不聪明贵女

因为我不够聪明,所以我被送进了宫。

我爹说,陛下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若是放个特别聪明的女子在他的后宫,想必他要疑心我们家有不臣之心,但是不送进宫也不合适,于是思来想去,只能让我去。

我爹进宫前什么都没交代我,只是说让我听皇上的话便是。

于是,我在众人不大确信的眼神中,入宫成了妃子。

作为侯府的小郡主,即使我小时候不聪明,也是父母的心头宝,所以一听说我进宫,家里没一个有笑模样的。

可是侯府已经经不起再被怀疑了。

年前,因为将军府势力过于强盛,已经被整治了一顿,这才使得我爹下了决心,将我送进了宫里。

入宫第一晚,陛下没来。

不过御前的总管给我送来了不少的好东西,还跟我说陛下给我封了妃子,唤我容妃,这是无上的荣耀,好些人都是从贵人做起的呢。

我对此没有异议,安心地住了下来。

说起陛下我也是见过几面的,当年跟着祖母进宫赴宴远远地瞧过几眼,很年轻,但是也很严肃。

皇后娘娘是丞相府的小姐,温婉大方,出身高贵,膝下一子一女,长子刚刚生下来就被封了太子,大家都叫她贤后。

但她似乎不喜欢我,我进宫后要给她行礼的。她喝了茶之后,冷冷地盯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回去悄悄地问了嬷嬷,我想不出来哪里得罪了她。

嬷嬷叹了口气,对我道:「我可怜的姑娘,你也还是个孩子呢,若是嫁个寻常的夫婿你该是有福气的,但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便是皇后娘娘也是不甘心与其他人分享一位夫君的。」

说完,她还劝我忘了这件事。

要我以后小心些皇后,莫要与皇后争抢。

我乖乖地点头听话,这嬷嬷是我祖母身边的人,当初圣旨到的时候,她随我入的宫,祖母同我说,她经验老到,让我有事多与她商量,免得吃亏。

嬷嬷是个有先见之明的人,果然我还没在宫里住几日,皇后便以太后要大寿为由,要求我抄写经书。

还特意找了一个她面前得脸的贴身宫女来监督我。

那宫女特别有气势:「容妃娘娘,皇后娘娘说了,太后寿宴要的是诚心,您这经书决不能假手于人,您入宫时间短,时日不多,皇后娘娘特意让我跟着您呢。」

怕不是来监视我的吧。我头脑突然机灵了一次。

我不眠不休地抄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写得像样了些,却不小心在突然起身的时候,弄倒了一旁的蜡烛,使得我辛苦写好的经书被点着了。

「啊!!」我惊叫出声,随后赶紧去用手扑火,但是火没有被扑灭,我身上的绸缎反而也跟着烧了起来。

「娘娘,快脱下来。」我身边的嬷嬷也急了。赶紧过来拽我。

火势太大,引得外面人纷纷来救火,一盆水自上而下地从我头上浇了下来,我成了落汤鸡,但火也灭了。

我看着胸前被我抢救的经书,已经烧得剩下了一半,嚎啕大哭。

我拽着嬷嬷的衣角,仰头问她:「怎么办?我把给太后祈福的经书毁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嬷嬷搂着我,许是心疼,眼眶子也红了。

这是一道严肃的声音响起:「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容妃找个太医?今晚容妃去朕的寝殿,让太医去那边候着吧,再给容妃送几身衣裳过来。」

我这才抬头看他,比我以前远远地看着要英俊很多,也冷得吓人,我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泼的,还是被皇上冻的,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陛下叹了口气,脱下了外袍盖在我身上将我抱回了他的寝殿。

我窝在陛下的怀里,突然觉得很安稳,多日来的紧张突然在这一刻就松懈了。

据次日早上那位御前总管给我说,我还未到陛下的寝宫就已经睡了过去。当时我身上湿透,陛下先吩咐人给我擦了身子,才让太医给我看的诊。

我半梦半醒间其实是有印象的,好像小时候我爹哄我吃药那般,轻声诱哄:「乖,把药喝了。」

「爹,不喝药,好苦。」

我喃喃自语,然后感觉嘴里被喂了一颗甜枣,我才高兴,蹭在他的怀里睡得安稳。

我次日是没见到陛下的,因着他要早朝,昨晚我又折腾了许久,以至于他也没睡几个时辰,我脑袋不大好用,想不出来他突然出现的缘由,只是知道,这次我弄砸了经书的事,太后大概不会怪罪我了。

御前总管是个和蔼的老头,他让我叫他喜公公,跟我说话也是温柔得紧,他同我讲:「陛下临去上朝前交代老奴照顾您,说您最近不急着回自己的寝殿,太后那边您也不用上火,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好的,谢谢喜公公。」我老实地点头。

陛下说的,总是没错的。

不过我待了一会儿,又有点犯难,几次看着喜公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喜公公看不下去了问我:「娘娘,您是哪里不舒服了吗?需不需要老奴给你叫太医?」

「不是,」我挠了挠头,跟喜公公小声商量,「能不能让嬷嬷过来照顾我呀,我跟她熟悉,其他人,我不大习惯。」

「娘娘放心,老奴保证您吃晌午饭的时候,就见到嬷嬷了。」

听到喜公公的话,我才彻底放下心来。

晌午的时候,嬷嬷果然来到了我身边,我一颗紧张的心也落了地,我知道自己的缺点是什么,也知道深宫大院意味着什么,但是即使我不聪明,也不能给侯府丢人。

这是我入宫之前就下定的决心。

我没想到晌午吃饭的时候,陛下居然回来了,喜公公高声喊着「陛下驾到」的时候,我刚咬了一口的水晶包掉到了地上,我努力地回想怎么去跟陛下见礼,就被他伸手拉了起来。

「这没外人,不必多礼。」

喜公公是个人精,立马就给陛下添了碗筷,陛下也不嫌弃我已经吃了一些,在我旁边坐下,还问我:「刚才看容妃对着水晶包甚是喜爱,想来做得好吃些,朕也来尝一尝。」

说完也没顾着我瞪大的双眼,自顾自地夹了一个咬上一口,还对我点头肯定:「嗯,味道确实不错。容妃喜欢吃,以后就多备着些。」

「是,老奴记下了。」

我看着陛下的笑,一时间有些晃神,那一刻我觉得陛下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吓人。

他看我迟迟未动手,夹了块烤鸽子给我:「容妃尝尝这个,朕长身体的时候最爱吃,没准你也能喜欢呢。」

「谢陛下。」我矜持地夹了起来,吃了一口。

随后我没控制住自己,大快朵颐,这个烤鸽子也太好吃了吧,以前在侯府也没做得这样精细。

陛下看我这样给面子似乎很开心,也吃了不少东西,喜公公给他奉茶消食的时候还说:「跟着容妃娘娘一起用膳,陛下比平时都多吃了不少呢。」

陛下只是笑了笑,然后摸了摸我的头:「容妃小时候在家里就是个宝,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入了宫也得宠着才成,这才几日,便瘦了些,平时朕不在,你们要多照顾些。」

「老奴遵旨。」

接下来的日子,陛下一直没提让我回寝殿的事,我便老老实实地留在他殿里。

因着那场大火,陛下免了我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的事。

皇后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太后差人送过来不少补品,还特意让她身前的嬷嬷来看我,同我讲:「经书毁了便毁了,回头再抄就是,但娘娘有这份心太后她老人家就高兴,只是下次万不能因着那经书不顾性命,太后她老人家听说您差点烧了自己,可吓坏了。」

我老实点头,听训。

喜公公站在一旁当个摆件儿,那嬷嬷说完还瞧了喜公公一眼,便离去了。

我总觉得这个嬷嬷同我说太后担心我不是真心的,但是我说不出来。

还是我的嬷嬷私下里同我多说了些:「娘娘,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您这次出事,皇后娘娘受了些牵连,往后您可别去给皇后娘娘惹眼,知不知道?」

「知道了。」

我点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似乎连嬷嬷都瞒着我,可我又不知道跟谁打听,一时间我烦躁无比,晚上翻来覆去地想办法,终于吵醒了搂着我睡觉的陛下。

「容妃怎么还不睡?」

「陛下,臣妾心里有心事。」我纠结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爹说要听陛下的话,我便不想瞒着他。

陛下愣了一下,随后点了蜡烛,搂着我坐起来问我:「容妃跟朕说说,有什么心事?」

我在他怀里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陛下,我最近总是听到一些话,说您老让我住在这里于理不合,还说了皇后娘娘因为上次我闹出火灾的事受了罚,我想去看看,但是我又不敢,就想问问您,这事是不是真的?」

陛下听完,捏了我一缕头发问我:「你住在这不好吗?可是其他人照顾得不好?」

「当然没有,我吃得好,住得好,喜公公人也好,不想欺骗您,这是我到宫里最舒坦的日子了,跟家里一样。」

我掰着手指头细数,将快乐分享给陛下。

陛下搂着我,倒是没说什么太难懂的:「喜欢就在这住着,至于皇后,朕自有安排,与你无关。你不必再因为此事寝食难安了。」

「哦。好。」我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我窝在陛下的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次日,我照例睡到天大亮才醒来,就听到皇后那边传话来说要见我。

陛下还未回来,喜公公到底是奴才,不能做主,我便带着嬷嬷往皇后娘娘的宫中走。

喜公公刚刚急急忙忙地往外走,看起来像有急事,我便也没问。

到了皇后寝宫,门口已经有了一群人,皇后坐在主位上,看着我,说道:「容妃妹妹可真是身娇体贵,不过是抄抄经书,别的娘娘都抄得,就容妃妹妹阵仗大,不仅烧了自己的寝殿,还免了责罚,不愧是侯府娇宠出来的小姐。」

我愣在原地,一时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但我直觉她对我说的不是好话。

我连忙认错:「对不起娘娘,经书毁了,是臣妾不好,臣妾再抄一份送来吧。」

「抄就不必了,容妃妹妹娇弱,再将陛下的寝殿烧了,本宫还要被怪罪。」

她说到这,即使我再笨,也懂了,还是因为之前大火的事,想来是被陛下责罚了,才想着给我立规矩。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这时,一个黑漆漆的人突然跑出来跪在我的面前一直叩头:「容妃娘娘,求您跟陛下求求情,饶了奴婢吧,求求您了。」

我被她吓了一跳,差点栽倒,好不容易才认出来这个黑影是谁。

她正是当初看着我抄经书的那个宫女,后来着火,我也没顾得上她,但不知为何是这般模样。

我定了定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彻底慌乱,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如果祖母在就好了,她会教我该如何处理这样繁琐的事。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张,但也笑不出来,颤着声音问她:「你犯了何事陛下要怪罪?连本宫也要听陛下的话,怎么给你求情呢?」

我是真心发问,但我不知道,别人看到的竟然是我在仗着陛下的宠爱为难那个丫鬟。

那小丫鬟看我,一直哭诉:「娘娘,奴婢当初只是陪着您抄经书啊,但大火之后,却被重罚,要不是您打翻了烛台,奴婢也不会被罚呀,求您行行好,救救奴婢吧。」

我抬头看向高位上的皇后,想要她出来主持公道,她是贤后,肯定比我处理得要妥帖。

皇后却说:「容妃啊,这丫头被罚之后,一直说自己有冤屈,你能给她做主,本宫这才当着众位妹妹的面,将人叫过来,想问一问你打算如何?」

她的一席话,直接让我成了风暴中心,我当时脑子就乱了,没头苍蝇似的去看嬷嬷,却发现她被人拉到了另一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彻底慌了,但一旁的人却全是在瞧着笑话,还在窃窃私语,这让我极度难受,生平第一次,我想要逃离这座皇宫,这里的人太可怕了,我想跟我祖母她们在一起。

正当我踌躇不敢说话,眼前已经开始发黑的时候,喜公公喊了一声:「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一群人连滚带爬地朝着陛下行礼。

我的心瞬间跌回了肚子里,我大概是有救了,急忙去找陛下,也顾不上行礼,我抓着陛下的手腕慌张:「陛下,那丫鬟若是因着臣妾被罚,臣妾是不愿意的,若您能收回成命,便谢谢陛下了,」

「什么丫鬟?」陛下愣了下,许是看我抖得不成样子,连说话都带着颤音,将我搂进了怀里,才抬头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皇后,朕前些日子说容妃身子好利索之前,不必来给你见礼,皇后可都忘了?」

陛下口一开,语气就冷了下来。皇后面子挂不住,努力平和了一下,才对陛下说:「前些日子,容妃妹妹宫里大火,我让去陪同抄书的小丫鬟说想让容妃求求情,我同她主仆一场,便想着让容妃妹妹过来拿个主意,没成想吓坏了她。」

「一个丫鬟,不能护主,留着有什么用?还敢搅弄风云,惑乱主子,得亏皇后当初罚了她,否则她跟在你身边,早晚不是要咬你一口吗?皇后说是与不是?」

「陛下说的是。」皇后低眉顺眼地应下。

我看到了她紧握的双手,想来怕是不甘心的。

陛下没待太久,临走前仿佛才想起来自己的一众嫔妃都跪在,堪堪说道:「都免礼吧。」

说完,他看着那个跪到在地上抖得不成样子的丫鬟,下了最后的决定:「至于那个丫鬟,后宫留不得这样心思的女婢,直接杖毙吧。也好让其他的宫女太监看看,以下犯上的人该如何处置,省得越发没了规矩。」

皇后这时突然又出声:「陛下,容妃妹妹的寝殿已经修整好了,一直住在您的寝殿怕是不合适的。」

「容妃今日受到了惊吓,想必晚上是要做噩梦的,朕不放心,皇后若是无事可做,不如将太后的寿宴交给其他人来准备吧。」

「臣妾也只是关心容妃妹妹,历年来,太后寿宴都是臣妾操办的,臣妾怎么会不尽心呢?」

「如此,朕也就放心了,太后是你的姑母,想来你是最了解的,无事的时候多去陪着太后说说话,这宫里难熬,多个人总是好的。」

「是,臣妾遵旨。」

陛下敲打得差不多了,便带着我离开了。

因为我的状态实在是不好,陛下是抱着我坐着步辇回的宫里,我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陛下无奈:「真是想不明白,在朕的大殿里都能让人把你叫出去欺负,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可不必理会,今日的事我已经吩咐喜公公了,往后再有人不经过朕来找你,就可直接回绝了,这是圣旨,即便是太后来了,你也无需理会。」

「臣妾多谢陛下。」我老实地应下。

心里也知晓这份殊荣难能可贵,可我心里也慢慢清楚,这样肯定会更让皇后讨厌我,但我真的没有精神去应付皇后,每次见到她,不论我如何小心谨慎,总会出错。

是以我见到她,比见到陛下还提心吊胆。

我和陛下回到他寝殿的时候,情绪已经很稳定了,但是嬷嬷看着我有些凌乱的妆容,紧紧抓着陛下袖子的表情,还是心疼地红了眼眶。

她一直跟着我,但她到底算不上主子,皇后权力又大,她也不能做些什么,于是非要自责地让我处罚她,我不擅长这个,也清楚不是她的错,于是我想了想,罚了她一点月俸。

我以前不听话的时候,我祖母便是这样罚我的,我可心疼了,没有银子就不能买吃食。是以,我对此格外看重。

陛下没有打扰我们,去小书房继续处理政务,喜公公脸都红了,还安抚我:「老奴看着您被叫走,就去找了陛下,万幸是赶上了,不然老奴要以死谢罪了。」

我连忙说:「不赖公公,多亏了公公,不然我也不晓得怎么办了。」

喜公公看着我,叹了口气:「娘娘,您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难怪陛下都不放心您。」

我挠了挠头,没有作声。

可能是因为我笨吧,所以喜公公他们觉得我什么都看不懂。其实我也是知道一些事的,比如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跟当初我祖母处理的一件旧事很像。

那时,因为我二哥哥刚要娶亲,一个丫鬟衣衫不整地跑出来说二哥哥轻薄她,我娘跟我说她其实只是想上位,做个姨娘,因着这样身在侯府,后半辈子大概会衣食无忧。

人都是要为自己的。

但是后来祖母查清楚,这个丫鬟是被人当了出头鸟。

我琢磨着今日的这件事,那个丫鬟可能也是被人当了出头鸟,皇后不喜欢我,她又是皇后的丫鬟,还是要看皇后眼色行事的。

我将我的想法讲给嬷嬷听,嬷嬷摸了摸我的脑袋说:「咱们的姑娘长大了,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不要提了,好不好。」

我点头,为了嬷嬷夸我的那句「长大了」,欣喜不已。

陛下难得地没有陪我吃饭,他似乎处理政事很晚,还有两个大人急匆匆地来见他,他们聊了好一会儿,那两个大人才离开,走的时候他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绝对不能说是喜欢。

那日我睡得不踏实,总是惊醒,我记得很清楚,天都快亮了,陛下才上床搂着我,轻拍着我:「别怕,朕在呢。」

我安稳地睡下,我想着陛下并不如父亲他们说的那样恐怖,跟他在一起,我感觉放松和欣喜。

我开始每日盼着他下朝回来陪我吃饭,同我说些有意思的话,晚间哄着我睡觉。

但他只是越来越晚,甚至于我总是见不到他的面。

嬷嬷跟我说,陛下关心的都是国家大事,不能一直沉迷于后宫,我要理解他。

那日我实在是想要见他,等到快天亮,他才回来,见到我坐在龙床上等他,愣了一下,上前搂着我问我:「容妃怎的还没睡?」

他的身上很凉,冻得我一哆嗦,但是他把我抱得很紧。

好一会儿,我小声提醒他:「陛下,我喘不过气来了,」

「朕松些。」我窝在他怀里有许多话想跟他说,但是他的怀抱太暖了,让我不自觉地瞌睡,醒来已经天大亮了。

喜公公站在我身旁欲言又止,我瞧着可能出了事情,我小心地询问他:「喜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娘娘,陛下说您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让您今儿个就搬回寝殿去,陛下给您换了一个新的寝殿,在东边,离这边有些远,老奴一会安排步辇送您过去。」

「为什么突然让我离开呀,他昨晚上也没有说?」面对我突然的质疑,喜公公没有答话,只是不卑不亢地站在一边。

嬷嬷过来拉我,显然我的质问不是个好时机,毕竟陛下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她硬着语气叫了一声:「娘娘!」

「嬷嬷,收拾东西吧。」我低下头,掩饰自己眼角的眼泪,不能哭出来。

我想起我娘之前托人给我捎的信,她在信上说,陛下是天下的陛下,也是后宫各个娘娘的夫君,我如此独占他是不好的。

可是想到这个,我又有些委屈,陛下除了陪我吃饭,晚上搂着我吃饭,并没有对我做出教习姑姑教我的那些事。

但这种事,我不知道怎么说得出口,我也不敢问陛下。

喜公公找的人都是对我极好的,连带着我去了新的寝殿,还给我带了两个丫鬟,两个小太监,说是伺候我的。

我私底下琢磨着,我也不大会使唤他们做什么,就是偶尔喜欢吃的。

我的新寝殿叫兰芳殿,跟我名字有些相像。

四周种的兰草,说是特意给我安排的,我有些疑惑,我喜欢这兰草的事,除了家里人,谁会知道呢?

小太监和宫女也不清楚,我便就不问了。

我去了兰芳殿后,陛下再没来过。

除了我的份例还是如之前一样,其他的都变得十分冷清,我开始时不时地失眠,眼前浮现出那个嚣张的丫鬟的脸。

她张牙舞爪的,说是要掐死我,我一度吓得不敢睡觉。

嬷嬷心疼我,去太医那里只拿了些药粉回来,她一直躲避我,即便是反应慢,我也发现她身上的伤,我抓住她的手问:「谁打的?」

「娘娘,奴婢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嬷嬷连忙拉我,但是我已经听不到了,我们明明已经如此低调了,竟然还要欺负我们。

我抓着嬷嬷,难得地强势:「谁打的?」

「奴婢去拿药的时候,遇到了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在赏花,也是我岁数大了,不中用了。不小心冲撞了淑妃娘娘,这是奴婢犯的错,娘娘不必为奴婢忧心。」

「淑妃。」我念了一句,心里也有了一点想法。

我是不聪明,但是我在兰芳殿这么久,外面总有些喜欢嚼舌根子的在说话,慢慢我也就懂了。

在他们的眼里,我曾经得到了陛下的盛宠,在陛下的寝殿里承恩几个月,但我还是被厌弃了,将我送到这离他寝殿那么远的地方来,再不来看我。

说实话,离开陛下的日子不好过,我总会想起他的怀抱,偷偷地抹眼泪,但我还是记得我爹当初交代我的话,陛下总有自己的打算,要听话,保护好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陛下有一定的自信,我相信他有自己的打算。

外面都说我不得宠了,所以我也想到了,嬷嬷去给我拿药,怕是被为难了,但我不成想,她们竟然会直接动手打她。

我的嬷嬷一直跟着我的祖母,年岁不小了,在侯府也是被人尊敬的,如今竟然要受这委屈。

这一刻,我真的什么都不顾了,我想不起来听话,我只想找回公道,我不明白,淑妃娘娘她也不得陛下的宠爱,仅仅因为她跟皇后关系好,就能如此嚣张吗?

可我打小长在侯府,也没有受过委屈。

我冲出殿门,没有发现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朝着陛下的寝殿跑去,一心只想着不要这么憋屈,大不了我就回家好了。

我想我爹他们一定不会嫌弃我的,还会让我当个快乐的米虫,反正陛下其实也不来看我了,这个宫里没什么留恋的。

皇后和淑妃看到我的时候,有些诧异,甚至于淑妃还说了句风凉话:「皇后娘娘。您看看容妃妹妹,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可不知道愁呢,若不是侯府一直说咱们容妃是不聪明,怕是会被诊治出什么低能呢?」

她摇着一把羽毛扇子,坐在那,姿态傲慢,看起来却格外丑陋,我直接奔她,连皇后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进宫到现在受的委屈,这一刻我真的不管不顾了,她们说我是傻子我便是傻子好了,可我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吗?

淑妃被我吓了一跳,刚要尖叫,就被我抓着她的发髻按在了桌子上:「淑妃说的话,我听得懂,我是傻子,你又很聪明吗?你也不过是仗着皇后娘娘狐假虎威罢了,你打我的人是因为陛下不宠我了,但是淑妃娘娘,我也没有被废掉,你跟我平级,谁让你不经过我的允许欺负我的人了?」

说完,我又上去给了她两巴掌,她被我一时间打蒙了,皇后也被吓得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喊道:「容妃,你大胆,快来人将她拉开。」

我也顾不上那么多,推搡间也给皇后了一巴掌,看着像是误伤,其实是我故意的,看着她不顺眼好久了。

场面一度混乱,直到喜公公喊了一嗓子:「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呼啦跪了一地,我才仿佛反应过来一般,朝着陛下和太后看了过去。

「放肆,不过是嫔妃,哪有见到皇帝不行礼的道理,侯府就是如此教人规矩的吗?」陛下没说话,他淡漠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发话的是太后,她话音刚落,我被按在地上,一副犯人模样,连带着我的嬷嬷,太监宫女都被看管了起来。

淑妃这时候突然来了精神,对着皇上和太后大喊:「陛下,太后,你们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和皇后娘娘正在赏花,容妃妹妹突然冲出来对着臣妾就打,皇后娘娘也被误伤了,臣妾自幼在娘家也没被这样欺负过,臣妾求陛下做主啊。」

「哼,满嘴谎话的骗子。」我插了一句。

太后脸色冷下来:「放肆,这里哪里轮得到你说话的份,容妃,哀家自会问清楚,你若再挑事,哀家就让人掌你的嘴。皇后,你说说吧。」

「确实是容妃妹妹冲出来打人的。」

「是她们先打的嬷嬷在先,我才动手的。」我又气不过插了一句,结果太后身边的嬷嬷毫不客气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去看皇帝,他依旧面无表情,我问他:「陛下也觉得我先找茬吗?」

「朕亲眼看到了你在对淑妃动手,你还狡辩。」他话落,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原来陛下的话也不全是真的。

有机会我一定要告诉我爹,陛下也会说假话。

我闭了闭眼,将眼泪憋回去,我不能哭,不能让她们笑话侯府,那一刻,我竟然想到了侯府。

我跪着给陛下和太后磕头:「今日之事都是臣妾一人的错,跟其他人无关,请陛下和太后宽大处理。」

「容妃,不过是一些奴婢,你倒是心疼。」陛下的声音又响起了,但是有点讨厌。

我当然不能因为我一时冲动,就害了嬷嬷,我上次亲眼看到他们将那个丫鬟杖毙了。

我突然后悔冲动了,如果我忍住,像那个大乌龟一样,缩着脖子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被我连累了。

我努力挺直身子,又对陛下和太后说道:「臣妾愿意领罚。」

我很坚强,没有给侯府丢人。

这次陛下还没说话,太后先插了嘴:「容妃失德,搬去冷宫思过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好好学学怎么当个好妃子。」

淑妃还想说什么,但是太后便说累了,就走了。

皇帝从我身边越过,没有再看我一眼。

淑妃得意极了,临走的时候将半跪着的我撞倒了。小太监过来扶我:「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想我爹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然后一瘸一拐地回了兰芳殿。

我要搬去冷宫,只带了一些从侯府带来的东西,陛下赏我的,我一个都没带,我不相信他了,以后也见不到他,便也不必听他的话。

喜公公匆匆地来了,又带了几个人,我看了他一眼,问他:「喜公公,陛下是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吗?你们放心,他赏赐的东西我一件都不会带去冷宫。」

「娘娘,陛下他让我来帮您搬东西。」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回去复命吧。」

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磕磕绊绊地装不好,眼泪吧嗒吧嗒地一直掉下来。

我嘟囔了一句:「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爹娘还有祖母,我也想二哥哥了,当初他还说给我买糖葫芦。他们才不会说我是个傻子。」

「娘娘!!」喜公公叫我。

我没看他,对着嬷嬷说:「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喜公公可能是怕不好复命,又怕我跑吧,一直送我到了冷宫,瞧着我还想说什么,我让嬷嬷直接将门关上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

我在冷宫的日子也不能说是不好,吃穿用度没有换什么,就是我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嬷嬷和几个太监宫女看着着急,想着法地逗我开心。

我有时候也会没心没肺地傻乐,但即便如此,皇后和淑妃还是不放过我。

来了几次指桑骂槐,也寻着理由打了我几次,淑妃叫嚣着问我:「容妃妹妹,现在本宫有资格教育你了吗?」

我眼睛瞪得红红的,无法同她置气,因为她说:「我倒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你心疼的这些宫女太监,还有你这上了年纪的嬷嬷,可就不一定了。」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世家小姐出身的女子,竟然如此恶毒。

夜里,很冷,我有些想念陛下的体温,但我也知道,他再也不会搂着我睡觉了。

我脑子里开始不断地闪出画面,都是一些臆想,我知道不是真的,但是我还是架不住害怕。

我梦到嬷嬷浑身是血地将我搂在怀里,同我说:「姑娘别怕,嬷嬷一直在呢。」

但当我想要去抓住她的时候,她却渐行渐远。

我胡乱地抓人,直至惊醒,对上的是陛下熬红的双眼,他看着我,声音有些哑:「容妃做噩梦了?别怕,朕在这。」

我看着眼前的陛下,与那天冷酷无情的人重影,不自觉地抽回了手,我感觉到陛下身子一僵,但我不理解,我以为是梦。

我眼圈一热,眼泪就掉下来了:「我的梦里不想有陛下,他是个坏人。」

「容妃。」陛下叫我,我没动。

他一靠近我,我就躲。

「你竟是怕了朕?就这般怨朕吗?」他说得有些沉痛。

我看不懂他眼眶里的悲伤,只是不住地说道:「我不要陛下抱。我想回家,我想我娘,想我爹,还有我祖母了。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不要在这里。」

说到这,我异常激动。

陛下被我吓了一跳,我听到他在叫御医,御医战战兢兢地说:「容妃娘娘这是癔症了,将梦境和现实混淆了,恐怕是心病。」

「如何能治?」

「老臣开一服药方,能助力娘娘好生睡觉,但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想来若是让侯府的人来看看娘娘,或许娘娘就能好得快一些。」

陛下愣了一下,随后对太医道:「你先开药,剩下的不必管了。」

「是。」

陛下去冷宫这件事没有避讳任何人,半夜叫了太医来亦是,一夕间,我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复宠的消息又传了出去。

我与陛下对峙,总是怕他突然来亲近我,我本能地抗拒他,但是我太累了,从打我回到自己寝殿独自居住,一直到后来我到冷宫,我每夜都会惊醒。

陛下给我的安全感还是影响着我,我在他面前没坚持到一刻钟,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发起了高烧。

总是不住地在呓语:「娘亲,爹,祖母,二哥哥。我好怕,你们带我回家吧。」

「竟是一句对朕的想念都没有。」陛下守在我身边,有些恨恨地磨了磨牙。

他摸着我昏睡的脸:「或许朕当初不该把你接进宫,可是这深宫太寂寞了,朕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絮絮叨叨地在我头顶念经,我听得实在厌烦,蹙眉直接给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起,我被惊得一哆嗦,但我睁不开眼睛,我不想打人的,只是太吵了。

陛下在我耳边又絮叨了一句:「倒是凶得很,半点委屈都不愿意。」

退烧的办法一个又一个,我被灌了好几次药,嘴里的苦涩连糖都压不住。

陛下彻底动了怒,连夜又将我抱回了他的寝殿,并将整个太医院的医官都召了过去。

「谁能让容妃醒来,大赏。」

太医院的人战战兢兢地商讨对策,封赏事小,保住脑袋事大。

接连地,陛下也有些心浮气躁,直接淑妃降了妃位,他说得很霸道:「容妃在冷宫都不曾招惹你,你去罚她又是何故?」

在得知皇后也知情的情况下,让皇后闭门自省。

他这其实属于迁怒,可他是帝王,他连个宠妃都不能有吗?

太后因着皇后的事,来见陛下,但被拒之门外。

太后让喜公公给陛下捎了句话:「当初处罚容妃是哀家的主意,皇帝若是觉得过了,不如让哀家也去佛前给容妃祈福罢了。」

这话说得多有威胁,但陛下只是皱了皱眉,便让喜公公去回话:「那朕就多谢母后了。」

喜公公回来,脸却是肿的,陛下看了他一眼:「母后让人打的?」

「是老奴惹了太后不高兴。」

「这是你替朕受的,若容妃醒来,朕不会亏待你。」

他有些难受地捏了捏眉心,我一直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让他实在忧心。

他连着罢了三日早朝,御史台和丞相跪在殿外,要死谏。

陛下听了,冷笑:「让他们跪着。」

喜公公不敢劝他,只能去劝丞相,结果被丞相一番妖妃误国的理论给吓回了寝殿。

他刚要禀告给陛下,外面就吵闹起来,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跪下:「陛下,不好了,侯爷把丞相大人给打了。」

侯爷,也就是我爹,可能听不得别人骂我是祸水,他那样宠我,哪容得别人污蔑我?

况且,他和丞相本就有些摩擦,全因着我是容妃,丞相的女儿是皇后,他作为国丈一直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

我爹跟他这所谓的读书人可不一样,他年轻时带兵打仗被封了侯,信奉敌不犯我,我不犯人;敌若犯我,我必诛之。

眼下我昏迷不醒的事他也听说了,哪里坐得住。

陛下匆匆忙忙出去制止,还没等丞相告状,就听我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家里的儿子也满身是伤,愿为陛下分忧,臣今日愿交上兵符,只有一事所求,臣女自幼木讷,同别人相比总是差了分寸,纵使有陛下维护,还是于后宫艰难,听说前些日子招惹了淑妃娘娘,又牵连了皇后娘娘,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但求您看在臣多年为国尽忠的分上,让臣领回家去,好生教导,往后臣自会养她一辈子,请陛下恩准。」

我爹说完,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直接磕出了血。

「侯爷!」陛下震惊于他的言辞,但话已开口,无法再回。

前朝大臣都跪在殿门口等着他的回应,此时他若是不同意,那我定然就坐实了妖妃这一传闻。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站在众人的面前那样无力,即使他是一位帝王。

他对我爹说:「侯爷,容妃病重,太医说是心病,许是朕让她受了委屈,朕不废妃,特准她回侯府修养,等她康复,即刻回宫。关于侯爷所言,侯爷辞官朕允了,但侯府二公子骁勇善战,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将兵权放在他手里,朕很放心。至于你殴打丞相一事,罚俸一年,且退下吧。」

说完,他又交代丞相:「多日来,丞相辛苦,但丞相为百官之首,当为天子分忧,今日带众人死谏,当真让朕觉得,莫不是这个皇帝不属于朕了?」

「陛下圣裁,臣对陛下之心清清白白,苍天可鉴。」丞相立马跪下,久久不能起身。

陛下看着他,一直未说平身,直到喜公公喊了一句:「陛下,容妃娘娘醒了。」

陛下听罢,才动了一下。

「众位爱卿平身吧,朕今日便将容妃送出宫,明日便去上朝,诸位可有什么不满?」

「微臣不敢。」

刚平身的人又跪倒了一片,陛下再没有看他,只是关殿门前说了一句:「回吧。」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发沉,见到陛下,鼻子一酸,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我想让他抱抱我,但我又不敢,我怕他像那日一样,冷漠地同我说话,告诉我,我做错了。

他倒是急切得很,直接将我搂进了怀里。

「容妃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

我攥紧了手,推开陛下,低着头不去看他,忍着哭腔说:「臣妾刚才在梦里……听到陛下说放我回家。」

「你……」他气结,问我,「你就没有要跟朕说的话吗?」

「臣妾……臣妾想回家。」我窝在他怀里,还是坚持。

这个皇宫富丽堂皇,像只笼子,我在这里小心谨慎却总是出错,在冷宫的时候我也反思过,但我的认知里,家里从来不这样。

所以我没办法将皇宫当成我的家。

陛下说让喜公公给我准备些东西带回侯府,晚上让我陪他吃顿饭。

他陪着我吃清汤寡水的菜,喝着没什么味道的粥,吃着吃着眼圈就红了。

我问他:「是不是不好吃?让喜公公给陛下上些陛下喜欢吃的吧。」

陛下勾了勾唇,说:「容妃都能吃,朕也能吃。只是朕不知道这粥这么苦呢?」

「苦吗?臣妾吃着还好。」我又尝了尝,没有体会到他话里的深意。

晚些时候,赶在宵禁前,喜公公带着侍卫亲自将我送出了宫。

陛下给我梳了梳头,对我说:「朕给你种很多的兰花,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我点头,突然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我第一次没听陛下说的话,我对他撒谎了,因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上了马车之后,没敢回头再看他,我感觉他很孤单,孤单得我想去抱住他,但是我不敢。

我爹我娘祖母早早地等在门口接我,连带着的,我竟然看到了回家休假的二哥哥。

我眼眶子一下红了,直直地扑了过去:「祖母,爹,娘,二哥哥,蓉蓉好想你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爹请喜公公喝了杯茶,又将他送走,临走前,喜公公想了想又对我说:

「娘娘,你别怨陛下,陛下他也苦。」

我想问问他苦什么?他不是最厉害的人吗?但是我问不出来,喜公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我说什么,便自己开口:

「娘娘,有什么话要带给陛下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多给陛下备点糖果子吧,兴许就不那么苦了。」

「哎,老奴一定多备着。」喜公公似乎很高兴,连带着他那有些圆润的身体都轻盈了许多。

我看着并不开心,甚至有些难受,但我不清楚为什么。

我情绪有些低落,二哥哥便带着我去后花园抓锦鲤,边抓还边问我:

「小蓉儿小时候最是淘气,总是在不开心的时候追着吃这里的锦鲤不放,非要吃上几条才甘心。」说完,他叉住了一条大锦鲤,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侯府似乎没什么大变化,就是树枝剪掉了不少,还栽了几棵桃树。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兰芳殿前面的兰花,一大片一大片的,美极了。

陛下说,他会为我种许多的兰花,他说想让我快点回去……

我爹彻底清闲下来,陪着我和我娘,还总是给我淘一些好玩的物件儿哄我开心。

那日我对我娘说:「蓉蓉不是个好姑娘了,不能为家族分忧。」

我爹哼了一声:「我孟云逸的女儿,那是世间顶好的女儿,即使爹养你一辈子,也养得起。」

我被他逗得又哭又笑,结果一下子喷出来大鼻涕泡,我爹跟着哈哈大笑。

末了,他看看我,摸了摸我的头:「回来了也好,你在宫里这些时日,爹见不到你,总是担惊受怕。既怕你不受宠挨了欺负,又怕你太受宠没了性命。可陛下一直将你放在寝宫里,后来又被太后罚去了冷宫,爹让你娘给递了几次牌子,都被打发回来,更是忧心忡忡。这次你病了,是受苦了,但日后也不必担惊受怕了。蓉儿,爹想好了,想必你这次回来,几乎回不去皇宫了,就算陛下有心,但皇后、淑妃没一个好惹的。」

「蓉蓉明白。」我点头。

我出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

那个皇宫大得可怕,身边总是发生一些侯府没有的事。

我曾经亲眼见到淑妃身边的大宫女将一个小丫头扔进了池子里,第二日则被说成是失足。

陛下竟然也信了,我想去说实话,被嬷嬷死死拽住,那日,我一晚上没睡,总是闭眼便能想到那丫头苍白的脸。

她掐着我的脖子质问我:「你明明看见了,为什么不说?你怎么不说?」

我想说的,我跟她解释,但我说不出来话。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又睡不好觉。

这些时日,二哥哥变得日常忙碌,陛下似乎对他很重视,没让他急着赶赴边疆。

我有些高兴,我知道我二哥哥厉害,但我也见过他胳膊上的疤痕,我看得快要哭了,他却一脸洋洋得意。

「蓉蓉,你不懂,这是大丈夫保家卫国的勋章,不要怕,二哥哥永远都会保护蓉蓉。」

那时候我以为,只要二哥哥在京都就不会受伤,但我不清楚,京都的老虎都是喜欢从背后下口的。

我回侯府一个月,太医每日都来问诊,我稍微有点异样,他们都很紧张,喜公公更是常来。

给我带一些宫里的小吃,还对我说:「这些都是娘娘爱吃的,陛下说您回了侯府怕您吃不到不高兴,特意带过来的。」

我让他帮我谢谢陛下。然后小心地吃起来,不知道为何,我有点想哭。

喜公公有时候还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比如:「陛下今日画了一幅画像,上面的人儿是容妃娘娘,他还让我去兰芳殿拿回好些种子,将御书房和寝殿两旁的空隙都种上了,他说娘娘喜欢。」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我问了喜公公一个特别纠结的问题。

「公公,若是我不回宫了,陛下……会难过吗?」我话音刚落,喜公公便停在一旁,一直没个动静。

好一会儿,他才说:「娘娘,老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这些年,他殚精竭虑,可以说是勤勉,但他很难睡上好觉,睡得最好的时候便是您住在寝殿的那些时日,老奴要说私心,那老奴不希望您离开陛下,可这些日子,您在后宫的处境,老奴又不想委屈您。」

他说的话,我大概理解,他其实是不想我离开陛下的,又担心我活不下去。

我有些笨,若是我聪明些,定不会像今日一样陷入两难。

但我没想着我白日的一番话,竟然会让陛下晚上翻了侯府的墙,还被我二哥哥抓住了。

二哥哥有些为难地带他来到我的闺房,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我没睡,也听得很清楚。

「陛下,娘娘这两日都睡得早,不如您白日再来看她?」

「无妨,朕就是想来看看她,出宫一次不容易,朕坐坐就走,这事你便也别跟侯爷说了。」

「是,臣明白。」二哥哥还是没有忤逆陛下,小心地推开门,结果刚进屋的陛下正对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的我。

我们四目相对,场面有些尴尬。

是陛下先打破的这局面:「这么晚了,容妃怎的还没睡?」

我看着许久不见的男人,眼眶还是红了,我这才发现,我离宫这么久,还是想他的,很想很想。

他走近我,将我搂进怀里:「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陛下别宣太医了,这些日子他们天天来瞧着我。」想到那些一把年纪的太医,我推了推陛下。

陛下哪里都好,就是有点任性。

他搂着我叹了叹气,才亲了亲我的眼角儿:「既然没有不舒服,那不哭了好不好?」

「好。」我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是我熟悉的松香味儿,我退出去,「陛下,要不你在床上搂着我呢?我看你很累。」

我善解人意的建议,惹得陛下笑了一下说:「好,朕本来就打算坐坐。」

他脱了衣裳,憋屈地窝在床边,我才发现他睡在我的小床上似乎太憋屈了些。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往里面让了让:「您往里点。」

「真应该让侯爷给你做张大床。」他没动,倒是给我换了个舒服的位置。

我们窝在一起,没说说话,却显得很宁静。

我眼皮耷拉下来,这是我对于陛下特有的毛病,在宫里总是睡不好,可一旦在陛下怀里便能很快地睡去。

快睡着时,我听见陛下问我:「今日听喜公公说容妃不想回宫,那打算去哪?」

他声音低低的,似是呢喃,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不想骗他,说出了我自己的想法:「臣妾没想好,但是臣妾不想回去了,陛下很好,可是皇宫像个大笼子,每个人说话都有目的,臣妾听不懂,也做不好。臣妾想去江南,听说那里流水潺潺。鲜花飘香,一定很热闹。」

「朕知道了,快些睡吧。」他低低地应了我一声,便哄着我睡了。

次日,我果然没再见过他。

连带着,我都不怎么能见到我爹,突然间,我感觉哪里好像紧张起来了。

连我都能注意到气氛非比寻常,其他人更是比我敏锐,我甚至觉得我房前多了许多守卫,我去问我娘,我娘只是同我说,让我少外出。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七八日,我猜测陛下也遇到了麻烦,因着喜公公已经许久没有来给我送吃食了。

从那夜陛下走后,他再也没来。

我闲着的时候也会猜测,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但我又告诉自己,陛下他那么聪明,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第九日的时候,我爹叫人来,说找我有话说。巧的是,我二哥哥也在,我诧异又开心,刚想问问他们都去哪了。

就听到我爹对我说:「蓉蓉,爹要带着你们离开京都。」

「为什么啊,爹。」我突然急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如果离开,我便见不到陛下了。

我想起我离宫前坚定地不要跟陛下在一起,可此时此刻,我却突然开始害怕,我害怕离开那个待我极好的陛下。

我想念那个翻墙来见我的陛下。可爹很坚决,他不同意,后来甚至发了火,让嬷嬷她们去给我收拾东西。

我又哭又闹,想要一个说法,但我爹只是说要走,其他的什么都不提。

我往外跑,想要见陛下一面,但外面的守卫拦着我不肯放人,最后还是我二哥哥看不下去,一个手刀将我敲晕。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那车上,听着那吱嘎吱嘎的声音,我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我可能再也看不到陛下为我种的兰花了。

一连几天,我的情绪都很低落,甚至在路上发起了高烧。我爹看着直叹气。

我娘在后面悄悄地埋怨我爹,她说:「既然早晚都要交兵权,为什么一定要蓉儿去宫里,现在好了,倒让她念念不忘。」

我爹没反驳,我瞧着他的样子也是后悔的,但我自己琢磨,我是不会后悔的。

虽然陛下让我去了冷宫,但我还是不后悔遇见他的。

我们这次搬家,连祖母都同我们一起离开了,许是我们犯了什么错吧。

二哥哥不在,爹说他回到边疆去了。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连告别都来不及。

我们这次去江南因着我病着,走了两个多月才到,但我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夜里总会做梦,梦到陛下哄我睡觉,喂我吃药。

还有喜公公,他明明是御前的公公,连淑妃见她都很客气,却总是哄着我,去御膳房给我拿好吃的。

他们都不见了。

我不敢跟我爹他们说我很想陛下,只能在夜里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

我怀里有块玉佩,是那日陛下翻墙过来留给我的,他说:「有一天朕不在了,这个也能护你,你千万收好了,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才给我塞了这个东西。

在江南没有人限制我的自由,我和嬷嬷出去走的时候,看到过好多的花,最后我跟那小商贩要了许多的兰花种子。

最开始尽管我很小心,但我的兰花都死了,想起兰芳殿前大片的兰花,我大哭出声。

嬷嬷心疼我,劝我别种了,我抹了抹眼睛,还要继续,我对嬷嬷说:「我也能种出大片兰花的,像兰芳殿一样。」

嬷嬷便不管我了,平时比我还精心,就怕那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苗死去。

我渐渐爱上了去佛寺烧香,因着我无意间听见,若我诚心祈福,我所求之人一定会平安无事。

我求了三个,都丢在那许愿树上。

第一个是陛下,第二个是二哥哥,第三个是喜公公。

我希望留在京都的人都平安。

本来我是不知道二哥哥还在京都的,只是那日我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听到她和父亲商量着京都那些事,说到伤心处,祖母便哭出了声。

「陛下如今生死未卜,留着咱们家老二在那免不了一战,若是丞相他们赢了,那老二还有命吗?我们侯府,一直身先士卒,老二若是为国捐躯,那是他的命,可他也是我的孙子,是我的心头肉啊,作为一个祖母我哪能一点不担心,这些天我整日整日地睡不着,总是怕梦到老二一脸血地对着我。我日日念经,保佑我的孩子。他在京都,已经没有倚仗啊。」

……

后面祖母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听明白了,我的脑子没有再比这次反应快的了。

丞相要造反,陛下和二哥哥同丞相已经撕破脸了,他们将我们侯府迁到江南已是绝了后路。

我摸着那枚玉佩,召唤出了暗卫,我问暗卫的首领:「陛下让你们跟着我来江南,那谁来保护他?」

那人纠结了一下说:「陛下当初是给我等下的死命令,从今往后,只跟着娘娘,娘娘在我等在,娘娘死,我等亡。」

「那他呢?」我又问了一遍。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我真没用,遇到事情就只会哭。

没有人给我拿主意,我也不敢回去,怕给别人添了把柄,让陛下不好做。

我急得团团转,我问那个首领:「你是不是最厉害的人?」

「属下在暗卫里最厉害。」他愣了一下,回复我。

「那你可以找到回京都的路对不对?」

「属下不会带着娘娘回去涉险。」暗卫拒绝。我赶紧摇头:

「我不是这意思,我想,你肯定比我有办法,你再带几个身手好的暗卫回去助陛下,行不行?」

「可属下的命令是保护娘娘安全。」暗卫首领很纠结。

他们一共二十一个暗卫,是先皇给当今圣上的利器,他们必须忠君,即使让他们保护这个看起来只会哭的娘娘,他们也不得不遵从。

我顾不得其他,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陛下告诉我,暗卫是他最得用的人了。

被暗卫首领拒绝,让我有些胆怯,可我更焦急陛下的安危。

于是我学着陛下的样子,发号施令:「本宫手谕,命令你马上带着一半的人立马回京都保护好陛下,若有违背,提头来见。」

那首领看着我愣了愣,给我磕了个头:「属下遵命。」

说完,他快速离去,我想他大概也是担忧陛下的吧!

暗卫首领离去后,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问一下我身边的暗卫:「平安吗?」

那暗中的影子只是点点头,我便知道他们安好。

我每日照料着兰花,夜里又虔诚地祈祷,我希望陛下和我二哥哥平安。

我爹和我娘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江南镇子外的守卫都多了起来。

不知道与陛下的事有没有关联。

我看着院子里从兰花落下直至大雪,百姓们闲言碎语中听说了几句闲话:「丞相和瑞王造反,都被陛下给除了。」

我心思陡然一松,陛下他无事。

夜里我同跟着我的暗卫确认陛下是否平安,他们暗卫之间是有暗号的,这个我知道,想必那暗卫首领会给他传递消息的。

那暗卫只是朝我点了点头,我开始心中狂喜起来,他还安好。

可我还是高兴得太早。

小年那天,是个不平静的夜。

暗卫首领回来了,他带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瞧着那人的影子,是我的二哥哥。

祖母当初就昏了过去,还是我爹镇定些,找了大夫来给二哥哥治病。

暗卫首领简单的给我爹娘说了一些情况:「丞相留有后手,在发配途中再一次叛乱,这次与丞相里应外合的是太子,虎毒不食子,陛下并没有对太子怎么样,反倒是给了他们向陛下下毒的机会,我们与陛下逃离,他却让我带着孟小将军先走,并让我转告您和娘娘,江南已经不安全了,让你们即刻离开。」

「那陛下呢?他在哪?」我的意识终于回笼了,他让我二哥哥回来带我们走,那他还活吗?

「陛下他……跳了崖。」

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不可能的,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着了太子的道呢?太子还那么小,怎么会给自己的亲爹下毒呢?」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然而,我爹他们并没有给我伤春悲秋的机会,直接开始打点府上的东西:「事不宜迟,我们先离开,蓉蓉,你一定不能辜负了陛下的心思。」

「嗯。」我重重地点头,声音里都是哭腔,我好想他,想他再抱抱我。

我看着那暗卫,问他:「陛下有没有说,但他交代我,一切听侯爷指挥,侯爷自有章程。」

说到这,他私下看了看,对着我和我爹说道:「陛下让我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侯爷和娘娘。」

他一伸手,我爹立马跪下:「老臣定不负所托,为陛下鞠躬尽瘁。」

那暗卫首领手上的赫然是陛下的御玺,还有兵符。

我看到那带着龙纹的御玺,痛哭出声,我是不聪明,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陛下将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孟家。

我爹擦了下我的眼角:「娘娘,别哭,陛下还在等我们。」

我爹带着我们一路北上,那里有大军十几万,是陛下最后的倚仗,那是我爹曾经亲手训练出来的兵,是真正的孟家军,即使我二哥哥去了,都未必能撼动分毫。

我们一路紧赶慢赶,终于下元宵节前后到了北境。

在北境,我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个被陛下贬出京都的将军府的少将军。

他看到我爹:「侯爷,恭候多时了。」

说完他给我爹结结实实地行了个礼。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一直在研究如何去寻找陛下,商量了几日,还是决定先让暗卫首领在前,他们最熟悉如何探查陛下的踪迹,大军押后,以免打草惊蛇。

这时的二哥哥已经恢复了些,他同我们说了些秘辛:「太子若是真太子,肯定不会对陛下痛下杀手,但他若是瑞王的人呢?他们等不及了。」

二月初的时候,朝廷那边传来消息正式登基,改国号为元丰,还搞了一次大赦天下。

这期间,陛下一直没有消息。

丞相他们来北境招安了几次孟家军,都被少将军给打跑了。他们连我爹的面都没见到,这事就告一段落了。

因着有北境的孟家军在,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丞相和瑞王不敢轻举妄动。

可他们断了北境的交易线,以至于这边生活得紧巴巴的。我爹有些犯愁,再这么下去,恐怕要饿着肚子打仗了。

后来没办法,他们选择了笨方法,都去山上开地种粮,自给自足。

只是兵器的损耗也是个问题。

也是这时候,一个推着破木车的跛子出现了,他穿着破蓑衣,说要见孟侯爷。

我爹本来让人打发他吃顿饭就要走的,可当他说出那句侯爷时,我爹一瞬间就跪了下去。

是陛下,锦衣玉食的他穿得破破烂烂的,还伤了一条腿,他一直不肯放下他的破木车,终于在见到我爹时,将干草踢开。

里面竟然金晃晃的金条。

「瑞王他们盘查得太紧,朕只能这样给你们送了。」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才问道,「容妃她,可好?」

「我才不好,大骗子。」没等我爹回答,我先出了声。

这一年,我整夜整夜地无法安睡,总是梦到他一身是血地跳下悬崖,我甚至听到我爹和那少将军在猜测,是不是陛下已经去了。

但是我不想相信啊,他不会死的。

我只有这样告诉自己,才不会想他想到活不下去。

陛下看着我,一瘸一拐地想要过来抱我,但是走到我身边,他顿住了:「你等朕洗洗…..」

我突然就什么都不顾了,扑进他怀里,大声哭泣,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将我的委屈宣泄干净。

陛下一直抱着我没松手,等我哭得没力气了,才想起来抱我,我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他腿好像还没好利索,挣扎着要起开,就被他抱了起来稳稳地回了帐篷。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将我安放在床上。

我爹让士兵给他烧了热水,我拽着他不想让他走,他笑着搂我:「你这样干净,朕都不好意思抱你。」

我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陛下与我们会合后,我们才知道,暗卫首领被他安排去了皇宫,他们其实早就找到了陛下的住处,但当时陛下伤得太重,担心北境的人去接惊扰了瑞王,怕瑞王他们痛下杀手,于是便没有打草惊蛇。

那金子,是陛下的私库,早些年他也是在外开府,总是有点自己的买卖的,好在离皇宫远,筹备起来不算麻烦。

只是他一身的伤,连那大夫都摇头,说他要是再多走些路,恐怕腿都废了。

我没敢问大夫陛下如何,我害怕太医说他活不长久。

晚间他同我躺在一处时,我才有些难过地问他:「喜公公他是不是?」

「死了」两个字我说不出口,陛下摸了摸我的头:「你放心,他无事,等回宫,你就能见到他了?」

「怎么会?」我不懂,陛下都九死一生了,怎么喜公公无事呢?

「太子登基,要名正言顺,若是他的御前公公都是新人,怕是难安群臣的心,况且他们没有御玺,若是无人遮掩,恐怕这位子也难做。」

我好像有些懂了,为什么那丞相几次三番地来找我爹,即使隔着城墙被我爹破口大骂,还是耐着性子跟我爹说话。

陛下说他们是没有底气的,因着他们没有御玺。

景和二十五年,景和帝同侯爷孟云逸,将军府少将军程岚率领北境十万大军杀回京都,夺回皇位。同年,皇后自刎于宫中,丞相同瑞王当场斩立决,太子谋害皇帝证据确凿,夺太子位,下诏狱,赐毒酒一杯。

太后自请出宫前往感业寺为百姓祈福,景和帝允。

同年,将军府嫡小姐,淑妃娘娘护驾有功,特允许其离宫,并赐婚与孟小侯爷。

我看着那赐婚圣旨,心里不高兴:「淑妃娘娘同我二哥哥成亲,那岂不是成了我的二嫂,我不喜欢她,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彼时我已有了身孕,摸着肚子有些气急败坏。

那个飞扬跋扈的淑妃,怎么和我二哥哥搞在一起。

她后来同我二哥哥进宫,看着我笑得一脸温柔,甚至还讨好地同我商量:「我成了你二嫂,往后这宫里便再也没人欺负你了。」

我撇嘴,想反对,可我看我二哥哥看着她的脸,一直傻笑,勉勉强强就答应了吧。

后来我才听陛下同我讲,他早就怀疑皇后和丞相有不臣之心,所以才同将军府做了一场秀,让少将军赶往北境而不打草惊蛇。

至于淑妃,就是为了接近皇后的。她嚣张跋扈,又没了将军府倚仗便要依附皇后,自然能探出些消息。

陛下在外的那段时间,全靠将军府和淑妃的里应外合,后来我二哥哥悄悄回了京都协助,这才一来二去的同淑妃看对了眼。

陛下说到这还叹了口气:「那将军府小姐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同你哥哥更是绝配,你就不要不高兴了,况且以她的身手,当初若不是故意放水,就凭你也打不过她。」

陛下夸别人,我很不开心,末了他又过来哄我。

他摸了摸我的眉眼:「我的蓉蓉,本该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姑娘。」

说到这,他将我搂得紧紧的,又添了一句:「但现在也很好,我的蓉蓉是最好的姑娘,也是我的妻。」

我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跟他相处得日子久了,我察觉到他不开心。

后来,还是我同喜公公去感业寺祈福,碰到了已经头发花白的太后。

她穿着素气的衣服,再没了之前的雍容华贵,她看着我:「我其实一直想不通,像你这样的姑娘怎么能当上皇后,但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而因小失大。」

她看我不明白,笑了笑:「你很疑惑吧,为什么陛下待你这样好,你幼年时的事可能都不记得了,陛下少年时,母族并不强,是后来才放在我的膝下养着的,当时的他太聪明,让许多人都感到了恐惧。那时候就有那么一碗药是准备给他的,即使他不死,智商也不如从前,可就当一切都准备完毕的时候,出了变数。侯府的小丫头闯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喝了下去,大病一场,醒来脑子就不如从前了。」

我看着眼前的太后,她仿佛说着同自己无关的事,问了一个问题:「那药,是太后准备的吗?」

早年听说太后也有过一个儿子的,但后来却没活下来。

太后看了我一眼,兀自念经去了。

我出寺门的时候,陛下在门口等我,他看着我,有些紧张,许是刚才我同太后的话,暗卫都告诉了他。

我快步走向他,抱住他的腰撒娇,好一会儿,说出了我的想法:

「我不后悔。」陛下僵住了,但我又说了句,「我不聪明也没关系,我有这天下最好的夫君,他还是一位好皇帝。」

(完)备案号:YXX1ogBKmYmS5DMdkp1sdP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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