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姑苏

有没有那种女主是疯批美人的小说 -

嫁给大公子那日,他匆匆拜过堂,就去陪他那病弱的白月光了。

为了报复他,我决定委身于钟家那个废物养子。

我的夫君践踏我,新婚之夜去找别的女人,那我就以牙还牙,让他喜当爹。

1

「嫂嫂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我摸进二公子钟浮的房间时,他正坐在床头,手中还执着一卷书,神色阴郁。

他前些日子行商时,被山匪抢劫,财货两空不说,腿也被打折了,所以现在,便只能躺在床上。

本就是不受待见的养子,头一次行商,就让钟家损失惨重,更是坐实了他废物的名声。

南州城里,任谁提到这位钟家二公子,都得幸灾乐祸地笑上两句。

所以,我在成亲前,便知道钟家有这号人物了。

钟浮的房间很是幽闭,门窗像是从来没开过似的,浓浓的药味散不出去,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在一处,闻着犯恶心。

但再恶心,也不如我的王八夫君钟楚然恶心。

当初他上门提亲时,神情举止淡漠,我还以为是他矜贵自持,如今才明白,他根本就是瞧不上我。

当初我也并不知道,提亲时陪他一起来,一直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丫鬟」,居然就是他心尖尖上的好表妹。

一想到钟楚然此刻正在跟那个女人欢好,一声一声地叫她「卿卿」,我就几乎要把心肝肠肺都吐出来。

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眼下已是三更时分,门外热闹散去,只剩下深深浅浅的虫鸣,显得这夜愈发寂静。

我掀开锦被爬上床,拿过钟浮手里的书,丢在了地上。

「小叔叔这么晚还在看书呢?灯火昏暗,也不怕伤了眼睛。」

他瞧了瞧地上的书,问我:「嫂嫂想做什么?」

「春宵苦短,小叔叔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

我勾着笑,伸手想去摸他的脸。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目光慵懒,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嫂嫂想必是迷路了,我叫人送你回房。」

「你敢。」

我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力气倒也不大,看得出他还有些虚弱。

「钟浮,你若不从,我就叫人了,到时候你断的,可不只是腿。」

他瞧着我,悠悠道:「若真有人来,先被抓的恐怕是你啊。」

「无妨,我就说是你勾引的我,你在我嫁入之前就勾引我,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百口莫辩,你信不信?」

他仍没有松手,目色沉着,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紧张,反而笑了。

「信,不过,你先说一说,为何要在新婚头一日,便来消遣我?」

我趴上他的胸膛,道:「什么叫消遣,我冒险前来,当然是心悦你呀。」

「心悦我?你?心悦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目光在摇曳的烛火中明暗难辨。

我想,他没有推开我,没推,那就是有希望。

于是我得寸进尺,捏住他的下巴,道:「是啊,心悦你,为你要死要活,不可自拔。」

说完,我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下。

「二公子,不要拒绝我,好吗?」

没有男人可以拒绝这样的勾引,哪怕他是神仙,也得动凡心。

钟浮笑看着我,喉结滚动,嗓音低沉:「你可知,这一步踏错,就没有回头路了。」

「为什么要回头?我啊,就喜欢一条道走到黑。」

2

在钟家最昏暗的角落,我与钟二公子瞒着旁人,做着不可言说的勾当,直到四更天。

我趴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听见梆子声,才跳下床,整理衣裳。

钟浮瞧着我,挑挑眉,带着几分戏谑,问道:「嫂嫂,你这就不管我了?」

我系上腰带,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懒洋洋地扔在他身上。

「自己穿。」

也不管他能不能动,自己开了门,溜回洞房。

因为有小桃的接应,过程还算顺利。

小桃是我的陪嫁丫鬟,信得过,胆子也大,若换作别的丫鬟,早就吓哭了。

本来可以小睡片刻,但我还是坐到了天明,总得做做样子给他们看吧。

第二日早上,我眼底乌青,面色憔悴,钟府的下人们瞧着我,一个个面露不忍。

他们说,可怜的大少夫人啊,她独守空闺,等了大公子一整夜。

大公子真不是个人。

这话很快传了出去,敬茶的时候,连一向声名刻薄的老夫人都拉着我的手,偷偷叹气。

中午用饭时,我的夫君钟楚然,终于被请回来了。

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当初他上门提亲,我在屏风后偷看,怎么看怎么顺眼。

而如今,我却觉得多看他一眼都脏了眼睛。

昨夜得知他弃我而去,我恨不得提刀杀了他,可眼下这世道,我若成了寡妇,那便要穿青衣,跪一世佛堂。

他死便死了,我还要为了他苦一辈子,不值当。

但是,我的屈辱也不能白受,总得一刀一刀地,从钟楚然身上割回来才能罢休。

钟楚然进了门,瞧见我,一脸淡漠地走到桌前,拉开那个为他准备好的椅子。

我颔首,唤道他:「夫君。」

突然听见我唤他夫君,他还有些不习惯。

我坐下来,温温柔柔、哀哀切切地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一整夜呢。」

他神色平淡,自顾自地斟起酒来,一边道:「辛苦你了。」

我抢过他的酒杯帮他倒酒:「不辛苦,总之你回来了,能见着你,我就很高兴了。」

他一愣,不知是不是心虚,默默喝了酒,只字不言。

不多时,老夫人进来了,笑呵呵地说了两句话,见我与钟楚然尴尴尬尬的,说不上话,便讪笑着道:「舒棠啊,昨夜商铺上出了点事,楚然他不得不处理,你可不要多想。」

「母亲,儿媳知道的。」

我抬起头,道:「夫君做事,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既然嫁进了钟家,自然以钟家大业为重,若夫君他桩桩件件都要与我解释,束手束脚的,还有什么精力去做大事?我嫁了他,他就是我的天,我望着他,等着他,是天经地义,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话虽说是说给老夫人听的,我的眼睛却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钟楚然看。

钟楚然握着酒杯的手一僵,显然被我这一番大度的回答,弄得有些惊讶。

许久,才道:「多谢夫人体谅。」

「夫妻之间何必言谢,夫君,用饭吧。」

「夫君,我听人说,你的骑术很好,什么时候教教我,行吗?」

「你学这做什么?」

「我在家中时,总被拘着,连门都出不得,如今我有夫君了,能不能也像别家姑娘一样,见见世面呢?」

「好。」

「真的吗?说话不算数,就要学小狗叫!」

钟楚然垂着眸子不看我,心情凝重地说了声:「嗯。」

我斟酒添饭,伺候着钟楚然吃午饭,想着法子跟他亲近,他也晓得自己承受不起,如坐针毡。

倒是老夫人,一直坐在前面瞧着我,满意得连连点头。

用过饭后,我又跟着丫鬟们一道收拾碗筷,钟楚然瞧了一眼,按住我的手,道:「你不必做这种事。」

我瞧着他的手,羞怯地低下头去,他意识到了,很快收了回去。

「我闲不住呢,那夫君,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煮茶。」

「也不用。」

他皱皱眉,道:「你歇着就好。」

我收了手,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问他:「夫君为什么不高兴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似乎有些烦,揉了揉阳穴:「你很好,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跑什么?难不成还良心不安了?

不对,他有个鬼的良心。

钟楚然去账房待了一下午,天将黑时,我和小桃端了茶,想去问问他夜里睡哪儿。

才到他门外,就听见了老夫人的声音,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只听见老夫人低声道:「白舒棠她可是知府大人的女儿,咱们家这么多官司,全指望她爹了,你就是再不高兴,也得待她好一些,先圆房,让她怀个孩子稳住她才行。

「今日瞧着,她是个乖顺好拿捏的,等将来官司清了,我便做主,把若兰接进府来,给你做妾,放心,我是你母亲,自然会为你打算的。」

若兰?这应当就是钟楚然那个表妹的名字了。

原来老夫人也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勾当,还替他谋划,打算把我利用完以后,再接若兰进府。

果然,钟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我冷笑,端着茶回去了,给狗喝都不给他喝。

3

到底是得了老夫人的话,钟楚然当晚留了下来,要和我圆房。

我眼下正厌恶他,哪会乐意让他碰我,便一面甜言蜜语地哄他,一面给他灌酒,里头加了小桃弄来的蒙汗药,他喝下后,没多久就倒了。

我把他哄上床,扒去了他的衣裳。

昏睡过去之前,他伏在我肩头,神志不清地吻了我一下,说:「舒棠,娶你虽并非我本意,但今后你若安分守己,好生侍奉公婆,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好个娶我并非他本意,若不愿意,为什么还要亲自上门提亲?我被他气得肺管子都疼了。

待他昏过去,我连忙擦擦被他亲过的地方,嫌弃地将他推到了一边。

翌日清早,他衣衫不整地醒来,瞧了眼床单上的那抹红,轻轻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便穿衣起身了。

才用过早饭,小桃便急急慌慌地跑进来,说有个女人要来拜见我,趾高气扬的,瞧着就没安好心。

不必想便知,这女子定是钟楚然的小表妹,若兰。

钟楚然才在家里睡了一晚上,她就找来了,真个急性子。我整理衣衫,笑盈盈地迎出去了。

才到庭下,便瞧见石榴树下立着个小美人,脸蛋儿尖尖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我见犹怜。

原来钟楚然喜欢这样的。

见了我,那女子行了女礼,却毫无恭敬之色。

「若兰见过表嫂。」

她抬眼瞧着我,因日头晒着,额上沁了些汗,看起来更娇弱了。

我笑着走过去,道:「原来这就是若兰表妹啊,常听人说表妹生得娇媚无双,今儿见了,才算开了眼。」

若兰扯了扯唇角,算是在笑,就是那眼睛里,却全是怨毒。

「表嫂,若兰今日上门,是来恭贺新婚的。」

她自袖中取出一枚小盒子,向我递来:「大婚那日我犯了心疾,不曾前来祝贺,这新婚贺礼,便拖到了此时,表嫂莫要怪罪。」

「表妹哪里的话。」

我笑着接过,打开看,竟是一只成色极佳的夜明珠。

「表嫂,这珠子,原是表哥赠我的,南洲城里仅此一只,只是当时我年少,以为就是个小玩意儿,后来才晓得,这珠子价值连城,今日,便割爱赠予表嫂吧。」

拿钟楚然赠她的东西,转手赠我,原来她是要恶心我来的。

我掀了掀眼皮,没跟她生气,要真生气我就输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真是个好宝贝,我近日手头正不宽裕呢,表妹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你手头上若还有什么宝贝,不妨多拿来一些。」

说完,就让小桃接过珠子,拿去当铺估价。

若兰大概也没见过我这般无耻的人,眼瞧着小桃去卖珠子,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表嫂,你怎么!」

「表妹莫非是舍不得了?送我的东西,可不许反悔哦,对了,表妹,你用过早饭了么?」

她的眼睛从小桃身上收回来,才要开口,我又堵了话头:「方才我们家正好剩了些饭食,想来表妹吃得不多,应当是够的,表妹若不嫌弃……」

「不必!多谢表嫂好意,我可不像表嫂,这样爱吃剩饭!」

听我叫她吃剩饭,她脸都气绿了,生硬地回绝了我。

「剩不剩的,管够就行,表妹,别客气嘛!」

我欲要伸手去拉她,却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唤道:「若兰。」

是钟楚然。

若兰也发现了他,小表情一下就变得娇滴滴的。

我哪能输了她,立即揉红眼睛,小脑袋一耷拉,活似一朵被霜打了的娇花。

「夫君。」

我唤了一声,眼瞅着若兰扑过去,挽起钟楚然的胳膊跟我炫耀:「表嫂,我与表哥自小就玩得好,如亲生兄妹一般,我挽他,你可别多想啊。」

钟楚然僵了一下,眼神躲避着我。

我垂下眼眸,眼眶红红,不看他们,轻声道:「夫君与若兰是自小的交情,我,我哪里会多想呢。」

言罢,钟楚然皱了皱眉头,道:「好了,若兰,别这样小孩子心性,你方才,同你表嫂说什么了?」

他看向若兰,我一见她那眼神儿,就知她要恶人先告状,抢话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留若兰表妹吃顿饭,表妹却说,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吃剩饭。」

钟楚然愣了一愣,他如何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若兰被我「恶人先告状」,急道:「你瞎说什么!」

我蹙眉,眼泪要掉不掉:「表妹,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留你用饭罢了,若惹了你不高兴,我给你赔罪,都是我不好。」

若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白舒棠!」

我自认为我的姿色不比谁差,美人垂泪,石佛的心尖儿都能给掐疼了,何况是人。

若然,钟楚然拽了拽若兰的胳膊,道:「行了,若兰,你少说两句。」

「表哥,可是……」

「走,难得来一趟,随我去见你姑母吧。」

他瞧了我一眼,拉上若兰走了。

我也走了,没一会儿,又折了回去,果然瞧见若兰在梅园里跟他撒泼。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呜呜呜,你见她貌美,见她家世比我好,就不要我了!早知如此,我爹爹他又何必舍命救你!我可怜的爹爹呀!」

「好了,我怎会不信你!」

钟楚然攥住她的手腕,一脸的恼火。

若兰也懂得见好就收,扑进他怀里,哭道:「你昨晚跟她睡了是不是?是不是?」

钟楚然沉默,她就哭得更大声了,他受不住,只好拍她的背,叹了口气,道:「好了,别哭了,我今后再不碰她就是。」

切,他最好说话算话。

我抖抖裙子,转身要走,却被廊下的一双眼睛惊住。

是钟浮,他坐在轮椅上,看戏似的看着我。

我讪笑着走过去,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屋里太闷,晒晒太阳。」

他瞧着我,指节敲了敲轮椅的扶手,道:「你看戏看得入迷,不知道我来了也正常。」

「说什么呢,什么戏,我也就是路过。」

我咬咬唇,问他:「你如今能出来了?身子好些了?」

他轻笑:「嗯,多亏了你,那晚的治疗,有奇效。」

「大白天的,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我脸噌地红了,听见梅园没了声,有些担心,扭身想走。

「他们往母亲院里去了,你放心。」

「你怎么知道?」

他说道:「我耳朵好。」

我将信将疑地瞧了一眼梅园,道:「你自个儿晒着吧,我得走了。」

「慢着,嫂嫂这两日就没发现,自己丢了件东西么?」

「什么?」

我扭过头去,见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件……藕粉亵衣。

「钟浮!」

我抢过来,连忙塞进袖中,心惊胆战地往四周瞧了瞧,确定没人,才放下心来,一脚踢在他腿上。

才踢完,就后悔了,他可是有伤的。

然而他面不改色,淡淡瞧着我,说:「没事,没有知觉的。」

不晓得为什么,我心一揪,竟有些怜他。

「我真走了。」

我转过身,他在背后轻声道:「慢走,下次来,可别再丢东西了。」

「呸!再也不来了!」

我顿脚回头嗔骂了他一句,这才快步走了。

4

那日之后,钟楚然就没再回房睡过。

说再也不去找钟浮,自然是假话,就许钟楚然逍遥自在,不许我找乐子么?

所以,钟楚然去若兰那儿的时候,我还是去了钟浮那儿。

他腿残身不残,脸又好看,和他在一起,逍遥得很。

某日我抱着他的脖子,叹道:「你大哥若见你我如此,必定要气得吐血。」

钟浮笑看着我,问我:「怎么了,你心疼他?」

「怎会?我只怕气不死他。」

「哦?所以,我只是你用来气大哥的工具?」

我一怔,他对我,除了是个乐子,还有很大的用处呢,我得先哄着他才行。

我连忙笑道:「哪能呢?人家是真心喜欢你。」

他嗤笑一声:「你好像从来没说过,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你长得好看!」

我低头在他唇边亲了一下,跳下床,跑了。

成亲三日后,老夫人便教着我管家了。

钟家是商贾世家,我嫁入钟家做媳妇,自然也要学着管理商铺上的事。

老夫人事忙,带着我看了一些东西,午后,便将我留在了城中最大的一间商铺里,由掌柜王叔与我详讲。

钟家生意很大,但最重要的,是布料的织染和售卖。

南洲产出一种名贵布料,定名南锦,最初,南锦谁都能卖,后来钟家使了些法子,将其垄断了。

南锦贵重,买得起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但南洲有钱人毕竟不算多,近些日子,钟家正琢磨着,想打开京城的销路。

我听王叔说了这些事,心下盘算一番,很快就有了主意。

晌午时,店铺里客人少,王叔便趁此时,教我看账本,算流水。

没一会儿,听见外头传来骨碌碌的声音,我探头去瞧,原来是钟浮。

果真是不受重视的养子,就连店里的伙计对他都不甚在意,见他来,迎都懒得迎。

钟浮被他贴身的小厮推了进来,那倚在柜台边的伙计瞧了一眼,一脸晦气地说道:「你怎么来了?铺子里正忙着呢,可没人能招呼你。」

他敢这样,想必是得了钟楚然的话,故意不把钟浮放在眼里的。

我扣上账本,呵斥那伙计:「大胆!你怎么跟二公子说话呢!」

伙计眼睛揖揖,忙道:「夫人,您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们钟家还有这样的规矩,奴才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今日你敢对二公子不敬,明日是不是就敢骑到我,骑到老夫人的头上了?」

「哟,夫人,奴才不敢!」

伙计惶恐地跪下去了,王叔见状,踢了他一脚,道:「快滚!」

踢完,笑呵呵地打圆场,把钟浮请了进来。

「不知二公子到访,所为何事?」

钟浮道:「许久不曾做事,今日来铺子上,看看生意如何。」

王叔点点头:「噢,好,好,二公子您这边坐着,我去给您泡茶。」

王叔走后,钟浮似装模作样地向我拱了拱手,道:「多谢嫂嫂。」

「不客气。」

我附在他耳边,悄声道:「毕竟你是我心爱之人呢。」

他一怔,轻笑道:「你的胆子可不比我小。」

我得意道:「怕什么。」

其实也并非胆子大,门口那小厮是他的人,若信不过,他也不会带出来了。

他问我:「这铺子上的事,看得明白么?」

「不大明白,假以时日,总能明白。」

「你倒自信。」

「毕竟我还有你呀。」

我冲他甜甜地笑笑,不一会儿,王叔来了,端着茶同我们讲近两个月的琐事。

到下午时,铺子里人多了起来,王叔也就没工夫管我们了。

我瞌睡得厉害,肚子也空空的,恰巧这时候,府里来人,送了些糕饼给我,尽是些我没见过的花样,便喜滋滋吃了。

才吃了一口,钟浮似笑非笑地瞧着我,问道:「这糕饼味道如何?」

「好着呢。」

「哦。」他点点头,道,「不知是什么人这样挂念你,这个时候,给你送吃的来,是母亲,还是我大哥呢?」

我一怔,第二口便没能咬下去。

老夫人忙得要命,钟楚然心里没我,他俩谁都不可能给我送吃的。

我看向钟浮,他却挥挥手,让小厮推他回去,走前悠悠道:「你自己想吧,我先走了。」

我就是再饿,也吃不下去了,不动声色地放下糕饼,将小桃唤来,让她去追方才送糕点的人。

小桃走后,我在铺子里待了片刻,便回府了。

5

这厢到了府上,用晚饭时,老夫人也不忙了,我便趁此机会,和她说起了打通京城销路的事。

「王叔说,咱们家的南锦精美贵重,就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入京城去。」

老夫人抬眼瞧瞧我,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有办法?」

「有,把南锦送入皇宫。」

「这怎么说?」

「京城里的风向,从来都是跟着皇宫走的,若宫里的娘娘们能用上南锦,夸一句好,咱们就打出了名气,到时候,不用我们想办法卖进京城,京城里的人恐怕得求着我们卖呢。」

老夫人的狐狸眼睛瞧了我片刻,问道:「可咱们,哪有什么办法把南锦送进宫啊?」

「母亲忘了?我爹是知府,乃是京城下放的官员,他在京中好友遍地,这点事不在话下,这几日,皇宫正张罗着采购过冬的衣料,我让我爹与宫里通通气儿,买咱们的料子,不就成了吗?」

「当真?!」

老夫人喜不自禁,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向我开口,如今我自己送上来给她利用,她能不高兴吗。

我笑道:「当真,就是,宫里采购,对质量要求极其严苛,咱们……」

「这个你放心!」她拍拍我的手,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钟家的南锦,质量绝对是最最上乘的!」

「那便好,那便好,如此,明儿我就回家,与我爹说说。」

「那就辛苦阿棠了!」

老夫人高兴得满脸褶子都堆着笑,一顿饭下来,我的手都要叫她拍肿了。

用过晚饭后,钟楚然才回来,小厮说,他是回来换衣裳的。

多半是换过衣裳,就要去若兰那里。

我心里清楚得很,撞见他时,还是用可怜兮兮的模样,问他:「夫君,可用过饭了?今晚歇在哪里呢?」

他不敢看我,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今晚约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喝酒,不回来了。」

「那夫君少喝一些,莫要伤了身子。」

他点点头,要走,走了两步,顿下步子,道:「近日天凉了,多添衣。」

我又惊又喜地望着他,他不敢看我的眼神,急匆匆地走了。

原来他也晓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钟楚然前脚刚走,小桃后脚就回来了,她一脸要吃人的模样,什么也不说,拉着我的手就往卧房走。

「小姐!今儿那糕饼你吃了多少?」

「就一口,后来都吐掉了,怎么,有毒?」

「可不是嘛!」

她气愤道:「我跟着那送糕饼的人一路走,你猜他去了哪儿?他去了那个若兰的宅邸!他们给你送的糕饼果真是有毒的!

「我偷溜进去,还听见那个女人跟她娘亲吵架,她娘叫她别闹出人命来,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闹不出人命,她如何嫁进钟家,小姐你活着,她将来只能做妾!

「她还说,她下的那是慢性毒药,等到你死,都是一两年后的事儿了,谁也怀疑不到她头上。喏,就是这个!」

小桃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白色粉末来,愤怒地拍在桌上。

好个蛇蝎美人。

我瞧着那一小袋粉末,眯了眯眼,道:「小桃,不气了,她给我下毒,我给她下回去就是,不过,我不要她慢慢死。」

小桃心领神会:「我给她加倍地下!」

我点点头,同她商议了后续的事宜,待到天完全黑下来,她便溜出去了。

夜深以后,我去了钟浮的房间。

他似乎知道我要去找他,此刻正坐在灯下,装模作样地看书。

「钟浮!」

我气鼓鼓地走过去,问他:「你知道那糕点有毒?」

「知道。」他一脸坦然,甚至懒得看我。

我气得脸都涨红了,咬牙切齿道:「你知道还眼睁睁地看我吃下去,枉我对你一片真心!」

他这才放下书:「吃一口又死不了。」

「死不了那你怎么不吃!」

我瞧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从袖中掏出刚刚分出来的一点毒药,哗地倒进他的茶杯里。

本来只是赌气的行为,但钟浮看了看浮着白沫的茶,竟端起来,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我吓了一跳,怕他真被毒死了,急忙伸手夺过来。

「你有毛病吧?怎么真喝!」

他望着我,道:「我说过了,喝一口死不了的。」

「我倒了半包啊,你快吐出来!」

他没动,笑着问我:「你不生气了?」

怎么,他是故意喝下毒药给我赔罪?

我无语。

他却说:「你不生气,那我喝这一口就值得。」

「说的什么话,你脑子坏了吧?快吐出来!」

我伸手拍他的背,想把他给拍吐,小时候被枣子卡了喉咙,我娘就是这样拍我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咳了起来:「你这是,要拍死我。」

我连忙住手,无措地看着他。

他一哂,随即扯过我别在腰间的手帕,捂住嘴,两指并拢,在喉头某个穴位一点,那口茶便吐在了手帕上。

我松了口气,随后心里一惊。

他方才的动作行云流水,轻易就逼出了那口茶,像是个会功夫的。

他若这般厉害,怎么会被山匪打断了腿?

「怎么了?」愣神之际,他忽然发问。

也许是我想多了。

我掩下心中的疑虑,冷笑道:「原来你喝下去,都是做样子给我看的,你这人,真是鬼精。」

他摊摊手:「难不成,你真舍得让我毒死自己给你赔罪?」

「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翻了个白眼,心里盘算片刻,抱着臂说道:「你若真心想哄我,不如帮我个忙。」

「什么忙?」

我转过去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你可知道南锦的织染秘方?」

钟家造的南锦,经过改良,比普通南锦色彩明艳许多,质感也更好,钟浮他在钟家这么多年,总该知道一些。

他狭长的眼眸暗了暗:「那可是钟家的传世秘方。」

「我自然知道,你就说你有,还是没有。」

他思虑片刻,揉了揉我的腰,悠悠道:「你若表现好,也许就有。」

……

后半夜我溜出了钟浮的房间,身上有些酸痛,但,秘方总算拿到了。

第二日,我将秘方交给了小桃,让她拿去秘密找个作坊,仿造钟家的南锦。

小桃拿着秘方,犹豫了一下,道:「南洲的蚕业都被钟家垄断了,咱们要造,只能用下等丝线,造出劣质南锦来,样子或许差不多,可质感……却是仿不来的。」

我失笑:「我要造的,就是劣质南锦。」

6

这边安排妥当,我便回了娘家,找我爹插手宫廷采购一事。

听我说这一番,我爹捋捋胡子,说:「这倒不难,只是,你回家,他们钟家为何不派人陪着你,可是……对你不满?」

我心里冷了冷,面上颜色不改,道:「他们对女儿满意得很,是我自己不要人陪的。」

我爹点点头,一颗心放了下去。

他方才有疑虑,是有道理的,因为他总担心那件事被钟家发现了。

我定亲前,曾被山匪掳过。

山匪未曾对我做过什么,但我爹不信。

他坚信我已被山匪毁了清白,所以才急着把我嫁给钟家。

我们白家是官宦世家,平素若要婚嫁,是绝对瞧不上商人的,只这一回,我爹觉得自己的女儿,只配得上个经商的。

「舒棠啊,记着我的话,安分守礼,切莫丢了为父的脸面。」

如今在他心里,脸面大过天。我心中一哂,懒得答他这话,转身欲走。

才抬脚,犹豫片刻,又回头问他:「那人什么时候处斩?」

我问的,是那山匪头子,自他被抓,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只知道他被判了重罪,大概是要杀头的。

他一下就知道我问的谁了,警觉地盯着我:「你问他做什么?」

「随口问问罢了,您紧张什么?我如今已为人妇,还能对他有什么念想不成。」

他这才松快下来,冷哼一声,闭眼道:「等京城里批复下来,秋后便能斩了他。」

我有些失神,其实那山匪头子……罢了,匪终究是匪,正邪不两立。

我不再多问,转身走了。

有我爹的插手,没过多久,宫里就来了信,果然要买钟家的南锦。

老夫人乐开了花,而钟楚然也因为这事对我高看一眼,说话时,都和颜悦色了许多。

我差点就以为他要转性了。

如果没有发现他和若兰的勾当的话。

就在前几日,小桃告诉我,钟楚然身边的一个护卫偷偷进出我的房间数次,每一次,都替换掉了屋里的茶水。

钟楚然的心腹,能使唤得了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了,这便说明,他已经知道了若兰的计划,还要和她一起毒害我。

甚至,就是他指使的若兰也说不定。

小桃知道这事,气得跳脚,问我要不要毒死钟楚然。

我拦住了她,毒死未免太简单,我有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

十月初,货物准备妥当,钟家预备交给镖局,让他们送进京城去。

我心中盘算好了,便牵牵钟楚然的袖子,道:「这批货物十分重要,事关钟家和白家两家的前途,若咱们这边没人一道护送,总有些不放心呢。」

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从前护送货物,都是我二弟陪同的,如今二弟腿脚不便,这……看来只能我去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什么,你去?可是这一路上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我,我害怕。」

他嗤笑:「怕什么?出不了事的,钟家现在只有我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我不去谁去呢?」

「那好吧。」

我垂下小脑袋,一副百般不情愿的模样,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钟楚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吓得我魂飞天外。

「舒棠,我走以后,家里就交给你了,你照顾好我爹娘,也要……万事小心。」

他的眼神竟很诚恳,我心跳得极快,当然,是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吓的。

我偷偷把蹦到嗓子眼儿的心吞下去,甜笑道:「夫君放心,我一定乖乖的,等你回来。」

「嗯,乖乖的。」他说。

三天后,钟楚然运送货物离家。

那天风很大,他要走,又想到什么,看着我说:「舒棠,家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

放心吧,交给我,钟家好不了的,我冲他点了点头。

「对了。」

他又道:「听说城里潜入了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不知是真是假,总之,你小心些,少出门。」

山匪?

跟牢里关的那山匪头子有关吗?他秋后就要问斩,这些人,难道是来营救他的?

若真如此,倒好了。

我冲他挥了挥手:「知道了,夫君放心去吧!」

他点点头,这才依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7

钟楚然这一走,就是一个月。

头几天,老夫人还很高兴,总拉着家里人说,等咱们打开了京城的销路,钟家就翻身了,将来,咱们搬到京城去,换个大宅子。

过了十天,没有他的消息,老夫人就有些急了,不时揣着手往门口望。

又过了十天,她越发忧心忡忡,不再说什么换大宅子的话,只求钟楚然平安回来。

我安慰她:「母亲,路途遥远,信回来得慢是正常的,何况咱们去了那么多人手,能有什么事呢。」

她点点头,说:「是我想多了,说不定过两天就有信了。」

两天过后,信果然回来了。

那是一个跟着钟楚然去京城的小厮,他快马加鞭,跑了回来,衣衫褴褛的,一进门就嚎哭起来。

老夫人的心凉了半截,预感到出了大事,木在门口不敢问。

我走上前去,问那小厮:「别哭了,出什么事了,你说呀?」

小厮哭道:「大公子……大公子他入狱了!」

我后退两步,惊道:「怎会如此!」

小厮抹了两把眼泪,抽抽噎噎地哭道:「送进宫的布料,有一批是给太后的,我们明明检查过,可上边说,那批布料看着漂亮,其实一扯就碎,一碰就皱,太后震怒,说我们以次充好,欺骗她年老眼花,要杀我们的头!」

老夫人闻言,张着嘴,想喊什么,却喊不出来,最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晕,我也晕,我学着她的模样,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我本来只是装晕,郎中来的时候,我还有些紧张,哪知道郎中探着我的脉,却惊奇地跳了起来。

「哎呀,夫人这是,这是喜脉呀!」

喜脉!难怪月事一直不来。

我吓了一跳,可还在装晕,不好有所反应,便仍直挺挺地躺着。

老夫人早就醒了,在旁边嚎哭了好一会儿,听见郎中说我有孕了,颤颤巍巍地拉起我的手,哭道:「唉,我可怜的儿子,他在狱中受苦,都不知道自己要当爹了!」

我简直要笑出声来,心说你想多了,钟楚然他可不是孩子的爹。

假寐了片刻,我觉得差不多了,便悠悠转醒,茫然地看着她。

她忍泪,拉着我的手道:「舒棠,好孩子,你有身孕了!」

我惊喜地摸着肚子,随后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道:「母亲放心,就算是为了让孩子有个爹,我也一定要救出夫君!」

「唉,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8

老夫人一时起不来,家里的事,便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假意回娘家,找我爹商议,回去以后,便告诉老夫人,要救钟楚然,需要重新送一批货给宫里,不仅如此,还要十万两白银打点关系。

她惊得差点昏厥过去。

当初做那一批货,几乎掏空了钟家的家底,如今还要再做,更要十万两白银,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我试探着问道:「十万两已经很少了,我爹也出了好多呢,母亲,真拿不出来?」

老夫人长叹半晌,道:「我钟家,还有些商铺,田产,凑一凑,再找老友们借一些,应该……唉,十万两真的太多了,舒棠,你想想办法啊。」

「好,母亲别急,我想想办法。」

老夫人拍拍我的手,叹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家的货,从来都是上好的,走之前明明也检查过,怎么会有残品呢?一定要好好调查!」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我连忙岔开话题:「母亲,调查的事先不急,咱们先把货物钱财凑好,救出夫君才是正经啊!」

「对对对,你说得不错。」

她点点头,蹒跚着去翻小宝库了。

反正早晚到我手上,我不便多留,直接告退了。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走过梅园,假山拐角处,我的袖子突然被人拉住。

回头看,却是钟浮。

这会儿正是黄昏时候,他坐在轮椅上,夕阳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夕阳暖,他看我的眼神也暖。

「听说,你有身孕了?」他问道。

我摸摸肚子,冷哼一声:「你就是来问这个的?」

他瞧着我,眼睛里带着笑:「毕竟我是孩子的亲爹。」

「你怎么知道孩子是你的?那万一……」

「没有万一,我办的事,能不清楚吗?」

我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暖。

有了孩子,我和他之间似乎就有了某种连结,说不清,但看着他,就是觉得亲近。

我扬扬下巴,打趣道:「你倒自信,万一是你大哥的呢?」

他一哂:「我说过了,没有万一,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怎么可能许他碰你。」

「哼,说得好像你对我了解有多深似的。」

他挑挑眉,道:「很深。」

「没羞没臊,也不怕孩子听见!」

我白了他一眼,问他:「如今你大哥入狱了,你不着急?」

他轻嗤:「你都不着急,我着什么急。」

「不一样,你可是钟家人。」

「你不也是钟家人?或者说,你从来没把自己当过钟家人?」

「我……」

我确实从来不把自己当钟家人。

如今老夫人已经反应过来,要开始调查了,我在钟家不能久留,等我掏空钟家,就得赶紧带着钱财逃命。

我跑了,也就再也不能见钟浮了。

我忽然有点不敢看他。

「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救你大哥了。」

要走,忽又被他拉住手,嘱咐道:「做事小心一些。」

我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不看他,道:「知道了,一定小心,不会磕着你的孩子。」

他失笑,捏了捏我的手心:「什么我的孩子,不也是你的么?」

这倒也是,我找不到话来驳他,语塞片刻,气恼甩开他的手:「走了走了。」

9

老夫人救子心切,当真开始变卖家产,四处借钱了。

当然,那些本该孝敬京官的钱,都让我克扣下来,装进了自己的钱包。

我一面骗着我爹,一面骗着老夫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我怎么会救钟楚然?我巴不得他被关一辈子呢。

这边老夫人正想方设法地凑钱,京城那边,太后居然想通了,大发慈悲,把钟楚然给放了。

我有些意外,所谓君心难测,大概就是这么回事,生杀都在一念之间。

虽然我把钱都吞掉了,但老夫人不知情,还以为是我拿钱打点,钟楚然才能回来,对我感激涕零。

我有些郁闷,钟楚然被放得实在太轻松了点。

不过,钟家都被我掏空了,倒还算个安慰。

过了几天,钟楚然快马加鞭地回来,估摸着马上就要进南洲地界的时候,我去商铺的路上,被人给拦了。

是若兰。

她还不知道钟楚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急赤白脸地来找我打架。

「是你!肯定是你害了表哥!」

若兰脸色很憔悴,眼圈乌黑,哭可哭不成这样,多半,是那毒药的效果。

她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我掏掏耳朵,道:「你说的什么话,我与夫君伉俪情深,我怎么会害他?」

「狗屁伉俪情深!表哥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不知道吧?你们成亲那晚,他在我床上呢!他说他根本就不想娶你,他恨不得你死呢!」

我的手一顿,心里又冷了几分。

成亲那晚的事,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如今被她一挑,这疙瘩长成了刺,扎得我怒火冲天。

紧接着,又想起他们给我下毒的事,就更加愤怒了。

好个钟楚然,恨不得我死是吧?我倒要让他看看,是谁弄死谁。

懒得同她掰扯,我一脚踹开若兰,回府去了。

夜里,趁着众人歇下,我穿着黑斗篷,摸到了城南。

钟楚然走之前提醒我,城里似乎潜入了一伙山匪。当天夜里,我就叫小桃来调查了。

他们行踪诡异,换作旁人,很难找到他们。

但小桃不一样,因为小桃见过他们。

她和我一样,也落入了匪寨,后来我爹带兵来救我,顺便救了她,她无处可去,就留下来给我当丫鬟了。

小桃查了月余,查到他们潜伏在城南的一间民宅里,也就是我眼前这间。

我敲敲门,一个大汉谨慎地开了个缝,惊道:「怎么是你!」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进去说话,我是来帮你们的。」

大汉并不担心我是来抓他们的,将我放了进去。

一进门,十几双眼睛都盯着我。

大汉问道:「白小姐,不是正邪不两立吗?今日主动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

这确实是我说过的话,只是那时候,我太天真,还以为这世间的善恶是泾渭分明的。

我笑了笑,瞧着他们,道:「二哥好记仇啊。」

大汉摆手道:「我可担不起你叫我二哥,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直说吧。」

我不再兜圈子,正色道:「诸位,我知道你们入城,是为了救你们大哥。」

大汉眼皮跳了跳,扫了我一眼,清咳一下,道:「不错,你有办法?」

「我当然有,我是知府大人的女儿,我要进监狱,就跟进自己的卧房一样容易,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关在哪里,也可以帮你们偷钥匙。

「不过,要我救他,还需你们帮我一个忙。」

他思虑片刻,眯了眯眼:「你说。」

10

第二天,我与老夫人早早便在城门迎候。

这日秋深风急,黄沙拍面,大家被吹得眼睛都不大能睁开。

到下午时,一个小厮才哭着跑回来,说,钟楚然在回城的路上,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匪徒抢劫,打断了手脚,如今已奄奄一息。

我心中顿时轻快了。

这,就是我和山匪交换的条件。

我帮他们盗钥匙,他们帮我处理钟楚然。

钟楚然被抬回府里,醒来后,所有人都围过去看他,我也扑在他身上哭了许久。

老夫人哭得眼睛都肿了,哽咽着告诉他,我已有了身孕。

「我,当爹了?」

他眼中透出些许喜色,想握我的手,可惜手断了,举不起来。

我十分贴心地反握住他的手,哀哀切切道:「夫君,你要早些好起来,孩子出生之后,还等着你抱呢。」

「好……好。」

他看着我的肚子,欣慰不已,好像身上都不疼了一样。

「表哥!」

气氛烘托得正温馨,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哭喊。

我回头看,是若兰,她扑了过来,抱着钟楚然嚎哭起来,随后发癫一样地指着我骂:「是你,是你害了表哥!我杀了你!」

她真向我冲过来了,众人连忙拦住她,不让她动。

躺在床上的钟楚然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若兰,别伤害她……」

「别……」

果然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他还晓得护我。

我假意委屈地落了几滴泪,擦擦眼睛,道:「是我的错,是我,我不该让夫君去京城的,都怪我!」

我擦着泪,小跑回房间把自己锁屋里了,他们都以为我在偷偷地哭。

其实没有,我只是在转移财产。

这钟家真的不能再待了。

老夫人前些日子调查,已经摸到了我仿造南锦的小工坊,虽然使了些障眼法,但终究瞒不住的。

再拖一拖,她就会知道,是我造的劣质南锦,是我调换了那批送进皇宫的货物,是我把他们钟家害成了这样。

所以,我必须在他们查出来之前尽快脱身。

若兰天天来府上闹事的日子,恰好给了我一些契机,让我能躲着旁人,把后路都安排好。

几天后,我盗出牢房的钥匙,交给了城南的山匪,然后,我便带着小桃跑路了。

走的时候,已是黄昏,我假装像往常一样,说要去商铺上看看。

出门时在花园里遇见钟浮。

他手里握着一把谷子,正在喂鸟,看见我,随口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我边走边说:「去铺子上,总得有人照看不是?」
「怎么走得这么急?」

「因为……铺子上有人吵架,不说了,我得去劝架了,你知道的,这种事就是很麻烦。」

「那我和你一起去,你别让他们气着了。」

「不不,我自己去!」

我连忙往外走,回过看了一眼,发现他正望我。

「真不用我跟着你吗?」他又问。

我有些不忍。

这一走,就再也不能相见了,肚子里这个孩子,他也再见不着了。

「真不用,放心吧。」

我冲他笑笑,想了想,又道:「我先去了,天凉风大,你多添衣,坐一会儿就回去吧,别受凉了。」

我承认我有些喜欢他,可让他知道,我利用了他弄垮了他家,将来要怎么相见呢?

还不如现在断了,两个人都省心。

他望着我的背影,轻着说了声「好」。

我觉得自己真是好坏好坏,不敢看他,心一横,带着小桃出了城。

我们提前把财物转移到了城外的一处田庄里,只等我们一去,就坐上马车逃走。

可是,百密总有一疏,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我和小桃才拿了东西,开了门,刚要上马车,就被包围了。

虽然已经想尽早离开,却还是晚了一步,老夫人查出真相,带着人追出城来围杀我了。

11

「白舒棠,你要上哪里去?」

老夫人将拐杖往地上一杵,气势如虹。

天已经黑了,许多人举着火把,向我们围过来,一个个全都愤怒不已。

我勾唇笑笑:「哟,都来了?」

老夫人闻言,抬手指着我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害得我们钟家好惨!」

我抱着臂,反问她:「我害了你?难道不是你们的贪欲害了你们自己?你们不贪,又怎么会被我牵着鼻子走?」

老夫人简直气得鼻孔冒烟了。

「你这毒妇,还敢强词夺理!来人,给我绑了她们!」

我退了两步,厉色道:「慢着!谁敢绑我?我爹可是知府大人!」

「你爹?」

老夫人冷笑,往身后看了看。

然后我爹,白大人,就走了出来。

他看着我,眼中有泪:「白舒棠,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你还有脸提我?我没你这个黑心肠的女儿!早早处置了你,也免得我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原来他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为了名誉,为了面子,不要我了。

其实意料之中,但心里还是又闷又痛。

我无处可逃,被他们抓起来,绑在了柱上。

他们在我面前细数我十宗大罪,要烧死我和小桃。

小桃哭得厉害,却一个劲儿劝我:「小姐,别怕,别怕,小桃陪着你。」

其实我没哭,我也不怕,从我决定报仇开始,我就已经当自己死了。

我冲她苦笑:「小桃,对不起啊,连累你了,下辈子我给你做丫鬟。」

她猛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这傻丫头,谁能来救我们啊。

那厢,老夫人总算凑够了十桩罪,招呼着手下们点火把了。

眼看脚下的柴垛就要被点燃,人群后方却传来了轮椅的声音。

我带着某种期望,抬头望去。

却是钟楚然。

我忘了,钟府如今用得上轮椅的,不止钟浮。

「且慢。」

钟楚然被推过来,瘫在轮椅上,虚弱地看着我。

「舒棠,这一切,真是你做的?」

我白了他一眼:「呸!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他满眼沉痛,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还有脸问,真不明白他是装孙子,还是真孙子。

我冷笑道:「你不明白?换做是你,你的新婚妻子,在你的洞房之夜上了别人的床,你恨不恨?换做是你,你的妻子跟奸夫勾结,给你下毒,暗算你,你恨不恨?」

他一怔,喃喃道:「原来你知道的。」

「不然呢?你以为自己手段有多高明吗?钟楚然,我又不是傻子。」

「舒棠。」

他望着我,脸色更加痛苦:「我的确对不起你,我问心有愧,可是,我没有要毒害你,没想伤害你……」

「你的小厮下毒都下到我卧房去了,你还狡辩什么?」

「不是的!」

他摇头,叹道:「是若兰给你的茶水下毒,我拦不住她,只能让小厮去把有毒的茶水换掉,你信我。」

这话听得我失神两秒,更生气了,啐道:「懦夫,你若真给我下毒,我还敬你够狠辣,没想到,你却是三心二意,被两个女人牵着走,犹豫不决,害人害己!」

「我……唉。」他万分纠结地低下头去。

我骂得凶,老夫人见状,急急拦在钟楚然面前,喝道:「还不快烧死她!」

两个壮汉闻声而动,一齐举着火把向我走了过来。

我爹看了我一眼,假惺惺地别过头,捂住眼睛,一副不忍心看下去的模样。

我闭上眼,心想,我是真的完了。

火光靠近,热得烫人,我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可就在火把即将落上柴堆的那一刻,有人冲了进来,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山匪劫狱了!」

所有人都是一惊。

我睁开眼,看见我爹惊愕地跑过去,问他:「什么!抓住了吗?」

「没!」

「他们现在在哪儿?」

不等那官差回应,对面屋脊上突然跳出来一个壮汉,笑道:「白大人,我们在这儿!」

不止对面,四面八方的屋脊上都冒出了人来,喊着:「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

他们喊得震天响,场面诡异又恐怖,院里众人都被吓得腿都软了。

我还在错愕中,小桃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哇啊!大哥!你们总算来了!」

大哥?她叫谁呢?

一支飞刀嗖地破空而来,我和小桃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

眨眼间,一名黑衣男子从房檐上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我面前。

老夫人看了过来,见鬼似的叫道:「钟浮!怎么是你!」

我彻底凌乱了。

顷刻间,外面的山匪全部冲进来,和钟府的人打成了一片。因为想要秘密处决我,钟家带的人不多,很快就落了下风。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住腰,跃上了房顶。

见我发愣,他笑看着我,问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看着他的腿,挤不出句完整的话来,这这这,不是被打断了吗?演的?怎么能骗那么久?

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以为自己多半在做什么怪梦。

另一边,被人接出来的小桃飞奔了过来,激动万分地喊着:「大哥!你来得好晚!」

「大哥?」

我看向钟浮,问他:「你到底是谁?」

他摇头笑笑,从背后掏出一张黑金面具,搁在面上,戏谑着问道:「小棠儿,你说,我是谁?」

我一愣,立即认出来了。

即便声音不同,可这面具,我不会忘的,是那个人。

那个山匪头子。

我定亲前,曾被山匪掳走过。

准确地说,是路遇暴雨,我迷了路,被山匪带进了他们的寨子。

这窝山匪有些特别,他们不像我从前见过的那些山匪那样凶神恶煞,抢来的财物,还都拿去救济灾民了。

暴雨下了半个月,我也在这里住了半个月。

山匪头子,是个戴面具的年轻男子。

他叫我「小棠儿」,给我吃的,还带我玩,就是总调戏我,让我留下做他的压寨夫人。

那时候我告诉他:「正邪不两立,雨一停,我就要回家去。」

他问我:「你知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我说:「就是好人和坏人。」

「你觉得我是坏人?」

我语塞,他当然算不上坏人。

可他是山匪,我是官家小姐,哪能走到一起呢。

虽然他人真的很好。

我在山寨里横行了半个月,有一天,他攥着我的手,问我:「小棠儿,不回家行不行?」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犹豫,可是不等我好好考虑,我爹就带兵打上来了。

他也被抓进大牢了。

从回忆中惊醒,我望着眼前的人,结巴不已:「可,可是,你不是在大牢里吗?你怎么成了钟浮了!」

他笑:「我本就是钟浮,只不过闲暇时候,做做山匪罢了。大牢里那个,是顶替我的兄弟,我们已经把他救出来了,这还要多谢你。」

原来是这样。

我理了理,脑袋里的一团乱麻总算解开了些。

所以,所谓被山匪打断双腿的钟家二公子,其实就是山匪本人,装病演戏,也是为了给自己洗清嫌疑。

我眨眨眼,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个信息量。

他攥着我的手,道:「你说正邪不两立,你看,如今,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了?小棠儿,我说过,你是我的压寨夫人,我们的缘分是断不了的。」

我语塞两秒,涨红了脸,啐道「什么缘分?明明是你算计我,小桃也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对不对?怪不得成亲那晚她一直在骂钟楚然,一直说,凭什么钟楚然可以出去逍遥,我却要为他守什么狗屁清白,还一直跟我说钟家有个二公子,我们可以利用他……原来都是你的安排!」

他看了一眼小桃,无奈道:「这还真不是我安排的,幸好钟府这个二公子就是我自己,不然我就要气死了。」

小桃偷笑片刻,道:「我这都是为你们好嘛!」

我瞪着他们,冷哼了一声。

我并没有真生气,甚至庆幸,他没被抓,没受苦,就太好了。

经历了这许多事,兜兜转转,我还是走到了他身边,也不知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我命里有他。

我们说着话,院里头却还打得火热,钟家人被揍得哭嚎不已,跟鬼叫似的。

钟浮拉了拉我的手,问我:「怎么样,这次,是想跟我走,还是想回家?」

我迟疑着,看了一眼下面。我爹被绑着坐在地上,抬头望着我,骂道:「白舒棠!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黑心肠的白眼狼!」

我皱皱眉,嫌恶地扭过头。

反握住钟浮的手,道:「我没有家了。」

……

离开南洲,到达姑苏,已是十二月。

我们走后,钟家彻底没落,家当被仆人搬空,宅子也被卖掉抵债,他们一家子都流落街头了。

据说,钟楚然没钱治病,两条腿彻底坏掉,再也站不起来了,若兰照顾过他一些日子,后来就消失不见了。

至于我爹,那次之后,便引罪致仕,再也没回过南州。

我在和钟浮前往姑苏时,才听他说起自己的身世。

原来他的父母被钟家逼迫,早些年的时候双双跳了河,钟家问心有愧,才收养了他。

他十岁那年,出城玩耍,被山匪掳走,在山寨里见到了被人救下的老爹,父子这才相认,可惜他爹病重,没多久就离世了,不过,在这之后,钟浮便和山匪们搭上了。

再然后,就是遇见我,暗中协助我对付钟家。

所谓善恶有报,因果轮回,钟家落得如今的下场,只能怪他们自己做了太多孽。

「自我爹去后,我本来已经没有了什么牵挂,心也冷了,可偏偏遇上你。」

钟浮眼睛眯了眯,咬牙道:「你这铁石心肠的,竟然想带着孩子跑路,叫我再尝一遍骨肉分离的苦。」

我心虚不已,缩了缩脑袋,辩解道:「那还不都怪你,你若早些坦白,就不会有这么多曲折了。」

他捏捏我的脸,道:「我若坦白,什么都叫我做了,你这个小家伙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再给我来一句正邪不两立,叫我怎么办?」

「别提这茬了……」

一想起当年说过这种话,就恼得要命,感觉当时的自己像个傻子。

「好,我不提了,那你以后还跑吗?」他用鼻头轻轻蹭蹭我,眼睛里一半期待,一半威胁。

我忽然想逗他。

「跑,孩子是我的,可不能便宜了你,我得重寻个好夫君,给孩子找个富贵爹爹。」

「你……」

他咬牙切齿,想怒又不敢怒。

我扑哧笑了起来:「你好不禁逗!」

他气恼地捏捏我的脸,一把抱紧了我:「不许拿这种话来逗我,你从前天天叫钟楚然夫君的日子,已经够让我憋屈了。」

他说他憋屈,我也憋屈啊。

「小棠儿,以后咱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好不好?」

他满眼的认真,我不再逗他,笑着答了声好。

「等到了姑苏,我们就成亲。你,先叫我一声夫君给我听听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夫君?夫君夫君!」

他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幸福,抱着我久久不愿松手。

姑苏十二月,我与他在城郊的小宅院里,携手拜了天地。

没有高堂,没有亲朋,有的只是我们自己,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这一拜,就是一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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