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娘娘,其实奴才不是真正的太监」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如何以「娘娘,其实奴才不是真正的太监」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

「娘娘,其实奴才不是真正的太监。」

「娘娘要借种,还不如找奴才。」

夏侯离擎住我的手腕,把我抵在宫墙上,在东宫外的苍树下。

他的目光阴森寒冷,似陵墓鬼火。

他是个可怕的家伙。

五年的时间,他从一个小太监,成为如今权倾朝野的督主。

我稳住心神怒斥他:

「夏侯离,你放肆,别忘了,你只是个奴才,也敢肖想……」

他阴郁一笑:「娘娘,奴才,已经肖想你很久了。」

当天晚上,夏侯离身体力行地向我证明了,他不是真正的太监。

我被他折腾得差点没死过去。

最后他咬着我的胳膊警告我:

「娘娘往后想过安生日子,找奴才就是了。东宫那,还请娘娘不要再去了。」

我用被子蒙住脸。

我是娘娘,一个不受宠又没有子嗣的娘娘。

我的夫君皇帝老头儿快死了,他死了的话,后宫中没有子嗣的妃嫔,都要为他陪葬。

我不甘心,我去找太子沈延,想求他救救我。

哦,沈延和我,算是青梅竹马吧,只是可惜,跟其他青梅竹马的戏码不同,我成了他娘。

这一晚,我本来已经设好了套,打算给沈延下药陪他睡一觉,逼他保我一命。

可被夏侯离坏了我的好事。

沈延是个变态,他有某种情结,脏了的他不碰。

我躲在被窝里思索,我还要怎么勾引沈延,骗他上床,拉他下水。

夏侯离没有给我思索的时间与空间,他又闯进来被窝折腾我。

他还蛊惑我:「娘娘,你把奴才哄开心了,我保你。」

小家奴现在还挺本事,我有那么一丁点儿动心。

哦,夏侯离和我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青梅竹马。

他是昙家的小家奴,小的时候总是被人欺负,我是昙家的小庶女。不过还小那会我娘活着,我也飞扬跋扈过一段时间的,我见他生得漂亮,出于虚荣心,罩了他一段时间。可惜后来我娘死了,我这过河泥菩萨自身难保,罩不住小家奴了,我把他偷偷放跑了。

我以为我要嫁给沈延当太子妃,欢天喜地的,再也不用在昙家装孙子了,而且我挺喜欢沈延,他最开始也不是太子,是皇帝的私生子,挂着太傅儿子的名头,跟我们家常来往,他没有歧视我是庶女,也不会像别人一样对我冷眼嘲讽,对我挺温柔。(哎,谁年轻时还没瞎过眼。)

可入宫前,跑了的小家奴突然跑回来找我了,他疯了似的要带我离开。

他说太子骗我,太子根本就不是要娶我,太子是要把我献给他爹老皇帝。

我不信小家奴,他还在那胡说八道,还要拉着我去找沈延对质。

小家奴是个傻子,他要是到沈延面前胡说八道,肯定要被打死。他以为个个像我这样,看在他漂亮的份上勉强护着他。

我只好冷下脸,训斥赶走他:

「小家奴,我要做人上人,我不想再躲在小偏院挨骂挨打了,跟你走的话,我什么都不是,可是跟着沈延,他能给我一切。」

如我所愿,他松开握住我的手,面色苍白,垂眸道:「是奴才,僭越了。」

我终于把他打发走了,心里面空落落的。

造化弄人,我们在宫里头重逢了。

我是春风得意的宠妃,他是微不足道的小太监。

我坐在凤辇上,他伏在地上叩拜我:「昙妃娘娘,吉祥。」

我只当不认识他。他明明已经跑了,他可以去过自由快活的日子,他很聪明,只要努力些,就能过上好日子的。

可是他蠢到进宫来当小太监,非要来趟这遭浑水。

我没有任何资格、任何立场去指责他,我自己不也是犯蠢嘛,被沈延骗了。

我刚进宫,凭着这张脸还是得宠了几天,但是我有个怪毛病,老皇帝一爬上我的床,我就控制不住地呕吐,把他吐了一次又一次,把他吐得再也提不起兴致了。

我失宠了,虽然倒霉,可是至少不用吐了,也不用看老皇帝那张油腻的脸了,身心愉悦了不少。

这种愉悦持续不过一段时间。

宫里头这些势利眼,看我落势,马上就来踩一脚,连炭火也不给我宫里头送,这些狗仗人势的奴才,我只能自己上宫部去讨。

分炭火的那个女官阴阳怪气,说:「什么风,把娘娘给吹来了?」

我晓得,做人呐,就是能屈能伸。

现在落了势,就不能骄纵耍狠,一想到大晚上那冻得跟冰块一样的被子,我咬了咬牙,为了取暖,只能把眉眼低顺下去,腰背弯下去,笑语盈盈同那女官说明来意。

那女官公事公办,说炭火今天分完了,娘娘明儿早些来吧。

真是狗奴才,她还把我请出门外,她说是请,明明就是推。

我摔在雪地上,正拍着屁股准备爬起来,眼帘下,出现了一双金线乌靴。

是夏侯离,他看我笑话。

他的声音比雪还冷上三分:「娘娘,您不是已经成为人上人了吗?怎么还落得如此境地?」

我攥了一手的雪,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扭身就走了。

我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没有体面,不能在小家奴面前没了尊严。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宫部送来了炭,许多,足够我撑过一个寒冬了。

夏侯离轻轻咬了一口我的手臂,把我从回忆里咬醒了。

我瞪他,「督主,你什么时候跟狗学了这个本事?」

他揽着我低声发笑,呸,有什么好笑的。

折腾了一夜,短暂地眯了一下眼。

我起床的时候,差点站不稳。

夏侯离又把我扯到怀里。

他的手在我光裸的脊背上游离。

「不再睡会吗?」

他的声音慵懒低哑,像宿醉后那样迷蒙的声音。

会让人生出错觉,以为这是温柔的声音。

可这种温情的戏码,并不适合我们。

偷情的宫妃和太监。

「督主,虽然我这条命很快就要没了,可多活一天,我就该尽一天妃子的责任,我还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哦,所以教诲皇子也是娘娘的责任吗?昨夜是奴才耽误了娘娘。」

他一清醒,那双温柔的眼立刻摆布上寒湛湛的冷光,阴恻恻地望着我。

我被激怒,扬起手想扇他,被他擎住。

「奴才说错了吗?」

我一定是有毛病,我本来确实想教诲皇子的,想做又怕被说,我真是病得不轻。

我气急败坏骂他,掩盖心虚:

「夏侯离,你也配说我?你是怎么爬上现在这个位置的,呵,还不是靠女人,后宫三千,是你的后宫三千吧,上至皇后,下至美人,督主,也是睡上去的吧……」

宫里头都有传闻,而且我撞见过,隔着一堵墙,他在陈皇后的寝宫里头,我惊惶地去敲门,他来开门,唇上沾着女人的红胭脂,那时他望向我的眼神阴冷。

这会他的目光也渐渐变得阴冷了。

死亡警告。

我冲动了,管不住这张愤怒的嘴。

对着夏侯离,我还管不住骄纵跋扈的性子,迟早得死。

他的手游离上我的颈,轻轻抚摸。

「娘娘,知道太多秘密,会死人的。」

我毫不怀疑,夏侯离会掐死我的。

我见过他杀人,眼都不眨,就跟杀鸡一样稀松平常。

我的脖子可没有我的嘴这么硬。

我挣扎了下,轻而易举就挤出一个温柔谄媚的笑容,伸手去抚摸他的唇:「督主,我只是开个玩笑嘛,何必动气。」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那双阴冷的眼眸似笑非笑:

「娘娘,奴才是你的奴才,怎么会对你生气?」

夏侯离是个疯子。

我在脖上擦了很多粉,系上纱巾,掩饰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

耽误了一会,去昭月殿给陈皇后请安,迟到了。

陈皇后微笑着说,「昙妃平时总是第一个到的,今儿倒是晚了。」

我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请陈皇后恕罪。

陈皇后慈眉善目地说不碍事,可是宫里头最不缺狗腿子了。

李贵妃冷笑道,昙妃不把皇后放眼里,如果不立立规矩,往后就没法没天了。

我连忙说是是是,贵妃教诲得是。

姚妃又插嘴,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昙妃你既然知道错,就该领罚。

就连平时安安静静的齐美人也掺和说,该杀鸡儆猴。

我连忙附和,必须的,我这就去跪宫道。

我这么主动,她们都不好意思再给我加刑了。

倒霉久了,就能总结出来一些少受罪的经验了。

陈皇后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蹙着眉,轻声细语道:「就是做做样子,你也不必当真。」

我对陈皇后含笑点头。

哎,其实我不想招惹夏侯离的,真的,这些女人一个个当他是香饽饽。

可能夏侯督主活好吧。

我又突然想起来,这些女人真是守口如瓶,如果不是昨晚,我都不知道夏侯离不是个真太监,宫里头可从来没这样的传闻。

出门的时候,撞见了沈延。

他莫名地盯着我脖子上的纱巾,眼神古怪。

「昙妃,很冷吗?」

「没啊,听说外头流行这样装扮。」

我悄悄地抬手拢一拢纱巾。

袖子很宽松,手一抬就落下来半截。

我漫不经心望向沈延。

他的眼神盯着我的胳膊,一下变得幽深晦暗。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雪白的手臂上,触目惊心地红的,紫的。

我慌忙把手垂下去,背着手就往外跑。

我被拽住了,沈延这个变态,紧紧攥住我的手臂,捏得我手发疼。

「昙妃,昨夜,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的心颤得厉害,主要是怕被他识破阴谋,我干笑道:「太子,说笑了。」

沈延忽然甩开我的手,轻轻笑起来,「我确实是个笑话。」

谁不是个笑话呢。

他把我送给他父皇的时候,我也是个笑话。

我对他温柔一笑:「太子殿下怎么能是个笑话呢?」

笑话能让人笑,太子殿下只会让人哭,他可不配做个笑话。

「昙妃,你最好注意分寸,否则,你昙家上百口人命,都要陪你一起死。」

呵,要是他真的能灭了昙家,我可对他感恩戴德,反正我也没亲人在昙家了。哦,我这个庶女,还是个野种。

我低头微笑:「不用太子殿下操心了,我知道分寸。」

「你的分寸,就是跟一个太监,秽乱宫闱吗?」

沈延跟我谈分寸,等于是婊子立牌坊,把自己的女人送给老爹,他还讲分寸,可笑。

我看向沈延,淡淡一笑:「跟太监秽乱,总比,乱伦好吧。」

沈延气得脸都绿了。

要是聊天能把他气死,我一定天天拉着他聊天。

他走了。

我去跪宫道。

有些时日没被罚跪过了。

不过我以前跪多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嘛。

在昙家时,大夫人总是能变着法地罚我跪祠堂。

进了宫,皇帝老头儿特别喜欢我的时候,我也总被位份高的娘娘们罚跪。

后面失宠了,我夹紧尾巴做人,反倒没什么人来针对我。

我失宠那会,夏侯离正春风得意。宫里头这些女人,忙着勾搭他。

我对他们没有威胁,所以她们自己窝里斗,我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早晨日头不是很烈,一进入晌午就很难受了。

宫道上人来人往,他们交头接耳。

宫里头这些人,个个长舌妇,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干,就知道在背后议论别人。

不过我能理解她们,她们自己的人生太空虚无趣,只能背地里过过嘴瘾,可怜。

膝盖好像被烫着了。

我盯着远处强烈的日光,盯着盯着白光里就透入黑影。

最开始是一点黑影,慢慢那黑影就像浸入水的墨,逐步把那白光吞噬。

我用力咬自己的舌头,那点黑影就稍微退散了些。

哎,现在身体素质真是一天差过一天,才跪这么一会儿就顶不住了。

我用双手撑住地,稍微塌下背,手上的灼烫,舌尖上的麻痛,勉强帮着我找回一些知觉。

溅落的汗水浸湿了地面,不过没一会儿就冒着白烟消失了,一点痕迹也不留。

宫道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当那点黑影又渐渐扩散的时候。

我听见夏侯离在我耳边冷笑,「娘娘真是出息,别人咬你,你不懂得咬别人吗?」

我真想骂他。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要是有他那权势,我早就把那些咬我的人一个个拎来跪宫道。

还用得着他说,废什么话呢。

夏侯离这个小家奴。

虽然很讨厌他,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此时他的怀抱还是很有用的。

起码,我不用摔在滚烫坚硬的红砖上。

夏侯离撩起我裤脚,我缩回脚。

他直接动手剥掉我的裤子,给我膝盖上药。

我瞪着他,他冷着脸看我,我投降。

懒得挣了,反正也没用,倔强的小家奴现在是固执的督主,挣也挣不开。

我们之间,现在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时候。

他垂着眼,盯着破损的膝盖,指尖勾了薄绿的药膏,蜻蜓点水似的,轻轻触碰上那些红紫的瘀痕。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他微抬眸,静静地望了我一眼,目光闪烁。

那双被浓密长睫掩盖的,惯常冷漠的眼眸,破天荒地流露出一种貌似心疼的神色。

我必然是头昏眼花,看错了。

「娘娘,忍一忍,过会就好了。」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柔软温和。

头昏眼花得厉害,我竟然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在昙家的那些日子。

小家奴给小庶女上药的那些日子。

膝盖透着细细麻麻的凉,很舒服。

暂且把那又麻又疼的知觉镇压了下去,心也跟着熨帖了一些。

可是,陡然间大腿根一片寒凉,我回过神。

果然,他的温柔,都是我的错觉。

他的手掌覆在雪白敞露的腿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我就知道,夏侯离哪有这么好心,他就是馋我的身子,借擦药行方便。

「娘娘的腿,抖得厉害……」

废话,能不抖嘛,昨晚折腾一夜,白天又跪了老半天,就是铁打的腿,也遭不住啊。

我咬牙赶他:「夏侯离,你可以滚了。」

他忽然倾身上前,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轻轻笑起来:

「娘娘,总是这么狠心啊。需要奴才的时候,和颜悦色,不用了,就叫奴才滚。」

说到最后,他唇上勾着笑,可眼眸里分明半点笑意也没有,只有冰寒彻骨的恨意。

手臂被他掐得发疼。

夏侯离可真是记仇,他还在跟我翻旧账,陈年旧账,真没意思。

我抬手去抚摸他冰冷的唇,微微一笑:「别忘了,是督主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本宫并不想招惹你。」

他听了,含笑撩拨我耳边的绿宝石坠子,轻叹道:

「娘娘不惦记奴才,只能奴才惦记着些。奴才念旧,没有一刻忘记娘娘。」

我愣了愣,笑不下去了,有必要这么恨我嘛,恨到一刻都不忘记的。

虽然我是打发他走了,可我也放他自由啊,大家谁也不欠谁。

我垂下眼,轻声道:

「喂,我已经得到报应了。趋炎附势、贪慕虚荣的昙仙儿,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了,还不够吗?还要我得到什么惩罚,督主才会满意呢?」

夏侯离果然是狗,又把我耳朵都咬疼了。

他的声音像飘浮在空中的灰尘,蒙住了一切起伏的情绪。

语气那样平静:「奴才也不知道。」

我深叹气:「夏侯离,打个商量呗,看在相识一场,放过我吧。」

他含笑望了我片刻,摇头道:「奴才做不到。」

小家奴真是没人性。

我低头咬唇,还想再跟他商量商量:「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再怎么对付我也没用啊。」

「娘娘妄自菲薄了,娘娘不是什么都没有,起码还有这副动人的身子,还有这张脸。」

我咬着牙劝他:「夏侯离,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非得是我啊……」

「别人比不得娘娘。奴才想要娘娘的身子,还有心。」

荒谬,我踢了他一脚,当然踢空。

结果就是这张床又成了夏侯离的战场了。

我的床塌了,我的关雎宫还死了个宫婢,夏侯离杀的。

夏侯离杀她的时候,我在场,那会他一边抱着我吻,一边踱步到窗边。

我在他迷乱的吻里想制止他开窗,他那双又长又媚的桃花眼对我微微一笑。

窗开了,躲在窗下的人死了,一击毙命。

我想转过脸去看,夏侯离按住我的头制止了我。

他低下头,继续深吻我,又轻描淡写,温柔尔雅道:「娘娘,和奴才接吻的时候专心点。」

他刚杀了个人,我毫不怀疑,如果他心情不佳,会不介意再杀一个失宠的娘娘。

他俯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头抵在我的唇边,轻轻嘘了声,很隐晦地说:「娘娘,只有你知道奴才不是太监,这是娘娘和奴才之间的秘密,记住了吗?」

怎么可能呢,谁都知道,督主貌美风流,和后宫的娘娘们,多多少少有前情往事。

我横眉冷笑:「本宫不是三岁小孩,督主就别拿我逗乐了。」

他垂下眼,用指尖描摹我的唇,轻声叹息道:「娘娘真是不近人情,奴才可是把命都交给娘娘了,要是叫第三个人知道了奴才的秘密,奴才欺君罔上,会死的。」

他的声音轻忽忽的,有些忧郁暗沉。

我抬眸望他,道:「督主又是在我宫里头杀人,又是每夜来同本宫欢好,过不了几日,本宫不说出去,旁人也都一目了然了。」

他听了,伸手捏住我的下颌,笔挺的鼻梁顶在我的鼻尖上,轻笑出声:「这些琐事娘娘不必烦忧,奴才会处置好。不过,听娘娘的意思,似乎不高兴在这宫里头同奴才欢好,那下次换个地方?祭天不错,大地为床,星月为被。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夏侯离是怎么当上这个督主的?我哪句话说要换个地方跟他?我明明是在奉劝他收敛。

很快,宫里头传闻关雎宫闹鬼,说昙妃娘娘被鬼压床,床都塌了,还说关雎宫的梧桐树下吊死了一个宫女,一些老宫女记起来,早些年关雎宫住过一位夏贵妃,也曾风光无限,后因家族谋叛,最后被赐三尺白绫,吊死在了这棵梧桐树下,夏贵妃冤魂索命,把整个后宫搅得人心惶惶。

就连玲珑也吓得成天哆哆嗦嗦的。

她是我娘留下的人,是我的心腹,忠心是忠心,就是胆子小了点。

陈皇后请了占天司夜卜星相,最后决定,下个月去九鸣山祭天,一为病重老皇帝祈福,二为驱除宫中妖祟。

占天司说我身上怨气深重,恐是冤鬼缠身,所以很荣幸,我也能出宫去放放风了。

祭天是头等大事,出行排场浩浩荡荡的。

我们这些不打紧的宫妃天还没亮就先到宫门口那等了。

天还昏蒙,巍峨的宫殿似蛰伏的莽兽,还在昏天暗地中昏沉,除了几点零落的灯火,远处缥缈钟声,整座晋安城肃穆安详,在苍茫天地间酣睡着。

我拉着玲珑的手臂,倚在她肩上打着呵欠眯了会。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推醒了,我怔然地揉着眼,忽然眼前一阵狂风惊起扑面沙尘。

百千缇骑从面前经过,大红飞鱼服在黎明里像烧得连绵不休的云霞,张扬鲜亮。

脑子还正发懵,头顶就传来某个温朗的笑声,「娘娘,还犯困呢?」

抬头一看,夏侯离勒马停在我面前,他腰间佩銮金错银绣春刀,鸾带大红蟒衣飞鱼服,正含笑望着我,鲜衣怒马,我们通常在黑夜里缠绵,极少在这朗朗乾坤下相会。

我看着他有些发懵,夏侯离本来就生得极美,那双潋滟璀璨的桃花眼尾细又尖,微微上勾,极妩媚,他又是雪白肤,丹朱艳唇,这样妖艳深秀五官,却出乎意料,镇压住那凛冽端肃飞鱼服,在一众缇骑当中显得尤为瞩目。

「娘娘,奴才就那么好看吗?」他没有下马,只是扯马到我跟前,探身在我耳边轻笑。

我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后宫这些女人对督主情有独钟了。夏侯离,就会恃美行凶。

不远处站着几位宫妃,听不见他对我说了什么,只是那一道道目光百般探究,我很熟悉那样的目光,是发展成滔天嫉恨的预兆。

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一步,正色凛然道:「督主吩咐的是,本宫必然循规蹈矩,绝不添麻烦。」

夏侯离听了,唇角的笑隐淡了去,审视地看了看我,又望了周围,神色换上惯常的淡漠,直身坐回去,一言不发,扬鞭扯马往浩大的队伍前方去,朝阳冉冉升起,他的背影渐渐淹没在茫茫金光中。

虽然我澄清得很快,可是还是阻挡不住女人们的猜忌。她们不高兴,李贵妃经过我面前,上下打量我,扭身同姚妃嬉笑道:「是不是没人吩咐昙妹妹我们是去祭天,不是要去祭陵啊,穿得这样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西陵皇室穷成什么样子了?」

姚妃捂着嘴格格直笑:「姐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昙妹妹这一身已经是她顶宝贵的一身了,别说祭天,每回重大盛宴,昙妃妹妹都是这套装扮啊……」

她们一唱一和,围着我取笑,无聊。

玲珑气得要上前去同她们理论,我连忙把她拉到身后,笑吟吟对她们二位道:「姐姐们见笑了,这不是上回宫宴,那些个贵族夫人一见我这样打扮,回去后效仿成风,荆钗布衣现在可是晋安城的风尚,我这也是与民同乐嘛。咦,姚姐姐,你这孔雀蓝羽簪戴上可真漂亮,差点把李姐姐的风头都压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姚姐姐才是贵妃呢。」

姚妃真以为我在夸她,抬手碰一碰自己发上的孔雀蓝羽簪,沾沾自喜。李贵妃脸色微沉,目光终于从我身上转移到姚妃发上的孔雀蓝羽簪了。

我帮她们牵线点好战火,拉着玲珑上轿去了。

倒霉,上轿前还撞见沈延,他骑在马上,那双幽黑得泛蓝的眼眸上下审视我,那目光尤其逡巡在我的脖子上,过了半晌,可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似乎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九台山上有许多小鹿,昙妃娘娘你应该会喜欢。」

小鹿,从前的昙仙儿喜欢,现在不见得。柔弱、任人欺负的可爱玩意儿,不顶用。

我对他没有喜悦地微笑:「比起小鹿,本宫比较喜欢恶虎野狼这些猛兽,扒了皮还可以拿来做皮衣御寒。太子殿下真是不了解本宫。」

沈延面色不虞,微滞片刻,忽然又笑道:「既然娘娘喜欢,儿臣回头为你猎几只,给娘娘做几身御寒皮衣。」

我呸。谁稀罕呢。可我不能直截了当表达我对他的不屑和厌恶。

我还得哄着这位太子爷呢,指不定哪天还能从他手底下挣下一条命来,我对他露出温柔的笑:

「哦,太子殿下有心了。」

他温柔地笑了笑。

呸!

我和玲珑总算进了轿子,清静了一会,浩浩荡荡的队伍压地银山般朝九台山方向前进。

我拨开小窗帘,倚在沿边,撑着下巴,看宫外的山山水水。

「娘娘,你刚才撒谎了。」

「什么?」

「你明明就不是与民同乐,你昨晚翻箱倒柜,试了一晚上衣裳,就这一身还稍微穿得出来。还有簪子也是,你是把最显摆的那几只都簪上了……」

我转过身,捂住玲珑的嘴,「你给我闭嘴。」

上山的半途,我们遇到伏击。

外边刀光剑影,兵刃击撞。

我跟玲珑躲在轿子里,她扯着我的袖子瑟瑟发抖。

我在窗帘处挑一个小缝看,东厂的人和杀手缠斗,主要在前方,而我这个不受宠娘娘的轿子是在队末,似乎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这边。

我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借乱逃跑。只要逃了,不用殉葬,不用虚与委蛇,或许,有没有可能,我也能过上自由舒心的日子。这个想法一窜出来,就再也压制不下去了,这宫外的山山水水,都在争先恐后地诱惑着我。

「玲珑,我们跑吧。」

玲珑是个胆小鬼,可她的忠心总是能战胜她的怯懦,我牵着她,蹑手蹑脚从轿子里钻出来,后方是一大片幽深的森林,闯进去,逃跑。

就在我们离深林还仅有短暂的十几步距离时,有人把玲珑敲晕了,我被挟持了。

被追杀到穷途末路的杀手,正好撞上我们。人倒霉起来真是没边。

杀手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一手拿刀横在我的脖子上,冷刃紧紧贴着肌肤,激起层层寒意,那是很锋利的刃口,还没怎么用力,脖颈上就已经渗出粘腻的血珠了。

追杀的人也到了眼前,夏侯离,沈延。

杀手寒声冲着他们喊:「再不住手,我就杀了她。」

天真的杀手,拿我要挟面前的这两人。

可悲可怜,杀手跟我昙仙儿一样倒霉。他怎么能想到,他随手捞的这位娘娘,是顶没用的人质,我死不死,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

我本该就顺从地等死的,可是我答应过我娘,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好好活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活下去,要活下去,起码我要尽力。

我的目光掠过对面的人,求助柔弱的目光,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可是总不能放弃吧。

夏侯离的目光和我撞上,可那双在床上动情温柔,临行前含笑脉脉深情的桃花眼此时只落着肃杀的凛冽,他望着我,手掌沉稳地按在腰间的绣春刀上,并没有下令住手。

他的眼神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我了,夏侯离,不会救昙仙儿了。

我把目光移向沈延,他碰上我的目光,像被火烫了似的,立刻收回去,又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夏侯离身上,唇角微微勾上审视探究的冷笑,他在观察审视夏侯离。

东厂的护卫拥护着陈皇后上前来,她定睛一看,被挟持的人原来是倒霉的我,很显著地松下一口气,轻轻一笑,望着我,佛口蛇心道:「昙妃向来顾全大局,这回就且委屈委屈吧。」

我冷声作笑,没有说话。

她很快又把那张伪善的脸转向夏侯离,不假思索命令道:「督主,不要耽误了祭天的时辰,请即刻下令射杀。」

夏侯离对陈皇后从善如流,立即举起左手,四周弓箭手齐刷刷弯弓举箭,对准我和杀手。

我想我也尽力了,这回到了阴曹地府,我娘总不能怪我吧,谁让她女儿点背。

不知道别人临死前都会想些什么,我一头杂七杂八的思绪,忽然想起来,早上出门前,玲珑翻着历书说今日不利出行,也不知道占天司那些人是怎么算的,那时我还笑话她本事大过占天司的人。

到了这会不得不信了。

挟持我的杀手也是始料未及,怎么也没想到好歹是个娘娘,半点用也没有。

我对那位倒霉杀手笑道:「抱歉啊,我这个娘娘当得叫你笑话了。我倒霉,你也倒霉,大家就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刀刃在我的脖子上进一步陷入,疼,很疼,明明是脖子疼,心里更是一抽一抽地发疼。

杀手跟我一样绝望地下最后的通牒:「那就一起死吧。」

呼啸的寒风从耳边掠过,耳边一缕发被刀削落,同断发一起跌落地的,还有那个倒霉杀手。

夏侯离动手了,我没那么倒霉,他毫无偏颇精准地射杀了杀手,而我只不过是损失一缕断发,小命还在,也没什么值得抱怨的。

我垂着眼,从腰间摸出来一块手帕包住脖子,我从夏侯离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忽然轻声问,「娘娘,没事吧。」我看也不看他,只是面前露出一个敷衍的笑,「没事,多谢督主相救。」

我去扶起来玲珑,把她一只手搭在肩头,搀扶着进了轿子。

玲珑晃晃悠悠醒了,一醒过来看见我脖子上的伤口就哭哭啼啼,说她没有照顾好我,对不起死去的夫人,她有罪过。

她刚开始哭的时候,我被她搅和得有些鼻酸,可那只是短暂地维持了片刻,她越哭越放纵,最后还放声大嚎,那心尖上一点微妙的心酸苦涩被她嚎跑了。

我耳朵都快被她哭聋了,忽然轿帘被掀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大红斗牛飞鱼褶纹的下摆,夏侯离站在轿门前,身后跟着女太医式微,他低声说:「娘娘,让太医给你瞧瞧伤口。」

我抬眸对他笑了笑,「谢了。」

他垂眸哑声道:「娘娘,方才受委屈了……」

我冷冷一笑,「不委屈。孰轻孰重,督主分辨得清,本宫也分得清。」

他神色冷了下去,一言不发,拂袖走了。

式微一边替我上药一边揶揄我,「娘娘,我这个月就光替你当差了。督主这么看重娘娘,我得向他讨点赏赐。」

式微是夏侯离的人,知道我们那点破事,她还以为夏侯离对我多上心。

我摇摇头,冷笑道:「你们家督主看重我?本宫可没那么大的脸,式微,你养过小猫小狗吗,不过就是兴致来了逗弄一下,真摊上事,那可怜的家宠,就是第一个被丢弃的。」

式微笑道:「督主对娘娘不至于那么无情。」

我抚上脖间的纱布,浅淡一笑:「哦,是吧。」

命悬一线时被放弃的滋味,到现在都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

昙仙儿是个锱铢必较,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人。

到九台山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当晚星夜黯淡,推窗望出去,是连绵不绝的幽深山脉。

我坐在窗边,侧着头擦头发,擦到一半,一只手覆上来,夺过我手上的抹巾,沉默着,耐心细致地替我擦了起来。

还能是谁,在九台山上的神庙中殿,宫妃就寝的地方还能肆意妄为,私闯宫妃寝宫的,也就只有夏侯离这个疯子了。

我按住他的手,低声笑道:「不必劳烦督主了,本宫没那么娇气。」

我从他手上争夺那块抹巾,可是他紧紧攥着,半分不让,甚至还把我的手也握到掌心去。

他的声音沉闷:「娘娘是在生奴才的气吗?」

我抬头望住他,轻笑道:「督主以为,本宫对你生哪门子气?」

「你是不是怪我没有及时救你。」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流露出虚伪的温柔神色。

可我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得他白天那个目光,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够了,真是够了。逢场作戏多了,有时候真叫人厌烦。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懒惫一笑:「督主说笑了,你不是救了本宫吗?本宫该对你感恩戴德,怎么还敢对你生气呢,本来嘛,我也没指望督主能救我一命,我们算什么,故交嘛?哦不,入宫前我们就决裂了,难道是情人?情人起码会互相取悦对方,本宫和督主?呵……」

他的目光顿时冷凝,面色沉了下去,捏住我的下颌逼问:「说下去,娘娘和奴才又如何?」

我撇唇冷笑:「督主还需要问吗?督主厌憎本宫,接近本宫难道不就是为了报复,看到本宫在你身下婉转承欢,很得意,很有成就感对吗?把当年抛弃您的人踩在脚底下,是不是很过瘾?如果不是今日,本宫差点都要被督主的温柔蒙蔽过去了,前几日督主说想要本宫的心,本宫以为督主还念旧情呢,这会想明白了,督主是要本宫把仅剩下的一颗心双手奉上,然后再举高狠狠地掷到地上,踩上几脚,本宫明白了,都明白了……」

他捏着我的下颌力度加重,按得发疼,神情渐渐变得阴郁,「娘娘天资聪颖,可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的眼眸渐渐结冰凝霜,神色狠戾,他杀人的时候就是这副德性。

因为我猜中他的心事,所以恼羞成怒,不打算迂回地报复了,干脆一了百了嘛。

我咬唇微笑:「督主想杀我吗?这会恐怕不好吧,本宫约了太子殿下来夜谈,如果督主这会杀我,会叫太子殿下撞见的。督主可犯不着为了我这一个必死的人惹一身骚。」

他彻底恼了,双手移到我的肩上,紧紧按着,目光愤怒又有隐约的沉痛,「娘娘宁愿和东宫那位,也不愿……」

我迎上他的目光,痛快利落道:「是。督主往后别再来招惹本宫了,本宫受不起,督主的温柔留着给别人吧,请吧。」

他那双闪熠着鬼火似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我,似乎想分辨什么。

我含笑望着他,他强压下怒意,手握成拳,垂在两侧,再次确认,一字一句咬牙道:「娘娘不是喜欢人上人吗奴才已经是,人上人了。」

「那又关本宫什么事?夏侯离,不要再用你那虚伪的温柔来蒙蔽我了,我也不见得对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吧,犯不着这样对付我,我只不过是想活命,好命歹命,只要能活下来就好。这样好吗我凭我的本事,能活得下来就活下来,活不下来是我自己没本事,你不要再……」

他蛮横地掐住我的腰,恶狠狠地封住我的唇,缠斗得两败俱伤,他的唇,我的唇,都流着腥烈的血。我咬中了他的舌尖,他吃痛,终于放开了我,伸出拇指擦拭着血,妖艳的血愈发镀得他那张深秀的面容妖冶,他红着眼寒声笑道:

「娘娘伶牙俐齿,杀人诛心,对奴才总是很不公平,上一次选择沈延,这次还是……罢了,既然娘娘不愿意,奴才也不强买强卖,往后,娘娘是死是活,与奴才不相干。娘娘日后最好不要求到奴才。」

夏侯离这回没有半分眷恋就走了。

我从地上捡起抹巾,疲惫地趿鞋走到桌边斟茶喝,桌上放了一个紫檀锦盒,这不是我的。

我打开看,里面一摞银票、地契,还有一堆价值连城的珠宝玛瑙。

式微恰好给我换药来了,她眼尖,飞快地瞧见了那紫檀锦盒,又连啧声道:「娘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抱怨督主不看重你,白天我不过是同督主闲聊了几句,提到娘娘要翻箱倒柜找件衣服来撑门面,督主这就紧忙给娘娘送小金库来了,羡煞旁人…..」

这算什么,打了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吗?我昙仙儿不稀罕夏侯离的施舍。

我把那锦盒扔到她身上,冷笑道:「还给你家督主,本宫不稀罕。」

我选择沈延,因为我深刻清晰地厌恶沈延,做交易不用伤情动肺。

再不济,一颗心还是能保留在自己胸膛上的,不至于捧出去叫人摔。

可若是夏侯离,不一样,交易做起来,就没那么纯粹了,就没办法一事一清了。

我确实和沈延有约,他约我的,在神庙后面的柏树林里相见。

我趁夜色深浓,提着盏红色小夜灯钻进柏树林里,还在专心分花拂柳,就被来人从身后抱住了。

龙涎香。

在这黑洞洞的暗林子里,沈延双手环住我的腰,沿着我的耳朵凌乱地吻下去,气息温热,呼在颈间,恶心。

我温柔地推开他,转过身来,红色小夜灯照亮他那情欲浅浮的面庞,我和他面对面,拉着他的手,娇笑道:「太子殿下,白天对本宫见死不救,到了这寂静深夜,却想从本宫这占些便宜,于情于理,有些说不过去吧……」

沈延牵起我的手,贴在唇边,吻了吻,又伸手来抚摸我的脸颊,浮浅一笑道:「我可舍不得小仙儿死,今日那个杀手是东宫的人,要是最后夏侯离没出手,那个杀手也不会真杀了你的。」

滚热的血是一下子融凉的。

本来以为沈延只是见死不救,原来他是拿我来作饵,拿我的命来做试验,沈延真是不辜负我对他的期望啊,一次又一次,拿我做他往权力巅峰攀爬的垫脚石。

如果有前世今生,我上辈子铁定欠了他许多债,这辈子才这么倒霉,回回被他算计。

我垂着脸寒笑:「所以是为什么,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拿我来取乐?」

沈延低头吻了吻我的眉心,煞是温柔道:「小仙儿最近和督主走得过分近,我只不过害怕小仙儿被他哄骗了,所以帮你试试他。这一试,不就试出来了吗?」

呵,沈延最擅长的就是义正词严地包装他的阴谋,他替我试?他不过就是想确认我在夏侯离心上的地位,要是夏侯离心里真的有我,那我就是他的软肋,那最高兴的人应该就是沈延了。

夏侯离管辖的东厂如日中天,沈延主持的西厂目前还在他的压制下,沈延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没有一刻不想要取代夏侯离的。

沈延现在就是千方百计找到夏侯离的致命弱点,然后瞄准,一击毙命。

我咬牙冷笑:「那太子殿下替本宫试出来了吗?督主究竟喜不喜欢本宫呢,本宫也很好奇。」

沈延抚弄着我的唇,那双幽深到极致泛蓝的眼眸在夜里闪绰着寒光:

「我也分不清了。小仙儿,告诉沈哥哥,夏侯离有什么秘密吗?」

秘密?夏侯离倒是跟我说过他的秘密。虽然他前阵子夜夜宿在我的关雎宫,可是夏侯离还是有几分本事,不该看到的人都被他弄死了,他把我们欢好的秘密藏得很好。旁人都以为,督主是靠某些道具和技法,让昙妃娘娘快活的。

最开始我以为夏侯离跟我说笑,他跟那么多个娘娘有染,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秘密,可宫中确实从未有这样的说法,夏侯离又是那样谨慎稳妥的人,根本不会让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天知道他是怎么让那些娘娘们快活的。

总归,我只知道一件事情,沈延是不知道夏侯离的秘密的。

如果统辖东厂的督主不是太监,那从根本上,他就没有资格当督主。

我舔了舔唇,微笑道:「沈哥哥空口白话,就想哄我告诉你夏侯离的秘密,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可不要做得太划算了。」

沈延神色微变,他亲昵地俯下脸,贴着我的额头问,「小仙儿真的知道他的秘密?」

我冲他妩媚一笑,微微颔首道:「可能是个致命的秘密,沈哥哥,拿什么跟我交换?」

沈延半信半疑,打量了我半晌,忽然笑道:「小仙儿帮沈哥哥扳倒夏侯离,沈哥哥保你不用殉葬,还能当上受万人尊崇的太后,如何?」

我伸手整理他的衣领,轻笑道:「沈哥哥,那以后你岂不是要叫我母后,那可不能像今夜这样,抱着小仙儿,吻着小仙儿了。」

他把我揽住,唇贴在我耳边低笑:「谁说的,到时候儿臣把母后金屋藏娇,夜夜都能陪着母后。所以,夏侯离的秘密是什么呢?」

我捂着嘴垂着脸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沈哥哥什么时候给我实际好处了,小仙儿再告诉你。哦,比如,先帮仙儿解决了殉葬的事情吧。」

「小仙儿可别骗沈哥哥……」

「怎么会呢?除了沈哥哥,小仙儿没有别人可以依傍了。」

「那小仙儿可要信守承诺。」

「只要沈哥哥别再负了我就好了。」

十一

祭天的时候,本是晴空万里,却在陈皇后举香时一个霹雳震耳。

那道雷电慑人,当场劈死一个站在陈皇后身边的宫婢,还劈开了白玉阶下一块古石。

「死人了!」凄厉的声音响彻在这高山之上。

尖叫,逃窜,场面混乱无序,众人惊慌失措,天公有意搭台做这一场戏,配合这九台山上惊悚恐惧的戏码,万里长空上登时卷起呼啸狂风,滚上黑云压城。

东厂负责本次护卫,陈皇后很快被簇拥着从九阶之下躲下来,正红飞鱼服在这苍茫黑暗的天地间尤其鲜亮。玲珑拉着我寻地方避雨,跑着总觉得步伐太慢,人群互相推搡,走没几步又落后,又听得身后的雷一道又一道,好像一个不留神就要迎头劈下来,怎么也跑不到前方殿宇去。

又一堆人拥护着姚贵妃开道,玲珑被推倒,连带着我一起摔在地上,雨水已经砸下来了。顾不上问疼不疼,我和玲珑又相互拉扯着要爬起来,可是玲珑腿摔了,一时之间又挣脱不起来,我拼尽力气搀扶起她,在暴雨里使劲往前挣扎。

雨水把视线都打得模糊。可是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展苍莽的斗牛红服,一双乌金长靴。

一把水红大伞遮去了磅礴暴雨。

「娘娘,需要奴才帮忙吗?」

我已经分不清眼睛上掉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咬着唇,望了望玲珑,什么尊严,什么体面,统统都不要了。

我只要玲珑和我都活着。

我抬起脸,望着伞下那张妖冶明艳的脸,酸涩地恳求他,「督主,求你帮忙。」

他的脸上渐渐绽放出一个微笑。

他背起了玲珑,我执伞依傍在他身边,在黑天暗地的雨里往前行走。

督主不用拼挤,他往前走自然就开辟出了一条路,他的步伐大,每走一步都要稍微停下来回头看我,他那双璀璨的长魅眼在朦胧的雨里尤其的明亮,「娘娘,跟上奴才,别丢了。」

我抽噎着说好。他又不放心,伸出一只手来,把我紧紧拖住,再同我并肩往前走。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小时候,我们贪玩,在荒野遇上暴雨,小家奴也是这样,走在前面开路,又时不时停下来等我,不厌其烦地对我说:「主子,跟上奴才,别丢了。」

苍茫寂寥的荒野,天再黑,雨再大,小庶女也不是一个人前行,总有那个执着稳笃的小家奴在前方候着她。

十二

白玉阶被天雷劈出了一块古石,石头上镌刻了血字。

「夏氏忠良,含屈枉死。」

这场祭天,一部分缘故就是为了平息关雎宫夏贵妃的冤魂。

结果,天降厄运,还砸出了这样一个血书。

陈皇后听见的时候,吓得昏了过去,姚贵妃也拿不住碗,姜茶摔了一地。

雨初歇,我站在廊下喝姜茶,静静地望着屋檐下成串的水珠砸在青砖上,集聚成一片又一片的小湖。

日光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来,宁静地吮吸着这一片片小小水泽。

有些小时候的事情记起来了,夏侯离是我娘捡来的,他刚来到我家的时候,总是跟我抢娘亲,他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在噩梦中哭醒,我娘总是要哄他。他身上有一块很漂亮的玉佩,上面写着「夏」,可是我娘把他的玉佩藏了起来,娘亲说他姓夏侯。

夏侯离或许是姓夏。

从关雎宫闹鬼,再到祭天,都是夏侯离在一手推动。

他当年进宫是为了什么?跟枉死的夏氏有关系吧。

忽然打了个喷嚏,身上就落下来一件红色披风,夏侯离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与我并肩站着,沉寂了片刻,闷声问:「娘娘,昨晚说的话还作数吗?」

他也淋了雨,有些鼻塞,说话闷声闷气的,手上端着一碗滚烫的姜茶,低眸吹着热气放凉。

很难得见夏侯离这样乖顺的模样,把那张狂的大红飞鱼服都撑出几分温柔来。

很容易把人的心酝酿得柔软缠绵。可这种恻隐心软,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我,都不是好事。

我们都是一脚踩在阴间的亡灵,活在无休黑夜里,若是痴心妄想,贪恋明亮温暖的白昼,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

昨晚约定好,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招惹对方。

督主就该不择手段,六亲不认,冷血腹黑,才能稳当地做好东厂督主这个位置。

昙妃就该虚与委蛇,谄媚虚伪,无情无义,才能保住一条卑微的小命。

他继续做他的人上人,我继续当我的人下人,各凭本事,在自己的道上一路走到黑。

这才是我们各自该走的路。不要有交集。谁也不会成为谁的负累,谁也不会成为谁的软肋。

我抿了最后一口姜茶,抬眼望着他,「今天就当本宫欠了督主一个人情。有机会的话,本宫会还的。昨晚说的话,还作数。督主和本宫,还是各走各的道,互不烦扰。」

他停下喝茶的动作,掀起眼眸寒湛湛地望住我,慢慢冷笑起来:「娘娘的心,是铁打的,不会痛,也不会流血。不像奴才,心是血烫的,肉造的,会流血,会发痛,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捧出来叫娘娘践踏。」

哐当。他把滚烫的瓷碗狠狠地掷到廊前一汪汪的水泽里,破碎的瓷片溅得漫天乱飞。

我面无表情冷道:「督主,本宫没心,也没想要你的心。」

他咬牙冷笑:「是奴才犯贱,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他踹了一脚栏杆,拂袖走了。

小家奴,跟着权势与日俱增的,还有这糟糕的坏脾气。

可是他冲着谁发脾气呢。

其实他知道的,聪明的督主比谁都知道,这才是对的,这才是我们都该做出的最理智的选择。

有时候,不是想不想要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的问题,我们都不是幼稚的小孩子了。

沈延这只恶狼还在环伺,无论如何,小庶女总不能叫自己家的奴才被别人欺负啊。

更何况,我也很有兴趣与狼共舞呢。

叫沈延相信我爱他,相信可怜的昙妃娘娘对他一往情深,以为昙妃娘娘是个蠢货,这样最好了,只要他不把我当一回事,什么时候把后背露出来,什么时候我就能从背后送给他一刀子。

十三

回宫了,祭天失败,老皇帝病重垂危,发生了一件吊诡的事情。

老皇帝竟然单独召见了我,人微言轻的昙妃,简直不可思议。

灯火明明灭灭,躺在病榻上的老皇帝就是一具即将枯朽的骷髅,生命已经被酒色掏空,形如枯槁,那双污浊的双目空洞洞地望着帐顶。

我坐在他的床沿边静静地削梨。

「小仙儿,朕最近常常梦见你娘了,她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穿着一身白裙,对着我笑……」

老皇帝快死了果然糊涂了,糊涂了才会痴心妄想,以为我娘对他笑。真恶心。

可我不能说出来,只是慢腾腾地用小刀子削着那粗糙的梨皮,微笑,听他回忆。

老皇帝或许是回光返照吧。他说起许多往事,我不知道的往事,关于我娘的秘密,夏贵妃的故事。

我娘和夏贵妃同一天出生,并列晋安城第一美女,娘亲是清水芙蓉,夏贵妃是国色牡丹,娘亲出身富商之家,有钱,夏贵妃出身公侯之家,有权,两个晋安最出色的女人是闺中密友,在她们十五岁生辰那天,遇见了天子,悲剧根源自此而生。

夏贵妃爱上了天子,天子爱上了我娘,我娘爱上夏贵妃的哥哥。

本来这种纠葛的错爱未必酿成悲剧,可一旦权力从中作梗,贪欲执念作祟,就阴差阳错,成就了一出悲剧。

新登基的天子为稳固政权,娶了夏贵妃。

我娘和夏贵妃的哥哥情投意合,也定了亲,暂未过门。

可是有一天,夏贵妃有孕,娘进宫去探望她,却被旁人带到一个无人的冷宫里,被天子强占了。

天子欲迫娘亲进宫,可是娘亲宁死不屈,夏贵妃发动夏家权势保护娘亲,入宫一事才作罢。

当时恰逢夏贵妃哥哥出征打战,夏父得知娘亲失清白一事,立即退了婚。

我娘在婆提寺度过了一年,出征的夏贵妃哥哥还没回来。

可是娘亲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被抱到太傅家去了。

外祖父很快把娘亲许配给昙家做妾。

假如当年夏贵妃不是坐胎不稳,缠绵病榻,或许她能帮娘亲一把。

又或者如果当年夏贵妃哥哥早一步回城,他能把娘亲夺回去。

可是世事总是悲剧地巧合,娘亲嫁入昙家的第二日,夏贵妃哥哥凯旋归来。

一切已成定局。

娘亲在昙家绝望地过活,我那便宜老爹最初贪慕娘亲的美貌、财富,对她恩宠有加。

可是后来,娘亲在礼佛路上被强盗绑了,几个月过去了,夏贵妃哥哥去剿匪,娘亲已经怀孕了。

我就是那个野种。

娘亲被视为不贞不洁,可她还有丰厚的嫁妆,她活着的时候,昙家人不敢赶走我们母女,他们还要依附在我娘身上,吸吮最后一口鲜血。

沉寂的灯火被微风吹过,无意地跳了跳。老皇帝像是死了,阖上眼,双手合在胸前。

可他没死,他尚存了一丝鼻息往外出气。

我脸上的笑容沉下来阴霾,我问老皇帝:

「难道陛下的太子,和陛下的宫妃,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吗?」

这个世界怕不是疯了吧。

过了良久,没有人回答这个荒诞的问题,我以为他死了。

正准备摇铃,老皇帝忽然伸出那只枯枝一样的手,紧紧缠住我的手,用那浑浊无力的声音说:

「错了,我错了,什么都错了。太子不是太子,他根本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和千千的儿子,是夏侯离。」

千千是我娘。

五雷轰顶。

浑身力量都在一句话里流失掉了。

荒诞。离谱。不可能。

老皇帝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来不及告诉我他是怎么发现弄错的,他是怎么确认夏侯离才是他的儿子的。

他仅用最后一口气告诉我。

他说,他要废了太子,他要他真正的儿子登基。

他说,他留下的诏书藏在东厂的诏狱。

他说,他会留下遗命,让我成为太后,让我找时机,扶持我的哥哥,夏侯离登基。

奄奄一息的灯火终于灭了。

我把铜铃摇响,压山倒海的宫人跑来,我像一个行尸,站在门口,被风吹得迷了眼。

皇帝死了,我和陈皇后,同时成了太后。我是西宫太后,她是东宫太后。

沈延暂时登基了。

十四

宫里头办起了丧事,入了夜,触目所及,凄凉白帷帐,白灯笼,白烛,一片白茫茫,惨淡淡。

陈皇后已经哭晕过去了,而我这位始料未及的年轻太后,尽心尽力地哭灵,守灵。

丧礼是夏侯离主持的,我们不可避免在这灵堂碰见了,那会我哭得眼睛发痛,倚在柱边揉眼皮,沈延伸手搭在我肩膀上,一边拍着我的背,温声细语:「母后,切莫悲痛过度。」

夏侯离几次来请示,目光沉静,他只当我是陌生人。

如果我们真的是陌生人,互不相干的人多好啊,哪怕是仇人也好,总归,比是兄妹好。

我去后堂歇息时,迎面遇见了他,他冷冷瞥了我一眼,从我身边掠过。

可冷淡的声音像一阵乍暖还寒时的雨,轻忽忽地落下来,砸得心头都发冷。

「奴才恭贺娘娘,所得皆所愿。」

我对他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微微仰起脸,对着风口用手扇酸涩的眼睛,扇了一会又觉得多此一举,太后哭灵理直气壮,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悲痛的理由,可以放肆、无拘地掉眼泪,没有人觉得异样。

入了夜,剩我和沈延守灵。

我漠然地往铜盆里烧纸钱,看着青蓝火焰烧出一缕缕烟,看炙热的火焰漫过指尖,一点点刺痛,慢慢牵动知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门被关上了,廊檐上的招魂铃阴森森地摇晃着。

沈延什么时候抱住我的,我没知觉,直到他的指尖,沿着我的喉咙,滑下去,到锁骨前缘,冰冷从肌肤一点点渗透到四肢百骸。

我震愣地望住沈延,这是灵堂,堂前还有一具棺材,一具未寒的尸骨。

他勾住我的腰,抵在森冷的柱上,绵长的、雪白的帷幕飘下来,覆住我们。

一边停放着祭奠的花圈,高几上白烛明明灭灭,把纠缠的影子点明,掐暗。

「沈延,你疯了。」

我听见自己沙哑如瓦砾的,沉痛过度的声音。

他不为所动,用那冰冷的指尖放纵地肆虐我:

「我没疯。小仙儿,把你献给他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盼着这一天,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他死了,他终于死了,我就是想要在他的灵堂上,让你重新做回我的女人。」

我发狠地咬他,推开他,「沈延,你不嫌脏吗?我侍寝过……」

蛮力斗争,女人总是吃亏。我撼动不了他半分,反倒被他揽得更紧,更贴。

他舔了舔我的唇,哑声笑道:「小仙儿,你别蒙骗我,你一侍寝就吐,怎么侍?」

我怔然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他笑得愈发无制,「催吐的药是我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最后,他斩截道:「小仙儿,你只会是我的女人。」

森冷的手从衣裳下摆探入,恐惧四面八方涌来。

惊惶之中,头脑也瞬间清明。

如果,如果他要了我,他就会发现我失去了贞洁,他就会知道,夏侯离的秘密。

我咬牙压制住那些惶恐,伸手捞住他的手臂,用那最无用最懦弱的眼泪去哄他,「沈哥哥,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连娼妓都不如?」

他暂时停下手掌的抚弄,用那双幽深泛蓝的眼眸审视我,我咬着唇继续垂泪:「你不过拿我当泄欲的玩意儿,在这样的地方,这样混账地苟合,就连娼妓,起码也是在床上。你就是这样糟蹋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吗?」

我暗窥他神色,他神情渐渐有些松动,那双欲色浓烈的眼眸也隐约温和了些。

他小心试探道:「小仙儿,你待我,还有几分真心吗?」

我拿手帕掩住脸,低泣道:「有没有,又有什么分别,横竖你也不当一回事。」

直接说有,他只会怀疑,只有故作打情骂俏,捻酸做醋,他才会以为我是真情实意。

隔着手帕,我看见他彻底动容的神色,我在心里冷笑。

他放过了我,这回仅仅是把我拥在身下,声音夹杂着难言的喜悦:

「有分别,小仙儿,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只要你对我还有真心就好。」

我拿指尖缠绕他的一缕发,闷声闷气道:「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们注定有缘无分。我是太后,你是皇帝……」

他伸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温言细语:「小仙儿,我们可以长相厮守的,如果没人拦在我面前……」

我佯做天真:「哦?沈哥哥,你都登基了,还有谁拦你呢?」

他的眸光渐冷:「夏侯离不死,我这皇位,坐得也不稳。」

我幽声道:「可惜,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他盯着我的眼,诱骗道:「小仙儿不是知道夏侯离的秘密吗?告诉沈哥哥吧。」

我作势倚在他胸膛前,低头妩媚轻笑:「我知道啊,夏侯离的秘密……」

「嗯?」

沈延专心致志地听。

我嘻嘻笑道:「他喜欢陈皇后。」

沉寂片刻,沈延捏住我的下颌,和我四目相对。

「小仙儿是在拿沈哥哥取乐吗?」

我露出认真诚恳的神色:「沈哥哥,这有什么好取乐的,他和陈皇后厮混,可不就是致命的秘密吗,你看他对陈皇后言听计从,还常常流连凤鸣宫,宫里头人都说……」

宫里头谁不知道督主可以用法子让娘娘们高兴啊。我知道,宫里头人知道,沈延当然也知道。

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可我没骗他啊,这确实是,我知道的,夏侯离致命的秘密呢。

沈延不悦地打断了我:「够了……」

他又开始怀疑我了。

我把笑隐淡了,推开他,往火盆那一边走一边叹息:

「沈哥哥,这会是不是觉得仙儿没用?前头你说要跟我长相厮守,也是在哄我吧……」

他追上来,擎住我的手,一寸寸地打量我的神情,没看出破绽,这才答道:「小仙儿,你何必这样防备我,我不会再骗你了。」

我冷笑着,把他的手一摔,寒声道:「究竟是谁在防备谁?沈延,我对你一腔真心实意,你呢,没有一刻不想利用我。我只是个小女人,你少拿对外面人那一套来对付我。」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脾气一时唬住了,又把刚浮起的猜忌压了下去,他重新拉我的手,摸我的头,温言道:「小仙儿,是沈哥哥错了。我也是着急,想早点铲除我们之间的障碍,你消消气……」

我冷着眼看他,慢慢把气消下去,趁势给他一个台阶,还有,一个陷阱跳。

「呵,你当我不想吗?你知道老皇帝为什么突然召我,让我当这太后吗」

沈延面上显然地探寻意味。「嗯?」

他其实早就想问了,这个问题估计在他心里都过了千百遍了,只是还没找到时机问,这下我主动说出来,彻底帮他打消疑虑。

「他叫我要帮你铲除夏侯离,我也疑惑,他为什么觉得我能帮你呢,他说我跟夏侯离认识的时间久,总是能比旁人多了解他,对付起来,就有把握些。不过我想老皇帝错了,我一个小女子,哪能懂这些呢,我想你也不信我,就算了罢了,你就当我没说过这程子话,算了算了……」

我叹气摇了摇手。

他握住我的手,下定决心道:

「小仙儿,我信你。」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沈延相信我了。

我拉着他的手,对他娇嗔:「往后你再不信我,我就不理会你了。」

他把我轻轻抱住,下颌抵在我的发顶上,「不会了,小仙儿,往后我们齐心协力。」

我勾唇一笑,「齐心协力,完成老皇帝的遗愿。」

这守灵的一夜,侥幸逃过一劫,还有意外收获,沈延开始敞露后背了,不过只是个开端。

沈延先我一步出去了。

玲珑提着灯笼来接我,我身心俱疲,借着同玲珑寻常聊几句消乏。

「娘娘,督主现在越来越可怕了。」

「哦?怎么说?」

「刚才我来的时候,撞见他了,他那个脸阴沉沉的,好像谁挖了他祖坟一样。」

「在哪撞见的?」

「喏,就在停灵门前,他好像在那站了挺久了,我看他头发上都沾了些寒露。」

忽然觉得脚上千万钧重量,抬也抬不动。

他什么都听见了,他又该什么都信了。

心像被什么突然戳中了一下,发麻地生疼。

十五

当上太后的我很忙,每天总要请些贵妇进宫来谈天说地,打发时日。

有时候聊得起兴,还会跟她们出宫去逛逛。

当然,沈延派人监视着我,最初盯得很紧,可看我确实是吃喝玩乐,他也就慢慢松懈了。

祭天血碑的事没完,还掀起了惊涛骇浪。

万民血书请求彻查当年夏家冤屈一案,至今晋安城百姓还记得那位骑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招的夏家公子,年轻少将,夏煜。

他死在辉煌璀璨时刻,打败敌寇、率军凯旋归家的时刻。

边关刀光剑影、寒风冷雪伤害不了他半分,可这锦绣荣华的晋安城,却不由分说把他围杀。

那时,太傅、陈皇后母家、姚贵妃母家等多个重臣联合上书,参奏夏煜通敌叛国,皇帝震怒下令灭夏家九族。

万民拥护的少将夏煜死在了断头台上。

风华正茂、二八年华的贵妃也勒死在了梧桐树下。

夏贵妃的小皇子也死在一场无妄的大火里。

夏家自此绝灭。

可生命能磨灭,公义正道长存人心,一时之间,为夏家平冤之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

现在的天子本想对此案敷衍了事,毕竟牵扯其中的,大多数是他的党羽。

就在天子对着诸位臣公扬言「民间流言不足为证」的时候,督主出列,抬手一挥,东厂番役押上一列被鞭笞得血肉模糊,当年指证夏家的证人。

证人经历过东厂的刑狱,从地狱走了一遭,连叩头把真相一股脑地说了。

众目睽睽,天子还欲说些什么搪塞之词,督主雷厉风行,对天子冷笑道:

「陛下事务繁冗,臣愿为陛下分忧,彻查此事。」

「夏侯离,你竟敢擅专!」

天子站在金銮之上,气得面色发白,督主站在阶下云淡风轻,二人僵持片刻。

西厂的人被拦截在外,东厂的人围住了朝堂,锦衣卫作壁上观。

太傅、陈相、姚相这些老臣纵要护卫天子,可是没兵就没有发言权。

姚相试图从言语上震慑督主,「夏侯离,你反了你!老夫要参你,掌权自重,妄图……」

都没看见督主是怎么出手的,只是血染金銮殿,督主的眉眼十分冶艳,比鲜血还艳。

督主平和地擦拭绣春刀上的血渍,叫东厂番役把尸体拖下去,又抬眼对诸位臣工温和一笑:「姚相离间陛下和本督,罪该万死,本督为陛下清君侧,惊扰了诸位,莫怪。」

全场寂静,众人屏息。

督主说罢,又拿那双冶艳的眸望住天子,漫不经心道:「陛下,彻查夏家冤屈一事,就由臣着办吧?」

督主哪里是在问,分明是斩钉截铁,不留分辩。

天子惶然地跌坐在龙椅上,摆手,「劳烦督主。」

当天晚上,沈延把我压在榻上,他想从我身上寻求安慰。

我连忙止住他,望着他轻轻一笑:「陛下,前朝不宁,你也不该在这后宫放纵,若是叫人知道,天子和太后乱伦,岂不是更让人拿住了把柄……」

沈延目光渐渐变得森冷,盯着我:「母后,是真的替儿臣着想,还是不愿意同儿臣欢好?」

他的目光像一盏窥照的镜子,似乎要把我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我在脸上浮现好脾气的微笑,伸手埋进他的发里,用指腹为他按捏解乏,轻声含笑道「陛下这无名火发得邪性,无缘无故又对我生疑,你若是不信我,何苦还来纠缠我。」

沈延松懈了几分,揽着我的肩沉默了片刻,才恼忿道:「夏侯离那个阉狗,我迟早要他碎尸万段。」

我冷笑道:「陛下可有什么法子对付他?」

沈延抚摸我的脸颊,吻了又吻,愤怒稍平缓了些,方道:「若是锦衣卫能为我所用,铲除东厂指日可待。」

「哦,陛下可有什么主意了?」

沈延冷笑道:「锦衣卫指挥使宁衡是个狐狸,他到现在都作壁上观,不肯押宝。」

我的脸乖巧倚在他的手臂上,寒笑道:「是人总有弱点,要么贪财,要么贪权,再或者,贪色,陛下应该投其所好,见机行事。」

沈延捏住我的下颌,对着我的眼睛,叹息道:「母后聪慧,可惜宁衡现在家财万贯,权势在握,钱权两不缺,既有这底气,也不差女人……」

我撑起一只手,伏在他面前,微笑道:「陛下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总是喜欢在宫里头办些聚会,请些贵妇进宫来做什么吗?」

沈延挑眉问道:「为什么?」

我支手在下颌,娇声笑道:「你们男人做政治,只晓得刀光剑影,哪里晓得,歌舞升平也出成就,你以为我成天攒局是为着玩乐吗?我可是为了陛下你,煞费苦心。把这些个女人聚在一块,聊些家长里短,市井流言,听得多了,对这些百官可了解得更透彻些,不单单是朝堂上了,就连家里头那点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摸透了,诶,你说巧不巧,才说呢,我前儿就听见了宁衡那些个破事……」

我看着沈延的目光显然地流露出了兴趣盎然的意思,方继续不紧不慢说下去,「宁衡早些年是靠泰山发家的,家中夫人又是个虎婆娘,一直把他压制得死死的,可近些日子,他这个狐狸,老房子着了火似的,看上了一个寡妇,一发不可收拾,还强取豪夺,把人家占做外室,经常连家都不回了,常常流连在外宅。陛下,可拿这位外室做筏子,逼一逼宁衡……」

沈延若有所思,盯了我一会儿,方慢慢笑道:「母后果然是儿臣的好内助。儿臣该怎么奖励母后呢?」

我敛眸笑道:「若是陛下当真心疼我,就让我过几日清闲日子,你常常夜里来我这胡闹,叫人撞见了,传出去,叫那些言官知道了,怕是要拿我去祭天。」

沈延又覆上来,按着我的双肩,垂下脸来逼近我,笑道:「儿臣听母后教诲便是了。可是母后,今晚给些甜头儿臣尝尝吧。」他一边说,一边试图从衣裳下摆探手进来,抚山弄水。

我连忙蹙眉捂住小腹喊疼,对他惨淡笑道:「今日身子污秽,陛下就饶了我一回吧。来日方长。」

暂时把沈延唬住了。可他并不走,想要在我这过夜。

我正在想法子赶走他,玲珑拉了铜铃,在门口道:

「娘娘,宫里头出事了。东厂的人,在抄陈太后寝宫。」

沈延的柔情蜜意登时消散,他那副脸很快阴沉又狠戾。

督主下手,果然是快准狠,连半点功夫也不给这位天子准备。

我和沈延一齐到了南月宫——陈太后的寝宫。

东厂卫军把南月宫围得密不透风,百千火把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夏侯离负手站在火把前,脸色极白,五官极浓烈,十分妖冶。

我已经有一些时日没见着夏侯离了,总是听说他。

听说他没日没夜彻查夏家冤案,听说他审犯人手段愈发残酷狠戾,听说他通宵达旦饮酒纵欢。

专心做事的督主,成绩显著。这才是他该走的路。若是,不纵酒伤身,就更好了。

听见我们来了,夏侯离在火光中张眼望过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向沈延。

面上结上肃杀的笑容,他并未对沈延行礼,就那么挺拔地站着,含笑道,「不过是抄个太后,不必惊动陛下。」

沈延气得脸发白,却不能表露半分,只能含糊笑道:「督主辛苦了。」

夏侯离讲到「太后」二字时,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夏侯离似乎有所察觉,又朝我望了一眼,冷笑道:「今晚只是抄东太后,西太后不必烦忧。」

他目光里的恨意涌动,那样明显,又悄无声息地,无影无踪地化成小刀片,一点点撬起心脏边缘。

不是骤然地发疼,而是细细麻麻、密密集集地,你以为不疼,可刚压下去,又有其余角落,或者四面八方焦灼地发起疼来,叫人喘气也喘不过来。

我垂下眼,不能再看他,再看一眼,就会被那目光逼得窒息。

正说着,忽然殿内就传来呼呼喝喝的声音,有些宫女被驱赶着散了出来,一时之间作鸟兽散。

紧接着,就有一众厂卫簇拥着陈太后出来了。与以往众星拱月的簇拥不同,这回,陈太后是被众星拱月地押赴出来的。

蓬头垢面,形容狼狈,陈太后昔日那张保养得娇嫩的脸,没了胭脂和白粉做底,在这明晃晃的灯火下残败衰老得厉害。

她还未充分接受即将抵达的命运,还在奋力地挣脱手上的绳索,见到夏侯离,那双已经衰老的眼眸又亮起了光来,竭尽全力地挣脱开厂卫的压制,朝夏侯离奔去。

尊贵的陈太后忘记了体面,她奔到夏侯离面前,跪了下来,以一种乞求姿态望着他,被捆缚的双手牵动他红色袖袍:「督主,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吧。」

往日情分,我抬眼望着他们,夏侯离远远望过来,不过是不经意,错上一眼。

陈太后还在苦苦哀求做情,夏侯离垂下眼,夺下她手中的鲜艳袖袍,轻声笑道:

「本督是个残破之人,怎能奢求同太后娘娘有情分。若论情分,恐怕迷迭香和娘娘的情分,更深些。」

迷迭香致幻。或许,督主就是用这迷迭香,让后宫娘娘们快活的。

陈太后脸色衰败,还想攀附上去,扯他的袖子,却被他踢开了。

他手一挥,边上的厂卫再次把陈太后按住了。

沈延终于按捺不住,想出声喝止。毕竟沈延入宫后是养在陈太后名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是他的喝止声显得过于苍白,他命令东厂厂卫住手,东厂厂卫置若罔闻,齐齐望向他们的督主。

夏侯离走到沈延身边,伸手搭在他肩上,懒惫一笑,道:「陛下应当多匀点时间来理朝政,少些时候去后宫厮混。」

沈延气得唇都颤抖,说不出半句话。

夏侯离一边说,一边笑,一边侧过脸来,用那双妖冶的桃花眼来望住我,

「西太后有功夫,多念念佛经,学些三纲五常,才能给后宫树立典范啊。」

「省得哪一天,也同这位东太后一样,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我听见自己惨淡的笑声,「本宫就不劳督主费心了。」

当天晚上,东太后被勒死在关雎宫梧桐树下。

第二天晚上,姚太妃也被勒死在关雎宫梧桐树下。

当年的夏贵妃,就是被东太后和姚太妃勒死在关雎宫的梧桐树下的。

十六

千灯节时,我在人潮拥挤中望见了夏侯离,他提着一盏灯,身旁依傍着一个鲜活明亮的姑娘。

她在笑,唇边一点笑涡,红衣裳鲜艳,他除了提灯,手上还提了许多刚置办的玩意儿,神色温柔。

他们一说一笑,没有人注意到几丈开外的我。

我听说过,督主捡回了一个姑娘,叫小仙儿,他很疼爱她。

疼爱到,可以抛下百般事务来陪她逛千灯节。

千灯节是情人相会的日子。

手上的灯什么时候跌落的我也不知道,不远处又有钟鼓鸣,有新的热闹看,人们脸颊上盈满洋洋笑容,我呆呆站在原地,逆着人流,被撞得也浑然不觉疼。

我一个寡居太后,在这种时候,又来凑什么热闹呢。只不过是因为玲珑说,今夜的晋安城是个不夜城,四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数不完的灯直挂到天角去,长街上还有许多逗趣的戏班子、杂耍、各样小吃、精巧首饰。

我心动了,太后偶尔贪玩一会,罪过很大吗?昙仙儿偶尔贪慕喜庆,痴心妄想吗?

现在看来,还真是,我有些后悔了,还不如就待在寂静深宫里剪灯花,总比现在要好些。

别人的热闹,别人的喜庆,与我何干。

玲珑喊我,把我的魂召了回来,她笑得明朗朗,我脚步虚浮,任由她拉着一齐钻进新的热闹摊子。

人们在射箭赢喜头,大多数是男人为心爱的女人赢奖品,一阵阵欢呼喝彩声,得了彩头的男人欢天喜地,捧着礼物送给心上人,女人红着脸推拒片刻,最后连手带礼物被情人握在掌心里。

他们都笑得很甜、很温柔,把人的心都熨烫得妥帖。

玲珑挨在我身边羡慕道:「什么时候,也有人给我赢彩头呢?」

我不作声,只是冷淡望着高架上的彩头,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可如果是心上人排除万难,珍重万分献上来的,就价值连城了。

叫人盲目的爱情。

忽然有人也挤了过来,红得扎眼。

「离哥哥,我喜欢那个小兔子泥塑,你帮我赢回来好不好?」

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我转过脸,撞进夏侯离那双璀璨的桃花眼。

他和我一样始料未及,但很快恢复了寻常神色,没有作声。

我们都当作不认识对方。

心头叫人窒息的感觉又席卷上来,我想扯了玲珑走,可是玲珑已经闯到最里头去了,她手上拿着那个小兔子泥塑,对我招手,「主子,你不是喜欢小兔子吗我给你赢回来。」

周遭的人都望住我,我不能叫玲珑在热闹里唱独角戏,只得也挤开人群,上前去。

玲珑是个傻瓜,她根本就不会射箭,举着箭歪歪扭扭瞄了一会,射出去,没到靶子上就先落了地。

玲珑很沮丧,可我也不会射箭,我捧着钱袋子问店家,能不能买。

店家笑道,这是个喜头,大家只能各凭本事赢回家。

我们拿不走小兔子,可是夏侯离可以,那个小仙儿怂恿着他上前来赢彩头。

我和玲珑归置到一边,看夏侯离,举弓射箭,毫不费劲,正中靶心。

小仙儿拍掌欢笑,店家把小兔子泥塑捧上前去给她,她很高兴,朝夏侯离身边奔过去。

我们主仆没看下去,挤开人群往外走,玲珑还垂头丧气,我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那玩意儿不值钱,没什么意思……」

玲珑低头闷声道:「主子最近都很不开心,我就想给你赢个彩头,叫你高兴高兴,我真没用。」

本来并没觉得什么,昙仙儿从来都是求而不得的,早就习惯了,没什么。

可这个讨厌的玲珑,惯会惹人掉眼泪。

我用手揉了下眼皮,一边揉一边笑道:「胡说,我明明很高兴,天天都很高兴……」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比起之前差点殉葬,现在起码是个太后了,没那么缺吃少穿的。

我半睁着眼望着前方的灯火,有些迷离了,晃得眼睛朦胧。

正说着,玲珑忽然停下脚步,扭身跑回去。

她赶在我拦截她之前,拉住夏侯离问:「督主,小兔子能不能给我?」

一根筋的玲珑。

那个小仙儿把那小兔子紧紧捂住,张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瞪着玲珑,还有,追上去的我。

夏侯离默不作声地望着我。

我狼狈地把玲珑扯回身后,掀眼对夏侯离微笑:「她胡闹,不用管她。你们继续玩吧。」

夏侯离仍盯着我,街上的灯火都融在他那双璀璨的眼里,明明是很和煦的光芒,可是看一眼,就觉得冷一秒。

就好像,你曾经拥有过一件至珍贵的物件,到头来,不属于你,这物件愈好,你就愈忿忿不平。

可注定的,什么办法也没有。连挣扎都没得挣扎,就陷入沼泽里。

我不敢再多贪看一眼,急忙拉着玲珑扭身就走,手腕却被紧紧握住了。

我挣了挣,施压在手腕上的力量却分寸不让,蛮横的督主。

「为什么哭?」

那低得发沉、哑得发闷的声音差点又叫我破防。

不知道藏在胸脯下那颗破损的心都叫酸醋酿过几回了。

还好这回我摆布住了那汹涌的眼泪。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回过脸望了眼边上神情异样的小仙儿,再望向夏侯离,勉强扯出一个笑来:「督主看错了,今儿这么好的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哭的。」

这回我摆脱了他的束缚。

玲珑说要去湖边点花灯祈愿,她去买灯,我坐在湖边等她。

灯火通明,我的眼前却忽然一暗。

十七

半昏半醒之间,我听见一群人在说话。

「这么个白白嫩嫩的大美人,可惜了,马上就要喂鱼了。」

「蠢货,玩完再沉塘,谁知道……」

一寸寸的黑暗侵袭着意识。

「玩得尽兴点,下点猛药。」

有人捏住我往嘴里灌水。

「搬到船上去,玩完往湖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

手脚被束缚,我被扔到了一张床上,摇得厉害,已经在画舟上了。

我听见男人粗噶放浪的声音,衣帛撕裂。

污糟的恶鬼要欺凌上来。

有人握住我的脚腕,有人按住我的手,有人扯我脖上最后一抹丝带。

昙仙儿真是个倒霉鬼啊。不过就是贪玩一会,就要落个这样的下场。

真是不甘心啊。

「急什么。等药性发作了,这小娘们自己勾上来……」

浑身开始发软,发烫,发红。

那些人开始拆掉我手上脚上的绳索,他们知道,发作之后,我根本不会再有半分力气挣脱了。

我拼力用尖锐的指尖划大腿上的嫩肉,破开,陷入,很疼,可是还不足以抵挡那疯了似的欲念。

我死死咬住唇,紧紧攥住身下的床单。

那些男人也开始要发疯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

却听见几声闷哼,有滚烫的、粘稠的血溅到我光裸的手臂上。

有人用温热的指腹奋力地擦拭掉我手臂上的血。

可男人的触碰此时是最致命的。

我半张开眼,什么意识也被情欲的一场大火摧枯拉朽地烧将起来。

来的人是我想要的人,可是是我不能要的人。

我猩红着眼,咬牙对他说,「夏侯离,不要碰我……」

他没听话,捏着我的足腕覆身上来。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落进来几点模糊的光,根本分辨不清他的神色。

「不要,我不要你……」

夏侯离,你知不知道,昙仙儿和你已经错了。不可以再错下去了。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唇印在我的额头上,音色发沉:「这会,你只能要我了。」

那是无药可解的媚药,再拖延下去,血脉挣裂,死路一条。

他不由分说,撞进了那个禁忌世界。

一错再错。

晚来风急雨骤,黑沉的夜,狭窄的船舱忽然被雷雨裹挟着,卷入汹涌漩涡,在翻腾的巨浪中,自此坠入无法无天、永无白昼的万丈深海之下,永不见天日。

十八

行事至夜半,江面上下起了雷雨,一程风,一程雨,一程凉。

我失去所有力气,被他双臂禁锢在怀里。

我低头看着我们相扣的十指,每一根血脉都在发麻,脑子也轰鸣得厉害。

我这是做了什么,法理不容,世人唾骂,令人发指。

丧失的理智、纲常渐渐被找补回来,连带着那无情无义的言语也从唇边疲惫泄露。

「夏侯离,送我回宫。」

我的脸掩在他敞露的胸怀里,没有望他的神情,只是话刚落,他的身躯微顿。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然后呢?」

「然后,」我艰难地从唇间蹦落剩余的字,「督主和本宫,没有然后。」

他扣着我的指尖那样发冷,一言不发。

沉寂了半晌,他沉默着推开我,起了床,一边理裳,一边踱向窗边,停在窗边,背对着我看雨。

雨被江上渔火照得凄迷,他的背影被这迷离雨夜镀得孤寂沉鸷。

我捡起红色肚兜,单薄的丝料被他揉得发皱,手指一捻,重新覆上发冷的胴体。

一件件披了回去,我扶着床沿,虚软地站起来,窗边的他忽然冷笑道:

「在床上是离哥哥,下了床,什么也不是。」

「早知如此,奴才就不该来。」

「娘娘是生是死,与我又何干。」

那样深沉的悔意、恨意,比满窗江雨还寒心彻骨。

眼泪差点就抖落了下来,我用力咬住下唇,把那些沉痛压下去。

「欠你的,我会还你的。」

一茬又一茬的江雨把船舱内的寂静都淹没了。

终于等到夜雨暂歇,他先走出狭窄的船舱,最后沉重的乌靴在船槛那里停顿。

「娘娘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

他扬起手,手上的小兔子泥塑在迷离黑夜里白得那样扎眼。

「奴才以为,娘娘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的东西抢不到,就会哭鼻子。」

小时候,小家奴为了哄小庶女不委屈、不掉眼泪,总是用尽办法为她赢尽她想要的彩头。

不一样了。管制眼泪的阀门又在震震地松动了,要拼了命才能把锁焊死、把门堵死。

一滴眼泪也不要掉。

我就那样干着眼,看着他毫无眷恋地把那件小兔子掷进沉黝黝的江水。

咕咚一声一沉到底。

最后是东厂的护卫把我送回宫,沈延站在朱红宫门前,冷着脸,负着手,寒声问我:「母后今晚去哪里胡闹了?」

我筋疲力尽,没有应他,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黑黢黢的深宫里头走,仿佛永远也没有天光。

可沈延不放过我,他扯住我的手,疯了似的,拖着我往我的宫殿去。

只是刚进了殿,一切宫婢被他驱散,宫门被他踢着合上了。

他甚至来不及到床上,就把我按在那深红销金的柱子上,发狠地吻我。

我发狠踢他,推搡之间,奋力扇了他一巴掌,他不敢置信地掀起眼凝视我,又抬起手,一点点按上那脸颊上的红痕,目光阴鸷,可是唇边却露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寒笑。

「母后不是喜欢儿臣吗?怎么连床,也不肯陪儿臣上了?」

我红着眼望住他,嗓音哑得抽噎:「我累了,今晚不……」

手腕被他狠命掐住,他的嗓音在我耳边发冷:

「母后知道儿臣等了多久吗?儿臣以为母后喜欢千灯节,在宫里头点了千万盏灯,想陪母后赏灯,可是从傍晚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半夜,儿臣还以为母后跑了……」

不是他设的圈套?如果他演技真能这样精湛,还真是叫人服气。

我沉默着盯着他。

他说着说着,忽然寒彻彻笑道:「罢了,」他捏住我的下颌,直逼进我的眼眸深处,「母后是不是觉得这宫里头太冷清了……这样吧,母后为儿臣生个皇子,热闹些,母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像没线的风筝似的,没个着落……」

我望着他,沉沉笑起来,「陛下还愿意要我吗?本宫在宫外遇上了歹人,被拖进船里,强占了身子,不干不净了,要不是刚好遇上巡逻的东厂侍卫,本宫这会已经沉塘喂鱼了。」

沈延的面色一寸一寸地垮败,灰暗下去。

那双幽深得泛蓝的眼瞳渐渐现出杀戮的寒光。

最后,他叫许多宫婢来服侍我沐浴,洗了一遍,他说不够,逼着我洗了无数遍。

细嫩的白肤都拭红了,有些过嫩的地方都蹭破了皮,折腾了很久,直到他去上朝,我才终于可以歇息。

虽然很累,可是还好,惊心动魄地,守护住了秘密,还顺理成章地,叫沈延恶心我的身子了。

再好不过了。

十九

那天晚上要害我的人,不是沈延,是太傅,沈延的养父。

这养父养子,真是一丘之貉。没本事,就会欺负女人。

太傅是为了沈延好,若是太后和皇帝传出什么乱伦的事,那就荒谬了。

太傅为了他这位养子煞费苦心。太傅唯一的亲儿子很小时死于一场高烧,于是将一腔父爱尽数倾注于沈延身上了。

沈延当然投桃报李,哪怕我差点死了,他也只是哄我:「太傅年事已高,膝下无子,也是个可怜人,算了吧。」

我冷笑道:「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本宫贱命一条,哪敢计较。」

我需要去一趟东厂诏狱拿回诏书。

巧得很,昙家二叔犯了事,被抓进了东厂诏狱。

我名正言顺去东厂诏狱探监,可却被拦住了,厂卫说,就算天子来了也进不得,东厂诏狱,只认督主的手令。

将近黄昏,森严高墙之下的诏狱处于一片半昏半暗中,常年不见光明,透着森森的冷,寒鸦掠过。

东厂的人在施刑,厚重的铜门缝隙时不时泄出一些尖利可怖的哭喊声。

我正站在狱门之外踌躇,狭长的甬道上有人提着灯往诏狱过来。

脚步声渐近,那灯也逐渐把人的面容照亮。

照亮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可那张脸分文笑意也没有,冷得同这诏狱森冷的墙壁、铜把一样。

不近人情,没有情绪。

他的灯把我的脸照亮了片刻,可他同我擦身而过,我的脸又黯淡下去,黯淡得几乎不存在。

厚重的铜门吱呀地推开的那瞬间,我转过身,奔到他身边,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袖口,急促道:「夏侯离,我想进诏狱,见见二叔。」

这将暗半暗的时分,霜露也跟着降落,他眉眼也沾了霜露,发着冷,透着寒。

「娘娘凭什么以为,奴才可以任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则去?」

他一边说,一边憎恶地拨开我停留在他袖口上的手指。

嫌弃,憎恶,原来对我,还有这样致命的屠戮力。

我缩回手,垂在两臂间,宽大的袖子可以掩盖发抖的指尖。

以及细细麻麻的创伤。

原来我这样不堪一击。

他不再理会我,提灯跨过高阶,进了那阴冷漆黑的诏狱。

在门快合上的时候,我浑浑噩噩地伸手去阻拦。

骤痛,甚至来不及呼救,我以为指关节都会粉碎的时候,另一只不属于我的大手覆上来。

是那只大手替我承受住了锥心的痛,暗红的暗红,淤青的淤青。

门开了,他把我扯进那黑洞洞的诏狱,立在漆黑中,居高临下冷斥道:「娘娘想死,没必要拖累别人。」

我咬着唇,眼里蓄满眼泪,只能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阴冷的地板上。

「对不起……」

他的声音仍冷硬,还生出了几分警惕:「娘娘又想做什么?眼泪这一套功夫,娘娘已经用过一次了,奴才这回不会再上当了。」

可他一边寒声,一边伸出手来,在我的脸下,捧住那连绵不休的眼泪。

我满脸泪痕抬起脸望着他,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慑人,有那么一瞬间,想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他。

你是我哥哥,可是我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怎么办。

而且,最可怕的不是已经做了的事情,而是还在持续的眷恋。怎么办?

我们能不能逃走,离开这里,离开世人,只有你,和我。

我们就相爱。跟寻常人一样相爱。你只是我的小家奴,可以和小庶女永远在一起的小家奴。

好不好。

昙仙儿懦弱得可怕,无知得可怕。

「夏侯离,如果,如果……」

他敛眸静静望着我。

诏狱深处忽然传出来一阵凄厉的女人哭喊声。

这阵哭喊一下子把我的勇气吞噬了大半。

他回望了一眼,见我脸色发青,平静道:「那是一个乱伦的荡妇,不用理会。」

勇气彻底被吞噬了。

我没有再说下去,他也没有再说话。

他提着灯走在前方,把一寸寸黑暗点亮,我走在黑暗中,走在他身后,就慢慢看见了光,可是光只是短暂地,渐渐又会黯淡下去。

有人来向他汇报,他望了我一眼,和那人走到另一边去谈话。

我站在黑暗里,没人看我,身后是一块石阶,我背过手去拨弄,拿到了诏书。

二十

我忽然腹痛,见了红。

私下请了式微来替我把脉,她面色微变,那双杏眼睁得圆润:「娘娘怀了。将近两个月了,近期是有过激烈床事,导致胎相不稳,娘娘是想要保胎药,还是堕胎药?」

我颓然倚在榻上,怔然地望着窗外梧桐兼细雨。

一场秋雨,满地黄花残损。

我听说过,兄妹乱伦会诞下畸形儿。一辈人痛苦就够了,没必要把这痛苦延续下去。

可这个不期而至的生命那样顽强。没有人在意,他却暗中萌芽生长。

我覆上小腹,很微妙的感觉,明明没有动静,可却那样强烈地感觉到,有一根孱弱、细嫩的小指头触碰在我的掌心上,轻轻挠着,就连耳朵也幻听了,有稚嫩的童声在一声一声地喊娘亲。

我仿佛被困在一个迷障里,怎么也走不出去,我明明看见光亮的出口了,可是我的脚,一步也迈不动,我不想走,甘愿被困,甘愿自我囚禁。

我对自己扯了借口,现在还不能堕胎,中秋节很快就要到了,很快一切尘埃落定。

我先要了保胎药,还有其余几类药。

式微虽然是夏侯离的人,可是她有很好的医德,她会帮我保密。

沈延抓了宁衡的外室,宁衡这个审时度势的狐狸是个痴情种,他领着锦衣卫向沈延投诚了。

宫里头开始张灯结彩,为中秋节的百官宴做好准备了,沈延想要在那花好月圆的日子,联合锦衣卫,绞杀东厂。

我在中秋节前夕,托式微替我带了一封信给夏侯离。

式微刚走,沈延就来了,自从知道我失身以后,他就没来过了,或许这会,他以为他快赢了,想找人宣泄他的喜悦,他又不恶心了,把我按在半明半暗的屏风前,捏着我的下颌吻我。

我用双手抵在他胸膛前,强笑道:「陛下,本宫可不干不净……」

他竟破天荒地没有恼怒,分出一根手指抵在我的唇边,温柔笑道:「母后生气了吗?是儿臣错了,那档子事就翻篇了,母后往后,只做儿臣的女人。再也没有别人能碰母后了。」

我冷笑道:「陛下以为,言官都是摆设吗?」

他把我往身上扣,那双情欲浮动的眼眸含笑道:「明天夏侯离就死了,没有谁再敢对朕指手画脚了。母后和儿臣,往后能够长相厮守了。」

「陛下总是说笑。陛下会和自己的皇后长相厮守。」

「母后,不要总对儿臣冷言冷语,儿臣也有苦衷的。」

我讥笑道:「哦?陛下有什么苦衷,把本宫送给你父亲,本宫失宠的时候不闻不问,去九台山祭天路上,陛下还拿本宫的贱命来试探督主,哦对了,还有陛下的养父叫人杀本宫,陛下只叫本宫忍气吞声,本宫真是好奇,陛下说的苦衷是什么?」

他喉头滚了滚,眼神晦暗,伸手摆弄我耳际的流苏坠子,垂着眼,忽然幽声道:「他不是我父亲。太傅也不是我的养父,他是我真正的父亲。」

我惊怔地抬眼望住沈延,他又吻着我的耳际幽声低笑起来:「很荒唐对吗?当年儿臣是真的想娶母后的,那时候东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算好吉日以后,儿臣每天都在倒数,可是糟老头召见了我,在太昭殿,墙上挂了一副美人画,美人是母后,老头告诉我,他喜欢你,他要你。」

「儿臣不是没有拒绝过的,可是太傅告诉儿臣,儿臣不是什么真正的皇家血脉,儿臣是个冒牌货,儿臣没有任何资格和底气阻挠老头,老头想要的东西,在那会没人能阻止的。」

原来是太傅玩的一手狸猫换太子的好把戏。

「儿臣利用过母后,可是儿臣不会伤害母后的。以后一切都会好的,母后要相信儿臣。」

沈延太不了解我了,他以为我是个任人践踏的圣母,可是他错了。昙仙儿是一个锱铢必较,有仇报仇的小人。

他现在摆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感动的是他自己,本质上沈延最爱的人是他自己。而女人,对他而言从来都是锦上添花。

我垂眸抚弄他的领口,低声问:「那真正的太子,又是谁呢?太傅又是怎么调换的?」

沈延握住我的手,半晌,「那都不重要了,母后多体谅体谅儿臣吧,儿臣这一路走得也心惊胆战,现在好不容易快赢了,母后就不要再跟儿臣置气了,今晚儿臣在母后这里过夜好吗」

他没等我回答,径自把我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倾身上前。

我已经强忍着了,可是没忍住,吐了。太医诊出喜脉,还诊出了时日。

时辰上,这个孩子不是千灯节怀上的,是在祭天前,那时候夏侯离每晚流连在关雎宫。

沈延彻头彻尾想明白了,他面色铁青,额上青筋迸裂,那低沉的声音像地狱深处飘来的一样阴冷。

「原来是他,又是他,呵,当年我就该杀死这个小家奴。」

当年,什么当年,我惶惑地望着他。

他那冰冷的大掌抚上我的脖子,阴鸷一笑:

「当年,他要带你私奔,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进了宫,我就叫人把他抓起来,捆在一个麻袋里打得没声息扔湖了,谁知道,这个下贱的奴才,阴曹地府也不收他,一个打渔的把他救了……」

我的指尖发冷发颤,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夏侯离那么恨我,我一直以为,他凭什么恨我。原来,原来因为我那愚蠢的年少爱情,差点把他的命给葬送了。

他是该恨我的,可是他为什么没有把我恨到底。为什么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我身边来。

我鼻音深重,隐着泪低笑道,「沈延,你真卑鄙。真叫人恶心,彻头彻尾地恶心。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沾上你这么个人。」

他那幽深的目光变得跟鬼差一样狠毒,停在我脖子上的动作从抚摸渐渐转换为勒扼。

他的手掌渐渐收紧,我渐渐无法呼吸。耳边是他阎罗般的低笑声。

「哦对了,那个渔夫的女儿也叫小仙儿,跟母后撞名了,她可是夏侯离救命恩人的女儿,渔夫的女儿跟她父亲可不一样,她贪慕荣华富贵,听命于儿臣,儿臣还答应她,事成之后封她为妃的,不过她不配。

儿臣想要的只有母后,本来儿臣是想同母后一齐分享成就的,只是现在可惜了,母后怀了这个孽种,太脏了……儿臣不能容忍母后这样肮脏。」

「儿臣得不到的东西,就喜欢毁掉。」

「不如,母后和这个孽种,去死吧。」

逐渐窒息。也好。这样也好。我能为夏侯离做的,我欠他的,都做了。

不如就这样解脱吧。

我合上眼,绽出一个微笑。

人出生的时候是哭着的,死了的时候,笑着走吧。虽然人世一遭太苦了。

有许许多多的画面涌现,可每一帧都有夏侯离。

原来昙仙儿短暂的一生是和夏侯离缠绕在一起的。

原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眷恋夏侯离,眷恋到临死了,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的每一句话。

「主子,疼的话咬我的手臂。」

「主子,想要什么,阿离会为你赢来的。」

「主子,跟上来,不要走丢了。」

「娘娘,不是已经是人上人了吗?怎么沦落成这样?」

「娘娘,奴才已经是人上人了,娘娘为什么不来招惹奴才?」

「娘娘,奴才已经肖想你很久了……」

「娘娘,奴才是你的奴才,怎么会对你生气?」

「娘娘,别人咬你,你不会咬回去吗?」

「娘娘,总是这么狠心啊,对奴才一点也不公平。」

「娘娘不惦记奴才,只能奴才惦记着些了。奴才念旧,没有一刻忘记娘娘……」

「奴才想要娘娘的身子,还有心。」

「娘娘的心,是铁打的,不会痛,也不会流血。不像奴才,心是血烫的,肉造的,会流血,会发痛,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蠢,捧出来叫娘娘践踏。」

可惜了,我没法亲口告诉他了。

夏侯离,我的哥哥,不,我永远也无法承认他是哥哥,他仅仅是我的小家奴,我亲爱的小家奴,他赢了,他已经赢了我的心了。彻底地,赢了。我的心对付任何人都是铁打的,只有对他不一样,对着他,它也只是一颗再脆弱不过的心了。

这颗千疮百孔、敏感易碎的心,只会为他一个人发痛、流血。

就在意识彻底丧失前,沈延那阴冷的声音忽然添上几分轻浮的喜悦:

「母后,如果儿臣告诉夏侯离,母后怀着的这个孽种是儿臣的,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死之前还以为他的女人怀上别人的孩子,这样杀人才诛心啊。」

「是了,这样才好玩。」

「噢对了,母后,儿臣又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

「你说,对夏侯离来说,哪个小仙儿重要呢?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情人。」

二十一

时间不会因为谁的恐惧而停滞,总是步履不歇,匆匆往前。

中秋百官宴,如期而至。处处香暖花浓,细乐声喧,灯火相映。

原本阴森鬼冷的皇宫奇异地展露一派其乐融融,富贵堂皇的景象。

我出现在宴席上,可不是太后的身份。沈延抱着我坐在了主座上。

他睁眼说瞎话,他对底下的臣公含笑道,「今夜太后身体抱恙不来了。这位是大凉送来的美人,朕甚悦,已经怀上朕的孩子,两个月了。」

我惶然地望着首席上红服煊赫的夏侯离,眼看着他的神色渐渐森冷,他手上握着的琉璃盏几乎要迸裂了,可能已经裂了,一片片戳在我的心上,淌着血,血肉模糊,却半分哀号也发不出。

沈延的手掌掐上我的腰,他的唇贴在我的耳边,「母后这双漂亮的眼睛,只能看儿臣一个人。」

他剥了葡萄,指尖将那晶莹翠绿的果肉狠按在我的唇上,汁水四溢,我不吃,他直接覆上唇来,众目睽睽之下。

他用舌尖把那果肉尽数卷入我的唇腔,我的指甲陷落在案几上,首席上传来的目光叫我窒息。

歌舞升平的细乐里忽然碰撞出一阵重物倒地的震声。

沈延分开唇,转眼望过去,夏侯离抬脚踢了桌,手按在绣春刀上,雷霆万钧地站了起来,目光扫过来,面容上乌云密布,寒气森森。

沈延低低笑开:「督主这是做什么?是菜品不合适,还是佳酿不够甜?」

夏侯离那冰寒的目光掠过我的腹部,最终鹰隼似的眼眸死死盯着沈延,半晌,抚上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那满面怒意忽然化作一阵薄凉的笑意,轻描淡写道:「大凉的美人,本督怎么不知道?说不定是间谍,来人啊,把这位美人拿下,捉回去东厂审讯审讯。」

席上开始喧哗,红服厂卫得令上前来。

西厂的护卫也冲了上来。

沈延摸着我的脸颊,沉沉一笑,忽然举起杯盏往地上一掷,宁衡领着锦衣卫,四面八方涌进来。

锦衣卫和西厂,齐齐举剑对准东厂。

沈延的脸上展露出扬眉吐气的神色,他把我拢在怀里,望住夏侯离,勾唇笑道:「督主恐怕要失望了。今夜过后,东厂怕是要没了。」

夏侯离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地,风平浪静,冷笑:

「本督奉劝过陛下,凡事安分守己,或者还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陛下真是不听话。」

依照当前的局面,沈延自然赢面大,可夏侯离往日的盛威凌人,沈延见他这样镇定自若,错了片刻神,方又捡回胜券在握的信心,凌厉道:「督主真是叫人佩服,死到临头还嘴硬。不过,在督主死之前,朕还有一件事请督主帮忙做。」

渔夫的女儿小仙儿被捆绑着押上来了,她的唇间沁着赤黑血渍,她眼里含着露水一样的泪水,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望着夏侯离。

她喊他:「离哥哥,救救我。」

我心中一阵郁结,嗓子发着猩甜,撑着案几垂下脸,唇角已经在淌血了。

沈延给两个小仙儿都喂了毒药,可他只有一颗解药。

沈延把装着解药的小瓷瓶扔到夏侯离身上,笑得放肆:「督主,选一个吧。」

我仍垂着脸,可沈延却不肯放过我,他掐住我的下颌,逼迫我看夏侯离做选择。

夏侯离面色微变,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个小仙儿哀声低唤他。我沉默着不说话。怎么选都不对。

沈延的意图恶毒得太过明显。

沈延简直就是恶鬼,他贴着我的脸颊寒笑:「母后看呐,你怀了他的孩子,可是你却不是他义无反顾的选择啊。上次不也是这样吗,我的人挟持了你,他没有第一时间救你。母后,看明白了吗?」

我被逼着直视夏侯离,他也直视着我。我的眼泪滚落下来,对他微微一笑:「别管我,我欠你的」

他和我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给他写了信了,中秋之夜,锦衣卫会假意投诚沈延,届时,督主可联合锦衣卫发动政变。

诏书也在信里面。

我在沈延身边虚与委蛇,同贵妇打交道,出宫玩乐,只不过是为了接近宁衡的外室,赢取沈延的信任。

沈延以为捉住了宁衡的外室就可以威胁他投诚。

可是我不一样,我把沈延拿宁衡外室的阴谋都告诉了宁衡。

宁衡这样的狐狸,不会受威胁,可是会受利诱。

我和宁衡达成共盟,事成之后,为他的外室赏赐封号,正名分。

锦衣卫向我投诚了。

诏书如果没有兵权加持,只会是一纸废书。只有兵,才是至关重要的。

我能做的都做了。只不过,诏书里只说了册立的事,没有提到我们是兄妹血脉的事由。

我在信里,也一句话不提。我没有脸提。我想要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夏侯离终于做了抉择,他走到渔夫女儿身边,把唯一的解药喂给了她。

沈延吻了吻我的脸颊,阴鸷笑起来:「母后,他选了她。」

我扶着案几,握着桌角,孱弱地吐出一口血。

沈延望向宁衡,下令道:「宁衡,动手吧。」

宁衡却不动作,望向我,微笑道:「娘娘,动手吗?」

沈延周身气息一下子冷窒。

我抬起那张煞白狼狈的脸,对沈延轻笑道:「沈延,你根本就不了解本宫,本宫为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从你把我献给老皇帝那一刻起,我就没有一刻不想要弄死你。」

我看着他的脸色一寸一寸惨败下去,酣畅淋漓地痛快。

我不再看沈延这个卑鄙小人,只是目光寻找着,再去望一眼夏侯离。

他的手发颤,连绣春刀也握不住,跌落在地,他望着我的神色那样惊慌失措,面色苍白,昔日红艳妖冶的唇也惨淡,他踉跄着朝我奔过来。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他知道他一定会赢的,可是为什么这么惊慌失措呢,他以为他选错了吗?

他和我一样知道沈延的为人。沈延怎么可能真的把解药的选择权给他呢,他选择了谁,那个人才真的会死。

我知道,小家奴不会放弃小庶女的,每一次,每一次,无论他说了多狠的话,他都舍不得。

我知道的,都知道的。小家奴总是对小庶女,明明白白、明目张胆地偏爱。

我永远忠诚的小家奴,不要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了,你选对了。

他终于来到我身边,拥抱住我,手臂勒得发紧,好像下一刻我就要化成烟雾了似的,他要拼了命地拦下我。

我死死咬着唇,抬手去抚摸他那双水光浮动的桃花眼,费劲地冲他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小家奴,你选对了,做得很好。」

最终,我拼搏着用最后一口气下令:

「一切,听督主示下。」

自此陷入无休无止的昏暗中。

昙仙儿答应过小家奴,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答应他,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小家奴。

昙仙儿为人或许卑劣,或许卑微,可是她总归有一次,履约了。

黑暗中并肩同行太久了,我想把明亮的光捧给我的小家奴。

我想让他活在光亮白昼之下,不遗余力。

番外

永南一家酒楼。

我埋头拨算盘,耳边传来低沉又熟悉的声音。

「昙仙儿,别来无恙。」

算盘上的指尖僵凝住了,我抬起眼。

时隔两年,夏侯离出现在这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南方小镇,在我的酒楼里。

他那双桃花眼角红得有些潋滟,像染了艳丽的胭脂。唇红得也潋滟。

酒楼人来人往,一些路过的姑娘、妇人纷纷望住站在高柜前的他。

我揉了揉眼皮,恍惚半梦半醒,过了片刻,我扭过身往后院跑。

是的。当年他没有选错。我会吐血,因为我吃了式微的药。

我没有脸见他,我还做离经叛道的事,我要把那个为世人所不容忍的血脉生下来。

在宁衡、式微的帮助下,我诈死,逃跑了。

我还生下了念念,我可爱健康的小女儿,她很好,什么都很好。长得跟夏侯离一样漂亮。

我过上了我想要的自由的生活,有一个生意兴隆的酒楼、一个可爱的小女儿,还有一个忠心的仆人。

夏侯离也成了真正的人上人,再也没人能欺负他。

我们都得偿所愿。

最终我还是被夏侯离捉住了手,压在葡萄架下。

他红着眼,连话都不让我说,只是咬着我的唇,下狠劲地咬,一边啃噬一边沉声恐吓我:「昙仙儿,我是你哥哥又怎样,乱伦又怎样,我就是你男人。」

我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昏震动,「你都知道了,还这样,我们不可以……」

他又捏着我的手腕,继续严声恐吓:「什么不可以,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不仅可以,还要再生一个,两个,三个……」

我不敢置信地凝住他。

他也静静凝视着我。

我渐渐红了眼眶,「不可以。我害怕,生念念的时候,我多怕她少胳膊少腿,到现在我还害怕她突然哪一天出事,不可以,我再也不能……」

那样离经叛道的事,那样惊心胆战的恐惧,一辈子也就只能承受一次了。

我哭得颤抖,他终于不恐吓我了,双手捧住我的脸,俯身吻着我的眼泪,声音软了下来,低声哄我:「好了好了,不怕了,仙儿,我只是你的离哥哥,不是你的哥哥,我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我抽噎着望住他,他轻声叹道:「我娘亲是夏贵妃,当年一场大火,娘亲的人把我送走了,你娘亲收养了我。」

我的鼻音刹不住,「可是,老皇帝说……」

「他弄错了,当年你哥哥送过去太傅家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太傅怕皇上降罪,拿自己的儿子沈延顶替了,对外谎称是自己的儿子发烧死了……」

重逢当天,因为两年前我的擅自主张以及不辞而别,被夏侯离压在床上欺负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还要白日宣淫,多亏摇篮里的念念哭了起来。

夏侯离发着怔,很快从我身上爬起来,笨拙地去哄女儿,我才逃过一劫。

我叠好被子再回过头来看他们父女。

晨曦氤氲,夏侯离站在日光里,把念念举高哄得她格格直笑,他也笑,唇角弯成了一滩春江水。

我莫名地眼涩,低声叫他:「离哥哥。」

这回不用他诱哄了,我心甘情愿。

他朝我望过来,那双璀璨明亮的桃花眼也弯成了一汪春江水。

.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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