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皇帝的白月光回来了」为开头写一篇宫斗文?

如何以「皇帝的白月光回来了」为开头写一篇宫斗文?

鱼游十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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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五、
皇帝的白月光回来了,那人是我的亲妹妹赵玉嫣。

她是蜀国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因为她爱上了狗皇帝,把这个奸细带回蜀国。

后来蜀国亡国了,二十万蜀军为她的爱情殉了葬。

她和皇帝的爱情纠缠不休,跳崖失踪。

作为和她长得八分像的我,就这样被送到了皇宫,做她的替身。

我看见她泪雨婆娑地对着狗皇帝道:「祁钰,我只有过你一人,你到现在还要误会我吗?求求你,放了魏国好吗?」

祁钰一把将她捞入怀里,先是来了个深吻,都拔丝了,呕!

然后又将她一把推在地上,擦了擦嘴巴道:「脏!」

我在旁边嗤之以鼻,笑道:「妹妹真是吾辈楷模!好在皇上虽然对你情深义重,但是还是忍辱负重的生下了一串皇子公主,皇上真的是太可怜了!」

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我们蜀国只是亡国了,他可是差点失去了他的挚爱呀!

同他俩的爱情相比,我们死去的二十万士兵算什么?

更令人感动的是,为了睹物思人,他把我作为你的替身,囚禁在这宫里,日日蹂躏。

只是为了在我身上找你的影子,你感动不?

一、

我叫赵匪君,是蜀国的长公主,我母后给我取名匪君。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希望我能像男孩一样成为一个君子,而我想做的是君王。

我母后是窦老将军的幺女,琴棋书画,一样不会。舞刀弄棒,样样精通。

我父皇并不喜欢她,当然她也看不上我父皇。

蜀国国力微弱,皇室的公主大多要被送去和亲或者笼络大臣。

为了避免这样的命运,我十岁就被送到了我外祖父身边跟着他打仗,外祖父和母后常说,军功就是我的护身符。

最受宠的是张贵妃的女儿,赵玉嫣。

她是人人宠爱的小公主,生得乖巧可爱,玉雪一样的肌肤,像皇宫里最耀眼的明珠。

我幼时总见父皇抱着她说:「玉嫣呀!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公主,父皇要让你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公主。」

路过我时,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当着他的面把玉嫣推倒在地上,玉嫣的手刹时就被摔破了,她在旁边哇哇大哭,我看见她哭,心情总算好多了。

父皇抡起巴掌就要打我,我仰头看着他,丝毫不怕。

因为我知道他的天下都是我外祖父一家人用性命换回来的,我本来有很多舅舅的,他们都一个一个死在了战场上。

我父皇要是敢打我,我母后一定会拿刀和他拼命。

果然,那巴掌终究是没有落下来,他嫌弃地看着我道:「你果真和你母亲一样讨厌。」

十七岁那年,我外祖父也死在了战场上,我带着窦家军死撑一个月,终于打赢了那场战争。

这七年间我从连刀都拔不动的弱鸡,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女将军。

锦官城里小儿止啼,父母一般都吓唬他们道:「再哭,就送你去女阎王面前!」

我堪称幼儿止哭神药。

班师回朝不过三日,就是玉嫣的及笄礼。

姹紫嫣红的百花摆满了内宫,连蜀国的街道上也到处是鲜花,花重锦官城。

赵玉嫣身穿一身浅白色罗裙,上面是上百个绣娘不眠不休绣了一月有余的芙蓉花,那些浅粉色花儿好像开在那浅白纱裙上。

父皇在众人面前为她戴上了一朵和田玉雕的秋海棠,满脸慈爱地说道:「玉嫣,朕最乖巧的女儿居然长这么大了!」

我想起我十五岁那年,我在瑶城的大雪中带着几个亲兵厮杀,鲜血溅到了我的眼睛里,我拿着敌人的首级去向外祖父报喜。

他却没有高兴,只是耷拉着的眼皮下面的眼睛通红。

而后用他满是老茧的手给我擦去脸上的血道:「今天是我们匪君的生辰,以后就是大姑娘了。」

瑶城大雪纷飞,我的及笄礼上没有鲜花,只有漫天雪花和满地鲜血。

我看着我父皇如今慈父的模样,以前会羡慕他对玉嫣的宠爱,但是现在不会了。

我不再需要他来评价我,审视我。

我的荣耀不在这宫里,在广阔的战场上。

玉嫣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子,叫谢钰,她说那个男子是他的救命恩人,让父皇给他一个官位。

荒谬至极,官位也可以直接随便给?做文官就去考科举,做武官就去立军功。

谢钰救了玉嫣,赏赐他金银珠宝就可以了,直接给他官位成什么体统?

可是玉嫣在父皇面前梨花落雨几下,他的脑子就被那几滴泪水冲干净,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赵玉嫣忙夸赞谢钰一表人才、壮志雄心、武功高强…… 天底下夸男人的词都快被她背完了。

然后目光狡黠地看了我一眼道:「我也想为长姐分担分担,不如让阿钰去长姐的神机营?」

父皇眼看就要答应了,我直接拔剑朝着谢钰刺去。

我的武功是我外祖父亲手调教的,一手流光剑不知道杀过多少敌人。

那谢钰确实还算可以,竟在我手下过了好几招。

不过,就算他再厉害,实战经验怎么比得上我

我是从战场上拼搏厮杀数次活下来的人,出手的每一招都是朝着要他性命上下手。

只因这人令我觉得危险,如果能够当场杀了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不了,受些惩罚罢了。

但是关键时刻,玉嫣居然冲了出来,她泪雨婆娑道:「阿姐,你怎么这么狠!」

那一刻,我恨不得连赵玉嫣一起宰了。

但是没办法,我只能及时止损。

我要是真的在大殿之上伤了玉嫣,那偏心眼子的父皇,又不知道闹多少幺蛾子。

千钧一发之际收回了我的剑,突然一下收力让我本就受伤的肩膀雪上加霜。

我咬牙忍住叫疼的本能,却见我那父皇从高处将酒杯扔向我。

我轻轻侧身躲开,剑也没收回剑鞘。

冷冷地看着他,父皇低下头,张贵妃掐了下他,他又强撑着与我对视,吼道:「赵匪君,你还有点公主的样子吗?」

我凉凉地回道:「那你可还有君王的样子?」

赵玉嫣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一样地往外流,哭哭啼啼道:「我只是想要一个心仪的及笄礼而已!姐姐!」

话还没说完,母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一耳光把玉嫣满头的朱钗都打落了,然后嘲讽地看着我父皇道:「没有窦家人的血,你们还能过及笄礼?」

说完就拉着我走了。

十七岁的赵匪君,天真得可笑。

以为这样就是维护住了自己的尊严,不知道实力的重要性。

那次宴会后,父皇私下给我道了歉,能够让一个帝王道歉,自古以来都是极其值得骄傲的事。

可是我的心里却不知为什么,越发不安。

以张贵妃为首的张丞相一派开始插手我们军队的事,谢钰也乘着这件事来到了边关。

一起来的还有女扮男装的玉嫣。

我低估了父皇对玉嫣的喜爱,也低估了玉嫣所谓的爱情。

谢钰是大周来的奸细,据说他是大周的太子。

他通过玉嫣拿到了我们的军事防卫图,这个冬天是我来到战场以来最寒冷的冬天。

缺衣少粮,敌人经常打我们措手不及,整整二十万蜀军命丧一线天。

我本想以身殉国的,却听到我的父皇要求和,他甚至要将整个蜀王宫里的女人拿来折算成银子赔给大周。

皇室的姑娘们像牛羊一样论斤卖,我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选择束手就擒,和他关在一起。

他依旧在质问我、辱骂我,说我为什么要打败仗。

我反问他军事防卫图是怎么流落出去的,自古以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我们不求可以攻城略地,但是守国还是做得到的。

他听见后,只是悲叹道:「时也!命也呀!天要亡我蜀国!」

我没有再听他废话,拿着毒酒灌入了他的喉咙。

他不停地挣扎,手不停地抓扯着我的胳膊,上面都是血痕。我却毫无感觉。

我在他耳边如同厉鬼一般阴沉道:「没事的,殉国也算是给你那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蒙上一层遮羞布了。」

这毒酒效果很好,他很快就不挣扎了,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死不瞑目。

我大概是天底下第一个弑父的公主。

和母后对视一眼后,我们准备共赴黄泉。

我端着毒酒的杯子被人用小石子打碎,一个身穿玄色长袍,上面绣着四爪金蟒的男子立在我眼前。

「果然心狠手辣,亲手杀了你的父亲。」他看着我极为赞叹道。

我认得他,大周七皇子,祁湛,曾经我在战场上的死敌,我们都无数次想置对方于死地。

我怕他为了报复,会让我生不如死,正准备当机立断咬舌自尽。他却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大势所趋。匪君公主你舍得让你保护的蜀国人和你一起死吗?」

我抬眼看着他,四目相对,他幽深的眼神像深山老林里的狼看见了猎物一般。

我讨厌这样的目光,撇开头不看他。

他却伸手抬起我的下巴,那手凉得很,像是我以前抓过的毒蛇。

而我现在像是他毒牙下的猎物。

「跟着我,我保下你这些蜀国旧人。」祁湛仿佛在说今晚的月色很好一般轻松。

世上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当夜我就被送到了祁湛的营帐,他用剑挑开了我的衣服。

看着我满身的疤痕,满脸震惊。

我想着这美人计怕是凉了,因为我这副样子真的不算得上是美人。

他却像是有些痴迷一般,一寸一寸亲吻我那些丑陋的疤痕。

月色如华,云浓雨腻,一朝欢尽,他却一巴掌抽在我的脸上道:「你居然不是处子?」

阶下囚的命运就像待宰的羔羊,他们祁家两兄弟,一个亡了我的国,一个羞辱我后,还问我是不是处子。

我去你大爷,本宫都十七了。

蜀国像我这么大的公主,孩子都两三个了。

我有个男宠怎么了?我又不是尼姑庵里的尼姑子。

难道你就没有通房吗?大家都是皇帝的后代,怎么就你能妻妾成群,本宫就要形单影只?

可我如今已经委身于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人的怜惜才是我现在活命的根本。

我想起我之前训练的那些细作,

当即借着那一个巴掌将眼泪狠狠逼出来,但是却不让泪水掉落。

我忽悠他道:「我十五岁那年被蜀国镇北王世子下药,他欺辱了我的清白,后来被我一剑穿心而死。」

镇北王世子确实是我杀的,这事他们大周肯定也知道。编瞎话这件事,要半真半假才行。

俗话说得好,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但是他死的原因是因为,他居然不知好歹想要篡位。

我的清白?本宫需要清白吗?普天之下,谁敢向本宫要清白,本宫让他连命都没有。

我的第一个男人是战场上的小奴隶,他叫顾南衣,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二、

目前我还没有第二个,因为还没找到比他更好看的男人,而且,我真的太忙了!天天打仗,只有顾南衣在我身边。

他家里犯事了被送到了战场上做奴隶,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命的人,他一心想要立下军功,多次救了我的命。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要了他。

他表现得很好,于是我让他做了我的长期男宠。

从此以后他更加卖命了,这次兵败之时,他同我说:「公主,如果我们这次也撑过去了,可以让我做你的驸马吗?」

他说这话时,眼睛像一汪幽深的湖水,我感觉我一不小心就会在里面沉溺。

我很享受顾南衣这样将我放在心尖尖上的感觉。

我有权有势还有钱,很多东西都唾手可得。

但是像顾南衣这样把我奉为神明的,只有这一个。

我甚至想过,只要让我逃过这一劫,我一定给他一个名分,毕竟他都跟了我两年了。

但是哪知本宫竟如此失运,落到如此地步。

好在当初因为顾南衣一直在我耳边念叨「公主,你的名节大于天」,

导致没有人知道他是我男宠。

眼下,我在祁湛手里,万分不敢想那些甜蜜往事。

满脸一派心如死灰的模样,是害怕祁湛不要我的那种绝望。

祁湛目光阴沉地看着我良久,他伸手替我擦去眼泪,再次将我拖到床上,

然后像是一只发疯的禽兽一样在我身上发泄。

我最开始是装哭,妈的,后面是真哭。

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顾南衣何曾让我受过这种委屈?他哪次不是紧着我。

原来这事也不是只有舒服,我如今只觉得万般疼痛难忍,

不亚于我打仗所受的苦。

最关键的是,祁湛完事后,穿衣就走。

禽兽!

我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后来我就被带到了七皇子府,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祁湛只是养着我,偶尔来睡睡我。

我思来想去,兵家之大忌呀!我这已经处于绝对弱势地位了。

直到他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可曾心悦于他。

我脑中闪过无数种回答,那些往事如同抽丝剥茧一般让我逐渐清明。我恍惚中好像记得他身上带着一块玉诀,那是我当初和他对战的时候掉落的。

我和顾南衣啥都折腾过,祁湛这点小心思,怎么逃得过身经百战的我的法眼。

我简直时来运转。

不过我要是直接答是,他肯定不会相信。

毕竟我们现在的关系就是打仗而已,只不过之前在战场上,现在在床上。

于是我装作不解的模样,慢悠悠地给他倒了一杯茶道:「王爷希望我怎么回答?」

他看着我,眼里是万分愁绪,

仿佛试图让我透过他忧愁的模样,感动于他深情。

祁湛有个王妃,我们还见过几次。

妈的,他竟然想要我做妾。

他也不怕折命!

我的这个答案让他拂袖而去,但我知道祁湛一直派人盯着我。

于是我等了一会儿才追过去,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目光深情,满脸悲切。

然后回去的路上,双泪垂流。

又对酒痛哭,自言自语道:「不可以!我不可以!我不可以喜欢他!」

「赵匪君!你怎么可以管不住你自己的心!你怎么可以喜欢祁湛!他是有王妃的,你的命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没呢!」

「赵匪君,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可以不喜欢了!很快就可以不喜欢了!」

我哭得那叫一个悲烈,我爹死了,我都没哭得这么惨!

此刻我就是一个饱受情伤的可怜女人,简直闻者伤心,见着流泪。

趴在房檐上的人,你真有眼福。

能得本宫如此卖力唱戏,希望你能好好传达给祁湛。

夜里祁湛又来我床榻,我这次表现得格外积极,

好像这是最后一次一样地展现出来对他的深深迷恋,但是脸上却极力表现出口是心非的模样。

在他睡着时,我用手轻轻地描绘着他的眉毛。

完事,在他眉心落下深深一吻。

本宫真的是能文能武。

我当然知道他没睡着,做完这些后,我的大戏来了。

我闭着眼睛,眼泪却疯狂涌出,

整个人表现出一种悲伤绝望的状态。

果然,我感受到祁湛给我擦眼泪。

我装作对他极其依赖的模样,朝他怀里拱,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一个痴情女子贪恋丈夫的味道。

呸!味真冲!我真不容易!

祁湛果然将我整个人圈在怀里,我悄悄抬眼看了下,只见他嘴角含笑,满脸春光。

呵!动情了就好办!

我来王府没多久,顾南衣就联系上了我,说实话我是有些怕见他的。

我怕看见他那双眼睛,我真的是个绝对没心没肺的人。

可是顾南衣一看我,我就不敢再和他对视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比什么都说了还让我难受。

他如今混得还可以,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已经在大周的京城站稳了脚跟。

他是祁湛的得力下属,帮他打理那些青楼、酒楼产业。

他想带我走,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摸了摸他倔强的头道:「说出口的事就得是一定能办到的,我等着你下次可以做到的时候。」

我作为蜀国的第一画饼人,

一句话就让他瞬间有了丝人气,他很快打起精神来帮我办事。

我安排他把我在七皇子府的事传播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不,应该是七王爷府了!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大周的老皇帝死了。

谢钰,现在应该叫他祁钰,他成了皇帝。

我还知道他和玉嫣生生死死的纠缠,据说玉嫣被他带进宫里封了玉妃。

赵玉嫣还拿刀捅过他,但是他都原谅了。

大家都说他痴情无比,引得京中女子争相艳羡。

可是她们再羡慕也不敢捅他们丈夫一刀,真是太怂了,

连赵玉嫣都不如。

再然后,他们秋闱狩猎,赵玉嫣跳崖消失不见。

祁钰当场吐血,只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身上穿着赵玉嫣的衣服。

我和赵玉嫣虽然同父异母,但是我们的面貌却有八分相似。

在蜀国的时候,我还曾经扮作赵玉嫣骗过祁钰,想要从他嘴里套一些消息。

差一点就成功了,只不过我的衣服被刺客刺破,身上的疤痕让我暴露了。

很快我在七王府中的消息就被祁钰知道了,当夜祁湛冲进来疯狂地撕我的衣服,我这次却没有让他得逞。

喂了这么久的鱼,该放线了。

我将匕首对着我的脖颈,顿时鲜血就溢了出来。

做戏就要做足,要够狠!我不顾脖子上的疼痛,激动地对他道:「王爷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再来羞辱我了好吗?」

我的话说得非常激动,血流得更多了。

涓涓的鲜血顺着我的脖子流到我穿的月白色长裙上,红色要白色衬托才会刺目。

房间里我甚至多点了几盏灯,怕他看不清我脸上的绝望和泪水。

从小我母后就给我说,眼泪要用到对的地方。

三、
比如,我父皇,他不喜欢我,我就算在他面前哭瞎都没用。

现在就是我最该哭的时候。

我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我借着烛光,看到祁湛的眼圈通红,像是一只困兽一般,

再也不复当年的翩翩君子模样。

很快他落寞地退了出去,我跌落到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要把这场戏演得让祁湛刻骨铭心,我要他记得我是怎么被他皇兄抢走的。

我要他记住我的哭声,我要他记住我的血,我要他感同身受我的痛苦。

我要他做我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总有一天,我要把这把刀狠狠插入祁钰的胸膛。

祁湛的王妃谢婉月一大早就找到了我,她看起来一夜未睡,

精神头却很好,她看着我极其痛心地说道:「听说公主上了战场,受过很多伤,进了皇宫可不比王府,要想圣宠不断,玉肌冰肤方是良策。我这儿有一道秘方,可以褪去公主身上的伤疤,只是有些疼。」

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可以得到祁钰的喜爱,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和祁湛有纠葛。

可是她仿佛是第一次做坏事,说话的时候,两只手死死揪住指甲,看都不敢看我,

小脸通红,想不到祁湛的小王妃这么有趣。

我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帮顾南衣和我母后,现在机会来了。

我起身给她行了公主礼,然后满脸苦涩道:「王妃,对不起!这句对不起来得有些晚,您可以放心,赵匪君就算是身死也不会拖累七王府,只是希望您多多照顾下我的家人。」

小王妃的良方是一浴桶的药水,我一下去,

只觉得好像有很多小虫子爬上我的肌肤,开始啃食我一般,痛不欲生。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我灵敏的听觉听到了不远处祁湛的声音。

他慌乱的脚步,已经透露了他的慌张。

我开始故意痛喊,「母后!匪君尽孝了!」

「母后!我好疼啊!」

「母后!母后!好疼!」

我原是没有泪的,但是我这样喊着,我自己竟然真的哭了!

我有些累了,人活着真的好累。

凭什么他们竟敢这样折辱我,凭什么我要费尽心机!

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一个一个匍匐在我脚下。

很快祁湛就冲了进来,他看见满桶鲜红的血,这药其实是让人蜕皮一样,那些受伤的肌肤在药水里,就像是被一寸一寸地撕开,无异于扒皮。

这应该是我平生受到最疼的事了。

祁湛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

我在他的怀里,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道:「不怪王妃,是我求她的。」说罢!就歉意地看了小王妃一眼,当场晕了过去。

自从亡国后,只要身边有人,不管多累我都会保持一丝清醒。

只是那药太疼,我眼睛睁不开而已。

但是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得到。

我听到了小王妃的哭声,还有祁湛在我耳边无休止的碎碎念。

他说:「赵匪君,你怎么这么狠!那药会疼死人的,那是禁药呀!药王谷研制出那药本来是要上供给宫里的皇妃的,结果活生生疼死了好几个妃子。从此那药就成了禁药,你怎么敢用那个药。」

我:淦!终日打雁却让小雁啄了眼,大江大河都过去了竟然在小河沟里翻船了。果然柔柔弱的女人都有毒,一个赵玉嫣害得蜀国灭亡了,一个小王妃难道今日就要亡了我赵匪君?

不!我不能死!我还没报仇,我就算死也要拉祁家兄弟一个走。

耳边继续是祁湛念经一样的声音:「我怎么会喜欢你呢?赵匪君!你说你还像一个女人吗?你居然敢上战场,还把一群男人打得落花流水,哪个这么倒霉敢喜欢你。你一定看到了你的玉佩了吧!你会不会高兴我很早就钟意你了?我甚至曾经想过让父皇联姻,只是没想到皇兄的野心这么大!是我的错,我该把你送走的,让你像雄鹰一样盘旋在广阔的天空,而不是用王府这座囚笼把你囚住。现在你要去更大的笼子了,你可能再也飞不出皇宫里的红墙绿瓦了,但是无论如何,赵匪君你要好好活着呀!」

我听着祁湛说了一大堆,并没有丝毫感动,只觉得烦。

喜欢我,在床上折磨我?

喜欢我,带着铁骑来踏碎我的山河?

喜欢我,现在要把我送出去?在权势面前已经放弃我了,又何必来装深情?

更何况,他说了一大堆,一点对我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王爷,我在母族拿到了千年人参,让匪君姑娘含着,也许可以帮她撑过去。」小王妃说话都有些哆嗦。

我却觉得如听仙籁耳暂明,我觉得我赵匪君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果然我很快有了力气,终于睁开了双眼。

小王妃把剩下的人参熬成鸡汤给我喝了,我只觉得活力四射,可以徒手撕碎祁家两兄弟。

当然如果给我机会撕的话。

祁湛却只是目光深深地看着我,仿佛有万般不舍,万般无奈。

我仔细揣摩着这种神情,准备到时候用来迷惑祁钰。

祁钰在我醒后的第三天直接自己来了王府。

他娘的,都怪这祁湛不行,要是我的话,这么好的机会一定当场宰了他。

这谋朝篡位也是需要时机的,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当初我要有这机会,哪里还轮得到赵玉嫣蹦跶,蜀国的王位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了!

祁湛这个狗王爷当得,吃屎都吃不上热饭的。

我当然想过游说他,但是我更知道这还不是时候。

我穿着赵玉嫣常穿的衣服,站在玉兰树下和祁钰四目相对。

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惊讶和势在必得的决心。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一把刺向祁湛的胸膛道:「你敢囚禁本宫来送人,你该死!」

这戏中戏费了我好大的心力,祁湛目眦俱裂地看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给了我狠狠一掌。

我被打得吐血了,我本可以避开,但是我就是要他看见我为他付出了什么。

祁钰只是站在不远处,像是看戏一般看着我们这边。

然后摇着扇子道:「真是只凶横的小野猫,不过朕会慢慢拔掉你的爪牙的。」

他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冲过来刺向我的汇泉穴。

我看穿了他的用心,千钧一发之际,我动用全身的功力,尽可能地悄悄为自己保留三分实力,然后深深挨了那一刀。

习武之人,此处被捅一刀不亚于万箭穿心。

我在地上疼得嘶吼,整个王府里都是我痛苦的吼叫。

直到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晕了过去。

我的意识终于回笼之时,我已经在皇宫里了。

祁钰端着一碗参汤,满眼关切地看着我。

他娘的,这段时间我喝得参汤比过去十几年喝的都多。

参汤续命!

我毫不犹豫地喝下,然后娇弱无比地看着他道:「祁钰!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脸上是一片娇蛮!

赵玉嫣的模样被我学了十成十,祁钰先是震惊而后是愤怒,他抬手就要打我,我不经意地躲开,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可以在你身边装作赵玉嫣的样子,你让我做皇贵妃。」

皇贵妃已经是除了皇后以外最大的品阶了,皇后是丞相的女儿,祁钰是不敢轻易废的。

蜀国还有那么多旧民,祁钰要安抚人心,把我抬出去是最好的法子。

所以我选皇贵妃。

「你都亡国了,竟然还想要荣华富贵?你简直连玉嫣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了!」他看着我,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我知道面对祁钰这种装模作样的伪君子,只要我现在没有武力,又是赵玉嫣的样子,他肯定舍不得杀我。

于是我直接回怼道:「你都那么爱赵玉嫣,你居然连为她殉情都做不到,我真看不起你。还有我一直守卫着蜀国直到最后一刻,蜀国为什么亡国你比我清楚,我比赵玉嫣高贵!」

「你比赵玉嫣高贵?那你现在还装作她来苟活?」他越发讽刺地说道。

「因为狗都喜欢吃屎呀!」我笑嘻嘻地抬头道。

「放肆!」他一脚将我踹飞。

艹!我他妈!这狗贼!总有一天,我要将他扒皮抽筋,方能解本宫心头之恨!

这一个窝心脚,踹得我差点直接晕过去。

我将口中的污血吐掉,然后目视着他:「我纵然什么都没有,但是我还有这张像赵玉嫣的脸,我要是死了,你连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说着我就撞向旁边的香炉台,这一撞不带任何技巧,

就是要让祁钰看见我的决心。

我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顷刻之间那香炉倒下,我的手臂都被烫到了。

但是我已经昏过去,感受不到疼痛了。

五、
再次醒来,我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失去意识再醒过来的日子。

因为从我上战场开始,我的每一次活下来都不过是在和老天赌,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让我一直赢。

我端过宫女拿来的黑黢黢的药汤,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口腔。

我的整个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以前我也常喝药,每次受伤了后都会疼好久,吃好多药,那些药都很苦。不过那时候有顾南衣在,他总是变着法地让药不那么难喝。

他总是会想方设法地给我找各种药,让伤口好得快些。

不过我现在清醒地知道,目前我只能靠自己。

喝完药后,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滋补的药膳。

我要养好身体好和他们继续斗!

祁钰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我当作不知道,继续喝着汤。

他朝着我走近,伸手摸我的下巴道:「我还以为你一心求死呢!」

「啊!」我装作被吓到了的样子,一碗滚烫的鸡汤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他大概是没有想到过我会来这一出,略微有些狼狈。

「放肆!你是故意的!」他愤怒地抬手就要打我。

我额头上的伤还没好,一挣扎,我就感觉到好像那儿湿润得很,应该是又流血了。我睁着眼睛和他对视道:「我已经武功全废,你突然出现,我怎么可能端得稳一碗鸡汤?」

说着就一边说一边咳,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此时不装病更待何时?祁钰的成功让我充分明白自己以前有多愚蠢,蛮力是没有用的,要学会借力。

他就立在那儿看我,良久才说:「朕允你之前所说。」

「我每日只做两个时辰的赵玉嫣!」我再接再厉道。

「得寸进尺!」这话彻底惹怒了他,茶桌上的一套紫砂茶具被他宽大的袖子扫倒在地上,所有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我喝完最后一口鸡汤,把碗递给旁边一个穿紫衫的宫女,

然后不紧不慢地道:「你以为扮演赵玉嫣很容易吗?那你去找其他人,杀了我呀?」

「你!恬不知耻!」祁钰拂袖而去,临了,出门才道了一句,「行!」

哼!这男人就是这么装!也就只有赵玉嫣才喜欢这样的。

我现如今住在赵玉嫣之前的寝宫合欢宫,整个宫里都移摘了合欢花。

熏死本宫了。

赵玉嫣其实本人不喜欢合欢花,只是大周这边传言合欢是合欢美好的夫妻。

祁钰就给她造了一座合欢宫。

真是脱了裤子放屁,有种你别娶人皇后呀!

花里胡哨的雕栏玉砌大多是合欢花的图样,给我梳头的宫女紫檀,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小心翼翼地说:「这都是皇上对玉妃娘娘的爱意。」

我打眼看着她道:「然后呢?」

我一早就听说了,她对玉嫣忠心耿耿。

没想到,她如今还要给赵玉嫣出头。

笑死了,本宫受祁家兄弟的气,还要受你的?

我冷冷地看着她道:「掌嘴!一边掌嘴一边滚出去!」

她当即眼眶红了,没想到我装都不装。

一屋子的宫女立马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我在祁家兄弟手下求生,

她们在我手下求生。

可是求生就要有求生的样子,我自问不是一个没事找事的人,但是我也讨厌别人叽叽喳喳地送上门来。

紫檀开始自扇耳光,一边慢慢地往外退。

不一会儿,她那张嫩白的小脸就被扇得通红,嘴角都慢慢有了血迹。

「我让你滚出去,不是走!你明白吗?」我斜靠在贵妃椅上,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我的身体似乎没有以前好,没事就喜欢睡。

紫檀当即就哭了,俗话说得好,士可杀不可辱。

能够在皇宫里当差的宫女,还是有几分自尊的。

但是最终在我的威压下,她还是照做了。

她满脸都是泪珠,看起来可怜极了。

原来欺负人是这样的感觉,难怪祁家兄弟喜欢打仗,灭掉一个国家,把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人都变成他们的阶下囚,那种成就感不可多得是吧。

「妹妹何必动这么大的火?皇上不喜欢的。」夫人是祁钰的皇后,箫皇后。

看起来很和善,有些微腴。

花瓣唇,鹅蛋脸,一双剪秋瞳水汪汪的,也算一个美人,祁钰倒是会享受。

她的发髻盘得很高,是当下流行的流星髻。上面缀满了各种发钗,我觉得她那个头应当有好几斤重。

做皇后也是费脖子。

应该是我盯着她看太入迷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髻,问我看什么。

我直直地看着她道:「祁钰可真有福气,皇后娘娘真美。」

她有些愣了下,又很不自在地道:「皇上现在封了你做皇贵妃,你该仁心慈悲,同我好好打理后宫,你这样惹得皇上发怒了怎么办?」

「发怒会杀了我吗?」我饶有兴致地问道。

「长公主,能够生何必求死呢?」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蜀国已经亡国了,你叫我长公主不怕皇上怪罪吗?」我继续瘫在贵妃椅上,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据说是边关的白狐的皮毛,软软的,我很受用。

她当即变了脸色,那高高的发髻都跟着晃动了几下。

我伸手戳了戳她的发髻笑道:「我舍不得娘娘这样的美人同我一般,娘娘回去休息吧!我不会让祁钰知道的。」

说完我就将毯子盖在身上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累了!」

黄昏时候我醒了过来,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

我和宫人打听过祁钰这个时候差不多快处理完政务了,哎!这么早就处理完,定是不够勤勉。

看来离大周亡国又近了一步了。

本宫当年处理军务,哪次出来营帐,天不是都黑尽了?

我也没有穿鞋,就穿着浅紫色薄衫,用一根合欢花刻的簪子将头发半挽起来。

坐在合欢树旁边的秋千下。

赵玉嫣最擅长的就是少女的忧愁,她下雨不喜欢撑伞,下雪也爱披着一件薄薄的大红色披风站在蜀王宫的朱红色宫墙下,用手去接飘过的飞雪。

她总爱说王宫冷漠无情,困住了她。

王宫确实冷漠无情,不过,却不该她说。

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是一直特殊的偏爱,否则她怎么能把祁钰这个不知底细的人带到蜀国,还拿到了我们的军事防卫图?

蜀国在我那荒唐的父皇的管理下,日渐孱弱。

我一共有十七个兄弟姐妹,其中有十个都是公主。

大多被送去和亲或者稳固大臣了。

在蜀国内的联姻还好,还能有口气。

在外的,大多一两年就死了。

自从她们嫁出去,除了出嫁那天,

我再没见过他们。

我原本排行十三,可是后来死的姐妹太多了,我就成了长公主。

所以母后才让我练武,让我去边关。

我永远记得母后当年送我去战场的时候说:「匪君呀!你只有对自己足够狠,才能牢牢把命运抓在你自己手里。」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

我还不够狠吗?

六、

应该是不够的,因为命运现在还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我抬头仰望着这四四方方红色朱墙的天空,乌蒙蒙的,但是我知道它不会一直这样。

总有一天,那些笼罩的云雾都会散开,天光尽现。

祁钰身披黑色大鳌,撑着一把红色的伞朝我走来。

他替我遮住细细的春雨,我仰头看着他,学着玉嫣自带忧愁的模样道:「祁钰你挡住我欣赏美景了。」

他弯下腰道:「下雨的天空有什么好看的?」他骤然靠我很近,我忍住想要一把捏碎他脖子的冲动,不过我现在的力量应捏不碎了。

「我在数雨的形状呀!」这是玉嫣常用的口气,天真无邪。

祁钰愣了一下道:「你学得还真像!」

说着他就将我一把抱起,我的手攀附在他的脖颈上。

我甚至能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我知道那儿只要轻轻地用刀一划。

他就可以死了。

「你在看什么?还想杀了我吗?」祁钰像是在逗弄一只猫一样问着我。

「不是,祁钰我突然发现你的脖子很好看。」说着我就轻轻地吻了上去。

果然他颤了一下,抱着我的步子有些急促。

「你在自找苦吃!」

在他将我重重扔在寝床上,要来解开我的衣衫的时候,

我后退了一步,用脚抵住他的胸口,脚指甲被我用凤仙花染得红彤彤的,好看极了,

然后慢吞吞地道:「我只答应做两个时辰的赵玉嫣,可没答应做你侍寝的妃子。」

他亲了亲我的脚,然后一寸一寸顺着我的脚踝攀沿。「赵玉嫣就是我的妃子!」

「真的吗?那她怎么会跳崖,这是另外的价钱。」

这话似乎彻底激怒了他,他一把将我扑倒。

「蜀国的人可以不做奴隶,男子可以参加科举。」说着就朝我亲了过来。

我瞪大了双眼,他轻轻地吻了下我的唇,

然后笑道:「这个天下都是朕的,这天下已经没有蜀国了,有的只是大周。」

一路向下,他看到我光洁的皮肤有些震惊。

「你怎么弄掉的?」

「扒皮的药水!」我毫不在意地躺在他身下道。

「你!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些?」他细细地抚摸着我的皮肤。

哼!狗男人!我此刻还在戏里,这么好的示弱机会,本宫怎么会放过。

「可是我在意呀!」我的眼眶瞬间红了,里面全是泪水。

为了一双清明纯洁的眼睛,本宫可是找太医院的太医调制了各种熏眼睛的药水。

平时看书都不敢看太久,生怕伤了眼睛,导致眼神不够纯洁。

我最近一直在看史记,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连吴王夫差的屎都可以吃,本宫现在受的屈辱算什么?总有一天我要让祁家兄弟趴着吃屎。

我看着屋子旁边的长香,那香燃尽了,就是两个时辰。

我故意将窗户漏了一点微风进来。

一场战事了,

祁钰抱着我,一会儿摸着我的头发,

一会儿又亲了亲我的额头,我被他弄得烦死了,

有些忍不住我的脾气了,他却更加来劲了。

眼看又要将我扑倒,我忙道:「两个时辰了!」

长香终于燃尽。

「你现在还是朕的妃子。」他将我按在身下。

「皇上,你说玉嫣要是知道她死后,我和你在她的床上颠鸾倒凤,会怎么想?」我挑衅道。

「放肆!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刚刚可是答应做自己的妃子的。」他坐了起来,穿上了长衫。

「我是答应做你的玉妃每日两个时辰呀!现在我是赵匪君,若是皇上不愿意,就把我和全族的人一起杀了吧!」我将衣衫合拢,斜靠在床沿的支架上,毫不示弱道。

「你!」祁钰穿起鞋子,外袍都没穿,就冲了出去。

我不禁想着,外面的雨能不能大些。

要是他可以死于风寒就好了。

我只是在赌,当初祁钰为了博取信任,还陪我们上过战场。

他甚至为我挡下一箭,连我都怀疑我的直觉了。

做戏需要这样吗?顾南衣说,也许祁钰喜欢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握得紧紧的,我知道他极其不开心。但还是不免问道:「男人可以喜欢很多人吗?」

「公主只会喜欢一个人吗?」顾南衣炙热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地避开。

喜欢这种感情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我父皇,她有好多妃子。

如果不是他后面太老了,有心无力,张贵妃也不一定可以承欢盛宠那么久。

喜欢是很廉价的,我要的是执念。

是非要不可。

像男人对江山那样,让一个女人成为他的执念。

他看似得到了我,却又摇摇欲坠。

我唤来宫女沐浴,故意狠狠地搓揉着身体,把胳膊和胸前都搓得红红的,甚至边搓边哭,是那种属于赵匪君的哭。

无声地落泪,心如死灰。

这些动作,都像长了线的翅膀一样传到祁钰那儿。

果然,第二天祁钰一下朝就冲到了我的合欢宫。

「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他骂走所有的宫女太监,

一把扯开我的衣衫道:「朕就让你觉得那么脏吗?你这是做给谁看?卖了身还想要贞洁?」他指着我身上的痕迹,双眼通红。

而后又将我抱在怀里,在我的耳边道:「你昨夜没有贞洁,朕都没有提,你现在给朕事后来这出。」

我也回抱住他,低声道:「你觉得亡国公主的下场会怎么样?」

「不可能!赵匪君不会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七皇弟不可能护不住你,你当初失踪,朕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本宫命大,才没有受辱。

现在和受辱没什么区别,祁钰这般猫哭耗子,属实让我恶心死了。

看他疯了一会儿,我才施施然把之前忽悠祁湛的话再用了一遍。

说真的,他们两兄弟自己是个烂东西,却想要别人冰清玉洁,难怪是兄弟。

但是戏还是要演的,当初整个蜀国的细作都是本宫培养出来的,如今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倒我?

我一派要死不活的模样,仿佛祁钰要是不拉住我,我马上就为了贞洁自裁了。

祁钰只是抱着我,像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道:「都过去了,匪君,你现在有朕了。」

好机会!我用力将他挣脱开,欲哭却忍道:「祁钰!我是玉嫣呀!」说完又冲着他一笑。

他愣了下,然后也跟着我演道:「嫣儿!地上冷!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我装作赵玉嫣的模样:「祁钰!我可是很厉害的!」怪我对赵玉嫣观察得太细致,祁钰当即冲我吼道:「够了!」

说着又大步踏了出去。

到了夜里,我睡得正安稳,

却突然被人拥入怀里,不用睁眼,我都知道是狗皇帝。

但是我依旧装作被惊醒的样子,睁着我纯洁无瑕的大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朕今日还有两个时辰!」他有些不自在道,耳朵甚至都有些红。

我忙起身从床底下拿出准备好的香点上,「赵匪君!」祁钰咬牙切齿地喊着我的名字。

「哼!祁钰!你又晚上来打扰人家,人家罚你不许睡床!」我马上换成赵玉嫣的语气。

烛火有些暗,我看不清祁钰的脸色。

他只是坐在床上,也不说话。

七、
「祁钰,你总是这样马着脸,以为我会害怕吗?」我朝他走近,借着那微弱的烛光终于慢慢将他看清。

他的脸上是晦暗不明的神色,似乎像是一只已经抓住老鼠的猫一样,看着我在他面前做戏。

刚刚的那一炷香只是让他轻微地动怒了一下下,他很快站起来掐住我的腰肢。

「能做玉嫣待在朕身边也是你的荣幸,对不对?」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来,我的脸上都是赵玉嫣的娇羞,任君采撷。

可是他今夜却只是亲亲我,然后将头埋在我的脖颈之间。喃喃道:「玉嫣!朕真的很想你。」

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诉说着他的深情思念,这并不让我觉得他的深情动人,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这两个女人他都不尊重罢了!

「我知道,可是你那么爱我,为什么要伤害我?」我借着赵玉嫣的语气,带着哭音问道。

这是赵玉嫣会做的反应,我打听到她曾经在这座合欢宫里日日夜夜哭泣。

她一次又一次地质问祁钰,希望可以得到一个好点的回答,安抚她那一击即碎的良心。

我今夜就带着祁钰旧梦重温。

果然,祁钰听到我这样的话,瞬间抬起头。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眼眸湿润:「玉嫣,真的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那你怎么不给我的国家一次机会呀!祁钰你怎么那么狠呀!」我开始嚎啕大哭。

祁钰就那样看着我,像是透过我隔着重重光影在看死去的赵玉嫣一般。

「真像呀!她就是这样,不管我们聊什么,她都给我揪着这个不放,整个合欢宫,我每来一次,她就哭一次,她说和合欢花开得好好,可惜我们终究不能做合欢夫妻。」祁钰看着我,极其落寞地说道。

呕!狗都比你深情。

这活不容易呀!我继续沉浸在情绪中,想着赵玉嫣会做的样子,跌跌撞撞地走向旁边的窗户,抚摸着那雕刻在上面的合欢花。

「今年的合欢花很快就谢了,祁钰我们回不去了。」我仰头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月色,极其悲苦地对他说道。

本宫此生看过所有的戏都没这么腻,偏偏本宫还得用力表演。

祁钰很快冲过来,从背后将我抱住:「玉嫣,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为难自己,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你要是真的这么痛苦,你就拿刀捅我一刀嘛。」

捅?这一个字让我灵台清醒,祁钰会入戏太深,让我捅吗?之前赵玉嫣可是捅过的。

他娘的,真是腻味死了!

疤都没多大一个!这叫捅一刀?这是给他挠痒痒吗?

我的眼神扫过这合欢殿,突然发现这里连个趁手的玩意都没有。

我一下子从祁钰的怀里挣扎开,装作不小心摔下去,绊倒了旁边的青花瓷茶具。

我顺手捡起一块碎片,朝着祁钰割过去。

我没有用太大的力气,用的是赵玉嫣的方式,将他的胳膊划伤。

娟红的鲜血流出来,我感觉我的体温都升高了。

要是这是一把刀该有多好!

「祁钰!我真的好恨你!」我苦兮兮地继续道。

我自然不可能现在杀得了他,可是哪怕可以令他受伤都可以让我兴奋好久。

我要待在这儿,让他看着我就想起赵玉嫣,

让他越发思念赵玉嫣,让他开始沉浸在赵玉嫣和赵匪君的迷雾中,让他每天都想从我身上找赵玉嫣的影子。

果然,我的出手令他完全没想到,他先是震惊,后竟是落下了泪:「她就是这样的,她就是这样的,挥舞着小爪子,想伤我又舍不得。」

论变态还得是祁钰,本宫果然猜对了。

他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伤口,然后又伸手掐着我的脖子。

我甚至觉得只要他想,我的脖子一定会被他掐断。

「玉嫣舍不得杀朕,赵匪君却是恨不得马上杀了朕对吧!」我看着他,用口型说道:「当然!」

「哈哈蛤!赵匪君,你倒是很实诚!你就不怕朕杀了你!」他松开了掐住我脖子的手。

「我的命不是一直被你握在手里吗?」我揉了揉脖子道。

「赵匪君,有时候太实诚了,也不是一件好事。」祁钰阴沉着脸道。

我就站在那儿不说话,指了指快要燃尽的香。

祁钰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临走,回头极其自信道:「赵匪君,总有一天我要拔了你的爪牙,让你乖乖地臣服朕。」

实在是太自信了,我真的怕他后面不自信了可咋整。

我只盼望他能一直保持着这好胜心,不然我哪还有余地。

夜里我躺在床上,只觉得艰难。

这条路着实难走,心里烦闷,实在睡不着。

午夜,院里下着凄沥沥的雨,我撑伞走到那棵最大的合欢树下。

看着它的花瓣和枝丫一点点折在这风雨中,树的命就是不可控,人把它栽在哪儿、挪到哪儿,它就得待到哪儿。

我讨厌这满殿的合欢树,说不定它们也讨厌我。

一个眉眼清俊的小太监朝我走来,他拿着一件披风道:「娘娘小心着凉了,皇上很是在意您。」

待他走近我,看清楚他的面容,

我极力控制我的情绪,他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只觉得熟悉,没想到却是故人。

他是楚怀瑾,蜀国那个小状元郎,我曾经还和他在春风楼喝过酒。

他那个时候浑身充满着朝气,扰了芙蓉城里多少姑娘的春心。

可是他现在居然出现在了北周王宫,国破以后我不知蜀国的情形,但是也猜得到。

如今在这北周王宫里见到故人,竟是这番情形。

我看见他的脸上还有一大片疤痕。

我没有和他相认,他也装作不认识我。

「阿丑!你在干嘛?别冲撞了贵妃娘娘。」一个老太监冲过来就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个曾经风光霁月的状元郎就这样生生挨了一耳光,我拿着伞就冲着那老太监砸去。「烦死了!你竟然敢做本宫的主了?怎么了?合欢殿的人都觉得本宫好欺负吗?在本宫面前都没有尊卑吗?」

我拿着伞不停地砸,砸得那太监跪地求饶。

伞都被我砸烂了。

「滚!全都给我滚!尤其是你,身份低微还敢跟祁钰说话,你找死呀?一个丑太监,你以为祁钰还能高看你一眼!」

我将那把破伞扔到楚怀瑾身上就回了宫。

今夜的事被一字不漏地传给了祁钰。

八、
我在皇宫里待了大半年,楚怀瑾最开始被祁钰送到我的宫里。我越是愤怒他越是高兴,后面竟然把他带在身边提拔。

阖宫的太监,哪个比得上当初的小状元郎,很快他就升为执笔太监。

他脸上的那块疤痕也用那禁药去掉了,听说为了去掉那块疤,他嘴里死死地咬着帕子,待到药效过后,那帕子上都是血。

隔着帕子都把舌头咬破了。

上元节的家宴上,我见到了祁湛和他的王妃谢婉月。

我故意将我的脖子搓得红红的,然后再用丝巾欲遮不遮。风一吹,那红色的印子一下子就露出来了,在我养得雪白的脖子上显得格外刺眼。

祁湛的眼圈有些红,却什么都不敢说,

只是极为愧疚地看着我,他仿佛在用那自以为深情的目光告诉我,他有不得已,他的苦衷到底有多大。

我觉得好玩极了,面上做出一派冷漠的模样,看都不看他。

他更加难受,想朝我走近,却又终究停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朝着我行礼。

「玉贵妃安!」没错,祁钰这烂人给我的封号是玉贵妃。我听着恶心,于是反击他,「您就这么宠爱臣妾,用您的名字给我做封号?」

他一听我这么说,顿时被气得面红耳赤道:「是玉嫣的玉字。」

我才不理他,他敢恶心我,我就敢给他喂屎。

我在他的皇宫里耀武扬威,我在这里吃最好的,用最好的。

和我抢红狐褂子的舒妃被我耀武扬威道:「知道本宫的玉字是怎么来的吗?是皇上的名字来的,怕惹来非议才用了玉石的玉字。」

她很快讽刺我不过是个替身,我马上回击道:「替身,有本事你也弄个贵妃来当呀?你连替身都不如。」

反正祁钰来合欢殿的次数都快赶上他上朝的频率了,我借势就宣传了他对我爱得不可自拔。

整个皇宫里都流传着我嚣张跋扈的传说。

祁钰甚至也快被传成被妖妃迷了心智的君王了。

虽然这些都是我编的,但是祁钰为了凸显他的高贵也不咋解释。

他说,朕做什么需要理由吗?这天下都是朕的。他也就这一个优点了。祁钰不说,本宫说呀。

本宫可长着嘴呢,巴不得多来几个妃子和我对弈。另外,他成天将我金银珠宝、锦衣玉食娇养着,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受宠。

很快我就成了大周王宫里的不可说娘娘,真不经打。

我受宠的消息就这样遍布了大周,加上小王妃谢婉月的帮助,我的亲族都慢慢在大周有了一席之地。

顾南衣甚至还参加了科举,甚至还考了个解元。

妈呀!他居然有这本事,我以为他只会赚钱,以前他家里是做蜀锦衣的,被誉为天下第一衣。我现在穿的蜀锦就是他做的。

后来被人陷害送到战场上做奴隶,经商的怎么弄得过当官的呢。后来他成了我的人以后,我自然是要为他报仇雪恨的。

我的人,谁有资格欺负?

顾南衣被我的魅力折服,把蜀锦的生意又做了起来,还说把银子给我。

赵匪君怎么能被男人养?我都还没怎么养他,就要了他,怎么能再要他的钱,那不是堕落了吗?

但是我可以和他合伙,在我的支持下,顾南衣甚至把生意做到了大周和魏国。我也真厉害了,发现了这么个妙人。

如果没有这场祸国之乱,我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公主,

有钱、有权、有势,还有美人顾南衣。

不打仗的时候,就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我何日才能再复往日辉煌?

我来宫里不到三个月就穿上了他弄的衣服。

上面用蜀绣缝制的芙蓉花,像是真的一样,大片大片地开在我的裙摆上。我看到衣服的第一眼就知道是他。

有心了!

而现在好不容易见到祁湛,我缓步走过去,抡圆了膀子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整个皇宫里本来都是热热闹闹的气息,我这一耳光打得极为响亮,所有人都顿住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匪君报仇,能报立报。

这一巴掌把祁湛的嘴角都打破了,可惜了,要不是我被废了武功,我一定把他的门牙都给打出来。

祁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给了他一个极为痛苦的眼神。

他马上明白了我的苦衷。

开始飙戏道:「本王送了玉贵妃这么大一场造化,你就是这么回报本王的吗?」

好机会,我抬脚就要踹过去。

祁钰却出现得太快了,他伸手将我的脚拉住,还借势拍了拍,想安抚一只不听话的小猫。

太后早就死了,这个皇宫里祁钰最大,祁钰舍不得赵玉嫣,所以等于我最大。

「你为什么打七王爷?」

「他刚刚看我的眼神明明就是在嘲笑我,我的国家没了,所以你们都可以欺负我对不对,他把我关起来献给你,他该死。」我怒吼道,满脸都是愤怒。

祁湛的目光里都是心疼,他甚至都不敢再看我了,

只是紧紧地握着拳头。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你是朕的人。」祁钰伸手握住我的手,我装作万分挣扎的模样。

他却伸出双手将我的双手团住,还朝里面吹了口气。

呕!手脏了!

「七皇弟以后还是少进宫吧!毕竟你和贵妃有点恩怨,考虑下皇兄也难做。」祁钰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震惊死我了。

说着就拉着我去吃炙羊肉,手依旧稳稳地抓住我。

我就这样被他带走,留下祁湛一个人站在原地。

炙羊肉还行,吃得太饱了,今日没有叫步撵。消消食,祁钰却还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边。

我没有再让他牵我,他有些生气地走在前面。

我撑着我的老腰慢吞吞地走在后面,祁钰很快回头,一把将我抱起。

我在他的怀里剧烈挣扎着:「祁钰放开我!两个时辰早就过了,现在我是赵匪君。」

「赵匪君、赵玉嫣都是朕的!」

他将我按在他的胸膛,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却盼望这颗心什么时候可以不跳。

外面的风雪都被他挡在外面,他在我耳边轻声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为什么要执念于从前呢?」

「赵玉嫣不是以死明志了吗?」我趴在他的怀里艰难地吼道。

「赵匪君,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作哑巴!」祁钰一把把我扔到寝床上,他盯着我,我也盯着他。

最后他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男女之间的暧昧感才是最动人的,在一起了反而没有那么动人。

我给祁钰创造的暧昧氛围比我当年少女怀春的都还多,希望他好好受用。

第二日,王妃谢婉月就来了宫中拜见我,原来她那日看见了我手上被香炉烫得大大的疤痕,又给我带来了那种药,她有些极其不好意思。

我招呼她吃喝,她却只是喝了点茶。

我很快听到了祁钰的脚步声,我现在已经能分辨祁钰的脚步声了,因为他真的很喜欢玩这一套,我就极力地满足他。

他来合欢殿经常不通报,就隔着窗户看本宫。

既然想看我就让他看,我故意拿着他的衣服踩。

「祁钰!让你欺负本宫,踩死你。」

「祁钰!本宫最讨厌你了!」

女人的可爱要不经意间才动人,可是哪有那么多不经意间?

狠心的赵匪君和不经意流露出娇蛮的赵匪君,这种反差感对于祁钰来说才是新鲜的。

偶尔我也趴在雕栏上,看着外面的合欢树发呆。

手指细细地抚摸着上面雕刻的花纹,宫女白兰适时的地发问:「娘娘觉得这合欢好看吗?可是娘娘怎么这么忧愁?」

问得真好!这话本宫一般是问不出了,自导自演是有些难的,有人配合还是要轻松很多。

「合欢,长长久久怎么可能?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开始,保住自己的心。」这些话被我抑扬顿挫地念出来。

爱而不自知,死鸭子嘴硬,还有谁可以像我表现得这么好。

果然,祁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夜里他抱着我的时候,轻喃道:「朕不喜欢承诺,但是朕对你已经足够容忍了。」

「我也为陛下和玉嫣的感人爱情感动,陛下还要我怎么样?」

「赵匪君,朕今天都听到了。」

「怎么陛下喜欢听墙角吗?我不过是感叹赵玉嫣就这么死了!」剩下的话我没说,懂自懂,祁钰再次和我不欢而散。

如此场面隔三差五就要来几次,太医说怒伤肝,希望祁钰可以自己把自己气死吧。

不过没关系,顾南衣打听到赵玉嫣没死。

后面才是大场面。

现在谢婉月给我拿药属实让我有些震惊,我一时不知道说哈,我是不想再用那个药了。

却听她道:「娘娘不如放过您自己,您若没有动心,会为了怕皇上厌弃身上的疤痕把自己泡在药桶里差点疼死过去?如果不是那支千年人参,娘娘如今还不知在不在人世。」

「够了!」我装作恼羞成怒地推翻茶杯,然后像一下子被人揭穿一样,无力地坐在那儿。

良久我才去拿那瓶药剂。

然后又看向自己手臂上烫伤的疤痕,似乎要下定决心一般。

祁钰这时候推门而入,一把抢过药剂。

我故意和他争抢,那药洒了他一手。

没有稀释的药剂,直接和他的肌肤接触。

他一下子疼倒在地上,以至于掉了一滴眼泪,喃喃道:「竟然这么疼。」

「太医!太医!来人呀!」我马上起来喊,脸上的汗都出来了,慌张极了,

却被祁钰抓到怀里:「很疼对不对,当时很疼对不对,我感受到了,你直接泡在里面该有多难受。」

说完他就疼晕过去了。

哼!本宫泡的是稀释过了的。

不过确实疼,不亚于千刀万剐。

我看着剩下的那瓶药,脑子里闪过万般想法,却被蜂拥而至的宫女太监撞倒。

哎!

九、
祁钰昏睡了一两天,我装模作样地趴在他床头,以示我的深情。

在这一两天里,我偶尔能听到他喊玉嫣,他喊道:「玉嫣,我舍不得你!」

「玉嫣!别走!」

我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听着,到最后又听见他咬牙切齿地喊:「赵匪君!」

呵呵!本宫风采依旧,祁钰睡梦中都能喊得这么咬牙切齿,也算不费我的苦心了。

但是后面我听到了「赵匪君,别那么狠!会疼!」

疼吗?我自然不是铁打的,可是命运向来刀尖向我,我只能双手握住。

我不会为这一点点所谓的虚情,为这缥缈的假意动摇的。

我作为一个常年装模作样的人,很快看出祁钰已经醒了。

既然如此,那这场戏本宫陪你。

我俯身吹了吹他受伤的手,满脸都透漏出我的心疼,简直恨不得代他受伤一般,

而后自言自语道:「祁钰你真没用,滴到手上就能疼晕过去,我当时可是泡在整个浴桶里,我起来的时候那个浴桶都被我的血染红了,我都以为我要死了,死了也没关系,活着也就那样。」

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戳他的鼻子,那是本宫的细作十二手册里我和一众迷惑男人心的高手研究了很久的动作。

这个动作最显天真可爱。

咦!为难本宫了。

接下来,我又仿佛看穿世事一样感叹,不在乎我的伤痕吗?那是因为你没见过。

当你见到我胸口被长枪捅过的样子,肩膀上大刀砍过的像蜈蚣一样长长的伤疤,

你还会这样说吗?

祁钰在这时恰到好处地睁眼,他的目光将我团团锁住道:「朕不在意。」

「呵呵!不在意什么?你以为我在意你在意吗?你不是对赵玉嫣一往情深吗?怎么你的情深就管几天?」我继续开始刺激他。

这种爱侣之间的吵架,会一步一步更加地占有他的心神。

人越付出得多,就越舍不得。

我要祁钰的心情完全被我左右。

「你只不过是玉嫣的替身,不要忘记你的身份。」祁钰甚至被气得咳嗽了几下。

「替身,替身!呵呵呵!」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圈微红地看着他,

然后又极为倔强地道:「替身二个时辰,我在陛下身边陪了两天两夜,希望十二天以后再见陛下。」

「赵匪君!你!混账!」祁钰气得将枕头都朝我扔了过来,我故意让那枕头打乱我的发髻,

然后抬眼看他,微讽道:「怎么,陛下是舍不得我了?」

一味地讽刺是极其愚蠢的做法,我还需要怜惜。

此时头发散落,还有我想让祁钰得风寒故意开的窗户,寒风吹过,我单薄的宫裙、微红的眼眶都恰到好处。

一个倔强又没有危险,曾经还强大的女人,最有吸引力。

「你走吧!」果然他没有再吼我了。

我给他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让他好独自感受。

幸好!不然接下来本宫还得伺候他,他也配?

我回到合欢殿,小兰给我捏肩,小柳儿给我捶腿,我才觉得缓过来些,趴床边趴两天我感觉全身都麻了。

实在是太累了。

和祁钰约定了十二天,这十二天里面,前两天我就在合欢殿烤烤红薯、板栗、烤肉之类的。

偶尔还喝喝酒,赵匪君是不会喝醉的,但是可以装醉。

我躺在贵妃椅上,窗户开得大大的。

让风尽情地吹我。

然后听着祁钰的脚步声,睡得一脸娇憨的样子。

我可不敢真睡,顾南衣说我睡着了会流口水,我当时气极了,专门找了个宫女在旁边等我睡熟,得到的答案是,我睡熟了真的会流口水。

我竟然有这俗气的毛病,不过万中之幸,我不打鼾。

好在顾南衣不嫌弃,不过顾南衣不嫌弃,不代表祁钰不嫌弃。

本宫才不信男人的花言巧语,来大周王宫这么久,我连无妆的样子都没让祁钰瞧见过。

男人只会对长得好看的女人多情,你要是在他面前丑起来,他会让你看看他无情的底线。

祁钰一把将我抱起来,低喃道:「赵匪君,你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说着他就将我轻轻放在寝床上,动作温柔极了,

好像我们真的是恩爱夫妻一般。

呵呵!

我以为他该走了,结果他顺势就在我身边躺下了,他以前可没在我这儿留夜过,我现在已经很难睡熟了,身边一有动静我都会马上知道的。

我也不敢有啥动作,只得继续装睡。

我一夜无眠,祁钰倒是睡得香甜。

听着他富有节奏的呼吸声,我只觉得人生艰难。

他可能要活很久,他身体好像很好。

我应该要多锻炼一下,很怕我没有报仇成功,他把我熬死了。

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祁钰就起身走了。

隔天我在御花园赏梅的时候和他碰上,他突然来了一句:「昨夜你睡得好吗?」

我看都不看他,但还是行礼道:「挺好的,一夜无眠。」

却见他低头浅笑,养得比女子还好的皮肤上面有细微的红晕。

我的天,你还装纯情。

妈呀!你比春风楼的头牌小倌都身经百战,现在在这儿装纯情小公子,真的是老狗皮厚就好!

十、
为了避免怀孕,我日日偷偷喝着避孕药。

祁钰最开始防着我,没有太医敢给我开。

我知道了,直接讽刺他,怎么你是希望我怀上你的孩子吗?你想要我的孩子吗?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和我对吵,只是用手摸了我的肚子道:「朕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不需要什么理由。」

他似乎很有兴致,双手将我抱在他的腿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我的肚子,那模样好像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一样。

我看着他那副期盼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我偏不。

皇宫里不希望我怀孕的人多了去了,我把我不想怀孕的消息放出去,很多妃子暗示我可以给我,我都不屑一顾,就在宫里都在传我欲擒故纵的时候,我私下接了皇后的药。

欲擒故纵?哼!能被看得出来的能叫欲擒故纵吗?大周皇宫里的女人看起来不需要本宫费太多心思。

她递给我的时候有些犹豫,只道:「这药寒凉,伤身体极了,你确定?」

人总是爱矫情,她这般怎么做得一国之后?如此优柔寡断,难怪被祁钰欺负得死死的。

我一把将药抢过,笑道:「皇后娘娘比皇上还关心本宫呢!」

她不说话,只是低下头。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都是晦涩不明的情绪。

作为一国之后,给宠妃递避孕药,她居然会愧疚。

大周的皇宫,比蜀王宫可安分多了。

我犹记得,当初一个母后很讨厌的妃子怀孕了,母后甚至给她下过打胎药。

我去她寝殿看的时候,床上地上都是大摊的鲜血,那个妃子撕心裂肺地叫着。

母后就在旁边的偏殿坐着,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夜里我听到母后和她的大宫女谈话,她们在说怎么销毁痕迹。

我的小兔子灯笼掉在地上,母后一转身看见我。

她招手叫我过去,我不过去。那时候我不过六岁,被这种手段就给吓住了。

母后起身就给了我重重一耳光道:「你觉得我吓人?你觉得我是坏人?我告诉你,没有我你早就是地上的那摊血了,还有你今夜抱着这兔子灯满宫跑?」

说着她抬脚将兔子灯踩烂,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道:「赵匪君,在皇宫里的单纯只是愚蠢。」

我将我的手按在皇后的脖子上,她的发髻好像比以前更厚重了,看起来越来越端庄了。走路时脖子直挺着的,我看着都嫌累。

我伸手给她按了按,她像受惊的小兔子,

不复端庄模样,发髻都散落了一些。

她有些生气地瞪了我一眼,我也不怕,嬉皮笑脸道:「皇上不心疼娘娘的脖子,本宫可心疼了。」

说着不顾她的意愿,用我在顾南衣那儿学的本事,给她推拿了几下。

她的眉头舒展了好多,却死死忍住不发出声音,看起来有趣极了。

我玩够了,就拿着药回了合欢殿。

那药果然霸道,没吃几次,我的小日子到了,疼得我满床打滚。

祁钰来的时候,整个殿内都是一股血腥味,他脸色铁青地叫来太医。

我偷喝药的事被当场拆穿,他掐着我的脖子道:「你以为你是谁?敢一次又一次地忤逆朕?你就是这样糟蹋朕的心意的?」

祁钰为了让我生子,小山一样的补品每日送往合欢殿,本宫就是一头牛变的也吃不完。

同时他还拉着我每天同他锻炼,练什么五禽戏,说是可以强身健体。

这是新进的一个臣子发明的,他叫顾为君。

整个名字有意思,朕当时还问他想做什么君,本来是想吓他,他却不卑不亢地说这是他爹娘给他取的名字,让他一生为朕肝脑涂地。

我看着祁钰高兴的模样,又看了看我身上穿的蜀锦。

那上面大片大片的芙蓉花在提醒我某个人的心意。

顾南衣可真有本事,这么快就混到了祁钰面前。

他还曾让楚怀瑾给我带话,让本宫要好好活着,他大概是这天下最怕本宫死了的人,好不容易托人带话,竟是让我好好活着。

他是生怕我死了呀!还弄了这五禽戏送到祁钰手上。

我看着祁钰在我面前摆弄招式的模样,出言讽刺道:「我没被陛下废掉武功的时候,身体康健得活百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祁钰愣了下,继续在我面前演练着道:「朕现在也要你活一百岁。」

后来有些夜里,他也时常抱着我,感叹道:「朕竟然有些后悔那日伤了你,不过没关系,朕会把你养回来的。」

我偶尔也会在他情深意切时道:「陛下现在可还记得玉嫣?」他也不像以前一提这个就暴怒,只是淡定道:「你现在不就是玉嫣吗?」

他拿我气他的话来刺激我,可惜这招对我没用。

我在拿药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会被发现,小皇后对不起了,祁钰每多一个敌人,本宫就多开心一分。

祁钰现在像是一头发狂的狮子,我甚至以为我会被他在愤怒中掐死。我用我养得长长的尖锐的指甲故意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抓挠着,他那张平时看起来风光霁月的脸蛋被我抓花得再不复往日神采。

就在我感觉胸腔都要炸裂时,祁钰松开了双手。

「说,谁给你药的?」

他双手撑在我的头顶,脸色阴沉,这好像是我进大周王宫以来他最生气的一次。

我继续挑衅着他,冲他翻了一个白眼,看都不看他。

他伸手掐着我的脸,用力得很,我怀疑他在报复我刚刚把他的脸挠花,所以要把我的脸掐坏。

双颊被他掐着,话也说不出,我只能继续拿眼睛瞪他。

他却突然吻了下来,像一头失控的猛兽。

我的唇都被他咬破了,嘴巴里全是血腥味。

我不甘示弱地咬回去,一口咬破他的舌头,他吃痛得瑟缩了下,我是很想把他的舌头咬断的,但是我不敢,我还是知道这种所谓的情趣的分寸的。

祁钰越吻越凶猛,我感觉我都快闷死了。

他终于松开了我。

他撑在我上方,目光深沉,仿佛刚刚发疯的是另一个人,又再亲了亲我被咬破的唇道:「赵匪君,没人能反抗朕,朕要你生,你就必须得生。」

我装作有一丝被吓到的模样,并且再次死鸭子嘴硬道:「你做梦!」

祁钰只是点了点我的额头:「朕就让你看看朕是不是在做梦。」说完给我捏了捏被角,转身离开了合欢殿。

一众宫女、太监、太医还跪在殿中,不敢抬头。

打发了他们,留下小兰给我端了一大杯茶,我漱完口,就昏睡了过去。

这个药确实霸道,我觉得我的肚子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捅我。

很快,皇后被查了出来。

整个王宫里下着毛毛细雨,倒春寒,我原本是窝在殿中不愿意出去,

但是我知道该我发挥的时候了,我故意鞋都没穿,一路跑往皇后的朝露殿,一路上细小的砂砾将我在大周养得细皮嫩肉的脚刮了好些伤口。

血迹斑斑的脚比白嫩无伤的脚看起来更动人。

我甚至故意在快到殿的时候摔了一跤,让我看起来更慌张更可怜,在这绵绵春雨中就像一棵风雨飘摇的小白菜。

我到的时候,皇后正跪在地上被祁钰一巴掌头都打歪了。

我走近一看,乖乖呀!祁钰不愧心狠手辣第一名,那么水灵的美人嘴都被他打破了。

「祁钰!不关皇后的事,你放了她吧!」我站在院子里,春雨打在我的脸上,这让我的头脑很清醒。

祁钰诧异地看着我,然后快速朝我走来,脱下外袍将我裹住,一把抱在怀里。

我仰头看着他,有些被冷到发抖的模样朝他怀里靠了靠,双手扯住他胸口的衣衫,

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这让他很受用,缓和了脸色道:「皇后禁足一个月。」

说完就抱着我走出了皇后的朝露殿。

我偏过头,极其同情地看了皇后一眼。

我们目光对视,果然刚刚被祁钰打一巴掌,她都没有变脸色。

我很同情地看她,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呢?落寞、悲伤、痛苦都在一张脸上,这种表情我幼时曾在母后脸上看到过。

后来在我父皇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甚至于商量等我及笄后就要把我送去和亲后,她就再未露出过这种神情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是这世上最脆弱的感情,稍不注意,就会由爱转恨。

我想要皇后恨死祁钰,她越恨越好。

这只是开始,还不够,还不够。

「赵匪君,你居然会心软。」祁钰替我擦着脚,动作很轻柔。我装作有一点点被他感动,有些害羞地缩了缩。

「皇后娘娘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我自然心软。」

祁钰抬头,看着我,眼中是万般柔情:「朕也长得不错,那你怎么不对朕心软呢?」

我愣在那里,装作不敢看他的目光,就要将脚缩走。

祁钰却不给我机会,抓着我的脚顺势而上,稳稳地将我压在床上:「不许躲!朕命令你!」

我伸手用力地推他,他却动也不动,稳如泰山。

「我们要一个孩子,朕会好好待他,过去的事朕都不同你计较了。」

「那我死去的蜀国人怎么办?谁同他们计较!」我在他耳后凉道。

祁钰被这句话激怒得一下子撕开了我的外袍:「够了!朕告诉你,朕是一国天子,蜀国早就没有了,你要是还在意那些蜀人,就给朕乖点!」

说完,就一口咬在我的肩头。

祁钰果然是狗皇帝!

十一、
祁钰的脸被我抓破了,他去上朝引得一众流言蜚语。

爱同我抢东西的舒妃,有个才华很好的哥哥,据说是什么大周第一才子,他写了一首一字诗,现在大周王城里的孩子大多会背,借着嘲讽我这个妖妃,大家都夸他才华横溢。

诗的名字叫做《芙蓉面》。

一颦一笑一捧心,一国倾废一霎间。

一船一桨一生伴,一月归来一湖烟。

说是咏西施的,名字却取为芙蓉面,芙蓉也,蜀国国花。三岁小儿都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这首词大周上下都在说我是亡国妖妃。

楚怀瑾问我怎么办,祁钰会不会因为这个废了我。

我还没有什么动作,祁湛就在朝堂上参了舒妃哥哥一本,说他扰乱国心。

蜀国早就亡了,现在有什么蜀人?有的只是大周的臣民,并且列举了蜀人归降大周三年,其乐融融,蜀锦每年为大周创造多少税收,养蚕又为大周的百姓带来多少收入。

玉贵妃作为蜀国从前的长公主,是蜀人心中的仰仗,你们写这些酸懒诗词让皇上杀了玉贵妃,是想要好不容易归附的蜀民,心生怨怼吗?是想让他们不再相信陛下会待他们如同大周子民一般吗?

我竟然亡国三年了?什么时候才可以手刃仇人祭奠我的国民呀?

而后不久,大周王城又开始传唱另一首诗——《公主心》。

说我是天下最坚韧的公主,因为我保住了蜀国千万蜀民,也因为我蜀民才融入大周,不是没有气节,是本来准备求死的公主为了这千万黎民才来到这大周王宫。

一车一马一路尘,一鸣秋鸿一缕义。

一曲一唱一声怨,一月空照一腔情。

这首词我很早就听过,当年顾南衣来我身边不久,我们在战场上。

那天夜晚,大漠之上,长月当空,我想他年少跟着我,不知道这样的少年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整日在战场上,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常说我如果不是公主可以以权压人,肯定嫁不出去。

我知道以后,让他们跪在我面前一个一个自扇耳光,打到我听累了为止。

我守着蜀国的江山,我父皇都没资格说我。

他们一个一个锦衣玉食,倒是把他们惯坏了。

打完以后,我还让他们一人写一首诗词来夸赞我。

都是些什么玩意,我真想再抓来打一顿,无非就是什么,有女名君,玉骨冰肌。

我甚至怀疑他们在嘲笑我,这是我一位皇帝写的。

可是看他被我吓得发高烧的模样,我还是放了他。

所以那夜我随口就问了顾南衣,四大美人你觉得谁最动人?

他说了王昭君,还作了一字诗。

只不过当时最后一句是「一丘坟」,我听了其实没什么感觉,我对于做名动天下的美人没啥兴趣,我那时对蜀国王位很感兴趣。

我正意兴阑珊要睡着的时候,「不过再美的美人都不及你一根指头。」他以为我睡着了,轻轻将我抱起道。

我去,顾南衣,平时可闷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他居然会说情话。

我连忙睁眼,高兴地看着他。

旁边染着篝火,他的眼睛映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少年的赤忱一览无余。他是那样的动人,我在那暖暖的火光下吻向了他。

在舆论的风浪携裹下,舒妃很快被打入冷宫,她那位文采很好的哥哥也被下了监狱,还被砍了双手,他应当是再也没法写诗了。

我永远记得那日国破,他用蜀人的血在城墙上提诗词的模样,他说新鲜的血最好看,当用来写凯歌祝词。

那些大周的兵将夸他果然文采斐然。

他进城杀死的第一个小孩是我最小的皇弟,那个小男孩时常叫我长姐。

他说,来日他长大了就上战场。

他说,以后他来保护我,像我保护他一样。

他说,长姐,你等等啊!我很快就会长大了。

他说,长姐我们都要活下去呀!

后来,再没以后了,蜀国亡国了。

祁钰做得越狠,我就越开心,我巴不得他名声臭掉,失尽臣心。

一国之君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很快大周刮起了文字狱,很多有名的诗人、才子都被扒出来,写过什么对我不敬或者对祁钰不敬的话的,一一都被抄家下狱。

而祁钰正忙着在我身上播种,也许是滴水穿石,日复一日的努力,

我这副被我刻意养得不容易怀孕的身子,竟然真的有孕了。

太医诊出的时候,我是不信的。

我没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呀!还是个活的。

祁钰却看起来很开心,嘴都咧到耳后根了,我看得真辣眼。

他还将他的狗头贴在我的肚子上,明明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轻手轻脚地将我安放在床上。

用力地亲了亲我的额头道:「赵匪君,这是你做过最令朕满意的事,朕要好好赏你。」

我做的?亏他也说得出。

开心吧!期盼吧!我要在你希望最大时毁掉它。

祁钰你自找的。

祁钰明明已经有很多孩子了,可他却表现得像是第一次当父亲一样,听信了民间三月以内胎还没坐稳,不得传出去,否则可能会滑胎,

严令整个合欢殿的宫女太监以及为我请安的太监不得传出去。

还给我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宫女太监,日夜保护我。

我再次讽刺道:「我要是没被你废掉武功,谁也伤不了我。」

出乎意料的,他这次没有和我针锋相对。

只是将我拥入怀中,吻了吻我的头发,然后将狗头挤在我肩窝处,闷道:「对不起,匪君,朕后悔了。」

祁钰竟然和我道歉了,稀奇!真是稀奇!

祁钰你很喜欢我了吗?那真是太好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让你感受什么是痛苦。

我亡国的痛苦,我亲人死在我面前的痛苦,我都要你一一品尝。

对于这个孩子我真的没有什么感觉,我感觉和没怀是一样的。

可是随着月份渐大,我感受到了胎动。

那是一个吃饭的早晨,祁钰正哄着我吃御膳房做的药膳,我实在吃吐了。

补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个孩子是不会来到这世上的。

我正在想怎么拒绝,可是祁钰却异常坚决,非让我吃不可。

就在我连续几次拒绝后,祁钰重重地放下碗:「赵匪君,你真的够了!你简直恃宠而骄到不知天高地厚,朕何时这么求过一个人?」

我正准备和他争吵一番,好把他气走,

却突然感觉到肚子里有东西踹了我一下,非常有力。

我感受到了,我感受到了,我的肚子里真的有一个东西,一个活的东西,它在我的肚子里。

我真的是怀孕了,有孩子在我肚子里。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受,自从我知道我怀孕以后,每晚都凝望着我的肚子,我在想是不是一个死胎,是不是知道我会杀死它,所以它也不愿意在我肚子里存活。

可是现在它动了,它在我的腹中。

有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正在成长。

如果它来到这世间,它会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可是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该选我做母亲,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即使对你我也不会心软的。

我能做的就是早点杀死你,只要你不长太大,应该不会记得我。

去找一个心软慈爱的母亲吧!

我的眼里突然落下泪,我自己还没发觉,祁钰却发现了。他伸手替我擦眼泪,又亲了亲我的眼睛:「好了!怎么哭了呢?赵匪君怎么会这么脆弱?朕不吼你了!」

「它踢我了!」

既然这个孩子牵动了我,那就让祁钰更上心一些吧!让他满怀期待,我再亲手摧毁。

「真的吗?真的吗?它真的踢你了?疼不疼?」祁钰高兴得站起来,然后又俯身听着我的肚皮。

「朕感受到了,她真的踢朕了,朕的小公主,朕会让你做天底下最幸福的公主。」

祁钰是不希望我生下一个儿子的,祁钰这个皇位是从太皇太后手里抢过来的,高太皇太后掌管了整个大周三十年。

祁钰的父亲也做了三十年的傀儡皇帝,祁钰是故意发动对蜀国的战争,好牵动对方的兵马。在大计成后,祁钰的母亲自刎而死,告诫祁钰不要再发生太后把持朝政的情况了。

所以皇后一直乖巧也有这个原因,怕引起祁钰揣测。

十二、
从我怀上后,祁钰就天天念叨:「朕的小公主,要乖乖长大哦!」

我就这样和祁钰一起熬到怀孕满三个月,我以为他只是宣告后宫。

没想到他直接在朝堂上宣布了消息,还赦免了一些犯人。

夜里他拥着我,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肚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慈父。

「等朕的小公主出生了,朕再大赦天下为小公主祈福。」

祁钰对我的宠爱,甚至传到了隔壁大魏,赵玉嫣终于坐不住了,她回来了。

作为大魏的使者出使大周,我当时也在宴会上。

怀孕三个月以后,我孕吐非常严重。

每天吃什么吐什么,祁钰最开始骂我是故意的,可是看我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这个疯狗他又去辱骂太医,说他们都是他养的废物和饭桶。

我真希望有一个太医可以狠点,下毒毒死他。

可惜没有。

看着我一天一天又一天地瘦下来,祁钰又哄我道:「你尽力多吃点,朕答应你只让你生这一个。」

我不理他,在他靠近时,一把子将刚喝的人参鸡汤呕到他身上。

他罕见地没有生气,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是不是还是讨厌朕,要不朕允你打朕一下。」

我是当真想动手,但是我知道这种小打小闹没意义了。

我继续吐着。

我想这个孩子是在怪我吧!她知道我要把她杀了,所以故意折磨我。

没关系,我受了!

因为我孕吐实在太严重了,所以平时是不出合欢殿的。

但是今日我是一定要出来的。

因为赵玉嫣来了,而祁钰还不知晓。

我和顾南衣费尽心机地在大魏宣传我如何受宠后,她终于坐不住了,装扮成使者,戴着面纱,一身异域风情地朝着祁钰行礼。

祁钰眼睛愣了愣,我在想他能不能认出来。

「使者可否摘下面纱,朕见你有些眼熟。」我就坐在祁钰右边,左边坐着皇后。

我看见祁钰的手捏成了拳头,这是他紧张的表现。

「抱歉!陛下,大魏的女子为谁摘下面纱,就要嫁给谁。」赵玉嫣再次行礼道。

「那朕……」祁钰抬眼看了看我,我一副看戏的目光。

他却伸手捏了捏我的手,最终只是说道:「那你先坐下吧!」

赵玉嫣愣了愣,那双往日天真可爱的眼睛里全是悲伤,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一样看祁钰,就差扯着嗓门喊「祁钰,我认识你,你真不认识我?你这个负心汉!」一样了。

我看着这出戏码,以至于觉得孕吐都没那么严重了。

在她快要落座的时候,面纱却那么「恰好」地掉落了。

满堂震惊,在座有不少人是见过赵玉嫣的。

祁钰直接站了起来:「玉嫣!」他整个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深情地呼唤着他日思夜想的赵玉嫣。

我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们的深情,当即呕了起来。

我现在是孕妇,想呕就呕。

主要实在是太让人作呕了,祁钰愣了一下,忙给我递了一杯温着的养胎茶。

这是祁钰今天特别准备的。

他生怕这个孩子掉了。

赵玉嫣看了过来,她的眼神里有震惊有难过,我看得高兴极了。

这场闹剧反反复复的。

赵玉嫣:「陛下认错人了,我不是!」

祁钰:「你就是,朕不会认错。」

赵玉嫣:「陛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祁钰:「朕说没有错过就没有错过,只是你认为的错过觉得是错过而已。」

……

循环往复,听得我脑仁疼。

宴会上其他人却听得津津有味,我在想是时候让顾南衣发展下戏曲了,这大周的文化水平有限呀!回头把蜀国的话本子发展过来,拓展下商业版图。

我觉得差不多行了的时候,起身行礼道:「我就不打扰陛下和玉嫣叙旧了,身体不舒服,先回合欢殿了。」

我故意把合欢殿念得特别清楚,赵玉嫣看向我,又很快避开眼神。

哈哈哈哈,今日简直当浮一大白。

祁钰看向我,「朕送……」话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看向了赵玉嫣。

我留给了他一个落寞的背影。

赵玉嫣最终还是住进了祁钰的后宫,因为回来得匆忙,祁钰只是把舒妃的宫殿翻修了下给她住。

毕竟现在我住在合欢殿,祁钰前三天倒还是来找过我:「朕也没想到玉嫣能回来,她真的因为朕牺牲了很多。」

他说了一大堆,看起来深情极了,只是一个无奈的男人。

我出言讽刺道:「祁钰,你不会以为我会在意吧?你以为我会像赵玉嫣一样爱上你?」

他愣在当场,然后一把将桌子掀翻。

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赵匪君,朕就是捂一块石头都该捂热了,你真的是给脸不要脸,朕就让你看看,没有朕的宠爱你会怎么样。」我不说话,也不理他,只是坦然坐着。

这比说话,更能激怒他。

他愤怒地出去,临出门还踹翻了旁边的景泰蓝花瓶,那里面放着一大束御花园开得最好的寒梅。

这是祁钰命人放的,他说我像这寒梅。

看起来宁折不弯,他偏要将我折在怀里。

花瓶摔得四分五裂。

很快楚怀瑾来宣旨,废掉了我的妃位。

我终于不再是玉贵妃了,终于再也没有人叫我玉妃娘娘了。

这个称号重新给了赵玉嫣。

楚怀瑾问我,要不要他做些什么,好让祁钰心软。

我告诫他不要慌,钓鱼要有耐心。

我搬离合欢殿那天,赵玉嫣正好搬过来。

她正义凛然地指着我的肚子道:「姐姐,祁钰亡了我们蜀国,你竟然还要为他生孩子,你对得起死去的蜀国人吗?你还是那个守护蜀国的长公主吗?姐姐曾是我最崇敬的人,可是现在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卧于血仇之人榻上,向他求欢来苟且偷生?」

她说到动情处,竟然落泪了,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苟且偷生,那你怎么还活着?怎么没有殉国呢?」我看着她笑眯眯说道。

她看着我一时语噎,然后满脸悲伤道:「不过是命运弄人罢了!」

在我不想理她,转身欲走时,她却突然拉住我,看着我的肚子道:「姐姐,你真的要和祁钰生孩子?你忘记蜀国了吗?」

我将她的手按在我的肚子上道:「那你帮我杀死这个孩子呀!我也没办法。」

祁钰虽然撤掉了我的贵妃位置,但是那些保护我的太监宫女还在。

他们顿时围了过来。

赵玉嫣打量了下,最后道:「姐姐你变了。」

我到蜀妃宫里的第三天,楚怀瑾就奉旨来给我送礼品了。

他故意高声道:「娘娘,你就给皇上服下软吧!皇上对您多好,可担心您的身体了。」

我无缝对接地对戏道:「娘娘?我已经被废了,算什么娘娘!」

楚怀瑾望了望四周轻声道:「长公主还是您厉害,把祁钰吃得死死的。」

我不说话,只是喝了喝茶,摸着我的肚子,孩子时不时地踹我的肚子展现存在感。

楚怀瑾看着我的神色,试探道:「长公主,您不会心软了吧?」

「心软?本宫连心都没有了,还会心软吗?亡国之仇,不共戴天!」我捏着茶杯,杯子都被我捏碎了,扎了我一手血,我却毫无知觉。

祁钰到底没有撑过一个月,有天夜里,我又起来吐了。

吐得我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我看了看肚子自言自语道:「迟早本宫有天要打掉你。」

「你敢!」

祁钰将一件大红色披风披在我身上,一把将我抱起。

「赵匪君,朕不来找你,你竟然真的也不来找朕呀!」他一边走,一边叹气道。

我没有回应他,只是偏过头,看都不看他。

「怎么不说话?你平时不是很能说的吗?你平时不是特别会让朕生气的吗?你现在哑巴了!」

我从来不知道床到寝宫外的距离竟然这么长,我只是不想吐得屋子里都是酸臭味。

却让祁钰这样一直抱着我,我觉得难受极了。

这么想着,我又吐了,正吐到祁钰怀里。

他的脸色像是吃了我吐的东西一样臭,差一点就把我扔下,我本能地抱住他的脖子。

「赵匪君,你是故意的。你果然,难怪刚刚不说话,你在放大招,你就这么不待见朕。」

他竟然说得委屈极了。

十三、
夜里祁钰轻轻地摸着我的肚子,我将他的手推开,他又过来摸。

「还生气呀!现在知道朕的宠爱的重要性了吧!就你这性子,要是朕以前,绝对不会搭理你。」他竟然恬不知耻道。

「我求你搭理我了吗?」

「哎呦!这才是赵匪君,可以的,这就是你,煮熟的鸭子就剩嘴硬了。」祁钰现在已经开始犯贱了,我怼他,他反而很高兴。

他将我拥在怀里,又亲了亲我的额头,再亲了亲我的脸颊,然后是嘴唇。

我使劲儿推着他,说着我想了很久的撩人的话:『祁钰我讨厌你!』

我这叫反其道而行之,我告诉他我喜欢他,他不一定会相信。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说我讨厌他,他反而觉得我喜欢他。

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祁钰听了果然笑得更开心了,他又亲了亲我,这次亲得很用力,我死死地掐着他的腰间软肉,他也不生气,只是腾出一只手按住我的手。

他亲得更用力了,良久才松开我,在我耳边道:「朕有些想你了!」

说着就开始在我身上作乱,我凉凉道:「你想杀死这个孩子我也不在意。」

「五个月了!」

他极委屈地看着我。

我毫不示弱地挑衅他继续,他摸了摸我的腰肢,砸吧嘴:「太瘦了,瘦得好像朕饿着你了。」

然后一层又一层地脱掉了我的衣服。

我有些害怕,这个孩子死在床笫之上吗?不行,它的死需得发挥最大的用处。

祁钰最终还是没有踏出那最后一步,只是反反复复地亲吻着我。

我恶心死了,但是却挣扎不开。

我奋力地忍耐着,我想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在我的脚下匍匐,而不是一直做他砧板上的鱼肉。

完事后,他又将脑袋靠近我的肚子喃喃道:「朕的小公主有没有想父皇呀?」

我翻了翻白眼,正巧被祁钰看到了,他亲了亲我的脸颊:「朕先封你为梅妃,朕之前一直在建一个宫殿就是给你准备的,你不是不喜欢合欢花吗?」

我知道他在建宫殿,我也知道那是建给我的。

我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得很喜欢梅花。

他就说他修一个梅园,又问我送我要不要,我那个时候故意讽刺道:「你送的,我就不喜欢梅花了。」

而现在他终究是将梅园修好了,我看着他,片刻愣神,然后转过身子,用被子将我整个人蒙住,闷道:「随你!」

「赵匪君!朕把你惯的!」他用脚不停地踢我屁股,我也不理他。

我在被子里努力地哭,这种哭不能是一下子就哭出来,要极其压抑地哭出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赵匪君!你怎么了?赵匪君?」祁钰和我争抢着被子,我将自己紧紧地蒙在被子里。

「好了!好了!朕不凶你了!你别闷着朕的小公主了!赵匪君,你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了呢?」他将被子一点点地拖开,哄着我道。

直到被子完全被他拖开,我满脸泪光地出现在他面前。

窗外移植来的一株腊梅颤颤巍巍地开着几朵梅花,那树枝上正挂着一方宫灯。

那是我今日黄昏特意吩咐人挂的,那光正好可以照进我的床幔。

借着这光,我要祁钰看清我的脸色。

我对江南的一种叫贵妃羞的胭脂过敏,一用就会眼圈通红,楚怀瑾特意帮我找到了。

夜里我将它偷偷藏进我的指甲一点点,借着被子抹在我的眼睑上。此时在祁钰面前就是哭得满眼通红的我。

「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明明是你一直在欺负朕,你倒是哭了!」他伸手替我擦眼泪,我侧身躲过。

却被他强势掰过来,他轻轻地给我擦脸上的泪珠。在慢慢碰上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将他的手握挡住:「你不去陪赵玉嫣吗?」

祁钰听我这么说,却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怀。

然后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脚,惊讶道:「怎么这么冰?」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给我搓揉着双脚,埋怨道:「我还以为赵匪君是石头做的呢!」

我装作不好意思极了的样子,回缩着双脚,却被祁钰按住,让我动都不能动。

祁钰突然用力,将我的脚揉疼了,我用力踹过去,直接踹到了他的脸。

他果然被激怒,「赵匪君,你要知道适可而止!」

我拿枕头朝他扔过去:「我让你来了吗?你不是废了我吗?赵玉嫣已经回来了,你还找我干嘛?」

他抢过枕头,一把将我扑倒:「赵匪君,你吃醋了!」

他说这话时,是满脸的自信。

「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吧?你以为谁都和赵玉嫣一样吗?」一边说着我又开始哭,然后一脸痛苦地捂着我的肚子。

祁钰慌张地喊着太医,然后又将我搂在怀里道:「你脾气别这么坏好吧!朕听太医说了,孕妇不能动怒的,好了!你没吃醋,是朕想你了,是朕觍着脸来找你。」

很快,冷冷清清的舒妃殿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宫女、太监面面相觑,看着祁钰低声下气地哄着我。

太医给我诊脉时,祁钰在旁说过不停。

「贵妃自从怀孕三个月以后就开始食欲不振,这都五个月左右了,她都瘦成什么样了,你们赶紧给朕想想办法!」

「祁钰,你已经废掉我了!」我适时打断道。

「朕明日册封你就是了!」祁钰一脸无所谓道,又接着给太医说我的症状。

「贵妃之前就手脚冰凉,但是怀孕后,朕觉得更凉了!」

「她极容易梦魇,一个月七八次,大多是噩梦,吓哭的那种。」梦魇是我装的,没想到他还记得次数。

「孕吐后,闻到鱼肉之类总是一闻味就吐。」

来给我看病的几个太医都震惊当场,祁钰却恍然未觉。

只有胡太医梗着脖子说我只是情绪过于激动,才会腹痛。

我认得他,他是文字狱被牵扯的太医院院首的儿子,楚怀瑾发现了他后,我向祁钰求情放他一马。

祁钰惊讶我竟然开始关心朝事,我那个时候用激将法告诉了他文字狱的危害,反正他不至于那么蠢,就这样文字狱才慢慢收尾。

不过祁钰倒是因此认为我对他爱意过深,甚至开始管这些事了。

他不知道,楚怀瑾和顾南衣借着文字狱党同伐异,处理了多少对手,又拉拢了多少人。

祁钰轻拍了我的手,嗔道:「朕就说你这性子得改改了。」

祁钰今夜的表现,经过我们的特意渲染,赵匪君宠冠后宫的消息,已传遍整个后宫。

第二日,楚怀瑾就来宣旨了,我被封了梅妃。

金银珠宝、华服美玉、山珍海味的礼品几乎装满了整个店里的储藏室。祁钰下朝就过来了,他满脸求表扬地看着我道:「朕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皇上不是一大早就赏赐了这么多礼物吗?」我看着他不解道。

「你说那些呀,那些左右不过是朕库房里给你抬过来而已,朕需要这些来让他们知道朕对你多好,以后后宫里谁也不敢轻视你。」我知道祁钰的母亲以前吃过很多苦,他说那是因为他父皇不重视他母亲。

他说是因为他父皇软弱、他祖父软弱,才会让太皇太后掌管朝政多年。所以他对后宫的女人从来不假辞色。

从前赵玉嫣是一个意外,现在多了一个我。

祁钰的礼物是一株从蜀国带来的橘子树,上面的橘子红红的挂在枝头上,像一颗颗小小的红灯笼,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怀孕以后,我确实很难进食。

宫里也有一些橘子,我时常吃一些,但是那些橘子从我遥远的家乡运过来,很难新鲜,有的还在路上就被冻坏了。

橘生淮为炽,大周的土地上是长不出橘子的。

我之前无意间吐槽过橘子不新鲜,他竟然派人送了橘子树过来,我不知道要有多快的速度才可以将这些橘子完整地送过来。

祁钰摘下一个橘子剥开送了一瓣到我嘴里道:「这下够新鲜了吧!」

我正吃着橘子,却见赵玉嫣一身白色宫装,穿得就跟死了爹一样,不对!我们那爹被我弄死的时候,她正忙着和祁钰爱恨纠缠呢,哪里会想到着素服呢!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皇上待姐姐堪比唐明皇待杨贵妃,这橘子看起来很新鲜,我听说为了运送这橘子,跑死了十匹马,累死了两个送橘子的人。姐姐现在还觉得这橘子好吃吗?」赵玉嫣一脸大义凛然道。

我以前读这句诗的时候,嘲笑唐玄宗也配做君王,他失去天下关杨贵妃什么事,这些男人,荣登大位的时候,美人就是锦上添花,一旦失势,美人就是祸水了。

想来我现在也被他们说是祸水吧!不过没关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等本宫一统天下后,天下都会是我的赞歌。

不过赵玉嫣来说这句话,令我更恶心。

我适时地接过她的话,看着祁钰,一脸失望道:「你果然还是没有变,你占领了我的国家,可曾好好对过我的国民?」

我一边说着,一边捂着我的肚子,痛苦不堪。

祁钰伸手将我抱住:「朕也是为了你而已,你……」

「祁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赵玉嫣上前扯住祁钰的袖子,满脸痛苦,泪雨婆娑:「都是我的错,是我带你毁了我的国家,是我带你杀了我的父母亲人,你为什么不连我们姐妹一起杀了?」

哈?不带本宫,你就不行是吧!

我假装极其痛苦地捂着肚子,整个人都在发抖。

祁钰一把将赵玉嫣推开,赵玉嫣摔在那大理石的地上,膝盖都给磕破了,我看见那白纱上点点红梅。

我们目光相撞,她终于不再单纯。

祁钰准备的惊喜就这么被毁掉,但是他也没有再继续对赵玉嫣发火,只是哄着赵玉嫣道:「如今匪君都要为朕生子了,玉嫣,过去已经过去,我也希望能和你有一个孩子。」

我斜靠在贵妃榻上,小兰正给我喂着血燕熬制的补品。

赵玉嫣突然跪在地上,祈求道:「祁钰,你已经有了蜀国了,可以放过大魏吗?」

我一直知道祁钰有一统天下的决心,我也有。只是当初蜀国太弱了,加上我那爹还尽给我添乱。但是祁钰不一样,整个大周都被他牢牢抓在手里。

我羡慕死了!

「怎么你是在大魏待了几天,就对那拓拔泓动心了?」祁钰一直是一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我这些年待在他身边,比我打仗都辛苦。

兵法都快被我用完了,这才在这大周后宫站稳脚跟。

我万万没想到,祁钰居然当着我的面吻了赵玉嫣,赵玉嫣先是不停地推搡他,然后被祁钰一步步攻城略地。

欲拒还赢,我一边观看着,一边想,这一招我和赵玉嫣相比,谁用得更好?经过我反复反思,发现我还是有一些做得不好的地方,柔柔弱弱这块我始终做得缺点味道,还得增进。

他们吻了好久,我的燕窝都快凉了。

终于分开,呕!都拔丝了!

十四、
祁钰一把推开赵玉嫣,拿帕子擦了擦嘴,然后将帕子扔掉道:「脏!」

赵玉嫣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拽住祁钰的长袍,小脸都被哭湿了,万分悲痛道:「祁钰,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自始至终都只有过你一个人。」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紫檀将我扶起,我拍了拍手掌道:「赵玉嫣你真的好深情呀!以后南园戏台就用你来写痴情女子的话本。」

祁钰诧异地看着我,我回了他一个笑容道:「陛下该感动的,您有这么多皇子公主,玉嫣也没和你计较呀!」我一边说着,一边慈爱地抚摸着我的肚子。

「赵匪君!!!」祁钰咬牙切齿地喊了我一声,然后将我一把抱起,我在他怀里笑得开怀,赵玉嫣的泪珠还挂在脸颊上。

我不由想起我以前看过戏里的妖妃,我此刻很有妖娆的模样,本宫很满意。

楚怀瑾居然找到了赵玉嫣以前在蜀国的贴身侍女桑榆,她告诉我她恨毒了赵玉嫣,蜀国亡国,她的父母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只剩下一个幼妹。

我知道顾南衣收留了她们。

我问她恨我吗?她只是朝我行了蜀国的大礼道:「谢谢长公主守住了蜀国的尊严。」

「想报仇吗?报仇可是要用性命报的。」

「望长公主成全。」

夜里祁钰抱着我说,魏国的使者来了要设宴款待,说着说着他突然问我想不想当皇后。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要对皇后下手了。皇后的父亲是大周的丞相,他是祁钰将所有权力攥在手里最后的阻拦。

在赵玉嫣的合欢殿里,她如同往常一般,说话说着就哭,问我难道不恨祁钰吗,为什么愿意为他生孩子。

我反问她又为何愿意回到祁钰身边,她哭得更痛苦道:「我有什么办法呀?我能怎么办?可是姐姐你是赵匪君呀!你怎么会愿意成为祁钰后宫众多妃子中的一个?」

「难道我就有办法吗?我怀着这个孩子,它在我肚子里开始动了!我原本以为我足够狠心的!」我故意深情地摸着我的肚子,一副慈母做派。

赵玉嫣看我的肚子看得痴了,我甚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意。她朝我伸手,我身边跟着祁钰派来保护我的人,一下子就要动手。

我呵斥住他们。

吃了桑榆为我做的蜀国特有的旧时的各色点心,我好像眼前看到了当年的芙蓉城里,大家排队买桑榆家糕点的模样。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点心,还吃了一盏茶,是芙蓉花做的。

桑榆的手微微颤抖了下,我们目光对视一眼,她不忍地看了我最后一眼。

我知道吃的东西里面下了胡太医研制的堕胎药,大概一个时辰就会发作。

这个孩子就要离开我了。

我起身和赵玉嫣告别,故意说得很大声,「我现在只想要我的孩子平安降落。」

我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在乱动,对不起,再见了。

我昨晚看见祁钰躺在我的身边,睡着了还摸着我的肚子,只觉得讽刺可笑。当时孩子似乎感受到了,也踹了下我。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但是我终究还是忍住了,我没资格哭,我如果哭会惊醒祁钰,还得和他解释原因。

我睁着眼睛看着漫漫长夜,突然觉得我大概是这世上最心狠的女人,弑父杀子,我的心大概真的是石头做的吧。

夜里的晚宴赵玉嫣也来了,祁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道:「让她坐我旁边。」我没说话,赵玉嫣却道:「只怕姐姐不愿意!」说着就去坐在了皇后身边,皇后低眉浅笑,一派贤妻良母的样子。

宫宴没开始多久,几个刺客就突然出现。

皇后的儿子正朝皇后跑来,却被一把飞刀刺中。

皇后如同发疯的雌狮朝着他跑过去,那些刺客却朝着祁钰这边围过来,眼看祁钰就要被一剑刺中。

我知道这些刺客是祁钰的人,万不会真的重伤他。

于是千钧一发之际我挡在了他前面,那剑将我的肩胛骨刺中,大片的鲜血溢出来。可是我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因为堕胎药已经发作了。

我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该走了。

腹中如刀绞。

我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落,我不知道我为何会这么难过。

我的心难受得揪在了一起。

祁钰将我紧紧搂住,那些刺客见势不妙都当场咬碎了藏在嘴里的毒药,一个一个都死在了当下。

掀开他们的衣服却发现有大魏人的刺身,大魏的男子崇拜蛇类,成年男子都会在胸口纹上一条黑蛇。

我已经没有注意力给到其他了。

祁钰抱着我整个人都在发抖,我甚至发现他好像哭了。

我看见我的裙摆上都是血,地上也好多血,祁钰抱着我,他身上也是好多血。我有些害怕!流这么多血,我会不会死?

胡太医万一是庸医怎么办?这个孩子都已经快六个月了,万一她恨我,要把我一起带走怎么办?

我还不能死呀!我有些慌张地扯住祁钰胸口的衣襟。

不过祁钰看起来比我更害怕!他抱着我的手都在抖。

我见他满头大汗,如今还是寒冬,他的汗水大滴大滴地掉落,有的甚至落到了我的脸上,可我想要伸手擦掉都很费力。

「赵匪君,你不是最盼着朕死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匪君,你这个笨蛋!」

我用我对江山一样深情的目光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祁钰,若有来生,我不愿意再遇见你。我的心太苦了!」

「不!不!赵匪君!你不会有事的!」

「太医!太医!太医!」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有个小女孩梳着羊角辫拿石头扔我道:「哼!坏娘亲!我那么喜欢你,你却要杀死我。」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让她扔我,她扔了几下好像扔累了,停了下来道:「你为什么不躲呢?」

「因为你说得对呀!去找一个慈爱的母亲吧!要记住我叫赵匪君,你下次不要认错了,我不适合做母亲的。」

「你怎么哭了?我不怪你,那我等你变得慈爱的时候再来找你好吗?」她仰着头,大声地哭求着我。

她抱了抱我的腿,就跑了。

我看到她渐渐消失的背影,胸口像装了万斤石头一样沉重,我从来没觉得我对不起谁,但是我现在对不起我的孩子。

「赵匪君,你生生世世都是朕的。」

祁钰的声音在我的耳边渐渐清晰,我没有睁开眼,只是装作梦魇了一般大哭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哭得撕心裂肺,祁钰怕我咬住我的舌头,将手伸进我的嘴里。

我用力地咬住,血腥味充斥着我的口腔。

十五、
胡太医告诉祁钰,我流产不仅是因为替他挡刀,还有可能是被人下了堕胎药。很快就查到了赵玉嫣那儿,祁钰到合欢宫时,桑榆正跪在赵玉嫣面前道:「公主,桑榆愿意为您而死的。」一边说着就撞柱而去。

我看着她就那么躺在我面前,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全身。

她的死,是我计划好的。

我一步一步诱她踏入我提前设置好的圈套。

她这样的女孩就像我小时候养过的小兔子,只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捏断它的脖子。

可是那日我们初见时,这只小白兔对我说:「长公主,你不要愧疚,我是自愿的。」

愧疚?我怎么愧疚?我的双手早就沾满鲜血。

多少人死在我的手上。

她都快要被我害死了,居然还担心我愧疚。

她还说:「长公主,我本来就该死掉的,我和妹妹都差点做了大周的牛羊!」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天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我耳边萦绕着。

我有些不敢再看她的模样了,她似乎还有几分气息,我们目光对视。

对上那双眸子,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近日似乎过分寒冷,我将身上的大鳌紧了紧,竟还是觉得冷得厉害。

祁钰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快速将我搂到了怀里。

赵玉嫣脸色惨白地看着我们,她跪在地上大声道:「不是我,不是我!祁钰,你相信我,我怎么会害长姐呢?」

祁钰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满脸失望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赵玉嫣的脸顿时就红肿了起来,嘴角都流血了,她看起来似乎是很痛苦,我见她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再无往日单纯可爱的模样。

原来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美好,竟然也有这般狰狞模样。

果然刀要砍在谁身上,谁才疼啊!

她以前是不需要争的,父皇宠爱她,她什么都不用争,别人就会送到她手上。

所以他们说她单纯,说她无害,他们原来不是都怕我和一众兄弟姐妹伤害她吗?我还以为水中白莲当真能一直出淤泥而不染呢。

「祁钰,如果不是你,我的国家会亡吗?你将我困在身边,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说完,她又过来扯我的袖子道:「长姐,你也以为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会坏到害死你的孩子?你如果真的这样认为,你就杀死我吧!」

杀死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松?你为了你所谓的爱情,害得我亡国!害死我二十万大军!我会这么让你轻易死去?

你们不是爱得深吗?我就让你看看你这爱情所谓几何。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祁钰用力地捏着赵玉嫣的脸道:「朕待你这么好,朕甚至都可以不和你计较大魏皇帝的事,你就是这么对朕的?你当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祁钰和她对峙着,就是不说怎么处置。

我心里清楚得很,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杀了赵玉嫣。

男人的愧疚就像是江河堤坝的小缺口,最开始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丝丝,就像蚂蚁费尽心机啃出来的蚁穴一般。

看着好像不重要,不是很多,

但是只要把风浪全部集中在这里,终有一天,这堤坝会倒塌,滔天巨浪般的愧疚会把他吞噬。

我极为善解人意地道:「祁钰走吧!我累了。」

我清楚地感受到祁钰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但是他又看了看我,最终艰难地问道:「你不想报仇?」

「你舍得吗?」我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他避开了我的目光,然后将我抱紧道:「赵匪君,这次算朕对不起你。」

最终,赵玉嫣被禁足三个月,祁钰削掉了她的贵妃称号,如今她就只是玉妃了。

我回了我的梅园里待着,哪儿也不去。时常浑浑噩噩地睡着,祁钰时常过来看我,我就故意刺激他道:「我是玉嫣还是匪君?」

我的话一出口,祁钰就像被定住一样。

我在他的神情里看到了心痛、后悔、各种各样的情绪,他的脸像一张调色板一般。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是匪君,你是赵匪君,你是朕的赵匪君。」

我冲着他粲然一笑道:「不是呀!不做赵匪君,赵匪君不讨人喜欢,父皇不喜欢,你也不喜欢。」

而后我大哭道:「你们都不喜欢我,你们都欺负我,要做赵玉嫣,赵玉嫣最讨人喜欢了。」

这样的戏码我一般看心情,时而来一场。

胡太医很配合地说我是忧思过度,痛苦太多,才导致如今这般模样。

后宫传言我疯了。

我也有看起来清醒的模样,清醒的时候就当着祁钰的面,摸着我的肚子,哭得泪眼汪汪,边哭边喊:「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又或者,夜里和祁钰共眠时,哭醒大喊:「祁钰!快跑!祁钰快跑!」

冷血如祁钰,他每次都会将我抱着一遍一遍安抚道:「匪君,匪君,朕在!朕在!」

「有朕在,没人可以伤害你!」

我整天一副神色恍惚的样子,祁钰就天天训斥太医院。

胡太医熟练地继续附和道:「娘娘这是忧思过度呀!皇上!心病还需心药治。」

终于有一天,祁钰在我看起来清醒的时候问我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朕?怪朕当初让你扮玉嫣?」

「我为什么要怪你?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只是有些分不出戏里戏外了。」我一派心如死灰的模样。

「交易?你觉得是交易?交易朕要花这么多心思?交易朕要被你回回气得肝疼?」祁钰目眦欲裂地质问我。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难道陛下是喜欢上我了吗?」

他出乎意料地将我抱住道:「对!对!对!朕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你,赵匪君,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好吗?」

「那玉嫣呢?」赵玉嫣是块砖,哪里有用往哪里搬。

「朕是皇帝,朕难道只能喜欢一个女子?」祁钰平静地说道,他此时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当然,等我做了女帝后,也不可能只有一个男宠。

但是此刻我的形象是争风吃醋的后妃,我竭力地表现得我对他的爱有多在乎,被这一句话伤得多深。

我将眼泪死死忍住,目光通红地看着他,

然后一副倔强模样道:「你喜欢几个人,难道同我有什么关系吗?陛下后宫妃嫔众多,实在没必要在我身上花这等心思。」

「赵匪君!!!」我知道他在极力压制住怒火。

「算了!你生病了!朕不和你计较!」祁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再次不欢而散,只是这次不同的是,祁钰临走时还给我捏了捏锦被。

祁钰大多时候都很忙,我没有事做,就喜欢在梅园里看那些一簇簇的梅花,大多是红梅和白梅,红白辉映,天气越冷,它们开得越艳,这种花倔得很。

我有时候看腻了,就将我房间旁的那株单拎来看,数它今年开了几朵寒梅,打发时间。

一抬头,却见萧皇后穿着一身素衣立在我眼前。

她整个人瘦了好多,脸颊都瘦凹陷了,头上也不再盘着高高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像老了十岁。

那双剪秋瞳般的美目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里面全是悲切和愤恨。

我好像真的心如铁石,我本可以救那个孩子的,可是我选择了放任祁钰去做。

我连我自己的孩子都可以杀死,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孩子。

证据是楚怀瑾一点一点递到她面前的,我猜想她一定很痛苦,我知道她是很爱祁钰的,她为祁钰拉拢她父亲站队,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赵匪君,你居然会爱上祁钰这样的人?」她嘲讽地对我说道。

「你以前不是比我更爱他吗?」我反讽道。

「对啊!我以前总是看不清,父亲怎么都拦不住我,是我活该。」她边说边笑,以至于后面居然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大哭。

我就站在旁边看着她哭。

梅园里飘着小雪,雪花慢慢越落越多,我觉得有些冷,再次紧了紧袍子。

萧皇后哭累了才停下,她抬头看着我道:「你连亡国之仇都可以忘吗?」

「那我可以怎么办?我的国都亡了,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吗?」我一派心如死灰的模样。

「我可以把你送出去,你不在了,我要看看祁钰会怎么样!」她有些癫狂地抓着我道。

我可能也有些疯了,我竟然在欣赏她和赵玉嫣发疯的样子,原来不是我一个人是疯子,只是那时刀还没有砍到她们身上而已。

「我离开,祁钰也不会怎么样吧!」我一副已经心如死灰的模样。

「长公主,你低估了你自己。」她看着我,眼神痴迷,仿佛我是她手中拿的刀,这把刀就可以拿来捅向祁钰的胸膛。

我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不到半月,祁钰外出打猎叫我一起,我以身子乏拒绝了。

临行前,我抱了抱他,叫他早些回。

我已经很久没有亲近他,这一个拥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愣神片刻,才紧紧将我抱住道:「你可以想开就好,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匪君我们可以过一辈子的。」

他捧着我的脸,又亲了亲我的额头:「我去打一头老虎来给你做披风,要香山猎场最凶猛的虎才配你。」

我不说话,他继续道:「你会喜欢的,你一定会喜欢的。」我怕他拖延太久,冲他点了点头。

他将我再次拥入怀中,满心欢喜道:「你能想通,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匪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好吗?我们好好过日子。」

「快去吧!我等着你给我打一头最威武的老虎来给我做披风。」我的脸上画着最精致的妆容,头发用一枝梅花簪子绾着,越发显得有精神,我希望祁钰可以记住我今天的样子,不要浪费了我给他备的大礼。

祁钰在楚怀瑾的催促下走了。

在整个皇宫的人走了大半后,我的梅园里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我就要离开,萧皇后带大魏的人来带我走,我大概猜清楚了他们的意图。没关系,魏国我也该去了,那儿终归会是我的囊中之物。

我和萧皇后目光相对,我察觉她突然动了一丝丝杀心,也对,比起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我在祁钰面前死去的模样,更能刺激她吧。

我先一步说道:「我要走了,皇后娘娘这样很好,不然脖子太辛苦了!好好活着吧!」我真诚地望着她。

她很快调整表情,硬生生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看着我,那笑心酸又苦涩,可是我们都知道,我们自身都步步艰难,哪有多余的良心来安慰别人。她应该感谢她此刻的心软,不然祁钰回来会看见两具尸体。

十六、
我很早就和顾南衣打了招呼,我要过去。

在出城的时候,他打马而过,我们目光相撞,我看到他的眼神觉得有些不舒服。我以前在宫里养过一只獒犬,凶猛异常。

它在我面前却温顺得像一只小猫咪一样,我受用极了。只是我每次出宫打仗的时候,它都会趴在宫墙上,也不吼叫,就是低声呜咽,

看起来可怜极了。

我看着顾南衣的眼神,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有些难受。

我流产后,他送过一株鲜活的芙蓉花,还是借着献给祁钰来给我的。

我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他怕我死,他大概是这世上最怕我死的人。

只是蜀国的花开不到大周,没多少时日那花就枯萎了。但是我不是蜀国的芙蓉花,我是蜀国的一把剑,镇守国门。我不会枯萎,我只会和敌人厮杀到最后。

我们蜀国的男子喜爱簪花,成亲和高中都会簪花。耳边一朵芙蓉,衬得少年越发俊俏。

楚怀瑾当日骑马簪花时,我是见过的。

蜀都的长街上,他打马而过,一身藏青色长袍,簪花戴帽,意气风华。我还见他将他耳畔的芙蓉递给一个女子,是丞相的幺女,喜欢叫我匪君姐姐的小姑娘。后来那个乖巧可怜的小姑娘,却从城楼一跃而下。

我不知道楚怀瑾看见没有,也许看见了吧!没有透彻心扉的恨,那个曾经的少年状元郎怎么挨得过大周深宫的寒气。

那时候我只顾着欣赏俊男美女,顾南衣以为我是酸了,他道:「公主,等我们不打仗了,我也去考功名,给你递花好吗?」

如今他打马而过,不是给我递花,而是相送一眼。

一出京城,我就骑上了战马,快马驰骋,肆意飞扬。

几年未骑马,我却好像鱼儿入水一般,我想起了那些打仗的日子,马儿是我最好的伙伴。

一路上我们并未怎么休息,大概半个月左右,就到了大魏。

我出大周的时候,已经听到百姓说,皇宫里死了一个娘娘,皇帝罢朝三日。

听说那位娘娘就是《公主心》里唱的长公主,她最后还是和昭君一样变成了一丘坟。听说所有蜀国人开的门市都闭门七日,每一个蜀国人都身穿素衣为长公主送行。

别的我已经听不到了。

拓拔泓远远地骑马迎接着我:「早就听说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长公主这张脸半点不比玉嫣差,可惜玉嫣一腔深情都给了祁钰,长公主不如考虑考虑我。」

他的马和我挨得很近,看起来嚣张极了。

我见他就要伸手朝我抓过来,一鞭子打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都被我的马鞭打红了,有些地方皮都破了。

他也不恼,只道:「长公主比草原上的烈酒都还烈,我很喜欢。」

我再一鞭子打在他的马上,他差点摔下去。

这次他真的生气了道:「你知道你在哪儿吗?你以为我是祁钰吗?」

「你是觉得你可以在祁钰的铁骑下存活吗?」我轻声问道。

「那就让本王见识下你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吧!」

拓拔泓一把将我捞在肩上,我将我靴子里藏着的匕首抵住他的脖颈道:「你想死吗?」

「赵匪君你敢动手吗?」

我一刀扎在他肩上,血溅了我一脸,拓拔泓一把将我扔下。

我借着腰腹力量,平稳地落在地上,匕首抵着他的喉咙。

「你找死,你算什么东西,屁大点地方也敢觊觎本宫!」我目空一切地说道。拓拔泓瞪着眼睛看我,四周他的人都围了过来。

我在祁家兄弟手下委曲求全,不代表这天下谁都有资格。

「赵匪君,我想知道你仰仗着什么可以让你这么嚣张?」我的匕首把拓拔泓的脖颈都割破了,我看着鲜血溢出来,有些激动,我可能天生就适合干这个。

我在来大魏之前,就已经从顾南衣安排的细作那儿得知,他很爱他的皇后。

大魏是肯定抵挡不住祁钰的,祁钰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女人放弃天下。

我看着拓拔泓一字一句道:「蜀国灭亡了,但是蜀国幸存的人和皇室大多数我都是保住了的,你觉得我可以给你什么?」

他听完后,没有再同我剑拔弩张,良久才道:「长公主果然厉害!」

我毫不意外他这反应,毕竟大周的兵马已经围了三十万在大魏边界,带队的人是祁湛。

我在祁钰枕边,又怎会不知道他的野心。

我在驿站休息了一两天,就和拓拔泓一起回了他的皇宫,他一路上搂着我的腰肢。

我拿刀抵着他的腹部,他却祈求道:「长公主,这出戏你非陪我演不可。」

拓拔泓的皇后在不远处迎了过来,拓拔泓脸色立马变得很臭,满脸不耐烦道:「你过来干嘛?」那皇后倒是镇定得很,她从前是大魏的一个将军。

我也早有耳闻,知道她叫宋青羽,一把长枪使得非常好。

「皇上,大周在日夜操练兵马,你如今把梅妃接过来,你想过大魏如何吗?我们本来就国力甚微。」他们不像夫妻,只是君臣。

拓拔泓一耳光就要给她打过去,被我一把拦住。

我不能忍受一个上了战场上的女人被侮辱。

「再让我看见你打她,我就宰了你。」我擒住他的胳膊道。

「赵匪君,你他娘的在老子地盘上,你搞清楚位置。」拓拔泓再次被我惹怒。

「那你杀了我呀!杀了我,看祁钰最快可以多快来?」

「我在这儿杀了你,祁钰会知道?」他想伸手捏我的脖子,却被我轻轻躲开。

「大魏的蜀锦和玉瓷卖得不错吧!赵玉嫣是怎么知道我受宠坐不住的?」我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脸,笑嘻嘻道。

「赵匪君,你的手伸得太长了。」拓拔泓有些不自在道。

「长吗?这天下都会是本宫的囊中之物。」我看着他们俩,毫不避讳道。

我很早就从细作那儿知道了拓拔泓其实很爱宋青羽,虽然搞不懂他为什么总是做蠢事,但是这不妨碍我可以加以利用。

我在大魏不慌不忙地吃吃喝喝,见识了拓拔泓各种给宋青羽气受,当众讽刺她只会打仗呀!讽刺她满身疤痕呀!当着她的面亲吻宠妃之类,甚至想过拿我来气宋青羽,被我一耳光扇回去了。

哪里都配让本宫演戏吗?魏国是我们三国之中国力最微弱的,时常闹饥荒。要不是祁钰想要休整一下,早就打过来了。

宋青羽每次都是低着头,我真的见怕了她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这种男人在我手里活不过三天。

而拓拔泓每次等宋青羽走后,就是一副悲伤落寞,我大有苦心的模样。

呕!呕!本宫看吐了!我真的烦死这些戏码了。

矫情死了!

甚至他还阴阳怪气地气我,说我没有心,不会懂这种爱。

我去,这我就不能忍了。

直接骂他是个蠢货,这种蠢人还能当皇帝,不过是会投胎罢了。你想逼宋青羽造反,或者去投靠祁钰,好在祁钰的铁骑下保住他们,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说?

你一方面矫情地自以为是,一方面又为自己的荒淫无度找借口,甚至你是不是喜欢上这种侮辱宋青羽的感觉了?

他气得当场就想动手,我一个眼神杀过去,就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说我想的脏才把人都这么看。

我说你的一言一行都挺不上台面的,可惜了这大魏百姓。

我等他们两个解除那狗屁误会,黄花菜都凉了。

这大魏以后都是我的,我自然要尽可能地保护我的财产。

夜里睡得正香,却不防被人盯着。

我都不用睁眼就知道是宋青羽,她像根木头一样立在我床头。

她问我是不是真的能保住她的家人,我说蜀国不就是一个例子吗?再说了,我很看好你,等我以后执掌天下,一定好好培养你。

她一脸震惊道:「你竟有这般野心?」

我一脸震惊道:「你竟然这般低看我?」

自此以后,他俩就白日装不和,晚上又睡一起,宋皇后只说,每多一日都是偷来的。

我也早就厌烦打仗了,没关系,等我君临天下就好了。

很快祁湛的兵马就打了过来,在进入魏国险境思过崖一条狭小的路时,拓拔泓挟持我在祁湛的面前,待祁湛看清是我后,就策马而逃。

我朝着后面撕心裂肺地喊道:「祁湛好好活着,不要过来呀!」

祁湛却大喊道:「匪君!匪君!你竟然还活着!」

祁湛果然追了过来,我见他和大众兵马渐行渐远,忙故意和拓拔泓挣扎,拓拔泓也假装被我挣扎开。

待他下马朝我奔来时,我一下扑进祁湛怀里。

他将我抱得紧紧的道:「匪君,你不知我有多想你,我竟真的以为你没了。我真的好后悔。」

话还没说完,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他的小腹被我一刀捅中,刀柄都快被我捅进去了,我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十七、
我终于杀了他们兄弟的一个了。

太难了,以后杀祁钰不知道多难。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他满脸不可置信,又痛不欲生地问我。

狠心?我连我父皇都可以杀,我肚子里的孩子也可以杀,杀他们二人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罢了。

现如今,顾南衣已经很快站稳了脚跟,祁湛反而成了他揽权的阻碍,他必须得死。他死了,顾南衣又可以多分一些兵权,他那个小王妃也挺好糊弄的,这些都是我未来平定天下的基础。

我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我很快就会送你哥哥来陪你,黄泉路上不孤单的。」

祁湛想伸手扯我的衣服,被我一脚踹开,他终于没了气息,只是死不瞑目,看起来有些吓人。

「长公主,果然心狠手辣!」拓拔泓在不远处拍手道。

我拔出我的匕首,用祁湛的衣服把血迹擦干净,头也不回道:「到时候我也会用这把匕首捅死你的。」

他愣住了道:「你要说到做到,保住他们。」

「赵匪君从不说做不到的事。」

我们朝着和顾南衣约定的地方前进,宋皇后突然叛乱,她带着兵马朝顾南衣那边跑。拓拔泓一副目眦俱裂的模样。

他的匕首还对着我的喉咙,我的皮肤已经被割破了。

祁钰也带着人马来了,我和拓拔泓站在城楼之上。

我对着他大喊道:「祁钰,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宋皇后已经被我游说成功,你要善待她,祁钰,你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要辜负了这天下。祁钰,对不起,又骗了你。」

我满脸泪光地喊道,此时此刻,谁不动容,我送了他一个国家。

「拓拔泓,你别冲动,放了她,朕留你一命。」祁钰在马上着急地喊道。

「祁钰再见了!」

我用匕首捅向拓拔泓,然后被他拽住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城楼下有一个棚子,是我们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以我们的武功其实不会死。

但是拓拔泓必须死,我听见宋青羽撕心裂肺喊道:「拓拔泓,你终于死了!你该死,我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

我感受到手被什么打湿了,我以为是拓拔泓的血,结果竟然是他的眼泪。

我不太懂这种感情,我在想我要是死了,会为谁而哭?谁会为我哭?

祁钰朝着我们狂奔而来,我的头被柱子磕破了,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安心地睡了过去。

因为祁钰会收到我写的信,宋青羽会递给她。

信中寥寥数语,确是我们大家琢磨好久的。

祁钰: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是真的死了。没关系,死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实在是过不了这一关,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我宁愿从没遇到过你,可是怎么办呢,造化弄人。

我知道你一直想统一天下,我就到这里送你最后一件礼物吧。

宋皇后叛逃的条件是保住她的家人,你不要让我食言哈,对不起,我又自作主张了,可是我已经死了哦!你可不可以宽宏大量,这次原谅我了。

好遗憾,我终究是没有披上你为我打的最威猛的虎皮。

祁钰,你要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呀!因为我暂时不想见到你,所以你要活得长久点,不要让我太快见到你。

还有好好管理这个天下呀!百姓太苦了!做个好皇帝!

此信结合了我问宋青羽如果得知她要死了会给拓拓拔泓写什么,再加上我对祁钰的了解,我苦苦思索了几百遍写出的。

我要是祁钰我也会被感动的,我真的是爱情杀手。以后等我做了女帝,就用这招来驾驭我的万千男宠。

我睡了好久好久,耳边一直是祁钰的碎碎念。

「你这个小骗子,你骗得我好苦!」

「匪君,你以后再也不要给我开玩笑了!」

…… 总之祁钰一下朝就过来,我只觉得脑袋大。

其间赵玉嫣还过来过,她哭兮兮地说:「长姐,我都以为你死了,祁钰是个疯子,他竟然让我扮作你的模样,我终于知道你当初的感受了。」

我当然知道赵玉嫣受辱了,是我故意让楚怀瑾引导的,这本来就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我想弄死她太容易了,可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地让她死呢。

我要让她痛不欲生后,再慢慢弄死她。

我慢慢听到了祁钰的脚步声,这声音我可有印象了。我在大魏也不是白待那么久的,学到了很多本事,这就来让赵玉嫣长长见识,谁让她叫我长姐呢。

「啊!啊!别杀我!」我大吼大叫道,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我如今已经可以不借助外物就哭了,我哭得可怜兮兮的。

祁钰忙冲了进来,我朝着床脚缩过去。

祁钰朝我伸手,极温柔道:「怎么了匪君,我是阿钰呀!」

呕!我啥时候那样叫过他?

「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我缩做一团,瑟瑟发抖道。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重复地念叨着。

「杀你?谁要杀你?」祁钰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慢慢朝我靠近。

「她,她刚刚要杀我!她还一边哭着一边喊我长姐,我才不是她长姐呢,谁会杀自己的姐姐呀!」我指着赵玉嫣道。

祁钰慢慢朝我靠近:「别怕!我是你的丈夫,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的。」

「那她是谁?」我一脸懵懂地问道。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话音刚落,赵玉嫣泪流满面地看着我们。

刀子要戳到最合适的地方才疼,我看着她那痛不欲生的模样只觉得畅快极了。

我和祁钰之间有大于生死的死仇,要让他对我完全放下戒心,需要契机,这个契机一个是我用死给他送来大魏,一个是一个新的赵匪君。

胡太医配合得越来越熟练,他恭谨地对祁钰道:「梅妃娘娘应当是头部受伤,加上受的刺激太大失忆了。」

我就在旁边紧紧地拽着祁钰的衣服,一副除了他,我谁都不信任的模样。祁钰很是受用,像哄小孩一样哄我道:「别怕!有朕在,谁都伤不了你。」

随后他又训斥胡太医一众道:「一定要尽快医好梅妃娘娘的病,不然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等一众人等都走了后,他又将我搂入怀里,亲了亲我的额头道:「匪君,你忘了我吗?那我来告诉你我们的从前吧!」

他编造我是一个大臣的女儿,我和他相爱至极,我爱他爱到死去活来,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很快他就让我做皇后。

他果然同我想的一般不要脸,当着我的面就是一定要恢复我的记忆,背着我就严厉地告诫胡太医他们想办法让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我甚至都有些后悔这个决定了,因为祁钰越编越上瘾,他说我会每日给他簪发,他的香囊都是我绣的,我还会给他亲手做羹汤……

这些我一样都不会,我同他说,为什么我现在不会了?他毫不脸红地说是我失忆的原因,让我可以多学学,这样有助于恢复记忆。

我:……

我怎么可能被他摆弄,我拔过他随身的佩刀道:「我看见佩刀觉得很有感觉,我老是做梦你用这把刀捅我,我还梦见我以前好像武功高强,是你拿刀捅我,我就不会武功了。」

我半真半假地说,又边说边哭。

他果然慌了,忙哄我道:「梦都是假的,他就是拿刀捅自己,都不会捅我。又说,我一直乖乖巧巧的,身上连个疤痕都没有,怎么会杀人。」

他一说我哭得更凶了,我说我记得我以前身上是有疤的,是他不喜欢,我在一桶药里泡了一下午,里面全是我的血,好疼,好疼,我现在想起来都好疼,然后又仰头哭着问他:「你为什么不肯对我好点呀!」

这话,让祁钰的眼睛都红了,我甚至看到他快哭了,我差点就忍不住笑了。

我给他擦眼泪,哄他道:「你别哭呀!你哭我好难受,比我在梦里受的那些伤都难受。」

祁钰将我抱得紧紧的,头枕在我的肩窝道:「匪君,对不起!对不起!」

我已经感受到那里湿漉漉的了,齐钰真的哭了!

我忍住心头的喜悦,继续道:「我叫匪君吗?为什么你在梦里叫我玉嫣呀!那玉嫣是谁呀?」

「别想了,别想了,都是假的,你叫匪君,是我最心爱的人。」

我问道:「你骗我怎么办?」

「你居然这么认为我。」他一脸受伤道。

「可是我已经失忆了呀!也许你以前对我确实不好,现在骗我呢?不如你发誓,你要是骗我,你不得好死!」我执着地说道。

一副他不发誓我就不信他的样子。

祁钰愣住了,我就是恶心他,我想看他怎么圆,结果他竟然真的发狠,指天发誓道:「我要是骗了你,我不得好死!」

我在心里默念,祁钰,我会如你所愿的。

十八、
萧皇后在我出宫不久后就出家了,顾南衣私下见了她,她已经将她父亲拉拢过来了。我现在有大魏旧部的力量、蜀国遗民、萧皇后的父亲萧丞相,其实逼宫已经有五成可能了,但是我真的已经厌恶了打仗,而且现在祁钰非常信任我。

赵玉嫣偷偷给祁钰下毒,那是我们的萧皇后找人送到她面前的,说是可以让祁钰不再有孩子的药,其实那药是慢性毒药,祁钰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在我回宫不久后,我拿着胡太衣配好的药引,药引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是大补的参汤,我喝的时候,喂了祁钰一些。

当晚,他就吐了一大口血。太医说祁钰已经毒入肺腑,药石无医了。

我喂他的参汤是没有问题的,祁钰一路查,很快就查到了赵玉嫣那儿。我是一个失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去围观,一个小宫女告诉我,赵玉嫣被打入了冷宫,祁钰终究还是没舍得杀她。

毕竟当初因为赵玉嫣,他拿到了蜀国。

我夜里抱着祁钰,哭得可怜兮兮道:「阿钰,你会不会有事呀?我好怕呀!你不要出事呀!」

祁钰抱着我,手将我的手握得紧紧的:「不会的,朕会与你白头偕老!」

祁钰从太医那儿得知他活不了多久后,很快就开始培养他的一个小儿子竹安,是一个宫女生的,今年不过十岁。

因他忌惮着丞相,并没有封我为太后,而是给了我一个封号——慈懿皇贵妃。他培养的那个儿子也叫我母妃。

那个小屁孩时常跪在我身边道:「母妃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已经十岁了,在皇宫里的人哪有什么单纯的,我戳着他的脸道:「你乖点!就还是母亲的好大儿!」

他有些惊慌地看了我一眼,又抱着我的腰道:「母妃不会不要儿臣的,对不对?」

「母妃喜欢乖孩子,做母亲的乖儿子就好了!」

祁钰自毒发以后,时常看着我发呆,他时常问我愿不愿意一辈子和他待在一起,我每次都窝在他怀里道:「那你想和谁待一辈子?」

他又问:「那和我一起死呢?」我毫不意外,他是想拉我一起殉葬了。

我看着他一脸天真道:「不要太疼就行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老天玩死我了!哎!」我伸手给他揉皱着的眉头。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叹息道:「我竟然舍不得你陪我死,算了,赵匪君你已经为我牺牲太多了,如果不是命运弄人,哎!」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稳了!

激动得我差点眼皮都动了,还好多年的磨炼让我忍住了。

第二日一起来,我就在想祁钰会不会给我兵权,我陪着他吃早膳、午膳,陪他散步,他抚琴我跳舞,嗐!我不会跳,瞎舞,宽大的袖子舞起来跟个大扑棱蛾子似的,烦死了。

但是祁钰却笑得很开心,他揉了揉我的脑袋,说了一句极其恶心又酸的话:「要是可以一直看着你天天这么开心就好了,匪君,你现在真可爱!」

呕!我不行了。但是我还是得配合他,我只得故作娇嗔道:「哼!我一直都很可爱!」

算了!大女人能屈能伸,我可以的。

晚上的时候我陪他去当初他给赵玉嫣建的揽月楼赏黄昏,黄昏赏完了,又赏月,祁钰还喝了好多酒,醉得一塌糊涂,就在我想着要不要乘着这个机会把他推下去摔死时,他却突然抱住我,大哭道:「我是真的舍不得你呀!」

我有些愣在当场。

只见他从宽广的袖子里拿出了虎符,镇北和镇南的两支主力军的虎符都给了我,军队不认识人,只认虎符,这是大周自古以来的规矩。

我觉得手心都发烫,他又把私库的钥匙给了我。

然后满脸悲戚道:「我是真的想带你一起下去,但是到底我还是舍不得。」

我一夜没睡,用传信的鸽子偷偷叫来了楚怀瑾,让他准备好逼宫;

并且用虎符当场写好了军令,吩咐两支主力军去干其他事,让他们不得闲。

与此同时,顾南衣已经准备好了人,三日之后就要逼宫。

白日祁钰醒来,我看着他试探道:「阿钰,你昨夜喝醉了。」

他朝着我的胸口拱了拱,嘟囔道:「朕没醉!朕再睡会儿!」

这三日,我们谁都没提虎符的事。

第三日,夜晚,我们依旧是在揽月楼赏月,只是乌云蔽月,祁钰叹气道:「老天真是向来不如我意。」

顾南衣正带着人马杀进皇宫里,很快四处都燃起了火,宫女太监都围了过来。

祁钰将我挡在身后,声严厉色道:「放肆!去给我调禁卫军来!」

我将匕首从他背后捅了进去,匕首整个都插了进去。

祁钰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伸手想拽我的衣裙,被我侧身躲开。

楚怀瑾带着人马很快和我相遇,竹安看着我,愣愣道:「母妃!」

「你是做母妃的乖儿子,还是去陪你父皇呢?」

「拜见母皇!」

顾南衣一身戎装,仿佛还有几分我们当初在战场上的模样,而我已经黄袍加身。

赵玉嫣颤颤巍巍地跑过来,大喊道:「阿钰快逃!」

被我一脚踹倒在地上。

她看着我黄袍加身,不可置信道:「长姐,你是装的?长姐……」

我极其冷漠地看着她道:「你想去陪你母妃吗?」

「我母妃还活着?」她更加震惊。

「哼!你眼里只有祁钰,哪里还看得到其他人呀!你母妃被我浇灌成跪着的铜像,就在二十万战士死去的一线天,你也必须去。」

我说完就叫人把她拖走,完全不顾她的哀嚎。

大周四十二年,我称女帝,改国号为赵。

十九、
朕刚登基没多久,就面临国库空虚的问题。

这些年连连打仗,朕现在应该是有史以来最穷的皇帝了。好在楚怀瑾救下的一个女孩子叫叶青禾,发明了活字印刷,以前也有印刷,但是成本高得很,很多人还是以抄书来传递。

现在有了这个,朕的天下里将多很多读书人,朕很开心。

我问她想要啥嘉赏,她却想和朕一起开书屋。

还说不如让我写写自传,她也写了一些书。

书名比较奇特,叫什么《妖孽王爷哪里逃》《迷糊小王妃》《霸道王爷求放过》《冷血丞相的刁蛮小宫女》……

卖得可好了,几乎整个帝京的女子人手一本。

她手下还有一些男作者,据说是在她指导下写了一些书,火爆大周。

名字叫啥,《龙王的赘婿》《弃婿》《战神》《刺客之王》《村里大夫不简单》《公主们的贴身护卫》……

她手下作者越来越多,还把作者归类了,男作者的书局叫「终点书屋」,女作者的书局叫「绿江书屋」。还有一种解疑答惑啥都写,种类繁多的叫「

我只觉得她怪得很,但也随便她了。

我也看了几本,嘿!别说还挺好看的。我看完就觉得我这一帮臣子太闲了,比朕还风流,于是给他们各自分派了很多任务。

一日青禾来给我汇报工作,我见这书局果然挣得可以,尤其是小说方面。她又各种明示暗示我要不要写。

我看着银子,让顾南衣去写了《女帝》这本书。

顾南衣当真对我一片痴心,很快就写出来了。官方出的书名就叫《女帝》,私下印刷的还有几个名字,叫啥《绾君心,女皇心头朱砂痣》,这是给那些王公贵族的女儿看的,给民间看的叫《女皇和男宠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邪魅小妖精》《花心女皇哪里逃!》《做替身的女皇》……

我数着银子默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倒是有很多大臣竟然也去出自传了,看来他们还是太闲了。

青禾很会做生意,依着书里我的衣食住行、顾南衣的衣食住行,开了好多店。

我喜欢吃的灯影牛肉卖断了货,顾南衣甚至还做了她新研发的香薰代言人。

打出的招牌就是「让女皇不可自拔的香」,算了,看在银子的份上朕忍了。

只是后面一连数月,那些年轻臣子都用顾南衣代言的香薰,满朝廷都是顾南衣的味道,顾南衣还一脸不满地看朕。

朕有什么办法?有钱、有权、长得漂亮的皇帝,就朕这一个,朕也为朕的魅力烦恼。

修养了两三年,朕的江山越来越繁荣。

朕也开始有些兴趣了,圣人有云,食色也,人之性也。

左侍郎的公子,年芳十八,水灵得很,穿白衣最好看,像朕院子里种的玉兰花。

张丞相的长子,二十来岁还没个妻子,长得可安逸了。可不就在等朕来采吗?朕要是还不动手,这朵娇花就蔫巴了。

还有那春风楼的头牌公子宋怀书,据说好多女商人为他一掷千金。

朕也想,可是朕要做个好皇帝。

暂时不能用金钱去迷惑他,喜欢他眼睛明亮点,能被朕的魅力折服,或者武力也行。

还有,还有好多好多。

美人呀!都是上天对朕的馈赠。

只是顾南衣最近气性越来越大,朕才流露出一点点想法,他就不耐烦得很,竟然敢给朕摆脸色,就不怕朕罚他。

算了!朕有一点点舍不得。

不过他实在越来越过分了,晚上睡觉,居然和朕分被子。

更过分的是,碰都不给朕碰。

哼!朕去找那个头牌公子,让他好好伺候朕。

朕刚起身,就被他一把扯到怀里。

他压在朕身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好粗鲁,让朕来陪你玩玩。

朕和他大战三十回合,哼!朕觉得夜太深,决定下次再一决胜负。他竟然还恋战,不放过朕,朕很生气了。

朕揉着腰肢,高贵地对他喊道:「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朕的注意!」(这是青禾小说里的,不过朕觉得这句话挺好的,适合朕的身份。)

顾南衣听了,愣了愣,然后居然一把扑过来咬了朕的嘴。

朕金贵的嘴唇,又给他咬破了。

朕真是惯了他。

在他又准备对朕发动攻势的时候,朕恶狠狠地喊道:「你再敢动手,朕就喊人救驾!」

他继续他的攻势,毫不在意道:「皇上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

朕被他按着打到了天明,声音都哑了。

朕甚至觉得,他就是想弄死朕好谋朝篡位。

是时候给朕的后宫添点温柔点的了,顾南衣,岁数越大越野。

他却趴在朕耳边声音嘶哑道:「是我不能打,才让皇上有别的心思吗?」

「你还叫不能打呀!朕都准备给你封天下第一能打了。」这话我不敢当面和他说,男人嘛!还是要多哄哄。

我只得亲亲他道:「朕的宝贝大心肝,你想什么呢!朕是那种人吗?朕每天忙于朝政,忙都忙不过来了。」

他撇撇嘴道:「皇上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呢?」哎呦喂!那小模样,跟个小妖精似的,朕见不得,多看几眼,朕就快原谅他昨夜了。

朕应付这些事,是很得心应手的,朕反客为主道:「南衣,你是不相信我了吗?你不信朕对你的一片痴心?朕要是有负于你,就让朕……」

真没眼力见,居然不拦朕,真真要朕发毒誓,果然最毒男人心。

他竟然真的在那里等朕发誓,没办法,朕只好发誓道:「如果有负顾南衣,就让朕天打雷劈。」

他听见后,眼睛都红了红,将朕抱得紧紧的,差点把朕勒死。

哼!男人就是这么好骗,朕又不会把他打入冷宫,多一个人就算负心了吗?那天底下负心汉多了去了。

哎!不过他跟了朕这么多年,朕还真舍不得让他难过。

可是朕是天子呀,有几个男宠怎么了!

朕都独宠他多少年了,天底下还有比朕更痴心的皇帝吗?

算了!这事延后再说,他一边给我揉腰,又伺候我穿衣。

楚怀瑾已经在外等了多时了,朕可不能让人看笑话了。

楚怀瑾可能就是见不得朕成双成对,管朕管得可严了。

有些时候朕烦他,就不听他的,他居然敢去找朕的母后,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他只去找过朕母后一次,让朕注意影响,维护国威。

我母后却淡淡道:「匪君有魅力怎么了?那关匪君什么事。」

自此以后,他就再没去过我母后的未央宫了。

可朕的后宫计划还没开始,就死在了摇篮里。

青禾给朕普及了一夫一妻制度的优越性,她说要是实行这个,那朕的国土上会多多少子民。

这些年打仗打了太多,人口至少减半。

顾南衣也跪在地上,他啥都不说,只是落寞地看着我。

我觉得心里可不得劲了。

算了!情欲于朕不过是调剂而已,也不是非要不可。

不过,我还没说话。

楚怀瑾不知道在哪听说了,居然冲了进来。

他也朝我磕头道:「陛下!青禾不懂事,您不要怪她!是我没有教好!」

叶青禾,双眼红通通的,像是赌气的小女娃一样,不看他,只是再次朝我行礼道:「陛下!微臣和楚都督没有任何关系!」

我好像磕到了啥!

我色厉内荏道:「好你个叶青禾,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管朕的私事!」

楚怀瑾马上将她拉到身后,求情道:「陛下!她年纪小,不懂事的。」

叶青禾还在挣扎。

我再次恶狠狠地道:「成何体统!」

叶青禾也怂了!忙磕头道:「陛下!我和楚都督没有一分关系,您杀我就好了,不干他的事呀!楚都督对您可是一向忠心耿耿呀!」

顾南衣只是满脸失望地看着我,此刻,我就是那个抛弃糟糠之妻的负心汉,正在接受贤妻的质问。

不过,我暂时没有心思看他,我沉迷于棒打鸳鸯的角色中不可自拔。果然爱情里没有绊脚石,怎么能刻骨铭心呢!

我清了清嗓子问楚怀瑾道:「叶青禾是你什么人呀?你怎么这么上心呀?」

妈呀!话一出口,朕感觉朕就像隔壁村里的二大姨,捏着嗓子问:「你们二位是什么关系呀?」一般尖酸哈哈哈哈哈。

楚怀瑾看着我,最后满脸通红道:「青禾姑娘是奴才的意中人,陛下若是要杀她,就连臣一起杀了吧!」

叶青禾听了先是小脸羞红,而后好似想到了什么,脸色煞白。

她朝我不停磕头道:「陛下,不是的,楚都督是为了救我这条狗命给您挣银子,您杀我就好了。」

我正在琢磨着怎么转换成媒人角色时,却瞥见顾南衣站起来仿佛视死如归般地对我道:「陛下其实应该将我杀了,我才是陛下最大的绊脚石。」

啧啧啧!那模样,朕简直就差背着个牌子上写朕是负心女了。

我起身朝着顾南衣走去,哄道:「你再说劳什子话哦!你简直在朕的心尖尖上插刀子,朕何时舍得伤你?」

他别过头,不看我,我连忙过去捏了捏他的脸蛋道:「好了!好了!朕答应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朕本来准备你生辰给你惊喜的,今日闹成这样,只得早点给你说了。」

他满脸震惊地看着我,然后又马上恢复那规规矩矩的样子,我本来还想逗他几下,却见那对苦命鸳鸯还跪在地上,于是正经道:「楚怀瑾,你为朕立下汗马功劳,朕可以饶你未来的妻子不死。」

楚怀瑾有些为难地看着我,我故作深沉地吟诗道:「满目青山依旧在,还需怜惜眼前人。」

说完就拉着顾南衣走了,半路上我就娇气道:「顾南衣,我脚疼了!」

他习惯性地蹲了下去,我趴在他的背上,看见他嘴角微微翘起,于是故意在他耳边轻轻道:「今日可开心?」

他不说话,只是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我生出一股豪气道:「你跟着朕,朕让你一辈子都开开心心。」

他故意假装要将我摔下去,我装作怕极了的模样配合着他继续哄道:「朕的大宝贝!朕都心疼你,你怎么不疼朕呀!还想要吓唬人家。」

天上忽然下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我看到我们两个的头上都是簌簌的雪花。

忽然想起少时,母后和父皇在夜里赏雪,我听她絮絮地念了一句「一夜风雪,倒也算白头」。

我伸手替顾南衣拂去头上的落雪,我和他之间从不需要飞雪白头,今生我们必定携手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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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q 是只仓鼠​​
1.

皇帝的白月光回来了,

那是匈奴的女单于。

她带着军队包围了皇城,

皇帝问,

可以再见见你吗?

她回信到:见你妈!

第二天,

皇太后就被吊着送出了城,和匈奴人谈判。

女单于本来是宫里的秀女。

高墙宫阙,

红叶流水,

皇帝一个瞥眼在一群宫女里看见了她,

当时没叫住,

之后就一直日夜想念。

正巧匈奴人提来和亲的要求,

皇上就安排了画师把宫里所有的宫女都画一遍。

一方面是找她,

一方面是给匈奴王找媳妇。

塞外苦寒,那地方谁乐意去啊?

丑女入漠北,

美人进宫门。

结果画师和她家里有仇,

故意把她画的特别的丑,

把另一个塞了银子的宫女画的像她。

连匈奴单于看见了她的画像都直嘬牙花子,这就是你们汉人的高质量美人了吗?

画师说,

你们不是要公主吗?要什么美人?娶妻娶德,美色误国啊,单于!

结果她出嫁的那天,

单于乐了,

皇上哭了。

她再回来时,已经是匈奴人的女单于了,草原上永远的王。

至于她是怎么当上单于的,

有人说是汉人的心计太深,一个宫女都能算计匈奴王族。

还有人反驳到,你可别瞎说,自己是亲眼看见女单于继位的。

女单于是在比武场上一刀一个勇士杀出来的。

据说她在进宫以前一直帮爸爸杀猪,

五六个男青年才能抬得动的大肥猪啊,

十三岁的她一个手就拎了起来。

人们都以为她出嫁匈奴时身后背的是琴,

其实那是她们家祖传的杀猪刀。

成为单于以后,她在草原上搞畜牧养殖,大搞经济建,升级冶铁技术,逐渐靠武力统一了整个北方。

从天山南北的阿尔泰人和吐火罗人,一直到东方山林里的肃慎人,都团结在了女单于的铁蹄和杀猪刀之下。

皇太后问她,闺女回来一趟不容易,你想要什么就说?

你是要什么我们给你什么,要多少就给多少!

她叹了口气,把皇太后送了回去,

对城里喊话,

只要交出了皇上和画师,

再加上全城的医生,铁匠和工匠,

就放过这座城市。

单于大帐里,

皇上问她,

现在和亲还来得及吗?

朕亲自和你和亲好不好?

她抽了皇上一巴掌,

倒霉二次元,

不看真人,非得看画?

就这么爱看纸片人吗?

想来这宫里的宫女你都不乐意亲自看,这天下的百姓你又如何会看呢?

接着她叫画师再画一次她,

画师哆嗦着手,

把她画地英姿煞爽,国色天香。

她讥讽道,

你这不是会老老实实地画画吗?

她把和亲时画师画的那幅画扔到了桌子上,

吩咐手下,

用刀子给画师整容,

就按照这画上的风格整。

在画师的惨叫声中,

皇帝看着她。

还和亲吗?

皇帝颤抖着问她。

她叹了一口气,说,你回去吧,苍天无道,百姓自然会取而代之。

你可好自为之吧。

就这样,

皇帝带着吓晕了的画师回到了宫中,

女单于带着满城的工匠和医生回到了草原。

从那以后的一千多年里,

草原上都一个不变的规矩。

每一任新继任的单于都要拿起那把杀猪刀,

在斗兽场里杀掉一头巨大的野猪。

再把猪肉分给整个部落的人一起食用。

用以纪念那位伟大的女单于,屠夫的女儿,诸部族的母亲,北风和刀剑的神明,勇士的守护者,草原上永远的王。

完。

明珑​
皇帝的白月光回来了,是我失踪一年的姐姐。

我很高兴。姐姐镇守北疆,忠心为国,对我也是极好的。

可是,很快地我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我接到了圣旨。

通篇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我和亲匈奴,远嫁北疆。

恕我直言,我不理解。

在知道是姐姐亲自上书,让皇帝把我嫁到匈奴谋求和平之后,我就更不理解了。

匈奴人连年来大虞北疆打草谷,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姐姐作为征西将军的嫡长女,十六岁就上战场的边将,更是与匈奴多年厮杀,仇深似海。

她怎么会舍得将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妹妹,嫁给残暴的匈奴人?

(已完结~)

我不信。

于是我连夜带着婢女月牙,前去姐姐的寝宫求见。

宫里的夜冷得很,姐姐依旧是出征之前顾盼神飞的眉眼,只是多了几分妩媚与憔悴。

她俏生生地站在风口上,素白的衣襟蹁跹,宛如月下幽昙,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打湿。

姐姐流下来的泪水,顺着她尖尖的下颌,一滴一滴地砸落在我的心上。

「稚奴,你知道吗?朝廷已经打不起仗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姐姐哭。

姐姐七岁时,母亲因为生我难产而死时,她没有哭,只是承担起了抚育我这个妹妹的责任。

姐姐十六岁时,父亲被匈奴人埋伏殉国,她也没有哭,只是打造了一柄长剑奔赴边关。

可如今,姐姐却在我的面前,哭到肝肠寸断,哭到让天地失色。

我站在原地,看她的样子,心里如同倒了一锅热油,烧得发疼。

「我嫁。」

孟稚奴没有高强的武艺,也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没有造福一方的才干。

被百姓们的赋税白白地奉养十七年,能够以微薄之身换取边境和平。

原是我的福气。

不知为何,这场婚事来得很急。

宫中的绣娘赶制了两天两夜,把嫁衣绣好的同时,接亲的匈奴使者也到了。

出发和亲的前一夜,我推开一切琐事,又去找了姐姐。

怀里抱着我多年的积蓄。

边关将领拿到兵权之前,总得在宫中押一个家眷。

姐姐出征之前,把我托付给了青梅竹马的太子,李昂。

哦,现在李昂已是皇帝了。

爱屋及乌,加上我确实只把皇帝当作真正的兄长对待,与其并没有太深的利害关系。

所以我于宫中暂住的时候,后宫里的嫔妃太妃们,甚至是皇帝本人,都没少借着各种由头给我赏赐。

如今姐姐回来,我要远嫁,无法照顾她,李昂又对她一往情深。

想来,好事应该也近了。

这些金雀钗玉步摇、翡翠镯子琉璃簪、明珠络子和田佩,便留给她在宫中用吧。

姐姐听了我的来意,当着我的面打开了匣子,看到一匣子的珠光宝气,表情略有些异样。

「稚奴,你对姐姐可真好啊……」

姐姐脸上挂着笑容,素白的十指一寸寸地拂过那些珠宝,眸光却深沉起来。

许多年后,我想起离宫前的那一夜,苦笑着骂自己蠢笨。

如果那天,我能看出来姐姐的异样,是不是后面的日子,就不用让姐姐受那些锥心刺骨的苦楚了?

可惜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从未有过未卜先知的能力。

第二日,我换上匆忙赶制的嫁衣,三跪九叩地拜别了皇帝哥哥。

出人意料的是,姐姐没有来送嫁。

我同月牙等她到日暮,终于在匈奴使者的不断催促下,在泼洒而下的晚霞里,踏上了去北疆的路途。

能为君王罢征戍,甘心玉骨葬胡尘。

马车缓缓地开动,在车轮的滚滚声里,我掀开帘子,往帝都的城楼上看了一眼。

最后一眼,是霞映高楼,浮云半遮。

车队行到一半的时候,姐姐给我陪嫁的另一个婢女阿啾,非要给我盖上盖头。

我心里有些不太高兴,一来是大虞只有民间成亲时才会盖上盖头,贵族女子没有这种习惯。

无论如何,皇帝是给了我一个公主封号的。

二来是,此去路途遥远,若是没有盖头,还可以看看北疆风景。

姐姐当年束发短衣地上了战场,我却被她留在了帝都里,为了安全,家中的婢女、嬷嬷是从不肯让我出门的。

后来姐姐出征,皇帝更是派人把我接到了宫里,囿于四四方方的宫墙下。

这一生已经过去了小半,可是我还从未出过远门,感受感受自由的气息。

「我不盖。」我客气而强硬地推开了阿啾递过盖头的手。

阿啾讪讪地笑了,还想再说什么,我却已经将头拧过去了。

就这样一路无话,迎亲的马车来到了大虞和匈奴的边境。

大漠风尘日色昏,北风雁急浮清秋。

我痴痴地凝望着眼前荒凉寒疏的景色,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害怕,心想,这就是我即将要生活的大漠吗?

听说匈奴的王子们,从小就学挽弓控马,如同镔铁一般生硬,我嫁过去,应该如何哄得他欢心,为大虞争取更多的利益呢?

正想着,天空乌云汇聚,下起了大雨,暴雨夹杂着雪花和冰碴,把我们一行人淋得七零八落。

月牙向来护着我,赶紧脱下了绣着蔷薇的罩衣和大氅,披在了我身上。

「小姐,快回马车上避避。」月牙还没有说完,异变突生。

一支箭从不远处飞来,正中月牙的胸口。

月牙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身子便在我面前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从小陪到大的贴身婢女被人杀了,我心中惊骇欲绝,霍然抬头,却见杀人的人正是阿啾。

而车队的护卫们,反而都沉默地站在阿啾身边,拔出了刀剑。

整个人都懵了的我,眼见着阿啾抬起长弓就要发第二箭的时候,立刻反应过来,狼狈地跑到马车后面,借助马车的车厢,躲过了那必杀的一箭。

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没分析出来阿啾杀人的动机,她就提着马刀朝着我砍过来了。

千钧一发之间,我按动了脖子上赤金项链的机关。

一枚淬了剧毒的针从里面弹射而出。

阿啾没来得及反应,兜头挨了那么一下,正中面门,乌青着嘴唇,仰面厥倒在地。

侍卫们似乎极为相信阿啾的能力,见状集体呆了一下。

趁他们呆愣的空当,我当机立断,捡起阿啾的马刀,砍断马车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学着姐姐骑马的样子,双腿一夹马腹,冲进了风雨之中。

随着马匹带着我冲进荒漠,身上的厚罩衣与大氅被雨水浸了个透,又冷又湿地贴在了我的身上。

正在这时,身后控弦的声音传来,马匹一声痛嘶,开始发力地狂奔。

身后追杀我的人正在放箭!

厚实又浸满了水的衣裳替我挡下了密密麻麻的箭支,而马匹在中了几箭之后更是玩了命地狂奔。

很快地,追兵就被我远远地抛下。

只是这时,我已被北疆的雨冻得嘴唇发白,双手颤抖到握不住缰绳了。

被马匹颠簸下来,意识接近昏迷的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冷。

「不要乱捡路边的女人,轻则白莲花,重则绿茶婊,万一你捡回来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大女主,那我们部落可真就完蛋…… 你踩我脚干吗?」

「她醒了。还有,我们部落如果因为救下一个姑娘就完蛋了,那还是早点儿完蛋比较好。」

我只觉得浑身上下火烧火燎地发烫,偏生五脏六腑无比寒冷,脑子也如同针扎一样疼。

勉力地睁眼,只见一张俊秀到灿烂的脸在我眼前放大。

少年生得极好,整个人带着三分北疆男子特有的粗粝感,脖子上挂着一串深蓝色的珠串。

我认识这种宝石,帝都里的权贵们管它叫作青金石,而草原部落则喜欢叫它拉术尔。

此时那少年离我很近,清澈透亮的眼睛在我面前眨阿眨的,像是星辰闪烁。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我头一歪,又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昏迷。

昏迷的时候,我梦到了姐姐。

姐姐从小和我不同,作为征西将军的嫡长女,她的长相虽然如同阿娘一样美艳,性格却像极了阿爹,琴棋书画是一概不通的,只是惯会舞刀弄剑。

小的时候,阿爹远在北疆,管她不严,她就如同个野猴子一样,成日里上蹿下跳,时常悄悄地翻墙出去,同帝都的各路游侠们切磋武艺。

只要是切磋,必定会污损衣物,姐姐又不敢同府里的管教嬷嬷说,怕被训斥,于是这修补衣物的事情,便统统地落到了我头上。

秋日里的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从亭台楼阁的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院中练习长剑的姐姐,和在一旁绣花的我都照得透亮。

是再好不过的时光啊。

我痴痴地凝望着这副场景,正欲上前去触碰,眼前的场景却骤然变幻。

关山如铁,天地有雪,阿啾站在高处,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讽,拉弓搭箭,冲着奔逃的我一箭射去。

眼见那一箭即将射中我,我的脸上忽然一凉。

再睁眼,便不在梦中了,俊秀绝伦的少年望着我,得意扬扬地举起左手,蘸了点凉水,又往我脸上拍了一下。

「喂,你烧都退了,还不醒,莫不是要赖上我们?」

我张了张嘴,语调是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嘶哑:「你是谁?」

那少年先给我喂了点儿热水,这才俏皮地冲我一笑:「我姓程,名叫知星。」

程知星和帝都很多矜贵的世家公子不同,他性子活泼,没什么心机,虽然嘴上口口声声地防着我这虞人女子,但很快地就把自己的底细交代得清清楚楚。

这个部落叫作丁零部落,人口不多,只有八百上下,是个夹杂在匈奴和大虞之间的小部落,两方都得罪不起。

他们也不敢放牧,大虞怕他们借助放牧来安插匈奴奸细向北疆渗透,匈奴则会在羊羔和马驹长大之后带着马刀去找他们索要。

「所以这个部落靠什么生存呢?」我好奇地看着程知星。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我们靠倒卖货物为生。」

让我很是讶异的是,说话的人容貌极盛,肌肤更是比草原出产的牛乳更胜三分,抛去他那双淡绿色的眼眸,柔润的五官反倒更像是江南人士。

可那身异族服饰骗不了人,此刻他姿态虽雍容闲适,可却是赤脚地站在暖烘烘的帐篷里面的。

我注意到,他瘦削白皙的踝骨上挂着一根红绳,绳上串着几枚金珠。

真正的江南公子,绝无可能做如此打扮。

「我是丁零部落的王,姑娘可以叫我迦南。」头顶传来温和的声音,来者自报家门。

除了自我介绍之外,迦南还说了一句让我面色大变的话:「姑娘可是大虞正在通缉的孟稚奴?」

再三地翻看了迦南递给我的通缉令和画像,我不得不认清了一个事实。

在没有犯任何错、老老实实地前去北疆和亲的情况下,我不但被送亲队伍追杀,还被大虞给重金通缉了。

而且罪名十分模糊,只有两个字。

叛国。

这简直是离离原上谱。

我把通缉令和画像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袖口,望向迦南和程知星,问:「你们打算拿我去换赏金吗?」

通缉令上的赏金极为丰厚,竟然足足有十五万两黄金。

上次大虞官府开出那么高的赏金,还是在上次。

五十年前,大虞武林有个杀人如麻、血染三江的魔教教主,接连犯下诸多恶性案件,即便如此,他在通缉榜榜首的赏金,也只有十万两黄金。

作为一个对武功一窍不通的官家小姐,赏金能够超越魔教中人,我感到很迷惑。 最让人觉得心底发麻的不是赏金数额巨大,而是通缉令上的另一句话:「死活不论。」

现在,我的处境很危险,随时可能被人砍了脑袋拿去领赏。

迦南没有说话,反而程知星摆了摆手:「我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欺凌你这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呢。」

我的眼神转向沉默的迦南,他与我对视,那双淡绿色的眼眸里含着三分冷意,嘴角却微微地上挑:「既然知星那么说,你还是先养好伤吧。」

这就是默认要冒着风险收留我了。

眼见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帐篷,我叹了口气,默默地将左手袖口抹下来,遮住赤金丝编织而成的镯子。

那是姐姐远赴战场之前,在帝都最好的珍宝阁给我定制的一套首饰,内藏机关,可以发射淬了剧毒的暗针。

项链里的那一根,已经让阿啾丢了性命。

若是这两人图谋不轨,想拿我换赏金,我必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到底是谁想杀我?

这件事没有道理啊,从头到尾都透露着诡异。

我在帝都居住多年,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每周惯例让月牙去书斋购买来自前线的邸报了解时局,便是蹲在家里给姐姐制作衣裳和小食,托她的亲信给她带过去。

后来入宫为质,更是与皇帝李昂保持着距离,生怕引起哪位嫔妃的不快。

至于那些话本子里面才有的明争暗斗,更是离我甚远。

我思索了很久,没有想出来究竟是得罪了谁,高烧过后的疲惫感又涌上来,侵蚀得我上下眼皮打架。

我又闭上眼睛,缩在毯子里,意识模糊地睡过去了,耳边只传来程知星的声音:「你饿了吗?我给你…… 等等,你怎么又睡?」

「拿你没招。」

程知星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一边给迷迷糊糊的我喂了点儿温水。

「先发点儿汗吧。」

就着程知星的手喝了点儿热水,嗓子好受许多后,我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

养病的那几日,我虽在帐篷里缩着,程知星却领着许多丁零部落的小孩子们来找我玩,美其名曰陪我散心。

在他的带领下,我甚至学会了草原上人人都会的游戏,翻花绳。

这日下午,我觉得身子稍微松快了一些,程知星便嚷嚷着要带我去骑马玩儿。

我正想拒绝,许久没有出现的迦南突然出现了,他神情严肃地递给了我一张告示:「你到底干了什么?孟将军都要大义灭亲了。」

我打开告示,草草地扫完了不多的几行字,脸色大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姐姐不可能这样对我!」

这几日我之所以敢在丁零部落吃好喝好,就是因为我笃定了姐姐会提前一步派人找到我。

到时候,我有的是机会洗清自己的冤屈,还能查清楚是谁想杀我。

可迦南给我的这份告示,竟然是我姐姐亲自发布的,下面还盖着她的私印和我们家族的族徽。

内容更是极为简单,以姐姐的口吻表示亲妹妹叛国,自己打算大义灭亲。

「抓到后不必审讯,格杀勿论。」

见我脸色煞白,双手都在哆嗦,程知星把我怀里的告示抽了出来,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塞还给了迦南?「写的什么?你念念,我不认字。」

迦南无奈地笑了一下,把我姐姐要大义灭亲的事情给程知星复述了一遍。

程知星顿时十分同情地看着我:「你平日里在家也没少受你姐姐欺负吧?被卷进去嫡庶之争也真是可怜。」

「我是嫡次女,和姐姐一母同胞。」我听了这话,心里对他信口开河这件事非常不悦,立刻反驳他。

程知星恍然大悟:「那就必定是二女争一夫,那男人喜欢你,不喜欢你姐姐,你姐因爱生恨,对你痛下杀手!」

我再也忍不住火气,本想骂人,肚子里又实在没啥词汇,只好疾言厉色地说了一句:「你出去!」

程知星有些委屈地看着我,不知道我为何生气:「我好心好意地帮你分析……」

迦南不动声色地把他推到帐篷外面,冲着我说:「孟姑娘,聊一聊?」

「刚刚我看了,印记不是假的,如果王觉得收留我有风险,我也可以离开部落。」我客客气气地对迦南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虽然在丁零部落的时间不长,但是此地民风淳朴,对我很是友好,我现在被通缉得很厉害,并不想连累他们。

「你就不好奇,孟将军为何通缉你吗?」迦南突然说出了我心中最隐秘的担忧,令我眉头一跳。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姐姐绝对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她或许只是被奸臣蒙蔽了。」我垂着眼眸,下定了决心,「我想回帝都,和姐姐说明情况。」

「我也觉得,她不是这种人。」迦南点了点头,「过几天是大虞皇帝的生日,我们北疆所有亲近大虞的部族都得到诏书,让我们前去庆贺。」

闻弦歌而知雅意,我立刻明白了迦南的意思:「我混在队伍里,保证不给您添麻烦。」

正在这时,程知星又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了:「去帝都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也不知道被这人偷听到了多少。

以迦南的镇定,也是嘴角一抽,和我异口同声地冲着程知星吼:「不许去!」

程知星特别委屈地看着迦南:「南哥,南哥让我也去呗,我给你们部落提供路费和进贡给皇帝的礼物。」

迦南一脸不为所动的冷淡:「钱我已经凑齐了。」

程知星很是震惊:「南哥,你不会在部落里加税了吧?这可不兴加啊!你族人没意见吗?」

我扯了扯嘴角,着实感觉到程知星傻乎乎的,于是开口提醒道:「我被你们捡到时,身上的嫁衣和首饰,价格皆不菲。」

没搞清楚重点的程知星,顿时就有点儿炸毛:「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们又不是贪图钱财才救你的!」

人怎么可以白烂到这种地步?

我有点儿想扶额。

以程知星的聪明才智,若不是丁零部落民风淳朴,他早晚会被人牙子卖到山沟里做苦力。

眼见跟他说不通,我把目光投向了迦南:「您把我的嫁衣卖到哪儿去了?」

迦南摇了摇头:「部落里有位年纪很大流落至此的绣娘,她把你的嫁衣改成了两条红裙,卖给了贵霜部落,贵霜部落距离大虞可不近。其余的首饰,我打算融了再脱手。」

这就是没有后患,不会被人追查到的意思。

我松了一口气,敛衣冲着迦南行礼:「多谢王上。」

迦南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与你姐姐原有故旧,你不必谢我。」

「卧槽,原来南哥你跟她姐有…… 啊啊啊啊!」程知星还没说完,就被迦南一脚踹出了帐篷,摔在草里捂着屁股叫唤。

我终于忍不住,提着裙摆走到程知星面前,冲着他微笑着落井下石:「活该。让你随意开口污人清白。」

「啊,该死,我居然忘了,古人条条框框多,把名节看得重要。」

躺在草里的程知星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爬起来可怜巴巴地冲着我说:「我错了,原谅我吧。」

然而我并不想再搭理他,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回了帐篷。

出发的那天刚好是清晨,银灰色的朝露笼罩着草原。

我看见无数点红火光,那是丁零部族的人在烧铜炉,准备着香气四溢的奶酪和青稞饼。

迦南换了件新衣服,把淡金色的头发结成了长辫披散在脑后。

他的眼眸翠翠的,像是一汪干净的水潭。

我其实也挺好奇,丁零部落并不算非常富裕,又是怎么养出如此风姿的男人的?

「孟姑娘,我给你准备了马车。」迦南和气地往车队那边一指,「条件有限,比不过你在帝都时的仪驾,还请见谅,饭食在马车里面。」

我向他致谢之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他一句:「王可是喜欢家姐?」

程知星看上去没谱又白烂,可是他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

迦南提起我姐姐的时候,脸上表情虽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瞳孔却微微一缩。

我作为姐姐唯一的亲人,还是得问清楚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为好。

迦南闻言默然,见我不走,等他的回答,只是侧着脸,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的姐姐孟破凡…… 她初到北疆,便与各部落首脑谈判,我也随家父去了。」

「她那时骑着白马,红衣猎猎,腰挎长枪,连草原上的太阳都比不上她灿烈。」

「北疆适龄的男子,又有哪个没有倾慕过孟小将军呢?我也只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迦南眼眸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很快地就湮灭在他平湖一般的眼眸里了。

见我不说话,迦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孟姑娘放心,我是不会给你和孟将军徒增困扰的。」

我蹙着眉来到了马车里,果不其然地在车厢里见到了躲着的程知星。

刚想叫人,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别喊,别喊,你千万别喊,求你了。」

见我没有要喊的意思,程知星这才放下心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几天程知星没有出现,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和我们一起去帝都。

毕竟以他的性格,突然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王去帝都觐见,给皇帝贺生,我去找机会向姐姐说明事实真相,你又去干吗?」我低声地问程知星。

「我保护你们。」程知星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然后把一枚小巧的物件塞到了我的手里,「这个给你。」

我望了望手中,是一枚银色的圆球,球体极为光滑,看上去没有什么锻造的痕迹,球顶上还连着一根黑色的线。

「此为何物?」乍一看我还以为此球是枚银球,仔细地掂了掂才发现重量不对。

「这是简易高爆炸弹,你用的时候把引线拽出来,再把它扔出去… 等等现在别拽!会死人的!」程知星见我就要拽开引线,慌忙之下,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愣住了,微微地有些脸红,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对待。

他的手是干燥而炽热滚烫的,让我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你…… 你干吗啊?」

程知星这时才反应过来,脸皮上飞速地透出三分红晕,他松开我的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情急。」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身子往后缩了缩,捏着圆球:「看你反应如此巨大,这里面是黑火药吗?」

「这是 TNT 炸药…… 就是一种比黑火药还厉害百倍千倍的火药,你好好地收着,遇到强敌再丢。」

程知星细细地嘱咐我,见我小心翼翼地将此物收到了荷包里,这才放下心。

此后一路无话,只有马车车轮经过草地时发出的碾草声。

我因为被通缉,一路缩在马车最里面,在靠近北疆的时候,更是掏出了面纱,把脸庞裹得严严实实。

所幸迦南怀揣着诏书,一路上未曾有人敢为难我们的车队。

平安地过了两座边城,迦南勒令全体休整的时候,我才悄悄地掀开马车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此时天已日暮,边城的小贩已经多数在收摊了,只是有一处围着几许闲人,似是在看什么热闹。

程知星一见到热闹,就兴奋不已,他也顾不上暴露在迦南眼前的风险,兴冲冲地跳下马车去看热闹。

迦南一双清亮的绿眸,便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我身上:「孟小姐,你包庇他?」

眼见迦南一脸的「他不着调你也不着调吗」的表情,我轻咳一声,正准备说些什么来为自己辩解。

远处却打了起来。

程知星平日里笑吟吟的,此刻却十分生气地从地上抄起半块板砖,挥舞得虎虎生威,把那群闲人一一地撵跑了。

我走上前去,却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地上躺着个脏兮兮臭烘烘又断了腿的乞丐,看不清是男是女,眼睛瞎了一只,发黄发臭的脓水从左眼眶直流到下巴上,此刻嘴里正颠三倒四地不知念叨着什么。

想来刚刚那群闲人便是拿这乞丐取乐,才引得程知星大怒。

我蹲下身,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正打算递给乞丐时,那乞丐却忽然伸出手来,把我的面纱一把抓了下来。

短促的对视之后,两声尖叫同时响起。

我被吓了一大跳,但「啊」了一声之后,还是下意识地用袖子捂着脸环顾左右,还好此时街上人不多,没有人发现我是通缉犯。

那个乞丐抬起独眼,冲着我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孟破凡!你辜负我!」

一时之间,凑过来看情况的迦南,赶走闲人回过头来的程知星,和捂着脸的我,都愣在了当场。

我和姐姐五官轮廓和身形都大差不差,唯独气质和眼眸不同,所以向来没有人把我们认错。

气质不用说了,征战沙场的大小姐和久居深闺的二小姐必定是不同的;至于眼眸,姐姐遗传了父亲的丹凤眼,而我遗传了母亲的杏眼。

这乞丐究竟是谁,为何把我认错为姐姐,姐姐到底对此人做了什么?让此人沦落到这种地步,还对她念念不忘。

我拿袖子捂着半张脸,望着喊完就厥倒的乞丐心乱如麻,还没有开口,程知星就看穿了我的不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方面纱递给了我。

我戴上了面纱,纠结地看了半天,最终还是迦南一锤定音了:「先把这人带走洗干净吧,倘若是敌人,就严格看管起来,到了帝都,再交给孟将军发落。」

客栈里,我看到榻上已经被洗干净,却还没有处理好伤处的女子,面色大变,一把扯住了程知星的手:「快叫人救她!快!」

程知星匆匆地跑了出去,我则跌坐在椅子里,嘴唇剧烈地哆嗦了起来。

北疆军中,肯定出现了大变故。

我们捡到的人,是北地第一谋士,种晚晴。

种晚晴出身寒微,也不会武功,却是个知名的大才女。

她十七岁那年,朝廷里有人偷懒,没有刻意地规定只有男子可以参加科举,种晚晴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立刻收拾行李奔赴了考场。

放榜之后,她的名字高高地挂在榜首,成了那年的一甲第一名。

殿试的时候,朝中为了女子能不能做官参政一事吵翻了天,种晚晴却极为乖觉,自动地向当时的先皇请求去北疆军队里面做幕僚,远离朝堂。

先皇见种晚晴十分知趣,于是破例让种晚晴做了大虞第一个女官。

她去了北疆没有多久,姐姐也穿上戎装去了北疆,给朝廷的折子上更是振振有词:我与种晚晴虽不认识,但神交已久,她身为女子可以去做谋士,那我也可以继承我爹的爵位去做将军。

姐姐获得批准之后,立刻去了北疆,与种晚晴一见如故,二人合力收服了北疆亲近大虞的小部落,借着小部落的势力和北疆本来的军队,把匈奴死死地阻拦在国门外。

如果说种晚晴犹如月光,温雅至极,姐姐便是那熊熊烈火,燃向东西,所以时人称她们为「北疆双璧」。

她为何身受重伤,流落街头?

又为何在意识恍惚下,把我误认为姐姐,喊出这句话?

还没等我想通,迦南被程知星叫来了,身后还跟着随车的草原巫医。

迦南一见榻上的人,立刻愣住了:「种大人?种大人为何在此?」

迦南作为北疆小部落的王,常年和北疆军队打交道,这话直接锤实了榻上的人确实是种晚晴本人,并非是相貌相似的其他人。

只是…… 迦南,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也想知道种晚晴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捂住额头,头痛不已,只觉得真相呼之欲出,又隐隐约约地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

「先救人吧。」迦南见我不说话,只得先关注起榻上的种晚晴。

巫医检查完毕,给种晚晴做了个初步的包扎,然后和迦南耳语两句就退下熬药去了。

我连忙问迦南情况如何,迦南皱着眉头,低声地冲我说:「情况很不好,种大人的腿还好说,时日不长,尚能接上,但是她的左眼,是被人用锐器硬生生地挖出来的……」

我默然,想起种晚晴成为大虞第一个女官,骑马戴花游街的那天。

几乎整个帝都的女子都踏出家门围观她,我也没有例外。

少女薄春衫,骑马倚斜桥。

旭日照花簪,满楼红袖招。

那年春榜,谁没有崇拜过她?谁没有艳羡过她?谁没有在她的风采下倾倒过?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我定了定神,摸了摸种晚晴的额头,滚烫一片,正想找个盆打水给她降温,程知星跑过来,塞了个花花绿绿的东西进她嘴里,又喂了她不少热水。

见我望着他,程知星耸耸肩:「特效退烧药,最后一片了,之前也给你吃过。」

他总能拿出奇奇怪怪又十分有用的小玩意儿,我和迦南已经见怪不怪了。

巫医熬好了药,用几块木板正好了种晚晴的腿,然后告知我们轮流好好地照顾好她。

或许程知星的退烧药真的有作用,种晚晴虽然没有醒,但也没有继续烧下去。

迦南把我替换下来,亲自守着种晚晴,我这才匆匆地用了几块点心,倚在客栈的二楼栏杆上,心里有些情绪,重重地往下坠。

前路茫茫啊……

身后有细微的响动,程知星一反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微微地抿起唇角,主动地开口问我:「累吗?」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就被他怼到了我唇边,程知星举着它:「尝尝看。」

我轻轻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神一亮。

好甜!好香!

香醇浓厚的夹杂着丝丝的甜香,盈溢在我的唇齿之间。

帝都最好的糖果铺子都没有这样的美味。

「此为何物?」意识到自己这样张嘴就吃,似是有点儿失礼,我不动声色地用袖口捂住嘴,遮盖住了吞咽的动作,开口问程知星。

「巧克力。」程知星笑意盈盈地说,「我的家乡距离大虞很是遥远,那边的女孩子,在伤心失落的时候会吃这个。」

他把这块黑乎乎的、糖用银色的纸包好,塞到了我的手里,「别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突然抬头,直直地盯着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你……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迦南曾经跟我说过,程知星并不是丁零部落的人,而是在他们那里暂时做客游玩。

我一开始也以为程知星是来大虞帝都领略风土人情的,但是后来逐渐发现了不对。

他拿出来的东西,无论是高爆炸弹,还是立竿见影的退烧药,抑或是这块口感绵密的巧克力,不说是稀世奇珍吧,也大差不差。

大虞最繁华的帝都、最厉害的师傅,都做不出这些东西,程知星的家乡绝对不一般。

既然他的家乡比大虞发达那么多,为何他非要跟着我呢?

程知星俊俏的脸上一红,语无伦次,低声地冲我说道:「我,我,那个,诗经第一句……」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

我垂下眼帘。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虽不算才女,但也没有蠢到连诗经第一句都记不住的地步。

小的时候问过姐姐,情爱为何物?姐姐说她也不懂,长大了之后,帝都贵女间流行的话本子也看了不少,只是程知星还是第一个冲我示好的男人。

原来,这就是被人爱慕的体验吗?

虽然他看似不着调,但似乎…… 也不讨厌呢。

我定了定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洗了把脸,坐在梳妆台上想卸去钗环,才发现不止是程知星。

我自己的脸上,也是飞霞一片。

我们滞留客栈的第三天,种晚晴终于醒了。

迦南当时刚好在她身边,他和种晚晴不知道聊了什么,面色沉重地从房间里出来,敲了我的房门:「孟姑娘,种大人醒了,现在让你过去。」

我吞了吞口水,感到自己即将要触摸到真相,一时之间竟有些紧张。

目送着迦南匆匆地离去,我咬着牙推开了房门。

一股药味扑面而来,种晚晴坐在迦南临时买来的轮椅上,左眼被纱布裹住,此刻撩起右眼皮,上下打量着我,神情不怒自威:「坐吧。」

我在无言的压迫力下,一步三挪地坐到了种晚晴对面,屁股刚刚沾在椅子上,就听到一句犹如晴天霹雳的话:「你姐姐把北疆卖给匈奴了。」

「姐姐不是这种人!这里面必定有误会!」我顾不得许多,唰地站起来,神情激动。

「半个月前,我和你姐姐订下计策,试图一劳永逸,我们引诱匈奴公主月里朵进入险地,成功地斩杀六万匈奴士兵,月里朵本人更是被你姐姐用长枪一枪穿心。」种晚晴面无表情地说。

我惊讶地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打断了种晚晴的话:「姐姐跟我说过,国库没钱了,她也打不过匈奴,所以让我去和亲。」

种晚晴闻言并无惊讶,可能迦南已经提前和她说过我的事情,只是面无表情地扯下来脖子上的项链,示意我打开上面机关。

我掰开了卡扣,从里面拿出来一张极小的丝绢,展开一看,竟是北疆今年的税收与军费开支记录。

北疆今年的税收是稍微覆盖过军费的,压根就不存在姐姐嘴里所说的「打不起仗」!

我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的同时,种晚晴瞟了我一眼,继续说下去:「战斗快结束的时候,你姐姐前去收拾战场,却莫名其妙地厥倒在地,我吓了一跳,命令军医过去检查,军医却说你姐姐没有事情,可能是打仗太累了所以才昏迷不醒。」

「你姐姐醒来之后,在军帐里蒙着头足足地躺了一整天,然后对我说,她要回帝都一趟,为我和她自己请赏。」种晚晴开口问我,「你实话实说,孟破凡回到帝都,干了什么?」

「姐姐进了宫,同我说自己打仗累了,厌倦了厮杀的日子,还跟皇帝哥哥说,她要嫁给他,皇帝哥哥十分高兴,第二天就把姐姐带到了宫里。」我回忆起姐姐刚回帝都的说辞,只觉得这份说辞里面,处处都是疑点。

种晚晴闻言闭目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心中满是疑窦,坐在椅子上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正在这时,迦南带着程知星推门进来,打断了这份尴尬。

迦南扬了扬胳膊上的皮质护具:「种大人,我已经按你说的,给北疆的大小部落传讯了。」

北疆各个大小部落都有驯化猛禽传递讯息的习惯,此次迦南去帝都觐见,也带了一只海东青。

种晚晴回过神来,冲着迦南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我:「你把你姐姐回帝都到你出嫁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

我对着众人复述了一遍姐姐进宫之后对我说的所有话,然后又把出嫁路上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种晚晴完好的那只眼睛里面迅速地凝聚起风暴,而迦南也在听说我姐姐非要进宫嫁给皇帝之后,黑了脸。

「我说完了。王、种大人,我姐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害怕,可还是硬撑着问迦南和种晚晴。

「我也不知道,你姐姐去帝都之后,我在北疆接到了她的飞鸽传书,说她已经向皇帝要了赏赐,让我带着亲兵去接。我带着亲兵兴高采烈地去了,刚到地方,一群蒙面人便袭击了我们,我的亲兵全部被杀,我本人捡起长刀,意图最后一搏,却被人从后面打晕在地。再醒来时,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被人丢在了街边。」

种晚晴抬手摸了摸自己左眼上的纱布。

这位曾经名震北疆的谋士,现下整个人伤痕累累,像是精美的瓷器被人摔了个稀巴烂之后又拼起来一样。

顿了顿,她继续说了下去:「昏迷之中我曾隐隐约约地听到那些蒙面人是用匈奴语沟通的,我觉得是你姐姐背叛了北疆,于是咬着牙,打算爬也要爬去帝都,同你姐姐当面对质,问她为何要背叛北疆。」

然后就被我们捡到了。

说起来,我们三个也算阴错阳差地救了种晚晴一命。

以她当时的伤势,估计没等爬到帝都,整个人就死在路上了。

「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你姐姐的叛国罪存疑。」种晚晴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轮椅,认认真真地分析着。

「我也觉得存疑。」迦南补了一句,「这世界上所有的背叛,总是要图点儿啥的。我们丁零部落虽然是小部落,但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据我所知,孟将军和匈奴这一战,几乎消灭了匈奴近一半主力,匈奴元气大伤,压根就没有收买孟将军的资本。无论如何,孟将军是大虞的二品大员,没有足够的利益,她又为何背叛北疆?」

「而且孟破凡非常爱你,北疆军中人人都知道,她父母早逝,又未成婚,只对自己唯一的亲妹妹视若珍宝,平日里你托人带给她的衣服和食物,她是从来不会与别人分享的。就算是叛国,她也决不会把自己的妹妹嫁到匈奴这种贫瘠苦寒的地方,更不会想要杀掉自己的亲妹妹。」种晚晴也同意了迦南的这个看法。

「那我姐姐又为什么做出那么多不合常理的事情?」我被他们两个人的分析绕得云里雾里,不由得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然而我的疑问,只换来一室沉默。

在旁边听了全程的程知星却突然开口了:「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迦南皱眉,刚想说啥,坐在轮椅上的种晚晴就一抬手:「让他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姐姐被人穿了?」程知星非常认真地冲着我说,然后合情合理地换来了三脸茫然。

「我姐姐又不是一件衣服,如何能够被人穿呢?」我迷惑不解地看着程知星。

「是这样的,这个穿,是穿越的穿。」程知星给我们开始解释穿越,吧啦吧啦地说了半天,最后还是种晚晴第一个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孟破凡的身体是她本人的,但是她的三魂七魄已经被莫名地换了?」种晚晴抿着薄薄的嘴唇,由于身上带伤,她的脸色比起纸还要苍白,有种奇异的美感。

「但是据我所知,北疆没有这样的巫师能够做到这一步。」迦南也听明白了,「而且,真如你所言,孟将军躯体里究竟盛着谁的魂魄,她自己的魂魄,又到了哪儿呢?」

「要不,我们先去帝都悄悄地看看,再做决定?」程知星也有点儿不太确定,毕竟他和我的姐姐并不算相熟,没有见到本人,也不敢冒然地下定论。

「种大人,你的身体能够支撑……」迦南还没说完,就被种晚晴一口打断了。

「我们必须尽快去帝都控制住孟破凡,倘若真如他所言,那么这道孤魂,对北疆甚至是整个大虞,都是充满了恶意的。」种晚晴立刻做出了决断。

我看着种晚晴的伤势,刚想说啥,她的独眼就迸发出凌厉的光芒:「孟破凡这半个月来做的事情,一旦被暴露出来,等待你们姐妹两人的,必定是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你最好快点儿祈祷在我们到帝都前,孟破凡不会继续惹出什么大乱子。」

明明是青天白日,我却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虞官场向来以文制武,种晚晴作为文臣,是北疆最高的指挥使,官拜一品。

姐姐联合匈奴人成功地挖掉了她一只眼睛,打断了她的两条腿,无论是不是姐姐的本意,此事一旦被揭露在朝堂上,定会把我们孟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别说是我救不了姐姐,就连皇帝也未必能够保得住我们孟家!

当夜,在客栈里所有人都睡熟之后,我悄悄地拨开窗棂,轻手轻脚地翻进去,望着床榻上的种晚晴。

摩挲着手腕上暗藏毒针的镯子,我神色阴晴不定,心中天人交战。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完全可以趁着今夜,杀掉身受重伤的种晚晴,掩盖掉姐姐刺杀她的事实。

我们孟家是百年大族,世代簪缨,绝不能爆出如此的丑闻,否则天下人的唾沫就能把我们一口一口地淹没掉。

迦南王暗恋姐姐,而程知星喜欢我,只要应对得当,完全可以先处理掉种晚晴,再去帝都,驱逐姐姐身上的那道孤魂。

只要杀了她,这一切都可以隐藏,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杀了她,杀了她…… 脑海里的想法不断盘旋,可是真要动手的时候,我又犹豫了。

种晚晴又何其无辜。

她在最得意志满的时候接到了姐姐的信,然后丢了一只左眼。

就算不是姐姐本人的意愿,这件事也和我们孟家脱不开干系。

我痛苦地闭了闭眼,最终还是将手从镯子上挪开了。

年少时姐姐十分调皮,被父亲惩罚的时候却从不逃脱,用她的话来说:「做错了就要认嘛!挨打了就跪好,人嘛,坦坦荡荡一些,总没错的。」

终究是姐姐欠种晚晴的,就算她想要把这件事抖搂出去,也是报应不爽,我们孟家活该。

罢了,罢了,若是真到万劫不复的那一日,我和姐姐一起承担。

我轻手轻脚地转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种晚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了。

「孟稚奴,还好你没有蠢到那份上。」

我豁然回头,却见种晚晴好整以暇地从榻上坐了起来,手里摆弄着一张小弩,箭头正冲着我的头颅。

她扬了扬手里的弩,独眼里的光变得玩味起来:「如果刚刚你有动手的倾向,我会毫不犹豫地用这玩意儿提早一步射穿你的头。」

我被箭头上蓝汪汪的光芒镇住,骇得倒退一步,面色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是姐姐对不住你,只要你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压根就没打算说出去。北疆的将军多了去了,可似你姐姐这种合我心意的人却不多。」

「再说了,伤我的人是谁,我还是能分清的,若是孟破凡身上的孤魂驱逐不出去,我杀了她便是,这孤魂野鬼能附身别人一次,难不成还能附身别人两次?」

种晚晴冷漠地说,语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只不过,你夜半三更地来我房间意欲杀我,是不是欺人太甚了点。」

「我这还没成为落架的凤凰呢,你就想欺我啊。」

种晚晴伸出手来,轻轻地弹了一下弩弦,随即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我一箭。

「嗡」的一声,箭支从我的头顶擦了过去,正中我身后的柱子。

入木三分的警告。

我站在原地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傻愣愣地看着种晚晴。

榻上人却嫣然一笑,冲着我摊开手:「我记得孟破凡说过,北疆的另一半兵符在你们孟府藏着。」

她这是…… 想要我们孟氏的一半兵权!

种晚晴的语调,轻快而开心:「小姑娘,做个交易吧。」

「你把它给我,我放你们孟氏一马。」

狼狈不堪地从种晚晴房间里出来后,我迎面撞上了迦南。

迦南翠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认同,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地解释了一句:「孟姑娘,早在下午的时候,种大人就问我借了弩箭。」

我暗叹今晚输得不冤,种晚晴不愧是北地第一谋士,她早就防着我了。

绕开迦南,走廊的尽头站着程知星,我抿着唇也想绕开他,出乎意料的是,程知星伸手拦下了失魂落魄的我。

他只问了我一句话,轻轻浅浅,却如炸雷在我耳畔响起:「杀人能解决问题吗?」

我眼睛里顿时蓄满了眼泪。

为了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我还是强撑着没有让眼泪滚落下来:「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姐姐。」

「所以,别人就活该去死,是吗?」程知星平静地问我。

我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之前我觉得,在我的家乡,从未有过你那么温柔又美貌的姑娘,所以我很喜欢你,甚至不惜违反时空管理条例,给了你很多特殊的礼物。」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和那些草菅人命的古代贵族并没有什么不同。」程知星眼中掠过一丝黯然,让开了路,「夜深露重,你回房睡觉吧。」

我疲惫地回到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霎,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无论是迦南还是程知星,现在都对这样的我失望至极了吧?

下半夜我睡得极为不安稳,昏昏沉沉之中,似乎有少年坐在我的床头,戳了戳我的脸。

「唉,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又麻烦又心狠的家伙?」

再睁开眼时,程知星已经走了,而我身下的被角也被他掖得严严实实。

第二天我照了照镜子,发现眼下一片青黑,完全不想用这样的形象面对另外三个人,但是肚子里又饿得慌,饥火烧得人抓心挠腮的,犹豫了一会儿,这才磨磨蹭蹭地下楼吃早饭。

只有迦南和程知星坐在长桌旁。

迦南倒是一如往常地冲着我笑了笑,示意我坐下,塞给我一枚剥好了的鸡蛋,然后端着碗上楼,给不方便下来的种晚晴送饭了。

我悄悄地瞟了两眼程知星,只见他冷着个脸,闷头吃饭,也不搭理我,心里登时就觉得有点儿委屈。

草草地吃了两口,我就放下碗筷,打算溜走。

种晚晴的伤需要大量的药物,我们得采买完毕才能出发去帝都,一时半会儿出发不了,我想回楼上再睡会儿。

刚刚走上楼梯,身后便传来程知星的声音:「站住。」

我头也不回地窜上了楼,一气呵成地回了房间,正准备关上门装死,程知星的手就牢牢地抓住了门板。

随后他整个人就挤进了我的房间:「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低着头,不想吭声。

程知星拽了一下我的袖子,塞给我一个小小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瓶子,粗声粗气地说:「瞧你这黑眼圈,呐,用这个涂一下。」

我却不接:「你不是生我的气吗?不是后悔给我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吗?那我也不要你的,这东西,你拿回去吧。」

程知星瞪起眼睛看着我,我以为他要凶我,赶紧把脖子一缩,准备好了挨骂。

没想到他伸出手来毫不犹豫地开始…… 搓我的脸。

救命…… 放手…… 怎么会有那么无礼的人!!!太可耻了!!!

成功地把我搓得五官乱飞之后,程知星捏着我的腮,笑得非常无耻:「早就想上手捏一捏你的婴儿肥了。」

我被他搓成一个河豚造型,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给小爷摆烂是吧?」程知星没有放手,一边搓我的脸一边数落我,「就你那点儿道行,还想着去杀人?杀的还是以谋略出名的种晚晴?」

「真是鲁班门前弄斧头,好像关公面前舞大刀,恰似郭敬明反告庄羽,宛如于正指责琼瑶抄袭。」

「我压根就没生气,做坏事和做好事都是一样的,论迹不论心,想着吓唬你两句,让你以后不敢作死,你还来劲了,敢不理小爷,嗯?」

程知星一口气说完,顺手把我的头发揉乱,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凌乱而呆愣地看着程知星,回过神来之后,一把抱住了他,号啕大哭。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要把所有的惊吓、隐忧、不安与对姐姐的担心全部都哭出来一样。

「嗐,谁年轻时候还没犯过糊涂?别哭别哭,原谅你了。」程知星似乎第一次被女孩子抱,有些手足无措,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来,笨拙地拍着我的背,低声地说。

隔阂全去之后,我涂了点儿程知星给我的眼霜,打算下去找种晚晴道歉,却撞见迦南急匆匆地过来。

「出事了,我们得带着种大人马上走。」迦南面色沉重地说。

海东青飞回来时,带来了两个让人心里咯噔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匈奴人带着马刀和长弓打过来了。

第二个消息是,几个亲近大虞的小部落节节败退,已经支撑不住,想要申请往北疆里面撤了。

目前北疆最高的两位长官,一个重伤,一个情况不明。

形势对于大虞和我们是极为不利的。

种晚晴脸色沉得像是要滴水,强撑着坐在轮椅上开始刷刷地给北疆各部官员写应对策略,试图组建防线拦住匈奴。

她写了半天,习惯性地把手揣到怀里,要拿私人印章的时候,突然一愣,随后带着怒气说:「那群人把我身上的印章拿走了。」

迦南在车队里问了一圈,发现自己的族人没有会刻印章的,没有办法,去街边找了个会木工活的老头,好说歹说地拉了过来,根据种晚晴的描述,现刻了个印章。

种晚晴捏着木块刻成的印,皱眉说:「刻的只有八成相似,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盖了印,发了信,迦南立刻率着车队,带着我们,直往帝都奔去。

即使马车里垫着所有原本要上贡给皇帝的羊毛毯,种晚晴依旧被颠簸得脸色惨白,大股大股的汗水从她脸上流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襟。

我对这种情形无能为力,只好把种晚晴的头抱进怀里,用帕子擦拭她的脸。

然而即使是这样,种晚晴也在车厢里不住声地催促:「迦南,快些,再快些。」

我被飞速前进的马车颠簸得几乎快要吐出来,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种晚晴见状,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手:「实在是抱歉…… 但北疆关隘后面,是大虞的腹地和足足三百万军民,小姑娘,理解一下。」

我望着种晚晴,渐渐地把她的脸和姐姐的脸重叠在一起了。

当年姐姐束起头发背着长剑前去北疆的时候,也是那么说的。

又或许,只有这样的她,才能和姐姐在北疆同吃同住、同进同退,而我,却只能被姐姐庇护在羽翼下,遇到麻烦,什么也干不了。

在迦南的日夜疾驰下,原本需要三天的路程,硬生生地被压缩到一天半。

见到帝都城门口的角楼时,迦南毫不犹豫地勒令马车停下:「休整一下,准备入帝都。」

下了马车,我发丝凌乱,顾不得形象,蹲在马车旁边吐苦胆水。

程知星也有些憔悴,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给我灌了点儿清水,我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抓紧时间弄了点儿热水,擦了擦种晚晴的脸,我掏出梳子,把她的一头长发辫成草原人的样式,顺手在她左眼的绷带上画了一朵藜芦花。

然后同样打理了一下自己,拿着胭脂在自己脸上画出大片胎记。

几个人确认自己形象无误,不会有被人认出的风险后,车队来到了帝都门口前。

守城门的将官收了文书,确认无误后,开始细细地盘问我们:「陛下的生日还要半个月,贵部为何来那么早?」

迦南对此早有准备,叹了一口气说:「部落里实在是太穷了,想着多在陛下面前晃悠晃悠,陛下能多给点儿赏赐,今年草原上年景不好,牛羊都瘦,又挖不到什么像样的草药,难啊。」

大虞国力富庶,帝都尤甚,建设得极为繁华,迦南今日又特意穿了身旧衣,他说得如此可怜,那将官还反过头来安慰了他两句。

周围的百姓也议论纷纷:「又是小部落来我们大虞打秋风啊?真不要脸。」

「人家也不容易,你看他作为首领,连双鞋都没有。」另一个人说。

有女子看了一眼迦南,对着同伴窃窃私语:「长得还挺好看的,奈何太穷了。」

「嚼什么舌根子,还进不进城门了,赶紧走!别在这儿逗留!」说闲话的人太多,将官怕闹出什么纠纷来,赶紧勒令手下士兵把围观的人都撵走。

然后望向我们几个人:「这几位是?」

迦南面色平静,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种晚晴:「部落太穷,我大姐想着打点儿猎物补贴族人,结果被隔壁部落的人当作探子,一箭射中了左眼不说,还掉下马来摔断了两条腿,这次来还是想着求宫里的御医治病。」

种晚晴很配合地咧开嘴号上了,演技精湛:「弟弟,我一定能重新站起来的,对不对?」

一句话里包含着六分痛苦、两分期待、两分依赖,这家伙没有去梨园唱戏而是去做谋士,真是浪费人才。

然后迦南指了指我,继续说了下去:「我二妹妹从小就长得丑,还做不得活计,又馋又懒一无是处,在草原上贴嫁妆都嫁不掉,只能来帝都碰碰运气了。」

我立刻忸怩地跺了一下脚,对着迦南撒娇:「哥,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呢?说不定我们朝见的时候,陛下就对我一见倾心了呢。」

将官看了看我脸上花里胡哨的胎记,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没有当众笑出声来。

最后迦南指了指程知星:「我三弟,学了几手粗陋功夫,打算当庭献艺。来,小星,给长官表演一个。」

程知星闻言,掏出半块板砖,认认真真地挥舞了几下。

活像个大傻子。

「真是四个活宝…… 进吧进吧。」

就这样,将官挥了挥手,忽略了城门楼高挂的通缉令,把我们一行顺顺利利地放进了帝都。

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迦南带着我们左转右转,来到了一处三进三出的旧院子安顿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此处是我们部落唯一的产业,我爹还活着的时候攒钱买的,大虞帝都的房价特别贵,你们先将就一下吧。」

我们三人都表示出了不在意,于是就在这个院子里面,我们定下了简单的计划。

种晚晴刚想开口,就飞过来一只海东青在院子上空盘旋,迦南吹了个口哨,海东青扑啦啦地飞了下来,他解下猛禽爪子上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如何?」种晚晴盯着迦南。

「好消息是,北疆周边的小部落已经完全撤到了大虞地盘上;坏消息是,北疆被匈奴打了个猝不及防,匈奴人已经连下方仪、坤灵、泰宁三城了。」迦南一口气说完了。

种晚晴表情一紧:「帝都这边驰援了吗?」

迦南一边说一边把信递给了种晚晴,低声地说:「北疆的求援信全部石沉大海…… 我猜测和孟将军有关系。」

种晚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然后瘫坐在轮椅上,仰天久久不语。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才缓缓地垂下头来:「三城里面有接近四十万军民…… 匈奴人有屠城的习惯。」

我想象了一下这个场景,不寒而栗,只得望着种晚晴,眼巴巴地等她出一个章程。

「我本来想着先试探一下孟破凡,现在看看,没什么必要了。」种晚晴看着迦南,「你来写表,今晚上就求见皇帝,我扮成你的大姐跟你一起入宫。」

「好。」迦南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取出一张羊皮纸,唰唰地开始写觐见表,「我写完就派人送到礼部。」

「至于你们两个,回一趟孟府,北疆的兵符在孟府上,我需要兵符来调度兵马。」种晚晴对着我和程知星也下了命令。

「啊,兵符万一在宫中……」我开口问种晚晴,我也不知道兵符在哪儿,姐姐从来不让我掺和这些。

「兵符如果在宫中,凭借你姐姐体内孤魂的恶意和北疆二十万兵马,这个大虞皇帝会不会换人坐还两说。」种晚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我,下了自己的判断,「兵符一定还在孟府,此事就拜托你们两个了。」

时间如此紧急,我来不及多想,匆匆地系了面纱,拉着程知星就出了院子,直奔自家府邸而去。

刚到了巷口,我便看到了姐姐的马车停在府邸门口,除此之外,她那一队亲兵也杀气腾腾地守在了一旁。

姐姐为何会带着人在这里?

她现在不应该在宫里吗?

我和程知星对视一眼,然后果断地带着他绕到了府邸后门,后门处虽然没有姐姐的亲兵把守,但也紧闭着门。

程知星说:「按照古装剧的惯例,不应该有可以供府里小姐们偷跑出来的狗洞之类的吗?你虽然是个基本标准的封建淑女,但传闻中的孟将军似乎不是……」

我对这货的白烂已经开始习惯了,摇了摇头,居然还冲他解释了一句:「姐姐成为将军之后,从来都是从正门走的。」

至于姐姐做将军之前,都是凭借轻功,直接翻墙头出去的。

为此爹娘没少抽她。

我抬眼看了一眼不算矮的院墙,心里面一阵懊悔,当年学琴棋书画有什么用,但凡我学了点儿武艺,哪怕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今日也不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程知星看出了我的难处,于是蹲下来,悄声地说:「我把你托上去。」

我踩着他的肩膀,艰难地翻了过去,然后闭着眼,学着姐姐翻墙的样子往下一跳。

虽然姿态不太好看,但一来落下处是草丛和稀软的泥地,并没有扭伤脚腕;二来今日为了方便行动穿的是短衣长裤,也没有让程知星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也还算顺利。

程知星也跳了下来,把我扶起来,然后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你们做大家闺秀的,是不是要随时随地都要饿着保持身材,你也太轻了吧,该多吃点儿才是。」

「每日用什么饭菜,府上都是有定例的…… 还有,我是来找虎符的,不是给你答疑的!」我正想冲他解释,突然反应过来我们是来办正事的,恶狠狠地盯了程知星一眼。

瞎问什么,差点儿把我给带到沟里去。

鬼鬼祟祟地过了二门,我这才发现,一路上既没有侍卫,也没有伺候的丫鬟与嬷嬷。

这些人去哪儿了?

被关起来了?

还是…… 被杀掉了?

我的一颗心重重地沉了下去,自责不已,脑海里想象着各种可能。

随后我定了定神,开始分析,现在我的目标并不是去救府上的仆婢,而且「姐姐」很有可能是来这里找虎符的,在没有找到之前,她大概不会杀人,更多的可能是严刑拷打府上众人。

现下火烧眉毛的局势,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找到虎符,把它交给种晚晴,等种晚晴控制住「姐姐」,府上的人才能被放出来。

确定了最紧要的事情之后,我陷入了沉思。

虎符究竟在哪儿?

姐姐平日里向来不让我插手这些事情,她总是说我还小,那些厮杀与阴谋应当全都由她来承担。

「稚奴,你的手,不必染上一丝一毫的血花,你就乖乖地在家里,姐姐保护你。」回忆里的姐姐如是说。

我当时有多么感动,现在就有多想回到过去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父母早逝没来得及交代,姐姐多年在北疆厮杀,不懂帝都权贵圈子是如何运作的,我这个时不时地出入贵女雅集的二小姐,竟也忘了这茬!

大虞风气虽不算很开放,但在帝都的权贵圈子里,有头有脸的小姐们,要么就早早地主持中馈,要么就已经开始跟着父兄打理家族铺子,就算家里没啥仆婢产业的,也大致知道家族重要的物件在哪儿放置。

似我这种几乎不参与家族之事的…… 反而是极少数。

如今种晚晴让我拿虎符,我去哪里现找?

但凡我参与了一点儿家族事务,如今遇到事情也不会轻易麻了爪子。

悔不当初了属于是。

我屏住气息,带着程知星,先去了一趟姐姐的闺房,她不多的衣服全都被从箱笼里扯出来,散落一地,连床头的雕花都被人全部用刀撬下来了,显然是已经被人搜索过一遍了。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搜索箱笼,只把床上被褥掀了,按开床正中央的暗格。

里面并没有虎符,反而是被姐姐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银条。

想来这是姐姐给家族留的退路之一。

我取了三条小黄鱼,一条揣在怀里,顺手丢给程知星两条:「这个给迦南,他帮我们许多,我也没有可以回报他的,只能补贴一下他的族人。」

程知星把玩了一下金条,冲着我伸出大拇指:「富婆包养我,求求了我什么都会干还会抱你大腿……」

哪儿来的南风馆小倌习气,我关上了暗格,骂了一句「登徒子」,然后扯着他直奔姐姐的书房。

书房比闺房更惨,宛如被贼人劫掠了一样,姐姐最爱的几本兵书全都被拆开,一页一页地散落在地上,看得我一阵心疼。

书房里也有一个暗格,打开之后并不是我想象中的虎符,而是一柄插在皮鞘里的匕首,手柄雕花镂空,抽出来之后,刃寒似水,光芒凌厉。

我不认识这把匕首,却也知道此物能被姐姐如此收藏,显然并非凡品。

可我要的不是钱也不是神兵利器,是虎符啊。

如今时间紧急,「姐姐」又在这里带人搜索,再逗留的话,恐怕要被发现。

我把匕首揣在怀里,带着程知星正要离开书房,眼角却无意识地瞥到了一页兵书。

那一页是封面,书名朝下,但朝上的蓝底有几行墨字,笔力刚劲,如走龙蛇:「自别光仪,时深渴想。久违雅教,时切驰思。判袂至今,倏又新岁。赠书一本,专此恭贺新禧,顺颂福安。言不尽思,再祈珍重。妹种晚晴再拜。」

我蹲下去,捏着这页封面,心里感叹不已。

这本书应当是去年末今年春,种晚晴作为新年贺礼送给姐姐的,当时姐姐还特意去书斋买了一本李义山的诗集当作还礼,如今两人却……

等等,种晚晴。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我知道了!我知道虎符被姐姐放在哪儿了!

大彻大悟的我带着程知星直奔花园假山后面,把假山背阴处的草全部都摸了一遍,终于在最低处的一丛草里面,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

我按下石头,另一块假山石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暗格,伸手进去,果然是油纸包裹的一个匣子,打开匣子,一枚金灿灿的虎符就在丝绒上安静地沉睡着。

程知星十分惊讶:「这都可以?你姐到底给了你啥暗示?」

「种晚晴的名字里含着一句诗,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我找到了虎符,心情大好,想在程知星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李义山的诗。风格秾艳,句义却晦涩不明,拿来做谜语是最合适不过了,整个府上可以藏暗格又生长草丛的地方,也只有这处假山。」

程知星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懊悔一闪而过:「早知道好好地上诗歌鉴赏课的选修了…… 噤声!有人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程知星一把捂住了口鼻,多年来的教养让我下意识地反推了一下他,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把假山上作为装饰的一块石头撞落了。

姐姐的声音顿时响起:「谁?谁在哪里?」

程知星当机立断,把我往假山深处一塞,悄悄地对我耳语:「待会儿哪儿有烟尘冒起来,你就往哪儿跑。」

我伸手去抓他,他却推开了我的手,用口形对我说了两个字。

北疆。

这枚兵符,关系到北疆会不会陷落在匈奴人手里。

只是,这一切与程知星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既不是大虞人,也不是北疆部落里的人。

程知星为何要用自己来引开她们,为我谋得一条生路?

或许是因为我吧。

那么想着,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心中慌乱地祈求各路神仙保佑他不会出事。

隔着假山,只听到程知星冲了出来,对着「姐姐」大吼一句:「队长别开枪,是我!」

「姐姐」也吓了一跳,抽出刀来,问旁边的亲兵:「院子里的奴隶不是都被关起来了吗?这人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这句话让我心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大虞中原从来只把婢女和奴仆叫做仆婢,只有北疆的匈奴人和几个大部落才会习惯性地把掠夺来的人口叫奴隶!

一个人的语言习惯往往沁入她的骨髓,那道孤魂绝对不是大虞人!

姐姐她,是被匈奴妖孽附身了……

我不通北疆形势,对匈奴人也不熟悉,这件情报一定要带回去让种晚晴和迦南分析,他们一定能够猜出这个匈奴妖孽是什么来历!

我手里紧紧地抓着虎符,脸上汗水与泪水纵横,却听到程知星开口说着不知所谓的话:

「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人民之子,东方古国的初升朝阳,九年义务教育之徒,马克思与恩格斯的信士,召唤师峡谷的钻石召唤师,真香定律实践家,躺平之王,卧室守护者,『常年缺钱』非遗传统技艺唯一指定继承人,时空旅行冕下,知星 · 程!」

那么多话,难为他能一口气舌头不打结地说出来。

「姐姐」听完,恍然大悟:「原来是个误闯这儿的疯子,算了,杀了吧。」

「别!我不是疯子,我是府上戏班的杂耍艺人。」程知星立刻反应过来了,急急忙忙地说,「您不信的话,我给您表演一个,您看啊,东风快递,使命必达,1,2,3——」

随着程知星嘴里的三字刚落,外面传来了一股炽热的波浪,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我家的外围墙被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炸塌了!

「跑!」爆炸的同时,程知星的声音响起。

我揣着虎符从假山后面窜出来,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往缺口外面冲去。

身后传来箭支的破空声,「姐姐」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拉弓对准了我。

我已经做好必死的决心,那支箭却只射中了我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甚至把我又往前面的生路推了几步!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我扭头看向宅邸中,一片烟尘里,程知星和「姐姐」死死地扭打纠缠在一起。

刚才正是他的干扰,「姐姐」的那支箭才没有射穿我的胸膛。

我掏出怀中匕首,反手切断了肩头长长的箭杆,揣着虎符,踉踉跄跄地冲着皇宫的方向跑去。

快一些,再快一些,晚了的话,程知星会没命的!

「抓住她!」身后嘈杂的人声传来,我单手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温热的血迹从我指缝里溢出。

眼看着追兵人多势众,我于慌乱之中,闪身躲到了一条小巷里,利用小巷里堆积的杂物遮掩住了自己的身形。

追兵们没有看到,直直地继续往前追了。

我刚刚松了一口气,余光瞥见地上有血迹,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他们或许一时半会儿追不到我,但很快地就会追踪到地上的血迹。

随后我眼前一黑,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必须找个地方,先把伤口处理好,再去皇宫给种晚晴她们报信。

医馆,医馆,医馆… 有没有医馆啊,我强撑着在小巷里转了一圈,却只在小巷尽头,发现了一个铁匠铺。

我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姐姐曾经说过,在北疆,有些士兵受了箭伤,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军医,又怕流血过多导致难以预测的后果,便用烧红的铁条烫住伤口,只是这样做,会留下很深的疤痕。

我苦笑一声,从小到大,被嬷嬷和婢女们以香汤花膏养出来的细皮嫩肉,今日或许只能交代在这里了。

留下这种疤,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世家公子上门求娶。

也不知道程知星会不会在意此事……

算了,他得先活着再说其他的。

我踉踉跄跄地上前,半身都是血,叩响了铁匠铺的门,第一时间开口:「我是大将军孟破凡,被匈奴奸细追杀,你若帮我,我脱身后重重有赏!」

都这样了,我冒充一下姐姐,应当也没有关系吧。

在我敲开铁匠铺大门之后,出来了个瘸子,先是愣了半天,然后打量了我一下,最后恍然大悟:「你是稚奴?怎么伤成这样?」

冒充姐姐的计划失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瘸子就把我拖进铺子,拉下了门,掏出伤药,动作利落地帮我挖出了箭头,裹好了伤处。

然后瘸子开始絮絮叨叨地数落我: 「他娘的,小稚奴,你姐天天在我们面前夸你是个大家闺秀,当年我们这群哥们里,谁没羡慕过她有个漂亮、贴心的妹妹?你这咋还学着你姐打打杀杀呢?真是不学好啊你。」

啊,这……

姐姐在帝都实在是太有名了,半个帝都的街溜子竟然都认识她。

铁匠铺的瘸子,在没成为瘸子之前,竟然也是我姐姐手底下一名响当当的老炮儿,平日里追随着我姐,游荡在帝都的大街小巷里,与各路人马进行着以刀剑为基础的亲密接触。

姐姐从军之后,瘸子也跟着去了,在北疆和匈奴人进行不那么友好的交流后,断了一条腿,随后拿了军中抚恤回到帝都开铁匠铺,过着安稳的生活。

瘸子知道我要去皇宫,把铺子后院的驴车拉了过来:「小稚奴,别跟哥客气,哥带你一程。」

带我到了宫门前,瘸子套上驴车,把从我体内挖出来的箭头塞给了我,然后摆摆手回去了:「你这伤受的…… 水挺深啊,我们小老百姓就不掺和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了。记住咯,今天你没见过哥,哥也没见过你。哥回去就关了铺子,去城郊避避风头去。」

我悄悄地把从府邸里揣走的那根金条放在了瘸子的驴车上,目送着他离开,这才望向手中的箭头。

上面除了血迹和破碎的皮肉之外,还刻着一个「孟」字。

那是姐姐亲兵和她本人所用武器的标志。

瘸子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但他还是为了记忆里的姐姐,伸出援手帮了我一把。

没有时间浪费在长吁短叹上的我,狼狈不堪地来到了宫门侍卫面前,开口说要求见皇帝。

守门的侍卫冷眼打量了我一下,断然拒绝了我:「滚滚滚,哪儿来的疯婆娘!再不滚我就动手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当真是狼狈至极,身上的衣裳材质本就一般,还染了爆炸时的烟尘,乱七八糟的血迹,结成的发辫也有些散乱。

一路上惊险万分,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竟然进不去。

真是可笑。

我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脸色苍白地坐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地发花,体力已经被透支到了极致,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宫内往外走,有风吹开车帘,把车内女子愤恨不平的话语吹进了我的耳朵里:「不到最后关头,谁又焉知本宫不能复宠?」

我眼睛一亮,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了上去,死死地扒住车辕爬了上去,在所有人的惊呼中掀开车帘,冲着里面的宫装女子大吼一声:「你复宠的机会来了!带我去见陛下!」

刚吼完,我就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向了车厢。

施银海最近很是惆怅。

作为帝都顶级的大家闺秀之一,她不但出身于世代勋贵的施家,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甫一进宫,还没有承宠,就被皇帝李昂册封为贤妃。

一手好牌打出了一个天胡开局,施银海摩拳擦掌,准备迎来更多的挑战:陛下还年轻,后位目前来说,还是暂时空悬的。

纵观整个后宫,比她好看的没她出身高,比她出身高的没她有才华,怎么看,这个后位怎么是自己的。

「她们都争不过我。」施银海美艳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骄矜,不过到底还是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然后她就输了。

一败涂地的那种。

没有得意几天的施银海,便得知了一个消息:皇帝李昂心中的白月光从北疆回来了。

孟破凡回来的那天,施银海夹杂在宫嫔里,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这便是自己的一生之敌了。

只一眼,施银海就恍然大悟,皇帝喜欢的,是孟破凡那种桀骜不驯又带三分野气的美人,而不是自己这种在他面前永远温驯的闺阁女子。

但施银海还是不服,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搞点儿小动作,对付一下孟破凡的。

她做了个宫斗计划,还没来得及动手,在御花园偶遇时,狭路相逢,她刚想假装让路,实则迫使皇帝看明白她的楚楚可怜和孟破凡的骄横跋扈。

结果孟破凡还没等她实施,就先发制人,主动地动手,抽了她两鞭子。

若不是见势不妙躲得快,两鞭子只抽在胳膊上,她施银海这张光洁美艳的脸可就毁了。

假可怜变成了真倒霉,施银海哭唧唧地望向皇帝李昂,却发现他丝毫不为所动。

孟破凡打了人,还嚣张地冲着皇帝表示,让他把所有高位宫嫔都撵出去,不然就不嫁他。

不是,您怎么那么横?宫斗还能这么玩的吗?

施银海还没反应过来,皇帝李昂就开了口:「贤妃去宫外祈福吧。」

这就结束了?施银海眼见自己出局了,迫于皇帝的金口玉言,无奈之下一把子同意了。

坐在马车上的施银海复盘了一下自己的宫斗过程和宫斗结果,气得脸都绿了。

老娘辛辛苦苦地努力了那么多年,摩拳擦掌准备来宫里大干一场,结果就这?就这?就这?

去你妈的吧。

狗都不宫斗。

施银海冷着一张脸坐在送她出宫祈福的马车里,心里把皇帝和孟破凡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屋漏又遭连夜雨,行船偏遇打头风。马车刚走到宫门处,施银海便听到有路过的宫人在窃窃私语「这位名义上是去祈福的,可谁不知道是皇帝厌弃了她…」

施银海大怒,我收拾不了皇帝和孟破凡,我收拾不了你们是吧?

「嚼舌根子是吧?本宫再落魄,那也是陛下亲封的贤妃。还有,不到最后关头,谁又焉知本宫不能复宠?」

施银海发了火气,刚想命人把这群宫人拖下去掌嘴,还没开口,突然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扑上了她的车。

还掀开帘子表示,只要能见到皇帝,就能帮她复宠。

复宠?真的吗?

施银海看着倒下去的女人,眼睛一亮。

等等,我是不是跟老天爷发誓说,再宫斗就是狗……

而且多年以来的生活经验让施银海深深地知道,路边的女人最好不要随便乱捡。

施银海想起自己年少时的经历,陷入了巨大的犹疑之中,最后她还是挥了挥手,找了个理由,示意让马车调头:「本宫还没有向陛下辞别呢。」

由于位置被来路不明还受了伤的疯女人占了,施银海从小到大的贴身婢女夏夏只得一路提着裙子追着马车跑到了文华殿前。

夏夏上气不接下气地揉着自己的肚子:「娘娘……」

「你刚刚听到什么了吗?」施银海没有责骂自己的婢女,只是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发簪,貌似不经意地问。

「没有啊……」夏夏一脸茫然地摇头。

施银海这才放下心来。

嗯,刚刚那女人昏迷,侍卫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夏夏更是压根没有追上来。

没有人知道本宫刚刚在车厢里汪汪地叫了两声。

没有人。

守殿的宫人见施银海带着人气势汹汹,下意识地先让了一步,见她进去了之后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嗓子通报:「贤妃娘娘到——」

施银海进去之后,先冲着龙椅上的皇帝优雅地行了一礼,这才抬头望向了下首处的两个人。

男子明显是一副盈润的江南样貌,眼眸却是如澄澈湖水的绿色,结成辫子的发丝也是淡金色泽,他见施银海前来,用草原礼节深施一礼:「迦南见过贤妃娘娘。」

施银海却没有理他,只是把眼神放在了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故人眉宇虽被绷带遮挡了一半,仍然似春风细雨,打落花开满枝。

只消得望一眼,千般风情,皆涌上心头。

施银海保养极好的长指甲刺穿了手心,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裙子上氤氲出极艳烈的痕,这才回过神来。

种晚晴,究竟是何等孽缘,让我在这儿再度与你重逢。

施银海心里想。

「种大人。」

施银海嘴上说。

「见过贤妃,微臣不便行礼,娘娘见谅。」种晚晴从施银海一进门就看到了她,饶是她心机极深,也没想到会在自己那么狼狈的时候遇到施银海。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施银海还流着血的手,极为客气、疏离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贤妃说有要事求见朕?」李昂坐在龙椅上随口一问,并没有心思感受到大殿里古怪的氛围,刚刚种晚晴和迦南的汇报,已经极大地震撼住了这位皇帝。

「是,臣妾在宫门口遇到一女子,说是有要事求见陛下。」施银海这才反应过来,迅速地恢复了一个妃嫔该有的仪态,拍了拍手,侍卫便把还在昏迷的少女抬到了殿上。

种晚晴和迦南,看清楚孟稚奴的脸后,齐齐地一愣。

就连李昂也愣住了:「小稚奴怎么在这儿?她不是嫁到匈奴了吗?」

种晚晴立刻反应过来,皇帝不知道孟稚奴被全国通缉的事情,这里面肯定有人搞鬼:「陛下,孟稚奴可以证明,我和迦南王说的都是真的!」

随后她示意迦南给她摇着轮椅,飞速地来到了孟稚奴的身边:「迦南,弄醒她。」

迦南想了一下,掏出了怀里的一块石头,从上面搓了一点儿粉末,放在了孟稚奴的鼻下:「这是硝石,味道刺激,可令昏迷之人醒转。」

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孟稚奴缓缓地睁开了眼。

醒来的我第一时间立刻把虎符递给了种晚晴,然后望着她开始说我在府邸内的所见所闻,快速地说完后,就忍不住哭了起来:「种姐姐!迦南王!程知星…… 程知星被她们抓走了!」

我心急如焚,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求你们快去救他…… 快去…… 迟了的话,他会死的!」

我的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了「姐姐」的声音:「晚了,那个小鬼,已经被我下令活埋了。」

血腥味伴随着声音一同传来,让种晚晴和皇帝李昂齐齐地变了脸色,后者更是大喊:「禁军?禁军呢?」

宫中有变!

文华殿的大门轰然洞开,露出了外面一地的宫人尸体。

「姐姐」逆着光提着刀站在门口,她扬了扬手,朗声说道:「这禁军虎符,陛下藏得可不太深啊。」

她的身后,是乌压压的禁军。

自己最爱的女子提刀带兵上殿要与自己痛陈利害,皇帝李昂再傻也知道种晚晴所说的是真的了。

他双手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却仍然维持着自己的威仪:「孟破凡一心为国,朕是大虞天子,她不可能这样对朕!你到底是谁?」

眼见皇帝拖住了「孟破凡」的注意力,种晚晴飞速地弯腰,在我身边耳语两句,然后抬起头来,毫不犹豫地拆穿了来人的身份:「月里朵。她是匈奴公主月里朵。」

「月里朵不是死了吗?」施银海被这阵仗吓得够呛,跑到种晚晴身边,似乎在她身边才能安心一样,此时她听到月里朵的名字,十分诧异。

也不怪她这样发问,之前种晚晴和姐姐合伙设计了匈奴,前线捷报传来,帝都人人都知道孟将军杀了匈奴公主月里朵。

「匈奴人多有妖术,月里朵虽死,鬼魂上身到孟将军身上了。」推着轮椅的迦南回答了施银海,顺手一指月里朵,「大虞将士们多用陌刀,这种刀的刀身和刃口偏直,匈奴人的马刀则偏弯,你看她手里拿的刀。」

月里朵没有理会几个人的窃窃私语,而是颇为惊讶地挑眉望向轮椅:「种晚晴,你居然还活着?」

种晚晴早就知道身上的伤是这位恨死了自己的匈奴公主派人干的,闻言侧了侧头,微笑望着月里朵:「公主赠我以断腿挖眼,我怎能不活下来回报公主呢?」

月里朵率兵与北疆军队连年血战,在种晚晴手里吃过无数暗亏,眼见她明嘲暗讽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提着弯刀上前,就要给种晚晴兜头来那么一下:「我先杀了你再说!「

迦南伸手往腰间一摸想要抽短刀,却摸了个空,这才记起按照大虞惯例是绝对不可以带兵刃朝见皇帝的,自己的短刀早就交予了宫门口的侍卫,他淡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焦急,就要闪身上前打算替种晚晴挡一下。

有个人却比他反应更快地扑了上去。

刀刃入肉再抽出的声音传来,施银海捂住下腹,像是一片轻飘飘的飞絮,轻轻地砸在了种晚晴的怀里。

血从她身上如流水般涌出,很快地便把施银海身上那件名贵的紫绡翠纹裙给染成了暗红色。

「阿银!」一向镇定的种晚晴此刻目眦欲裂,不去管自己身上被牵动的伤口,而是用双手拼命地捂住施银海的伤处,「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替我挡这一刀?!」

「我…… 我当年,我当年真的不是故意失约,你说女子也能建功立业…… 我,我也想跟你去北疆……」施银海觉得身上很冷,大量失血让她嘴唇发白,她倒在种晚晴怀里,死死地抓住她的手,声音微弱,「可是,我…… 我收拾好了包袱推开房门…… 我爹他,我爹他带着全族人冲我跪下了…… 先帝对施家恩重,我与陛下早有婚契…… 我,我毕竟是施家唯一的嫡女…… 我,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如果当初我不顾一切地跟着你去北疆,现在与你并称双璧的那个人,会不会,会不会就从孟破凡变成我了……」

「死了也好,死了…… 死了我就不用再…… 再承担那么多责任了,也不用,不用再在深宫里斗下去了……」

迦南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往施银海嘴里倒止血的药粉,施银海却喘着粗气,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吞咽。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给我吞下去!不准死!」

种晚晴毫不犹豫地一把抢过迦南的药粉,拔下头上的发簪,撬开施银海的牙,硬生生地倒了下去。

月里朵看到这一幕,见种晚晴心痛的样子,心里得意无比,冷笑着开口:「种晚晴,你也有今天!」

种晚晴豁然抬手,把迦南推到了一边,随后抬头望向月里朵,目光里涌动着疯狂。

她高高地昂起头,表情傲气:「月里朵,你也只配在这里撒泼了,若是把你与本座放在战场上,本座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月里朵被她一刺激,弯刀高高地举起,就要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暗金色的光芒击中了月里朵的脖颈处。

刚刚种晚晴俯下身来,快速地对我说,「稚奴,听着,那晚上你到我房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身上有暗器,月里朵最恨的人除了你姐姐就是我,等下我牵扯住她,你杀了她。别手软,被附身的人已经不是你姐姐了。如果你不动手,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我放下手上的镯子,想起程知星,已然是泪流满面。

月里朵和姐姐共用一个身体,此刻我用镯子里的毒针击杀了她,便也是杀了自己的亲姐姐。

在程知星炸塌府邸围墙的时候,我的五脏六腑就受了一点儿伤,此时我心中情感剧烈地激荡,只感觉五内俱焚,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正在这时,异变突生。

我镯子里那枚针上涂了剧毒,月里朵受我一击,本来和阿啾一样,也是仰面厥倒,可是她竟然没有立刻死去,反而缓缓地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爬起来的月里朵,从衣服里掏出一枚由绿松石和南红做点缀的狼牙挂件,上面卡住了我的那枚针!

「这是…… 匈奴人的狼神挂坠!」迦南低低地惊呼一声,随后很快地抿住了薄薄的唇。

月里朵没有搭理他,只是把针从狼牙挂件上扯下来随意地丢在地上,目光阴狠地投向我,随后快步地走到我身边,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迦南冲上前来试图解救我,却被月里朵反手砍了一刀在肩膀上,血流不止,跌坐在地。

我身上本就带伤,这一下被她掐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只能徒劳无功地去掰月里朵的手,可那双手哪怕被我挠出了一道道的口子,也没有松开。

我被她掐得直翻白眼,慌乱之中却不知道拽到了什么,求生的本能让我重重地把那东西往下拉。

「咔嚓」一声,碎裂的声音从我手里传来。

下一秒,月里朵的手松开了。

她手中的弯刀也「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月里朵弯下腰来,似乎陷入了剧痛,抱着自己的头开始惨叫。

劫后余生的我大口喘气,连滚带爬地远离了月里朵,摊开左手才发现,自己刚刚拽下来的,是她的那枚狼牙吊坠。

吊坠由于挡了一针,再加上我刚刚过分大力,那枚狼牙已经断裂在了我的手心。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呆呆地和众人望着陷入困境的月里朵,直到抱着施银海的种晚晴第一个反应过来:「拿下她!」

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的迦南闻言一跃而起,与月里朵扭打在了一起,迦南实力不弱,只是没有顺手的武器加上猝不及防地中了月里朵一刀,才让自己处于了下风。

此时月里朵状况不明,竟然再度让迦南逆转了形势,他硬撑着挨了月里朵两拳,把她的马刀踢得远远的,和她死缠在大殿的地砖上。

但随着迦南肩膀上的伤口不断地流血,他很快地被月里朵压在身下锤,月里朵似乎是陷入了疯狂,骑在迦南身上,左手钳制住他的双手,右手拽着他淡金色的长发,把他的头往地上撞,发出令人心惊的「咚咚」声。

正在这时,突然有个声音传来,月里朵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眼角却迎来了一丝明黄和一个沉重的花瓶。

「砰」的一声,花瓶砸碎在月里朵的头上,她受此重重地一击,当场就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李昂虽也学过一些功夫,但登基之后前呼后拥,就再也没有用过,此时见形势不好,冒险出手,反应过来后,整个人浑身都在哆嗦,见到迦南用腰带把人捆住,这才松了一口气,丢下手里的花瓶碎片,伸手把迦南扶起来:「迦南王,你没事吧?」

「多谢陛下舍身相救。」迦南捂住肩上的伤口,掏出药粉洒在上面止血,抬起鼻青脸肿的一张脸,在这种情况下也依旧保持了风度。

大殿里一片狼藉,李昂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地问种晚晴:「种卿,虽然主恶已伏,但外面追随她的附逆还未曾散去,应该如何处理是好?」

种晚晴闻言,把施银海推给爬起来的迦南,让他照顾,随后容色一敛,立刻恢复了她作为朝中重臣的姿态:「烦请陛下先赦免孟将军和孟氏一族,她只是不幸被妖邪附体,孟稚奴本人更是及时地做出了补救。」

李昂抿了抿嘴唇,他虽然被逼宫的阵仗差点儿吓死,但依旧明白此事与孟氏无关,再加上思慕姐姐,和我的关系也尚可,立刻答应了种晚晴:「好。朕赦。」

眼见家族没有事情,我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向着种晚晴投出了感激的目光。

种晚晴瞥了一眼施银海,发现对方还有气之后,这才单手敲打着轮椅,冲着皇帝说:「陛下,先叫御医吧。」

由于之前种晚晴说有要事汇报,李昂身边的内侍都在文华殿外守门,此刻活着的应该没几个,就算有,这一屋子的伤员也不敢轻易地使唤,惊动了外面包围着的禁军就不好了。

幸亏之前施银海的婢女夏夏跟着她进了大殿,迦南从大殿角落里找到了被吓昏过去的夏夏,抹了点儿硝石在她鼻下,夏夏这才悠悠地醒转过来,哭着跑到施银海面前:「娘娘……」

种晚晴让她赶紧跑出去找御医来处理这一屋子的伤员,夏夏听了之后,赶紧抹着眼泪,小跑着去了文华殿后门,然后回来了。

「奴婢在窗纱上戳了一个洞,发现文华殿前前后后被围得密不透风。」夏夏哭丧着脸汇报。

我摸了摸荷包里程知星曾经塞给我的高爆炸弹,如今这个情形,似乎可以用得上。

附在种晚晴耳边,我对她悄悄地说了这枚高爆炸弹的存在,种晚晴眼前一亮:「真的吗?程知星素日里做事不靠谱,你确定他没有骗你?」

我眼眶一酸,如果程知星能活着,我愿意被他骗一辈子。

接下来的事情无比简单,种晚晴让皇帝李昂出面,正面面对两千禁军,自己推着轮椅在旁边喊:「陛下天威煌煌,如何能让宵小侵犯,如今首恶已除,其余人放下武器,可既往不咎。」

这话一出,加上迦南把昏迷不醒的月里朵拖了出来,许多犹疑的禁军开始放下武器。

这时候,禁军中的几个军官服饰的人凑在一起,都是大家不曾见过的生面孔,显然是月里朵安插的匈奴奸细:「如今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如何能退?又如何能悔?别信他们的鬼话!」

眼见禁军们又要左右摇摆,种晚晴二话不说,独眼眯起,毫不犹豫地拽了高爆炸药的引信,就朝着那几个人扔了过去。

耀目的光芒最先响起,随后是轰隆的声音,种晚晴这一扔,炸死了一大片禁军不说,还把文华殿门口炸出了一个大坑。

她自己也被高爆炸药的效果吓了一跳,不过飞速地做出了反应:「陛下是天子!是苍天在人间的化身!是五德轮回的执剑人!违逆陛下的后果,就是被天诛!」

在高爆炸药的效果以及种晚晴的连吼带吓下,大半的禁军都陆陆续续地放下了武器。

这场宫乱,终于在种晚晴的智慧与勇气,以及每个人的通力合作下,卸下了帷幕。

只是,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我捂着肩膀上前,随手捡起月里朵的长刀,红着眼眶,恶狠狠地架在了姐姐亲兵的脖子上:「程知星被你们埋在哪儿?说!不然你们统统地给他陪葬!」

后来种晚晴说,那时候的我,眯着眼睛发怒的样子,像极了姐姐初到北疆的样子,如同一只刚刚离开洞穴的幼虎。

她说的没错。

我与姐姐,流着一样的血脉。

我们一样的勇敢,一样的顽强,一样的未来可期,前程远大。

施银海醒来的时候,看到种晚晴仰面躺在轮椅上睡着了,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连夏夏都不在。

她抬起手想要摸摸种晚晴脸上的绷带,指尖触及种晚晴的时候,对方突然睁开了独眼。

防备的神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后,种晚晴发现是施银海,才松了一口气:「你醒了。」

施银海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被裹好的伤处,抬脸苦涩地问:「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呢?」

种晚晴垂下眼眸:「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我的私心。你死了,归于尘泥,我便再也看不到你了,只有你活着,你我才终有相见之日。」

「人这一生,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要在苦涩中度过,但总会有一两个人,能够让我觉得,这辈子还算有些许盼头。」

「所以,我只要你活着。哪怕北疆官员只能半年来帝都觐见一次,哪怕我只能在后宫中逗留区区三个时辰,但你我终能相聚。」

剥去北疆第一谋士、大虞一品大员的外衣,种晚晴也只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姑娘。

施银海望着她如月光般皎洁的脸,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摸上了种晚晴的左眼绷带:「疼吗?」

种晚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这只眼,是为北疆丢的,不疼。」

施银海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下来了:「你总是如此,天天嘴里念叨着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时候心疼心疼自己?」

种晚晴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刚想要说什么,外面的小黄门就跪地通报:「陛下驾到——」

施银海瞬间松开了种晚晴的手,仓促地用被角擦了擦眼睛,缩回了宫嫔的壳子里,脸上浮现出适时的虚弱与可怜:「多谢种大人前来探望我。」

李昂进来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施银海在文华殿上为种晚晴不顾一切的样子他也看在眼里,闻言不禁好奇地问道:「贤妃与种卿有旧?」

「臣妾年少时顽劣,读书时气走了一个又一个西席,父亲没有办法,便把种大人请到了府上教授臣妾。」

施银海望着李昂,笑容清甜,言辞之间却滴水不漏:「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再加上种大人是大虞忠臣,臣妾这个无知妇人的命,能换国之重器的朝臣,说起来,也算臣妾赚了呢。」

一席话连打带消,李昂顿时没有了疑虑,安抚了施银海两句就走了,宫变之后要处理的尾巴有很多,他没有空流连后宫。

见他走了,施银海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的汗水已经浸透了中衣。

宫嫔自裁乃是大罪,幸亏挡刀之后失血过多,音量微弱,皇帝没有听到,不然自己和施家少不了要吃瓜落。

施银海拍了拍胸口,后怕不已。

「虎符到手,我就要再度出发去北疆了,宫里人事纷杂,你要……」种晚晴依依不舍地看着施银海,还要说些什么,却被闯进来的夏夏打断了。

夏夏看了看施银海不虞的神色,偷偷地缩了缩脖子:「迦南王让奴婢寻种大人,说有要事相商。」

「嗯。带路吧。」种晚晴点了点头,望向施银海,「贤妃娘娘,还请珍重自身。」

施银海再度缩回了高位嫔妃的壳子里,骄矜而不失礼节地冲着种晚晴微笑:「多谢种大人关心,北疆寒苦,万望种大人此去一路平安。」

可是当种晚晴真的摇着轮椅消失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时,施银海脸上表情似笑似哭。

我也曾经有个建功立业,与君共分荣光的机会。

可家族与责任,把我死死地钉在了这四四方方的宫墙内,像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无论怎样活灵活现,都无法飞进晴空。

她痴痴地望着装饰华丽的寝殿,觉得那层层叠叠的金碧辉煌重重地压下来。

横望竖望,都似棺葬。

种晚晴刚出后宫,迦南就匆匆地上来,接过宫人的位置,推着她的轮椅往前走:「她醒了。」

「醒的人是谁?孟破凡还是月里朵?」种晚晴问。

宫变之后,迦南制住了月里朵,这才发现孟破凡的魂魄并没有消失,和月里朵的魂魄来来回回地上演拉锯战。

月里朵在宫变关键时候头痛,也是因为孟破凡的魂魄突然窜出来和她抢身体。

「是月里朵。」迦南推着轮椅,「陛下找了一间空屋子,把她关了起来,因为事关重大,由我亲自看守。刚刚月里朵醒了,我偷听到她喃喃自语地说,狼神吊坠没有了,该怎么压制她……」

种晚晴闻言问:「那枚吊坠在哪儿?」

迦南回忆了一下:「应该在小稚奴手里,我们要派人把她叫回来吗?」

种晚晴抬手:「不用了,北疆形势等不得,立刻带我去见陛下,我要回北疆收整军队。你带上她,一路看管好别让她逃脱,到了北疆,抓几个匈奴巫师来看看,能不能驱逐掉月里朵。」

「如果不能呢?」迦南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种晚晴本来想说直接杀掉,又意识到迦南的不忍心,想了想说:「关起来吧,你负责看守她一辈子,只是有一点儿需要让你知道,若是你看管不利,让她逃脱,再生事端,你和她一起死。」

迦南放下心来,郑重其事地朝着种晚晴行了一个草原礼节:「好。」

我并不知道种晚晴和迦南已经飞速地带着「姐姐」出发去北疆了,此刻的我,正在帝都郊外的乱葬岗上,试图找到程知星。

我红着眼睛,身后跟着被禁军押着的姐姐亲兵,根据她们的指认,找到了一处新土。

颤抖着手,我拿起铁锹,一锹又一锹地挖了下去。

随着铁锹触及到硬物的声音,我惊讶地睁大了眼,心中浮现出一丝狂喜,赶紧趴下去用手扒土。

喜的是,程知星应当是用他机巧百变的手段保住了自己的命,疑惑的是……

这是什么?

程知星在地底下,搞的什么鬼?

我唤来几个禁军,一群人挖了半天,终于把程知星从土里起了出来,然后我就愣住了。

程知星整个人蜷缩在一层透明的硬壳里,浑身是伤,硬壳的下半部分几乎都是干涸的血迹,可见他被活埋之前遭遇了怎样的毒打。

我上前一步,忍住眼泪,轻轻地拍打了一下硬壳:「程知星!程知星!你醒醒!」

眼见硬壳没反应,我的泪水忍不住都掉了下来,哽咽着继续拍打硬壳:「程知星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不来救你的。」

硬壳依旧没有打开。

很快地,我的小声抽泣就变成了号啕,身边的几个禁军见状,试图用外力打开这个硬壳,却惊讶地发现此物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用刀砍都不会留下痕迹。

正当我们手足无措的时候,硬壳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平淡的女声:「警告!警告!医疗仓能量不足,医疗仓能量不足,已无法为病人维持生命,已无法为病人维持生命……」

我听到之后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慌乱得不行,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声是从哪儿传来的,和程知星是什么关系,但是她的言辞里表达了一件事。

这个透明的硬壳之前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保住了程知星的命,现在因为各种原因没办法保他了。

「什么是能量?要从哪儿去弄?你说啊!我去给你弄来!」

我六神无主地站在硬壳前面,徒劳地、一遍一遍地吼。

没有任何人回答我,只有那个女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能量不足!医疗仓即将停止运转!能量不足!医疗仓即将停止运转!」

「别停下!求你了,什么是能量?我这就去给你弄来!求求你了,别停下,那么重的伤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我哭着去拍打那层硬壳,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这一路而来的陪伴和不计生死的回护,程知星的影子早已扎在了我的心里。

既见君子,堪以白头。

正在我绝望至极的时候,怀里突然掉出来个东西,女声骤然一变:「检测到能量源,检测到能量源。请将能量源靠近医疗仓,请将能量源靠近医疗仓。」

低头一看,掉出来的玩意儿,是月里朵的那枚断成两截的狼神吊坠,宫变后我随手揣到了怀里,刚刚动作幅度太大,把它从我的衣襟里震了出来。

这就是女声所说的能量?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如果程知星于此地身亡,我…… 我就为他守一辈子寡去!

本着这种心态,我把那半枚碎掉的吊坠重重地拍在了硬壳上。

下一秒,诸天的菩萨神佛,似乎听到了我的祈祷一般,半截吊坠如同冰雪见了暖阳,慢慢地融化进了硬壳里面。

大喜过望的我,赶紧掏出另外半截吊坠,同样拍在了硬壳上面。

女声不再嚷嚷着需要能量,硬壳内部突然涌出了水,把程知星大半个身子浸泡在里面,他柔软的发丝在水中柔柔地散落开来,整个人身上的血迹也被洗去大半。

随着睫毛微微地颤动,程知星睁开了眼,虚弱地扭头看了看四周,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我身上,然后扯出一抹俏皮的微笑:「没想到吧小稚奴,我死了,我装的。」

我看着他睁眼,闻言又气又想笑,还没来得及张嘴说什么,就被程知星打断了。

「抱歉稚奴…… 我得回家一趟,这个伤势医疗仓治不好,容易留下病根,时空穿梭器燃料也用完了,得回去补一趟。」

说完,程知星就抓下脖子上的那串青金石,用特定的手法摸了几下,青金石的外皮就纷纷地掉落,露出里面泛着银白色的金属。

「嗨,望舒,帮我呼叫一下渊哥。」

「收到,正在呼叫杜流渊,请耐心等待。」那个平淡的女声立刻回应了程知星。

我听完之后,十分震惊地看着程知星。

望舒是月亮的代称,程知星难道是从月亮而来的仙人?这…… 这看起来也不像啊?

「称呼而已,我们那边流行用神话给 AI 起名字。」程知星显然是知道我在想啥,毫不犹豫地打消了我的疑虑。

我就说嘛,他绝对不可能是从月亮上来的。

若是仙人都和程知星德行一样的话,那仙界的形象在我心中真是岌岌可危。

我正想着,天上就凭空掉下来了一个盒子,震得乱葬岗上的一地白骨都跳了两下。

有人从盒子里面出来,声线雅致里带着三分无奈:「小星叫我干什么?不会是又给你收拾烂摊子吧?等等…… 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后面两句话分明带着一丝怒气,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望向来人。

杜流渊五官和程知星有几分相似,只是气质上南辕北辙。

程知星跳脱而有赤子之心,少年感更强一些;杜流渊却清俊而不失威正,落落然君子之姿。

他绕过乱葬岗的白骨,快步地走到硬壳旁边,手中拿着一枚通体碧蓝色的方块,迅速地把方块贴近硬壳融化掉。

给硬壳补充完了能量,杜流渊看着液体逐渐漫过程知星的全身,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望向我:「在下杜流渊,是程知星的表哥,敢问姑娘,他是如何伤成这个样子的?」

「他是为了掩护我逃走,才伤成这个样子的。」眼见程知星的亲人责问,我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声音微弱,心虚无比地说。

杜流渊闻言,皱起好看的眉头,没有说话,反倒是程知星感觉到了自家表哥的不悦,从液体里探出一个头:「渊哥,跟她没有关系,我自己愿意的。」

「蠢货,闭嘴。」杜流渊清润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悦,毫不犹豫地呵斥了程知星。

「渊哥,你没有蠢过吗?为了那位传闻中的女帝陛下,你可没少在高风险世界里穿梭,怎么,你做得,我就做不得?」程知星笑眯眯地拆自家表哥的台,「别怕他,他自己也是个为爱不顾一切的主儿,还好意思训别人。」

杜流渊冷哼一声,作势要走:「嘴皮子那么溜,显然是伤得还不够重,既然如此,我回去了。」

「别,别,渊哥,我错了渊哥,求你了,拉兄弟一把。」程知星连忙认了错。

杜流渊这才消气,让程知星又在硬壳里泡了一会儿,才上前在硬壳上按了几下,把硬壳缩小收起,扶着伤痕累累的程知星,往盒子那里走去。

「等一等!」眼见杜流渊就要带走程知星,我突然开口。

程知星说去疗伤,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他伤得那么重,一休养就一年半载,万一在这一年半载里,他遇到了别的小姑娘怎么办。

眼见两个人循声停下。

项链在月里朵掐我脖子时被她拽断,此刻只有左手上的金丝手镯,我把它撸了下来,急急地冲到程知星身旁,把镯子塞到了他怀里,不管不顾地说:「你别忘了我!」

大虞的传统,女子向男子表白时,除了定情信物外,还要赠以男子香草和自己作的诗。

定情信物给了程知星,香草呢香草呢?

我四顾了一下乱葬岗,此时正是初冬,草木凋零,貌似可以搭上香草边的,只有菟丝子,于是飞快地从地上扯了一把菟丝子的干草,硬塞给程知星:「菟丝从长风,根茎无断绝。无情尚不离,有情安可别?」

程知星愣住了,想要对我说什么,却被杜流渊拉走,硬生生地塞进了盒子。

我望着盒子消失在乱葬岗上,这才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禁军们下令:「回城。今日之事若是被我听到风声,军法处置。」

程知星消失的第一天,我雷厉风行地审问了姐姐的那些亲兵们,把府中被月里朵扣押拷打的仆婢们全部放出,每个人发了十两银子压惊,个别带伤的发了十五两。

程知星消失的第二天,我命人找来了月牙的父母,将月牙身死的事情告知了她的家人,给了一大笔抚恤金。

程知星消失的第三天,府中几乎运转正常的情况下,我素衣散发地进了皇宫,跪在青石板上,再次向皇帝李昂请罪,求他正式赦免孟氏。

李昂很爽快地赦免了我,甚至当着所有宫人的面,亲手把我拉了起来。

他也十分愧疚:「月里朵当时带来了一封假的匈奴国书,里面指定了拿你和亲,匈奴将北疆以北的几处牧场割让给大虞……」

「陛下也只是被这匈奴妖孽暂时蒙蔽了而已,稚奴卑微之身,死在哪儿都无所谓,只是担心陛下您的安危,这才拼了命地往回赶,所幸陛下无事,还亲手击昏了那妖孽。」因着姐姐这个引子,我极为谦卑地讨好着李昂,在文华殿里坐了半天,才回到了府邸里。

程知星消失的第四天,正在人牙子那里挑选新丫鬟的我,望着半空中盘旋着的海东青,赶紧随手挑了两名贴身丫鬟,然后匆匆地展开信件。

信是种晚晴写的,她让我放下心来,说月里朵的魂魄突然消失,姐姐的意识已经清醒大半,此刻正在休养,由迦南王照顾她,北疆局势一片混乱,她在夜以继日地收拢军队,打算与匈奴打个反攻。

我算了算月里朵魂魄消失的那日,刚好是我挖出来程知星,把碎裂的狼神吊坠融入硬壳的那天,顿时就明白了,月里朵的之所以能够死而复生,魂魄占据姐姐的身体,关键还是在那狼神吊坠的能量上面。

吊坠被我融进了硬壳里,月里朵没有能量支撑,所以自然而然地敌不过姐姐,烟消云散了。

姐姐没事,这几乎是这几天最好的消息了。

我闭了闭眼,内心庆幸不已,赶紧给姐姐写了一封信,简略地叙述了她被月里朵附体后,我的经历,让种晚晴代为转交给姐姐。

从前姐姐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要告诉姐姐,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此后的半个月里,我一直都在府邸里深居简出,唯一的一次出门,是探望在宫变中受伤的施银海,当面感谢她带我进宫的恩情。

施银海恢复得很不错,见我来时盛装打扮,颇为惊讶:「不愧是亲姐妹,你和孟破凡长得真像,气质也像。」

我想起当年帝都贵女圈子雅集时,一群人都说我与姐姐气质大异,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经历了这一遭之后,在别人眼里,我的气质竟也与姐姐有了几分相似。

我应该高兴的,毕竟从小到大,姐姐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可是一想起程知星,我就笑不出来了。

他究竟会不会回来,究竟什么时候回来,都是个谜。

我同施银海坐了一小会儿,皇帝李昂就急匆匆地召见她,要她去文华殿帮自己整理书房。

因着施银海当初宫变救驾有功,再加上姐姐离宫,她转瞬间就扶摇直上,成为了宫内的第一红人,还被李昂加封为贵妃,可以随意地出入御书房,甚至可以参与一部分政事。

本来后宫是不得干政的,但一来施银海出身于勋贵施家,家里在朝堂很有影响力;二来施银海极懂进退,从不妄议政事,偶尔发言,却能点拨得众人茅塞顿开;三来她不惜性命,救护皇帝有功。

所以对于施银海,朝野上下还算是敬重,认为她是后宫表率。

只是这位不动声色进入大虞中枢的娘娘,听到了皇帝的召见,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开心。

我连忙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不忘恭维施银海两句,她赏赐了我一大盒珠宝,又示意身边的大宫女夏夏把我送出宫门。

夏夏把我一直送到我和施银海初次见面的地方,随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匣子,正是我临和亲之前,送给「姐姐」的所有珠宝。

「陛下令人封了孟将军之前住过的宫殿,我家娘娘得知这盒珠宝是女郎的,特意把这盒珠宝拿出来了,预备着还给女郎。」夏夏三言两语地替施银海布下一个人情,然后笑吟吟地送我离开。

我坐在马车上,望着匣子,虽然离我和亲匈奴只过去了一个月,但此时此刻看这个匣子,却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一切都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闭门不出,一心一意地调教、磨合两个新买来的贴身大丫鬟。

直到那一日。

我正在府邸内被程知星炸毁的围墙旁边,一边监工重修围墙,一边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碑》,贴身丫鬟青砚匆匆地过来通报,说皇帝找我有事,宣我速速进宫。

嘱咐另一个做事利索的贴身丫鬟红墨盯着工匠修葺围墙,我带着青砚急急地换了得体的衣裳进了宫。

刚踏入文华殿,就看到皇帝李昂身后侍奉的施银海给我使眼色,示意我有大事发生。

我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就命令身边的太监,递给我一封种晚晴写来的北疆急报。

一目十行地看完,我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

种晚晴发来的急报里,前半段是个好消息,说月里朵魂飞魄散,连被抓来的几个匈奴巫师都察觉不到她魂魄的存在,而姐姐彻底地恢复意识之后,与迦南王和种晚晴自己,在各地悄悄地潜伏,收拢北疆的兵力,对打进北疆的匈奴军队,实现了合围,彻底地把对方包了饺子。

后半段则是个坏消息,种晚晴说,虽然大部分匈奴军队已经被围困住,水源粮草皆被切断,不日她和姐姐就会发动决战消灭匈奴,把这两个字从北疆彻彻底底地抹去。

但是,匈奴的左贤王琴格勒极为凶悍,带着五千兵马从合围圈硬生生地从南方突破而出,直扑帝都。

种晚晴的意思就是,她现在和姐姐都抽不出手来收拾左贤王琴格勒,因为大决战很快就开始了,谁都走不掉,强行走掉会影响战局。

而这支兵马,只能由帝都这边来阻挡。

「五天,帝都方面只要能够阻挡这支兵马五天,我与孟将军必定能抽出手来回援帝都。」种晚晴在急报的最后,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防住五天就没事了。

「现在左贤王琴格勒的人马距离帝都城外,只有半天时间了。」施银海见我看完急报,补了一句。

我想了想,先是问了施银海最重要的事情:「城郊的百姓们都进城了吗?」

「大部分都进城了,还有一部分也就地疏散,进深山了。」施银海赞赏地看了我一眼,回答我说。

我这才放心下来,以匈奴人烧杀抢掠的德行,先把老百姓保护好是最重要的。

然后我对皇帝李昂建议道:「如今匈奴兵锋汹汹,还请陛下去南边暂避。」

李昂果断拒绝了,这个各方面能力都比较平庸,唯独以宽仁著称的皇帝,此时此刻却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孟卿不必多言,朕决意与帝都共进退。」

好一个天子守国门。

我没有再劝,皇帝本人没有逃离,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有皇帝在,对于守城方的士气是有加成的,我们做出决策获得反馈的效率也会更高;坏处就是,万一他被抓走或者死在战场流矢下,事情就麻烦了。

我还在沉思其余的对策,施银海突然一击掌:「我记起来了,种大人出发去北疆之前,给我们留了一个锦囊,说是紧急时刻可以打开,如今兵临城下,可不就是紧急时刻嘛。」

皇帝眼神一亮,打开锦囊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我。

我低头一看,锦囊里只有一张纸条,上面也只有一句话:「若北疆之乱蔓延到帝都,孟将军积威甚重,可让稚奴扮成她的样子,稳住局面。」

虽然这确实是一个好方法,但是种晚晴坑起我来,真是不留余力。

我都快感动哭了。

战场无眼,我又毫无武功,万一被匈奴人一箭射死。

那可真是喝西北风都卡嗓子眼儿,倒霉透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结果施银海立刻轻声地对我说:「帝都繁华,城池里有七十多万百姓,稚奴,你看在那么多百姓份儿上……」

施银海不愧是种晚晴教出来的好徒弟,两个人的言辞都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施银海说的是实话,作为一个大虞贵族女性,我身上的一针一线,嘴里的一饮一食,都是来自百姓的供奉,如今事到临头,就地推辞也不算什么英雄好汉。

叹了口气,我默认了这个计划。

匈奴人兵临城下的时候,我穿着姐姐的留在府邸中的一套铠甲,腰间挎着长枪,站在城楼上。

说句实话,姐姐比我略高一些,她的铠甲我穿有点儿大,但是匈奴人近在咫尺,现在去增肥意义不大了。

城楼下面则是热火朝天的援军民众,一筐又一筐的自制干粮和滚石擂木被搬上了城楼。

在皇帝李昂的命令下,帝都里面大部分的民众都被遣散到大虞更南的几座城池里了,其余不愿离开的民众则被动员起来做后勤。

有外封的宗室试图过来勤王,本来李昂是同意了的,施银海坚决劝谏了他,话也非常单刀直入:「陛下不见司马伦之事耶?」

想起西晋时期近乎惨烈的八王之乱,李昂默默地拒绝了宗室勤王的想法,决心用守卫大虞帝都的一万禁军,死守城池。

在城楼上,李昂看着底下乌泱乌泱的匈奴骑兵,脸色煞白煞白的,他掐住手心同我说话,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心理压力:「小稚奴,你觉得他们能不能攻进来?」

陛下啊,你问我,我问谁去。

姐姐又不在。

「匈奴骑兵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没有补给。」我想了想昨晚上在姐姐书房里恶补的兵书,指出了匈奴骑兵的弱点。

李昂脸色一缓,我又苦着脸说,「但陛下您也知道,帝都的禁军几乎没有经历过沙场,人数虽众,战斗力却没有匈奴军队那么强。」

大虞很多勋贵子弟都在禁军中混日子,这个是默认的惯例,李昂自己也知道,于是他脸色又铁青起来。

我瞥了瞥李昂铁青的脸色,想着找补几句,就又说:「不过我们作为守城一方也不必太担心,帝都城墙高,居高临下,总会有点儿优势。」

李昂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我还想说点儿啥以缓解自己心里的紧张,在我旁边扮成亲兵的施银海猛地一扯我:「稚奴你别说了,说得旁人提心吊胆的,反而不好。」

施银海话音刚落,匈奴的左贤王琴格勒就下令攻城了。

然后我终于发现了自己最大的弱点。

我晕血。

城楼底下的匈奴骑兵开始架着云梯往上爬,城楼上的禁军们也开始把滚石擂木往下倒,血肉横飞之间,我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涌,摘下姐姐的头盔,就往里面稀里哗啦地吐。

李昂在南面指挥着抵抗,无暇抽空来管我,施银海不得不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大声地让亲兵下城楼去弄点儿清水来。

漱了两次口,我整个人才头昏脑涨地瘫在城楼的地砖上,几乎爬都爬不起来。

呜呜呜,我想我那为国捐躯的爹了,我想我从未谋面过的娘了,我想我姐姐了,姐姐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还有程知星,他到底啥时候才回来啊,呜呜呜,我好害怕,战场好吓人。

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有那么一瞬间,我是很想咧开嘴,不管不顾直接大哭的。

可是四顾看看,已经没有人可以让我依靠了;反而是帝都的百姓们,都需要依靠着我这张和姐姐八成相似的脸来换取一丝活路。

「小稚奴,孟破凡在北疆能做到的事情,我觉得你在帝都也能做到。」

想起种晚晴的话,我艰难地拄着枪,从地上爬起来,接过施银海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声嘶力竭地朝着下面的匈奴人吼:「来啊!本将军就在这里!来杀我啊!」

喊完之后,我又忍不住低下头吐了,血流潺潺横尸遍地的战场太能刺激人了。

这次胃里的东西显然在上一次的呕吐中被清空了,这一次吐出来的只有清水。

在混乱的战场上,我的吼声没有人听到,无奈之下,我丢下头盔,在铠甲外面披上姐姐标志性的红色披风,试图用这个吸引匈奴左贤王琴格勒的目光。

来杀我!来杀我啊!

只要匈奴人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我身上,帝都其余几个城楼的压力,就会大大地减轻。

与此同时的北疆,伤还没好的种晚晴下达了大决战的命令。

厮杀了一天一夜的孟破凡红肿着眼睛,在她悍不畏死的带头冲锋下,北疆军队的前锋连一口气都不歇,直截了当地扑上去与匈奴主力骑兵开战,随后杀来的部队紧跟其上。

来不及抵御的匈奴轻骑兵只得仓皇地打起野战来,这样两个时辰不到,近六万人的匈奴骑兵近乎全军覆没,没留得一个活口可以回到草原上去。

见到剩余的匈奴人已经尽数投降,孟破凡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杀俘的命令。

「杀俘不祥,不若留下匈奴俘虏做苦役,重新建设北疆。」种晚晴想要阻止孟破凡,却被对方冰冷的眼神震慑在了原地。

「北疆三城被匈奴人屠戮殆尽,他们可以屠杀平民,我为何不行?」

孟破凡在和月里朵一体的时候,虽然无法控制身体,却能够感知到外界的一切,包括月里朵是如何忽悠自己妹妹去匈奴和亲以来羞辱自己的,包括种晚晴的伤是怎么来的,也包括在宫变时,月里朵差点儿借助自己的手杀了妹妹。

犹如人在绝望之时会自暴自弃一样,孟破凡醒来接过身体控制权后,就索性大干起来,在此后与匈奴人的战斗中,她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无情:所有敌人落到她手里,能留个全尸都算是祖宗积德了,大部分匈奴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砍了脑袋做成京观。

「稚奴还在帝都等着我们回援。」迦南骑着马来到孟破凡身边,悄悄地提醒她。

「此事你来办。」孟破凡正是因为担心妹妹,才以非同一般的速度击溃了匈奴大部队,把事情丢给迦南,她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手持军旗向着帝都方向而去。

妹妹,等我,我来救你了。

孟破凡心里想。

「好了,人被支走了。」迦南冲着种晚晴笑笑,「孟将军不在,您就是北疆最高级别的官员,俘虏的处理是大虞内务,我非大虞人,并无权插手,交给您了。」

随后他也调转马头,向着帝都方向疾驰而去。

嗯,小姨子有难,他这个做姐夫的,也得伸手拉一把不是。

种晚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人可真会甩锅,战后的处理事宜,只能由自己一点一点地去做了。

没办法,谁让我是北疆第一权臣呢。

种晚晴摸了摸怀里的兵符,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孟破凡点了一支精锐骑兵,疾如火地向着帝都扑去,毫不停留,她风尘仆仆,在鞍鞒上打盹儿,在马背上吃喝,将沿途的所有混乱,一一地留在身后。

原本北疆到帝都,需要三天的路程,孟破凡却只花了一天,就来到了帝都附近。

她骑在马上,眯着眼睛望向帝都城头,却发现帝都城头上的禁军节节败退,眼见着匈奴人即将攻进去了!

我借着姐姐的脸,吸引了大半弓箭,在战局的一开始,确实是暂时稳住了城楼上的局势。

人的名,树的影。

姐姐和匈奴人连年血战,在匈奴人心目中立下了赫赫凶威,在他们把我当成姐姐之后,士气大为低落。

然而,虽然士气低落,这支骑兵仍然是匈奴人精锐中的精锐——不然他们也不能从种晚晴和姐姐率领的北疆军队中突围而出。

在厮杀一天后,禁军死伤无数。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匈奴人的攻势一缓,我才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城楼上,只觉得浑身上下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也不知道姐姐在北疆的那些年,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施银海一直护在我身前,几乎被匈奴人射成了刺猬,幸亏她早早地做了准备,在盔甲下面还穿了一层软甲。

城楼上点起了篝火,施银海身边的夏夏在和她一起拔掉卡在盔甲上的箭支,没断的箭支还可以充当守城物资,因此两人都蹲在地上,拔得小心翼翼,生怕折断了箭。

此时还有打扫战场的禁军在收拾尸体,两名禁军抬着一个阵亡的校尉路过施银海身边。

借着篝火,施银海看清楚了那个校尉的脸,她伸手拦下两名禁军,望着阵亡的校尉,久久地沉默不语,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盖到了年轻死者的脸上。

「故交吗?」我问。

「女郎,这是府上的堂少爷。」施银海没有回答我,只是沉默,夏夏哀伤地轻声回答我。

是施银海的堂弟。

大概也是来禁军当差的世家公子,若是没有这一出,兴许当几年校尉历练一下,很快地被施家安排到别的位置上。

可惜再也没有大概了。

战场从来无情。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我闭上了眼睛,没有空悲伤了,匈奴不擅夜战,但明日只要天一亮,又是一场血战。

姐姐,你到底啥时候来啊?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绝望如同乌云,蔓延在我的心头。

躺在城楼上,我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我与程知星骑着洁白的小马奔腾在草原上,五颜六色的格桑花从马蹄下一直蔓延到天际处,四野都是呼啸的风声,天空则是温柔的湛蓝色,明净得像一场美梦。

从梦中醒来,又是惨淡的现实,我抬眼只见到天色是暗沉的青,看看城楼上的滴漏时辰,已然快到寅时。

天亮了。

底下的匈奴士兵们像是没有疲惫感一样,又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守城的第二天,我们依靠着帝都城楼的便利,依旧暂时性地打退了匈奴士兵,不过对方很快地就想出了别的方法来对付我们。

他们用一大块小牛皮顶在几个士兵的头顶,阻挡自上而下倾泻的箭支,飞速地穿越了战区,来到了城墙下的死角区,拿出工具开始挖城墙。

施银海见此情景脸色一变,连忙喊着先用火攻。

城楼上的禁军听到了,凑了火油,好不容易用火箭射穿牛皮,把那群披着牛皮的匈奴士兵打退,对方又换了一张新牛皮,继续刨我们的城砖。

几次反复下来,城楼上的火油很快地告罄,匈奴士兵虽然也死伤无数,但已经把帝都的城墙挖出了一个大缺口。

形势危急。

在心急如焚的时候,北风凛冽地吹拂过我的鬓角,天气很冷。

「拿水来!」灵机一动的我放声大喊,「用水浇筑,加固城墙!」

刚喊完,鼻尖出就感受到一丝凉意。

我抬头望去。

天地阴沉飞雪白。

老天爷似乎也站在了大虞这边,竟然下起了雪。

冷水混合着城墙砖流淌而下,很快地在缺口处结了一层冰,有了冰的加固,城墙终于保住了。

到了日暮,雪依旧没有停,随着一声鸣金,匈奴人终于恨恨地收了兵。

今天也算度过去了,此时,我和施银海已经顾不上那些仪态了,只是一屁股坐在了城楼上,两个人齐齐地喘着粗气。

施银海招手唤来夏夏,给我和她一人倒了一茶缸的热水。

热水里面略带一丝咸味,显然是夏夏在里面撒了盐,用以补充我和施银海的体力。

皇帝李昂也蹲在旁边喝同样的盐水,他今天做的事情比我们多得多,此刻累得不轻,看向施银海的目光里,显然是多了一丝温度。

无论男人心中装着谁,面对敢于留下和他同甘共苦的女子,还是会有十足的敬重。

又或许,人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才能反应过来,开始关心起身边的人。

望着不断飘下的雪,我的思绪渐行渐远。

此时此刻,也不知道程知星在干吗。

积雪满阡陌,故人不可期。

长安千门复万户,万里思君独自哀。

第三天的时候,我看着底下仍在凶猛攻城的匈奴人,怀疑这个左贤王琴格勒是不是出发之前打过鸡血。

怎么她就那么能折腾呢。

城墙上的禁军在前两日伤亡数字近三分之一,上万名守军目前只剩下不到六千人,帝都城墙哪怕有冰水加持,也被活生生地挖出来一个大窟窿,沦为半成品。

累了,真累了。

两天两夜没怎么休息好的我腹诽不已,要不是城中那么多百姓,还是干脆毁灭了算了。

但是随后我很快地发现了不好。

前两日的匈奴人都是小打小闹,今天的匈奴人动真格的了。

匈奴人崇尚白色,此前左贤王琴格勒一直是白衣白裙,骑马在后军处指挥,可是如今,这袭白衣也参与了攻城。

左贤王琴格勒在匈奴人心目中地位不低,她一加入战局,匈奴人立刻士气大振。

在守军的节节败退下,琴格勒成功地登上了城头,白衣染血,与我打了个照面。

随后她就发现自己被骗了,英气勃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愤怒。

作为左贤王,琴格勒也没少和我的姐姐打交道,很显然她已经看出来了,我并不是姐姐。

但是很快地琴格勒就反应过来了,她先是一脚把扑上来的施银海踹到墙根,随后张弓搭箭,眉眼间寒气大盛。

那一箭力度极大,射穿盔甲,径直地钉入了我的左肩胛。

我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与姐姐不同,我并无武功,身上的暗器和高爆炸药也都在宫变中用完,只能原地等死。

城楼下的匈奴军队却一阵喧哗。

是姐姐的援军终于到了,开始攻击匈奴的后方军队。

帝都,保住了。

匈奴士兵们在哀号声中被姐姐如同砍瓜切菜般夺走生命,琴格勒眉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她显然知道,自己强取帝都的计划失败了;至于北疆的匈奴大部队,她简直不敢想这些人落在种晚晴手里的结局。

可随后这丝悲哀就化作了疯狂,凝聚在琴格勒秀美的脸上,她把马刀高高地扬起,就要砍向我的脖子:「孟破凡英雄一世,还不是保不住你!」

「我便要在她面前亲手杀了你!让她后悔一辈子!」

我望着琴格勒,右手握住左手手腕,那里原本是一个金丝编织的镯子。

此刻我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迦南王愿意抛下自己的部落跟随我们一路来帝都。

说来说去,只是情之一字罢了。

大虞崇佛,年少时我也曾听高僧讲经,他说佛家三毒是贪、嗔、痴。

但当我离开的时候,高僧幽幽地在我身后叹气:「可人活一世,若没有三毒,该是多么无趣。」

是啊。多么无趣。

若是没有遇到程知星,没有拥有过爱、恨嗔、痴,说不定此时此刻,我仍旧是那个端庄却如泥塑木偶般的大家闺秀呢。

「程知星,我喜欢你!」眼见琴格勒的刀锋即将落到头上,我忘记了所有的礼仪与教养,不管不顾、大声地喊了出来。

喜欢一个人,就要说出口,你不说出口,旁人怎么知道你喜欢他呢。

喊完之后,我闭目等死。

下一刹那,地动山摇。

有个盒子掉在城楼上面,程知星手捧神秘黑匣子,从盒子里蹦跶出来:「知道了知道了!你吼那么大声干吗?」

还没等我说话,程知星就将黑色的匣子对准了琴格勒,面带寒意地按下了按钮,朱红色的透明光束从匣子里穿透而出,转瞬间就将琴格勒从一个大活人切成了四块肉。

温热的鲜血和内脏泼洒了我一头一脸。

程知星收起匣子,毫无罪恶感地耸耸肩,也不嫌弃我身上脏兮兮的,只是快步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我:「看到你被人拿刀指着,我心跳都快被吓停了。」

我不顾身上的伤和战场的混乱,只是反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怀里,整个人又哭又笑:「程知星,我偏要吼得这么大声!」

在这场虞乱里,我遇到过许多可怕的事情,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让前一刻还在平稳运行的命运跌入万劫不复。

但是,因为有程知星的存在,我并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很可怕。

因为兜兜转转,山和水终有重逢之日。

也因为,所有的陌路终有归途,所有的绝望终会有转机。

番外一:迦南

迦南第一次见到孟破凡,是对方初上任大将军,来北疆各族部落巡视的时候。

二十二岁的孟破凡身披红衣,腰配长枪,胯下白马,娇艳得像是野玫瑰一样,直直地撞入迦南的眼睛里。

只是,孟破凡出身名门,武功高强,地位尊崇,追求者如同过江之鲫,又如何看得上他一个小部落的王?

孟破凡没有察觉到迦南爱慕与失落掺杂在一起的眼神,反而是迦南的母亲察觉到了。

母亲把他带到帐篷里,给了他一面镜子,对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迦南,不要着急,利用起你最大的优势。吸引男人与吸引女人,道理都是相通的。」

母亲原是虞人,年少时是江南歌姬,攒够了赎身钱四处游历,后来遇到了父亲,才在丁零部落生了自己。

迦南望着这面镜子,想起母亲平日里是怎么与父亲相处的,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一寸一寸地滑过自己因混血而变得绝美的脸庞,决定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仗着部落首领的身份,迦南总是让孟破凡在不经意间「偶遇」自己。

他生得漂亮,言谈举止又被母亲刻意训练得优雅,孟破凡很快地就注意到了他。

几个大部落的王子看不惯迦南将自己心尖上的人勾住,联合起来,打算给迦南一个教训。

其实,迦南武艺不错,有十几种反制的手段,但看到孟破凡路过的那一刻,他果断地放弃了反抗,任由别人一拳一拳地打在自己身上。

这位大虞来的女将军,向来看不得欺凌弱小的事情,不是吗?

迦南扯出一抹虚弱而温和的微笑,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孟破凡怀里,任由对方大发雷霆,将那几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是当迦南伤好后,顺理成章地去孟破凡那里道谢时,对方却突然说了一句:「迦南王,那日的事情,我都看见了,是你故意算准了我会路过,引得他们下手揍你的。」

男绿茶的外表被拆穿,迦南紧张得手足无措,抿住嘴唇不知该如何辩解,一抬头,孟破凡的艳丽五官却近在咫尺。

「将军……」迦南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什么,女子的手就挑起了他的下巴。

孟破凡眯着眼睛,摩挲着迦南玉白的下巴:「待本将军灭了匈奴,你可愿娶本将军?」

迦南本以为被拆穿后,她会厌恶自己,却突然被问了那么一句话,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我… 我自然是愿意的。」

说罢,他就低头吻上孟破凡的嘴唇。

孟破凡享受着眼前男人抵死缠绵的亲吻,心里回忆起第一次在北疆见到他的时候。

年少的部族首领,不卑不亢地站在自己马前,气质文雅、俊美无铸,看手却是弄惯了武器的,比起帝都那些肚子里有半点儿墨水就对女子指指点点的废物草包,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

她喜欢。

喜欢到想把人从草原,拐回到自己府上。

只是,孟破凡皱起了眉头,她常年在大虞帝都同花楼的那些花魁们喝酒,花魁们都说,女子太过主动,男人是不会珍惜的。

这还不简单。

孟破凡侧头想了想,兵者,诡道也。

既然太放肆会让他不够珍惜,那我自己成为他眼中的猎物,不就行了?

番外二:施银海

施银海的后宫之路,大体还是走得很顺畅的。

在宫变之中崭露头角的施银海,很快地就凭借着施家历代的好名声和自己的聪明才智,成了皇帝李昂最值得信任的施贵妃。

在帝都保卫战时,施银海更是说服了孟稚奴假扮成孟破凡抵挡匈奴人,并配合种晚晴的计划,死死地守住帝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凭借着功劳,在战后封赏不久,施银海当仁不让地晋级成了大虞朝的皇后,备受皇帝和朝野敬重。

此后不到一年,施银海便生了一个嫡公主,皇帝李昂大喜过望,将公主的封号定为「永兴」,赏赐更是流水一般抬到了中宫里。

而在妃嫔中,施银海更是口碑极好,她从不苛待低位嫔妃,有妃嫔触怒李昂的时候,施银海往往会在一旁求情,在她的治理下,后宫嫔妃争风吃醋闹出事的次数大大地减少,人人敬服这位贤德的皇后。

李昂死后,养在施银海膝下的三皇子继位,年仅三十一岁的她,再次从皇后升级为太后。

当时三皇子还年幼,不到亲政的时候,于是施银海便总揽朝纲,坐在珠帘后面,同大臣们议事。

一时之间,权倾天下。

有不少人想要投施银海所好,从而获得飞黄腾达的机会,都被施银海拒绝了。

有一次,永兴公主偶然瞥见自己母亲寝殿深处挂着的一幅画。

画上女子一袭鹅黄衣裳,梳着分霄髻,肌肤盈盈如月色,唯独少了一只左眼,以白布斜斜蒙住,好似白玉微瑕。

永兴公主那时年纪还小,嘴巴没有那么严实,在玩笑中向宫人们提了一嘴。

第二天,就有心思机灵的宫人,将左眼上蒙了一块白布,跌倒在施银海每日去议政的必经之处。

施银海先是怔忡,在看清女子并不是种晚晴之后,立刻勃然大怒:「东施效颦,可笑至极。拖下去,杖毙。」

连永兴公主都为此吃了瓜落,被自己母亲一顿痛骂,至于身边的宫人,更是在第二天就被皇太后全部换走了。

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人人害怕。

远在北疆的种晚晴听说了此事之后,心情大好,给皇太后的折子上提及此事,明着是劝皇太后不必为此等小事动怒,字里行间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像极了偷到了鸡的狐狸。

施银海没有回信,只是在当年种晚晴回帝都的接风宴上,不动声色地把种晚晴灌了个口齿不清。

当天夜里,施银海送走了种晚晴,却没有回宫,反而沉默地命侍卫驾着马车,来到了帝都郊外的梨花树下。

此时正逢春三月,漫天梨花在月色的映照下,皎皎如白雪。

施银海想起当年。

那时候她还是施家金尊玉贵的嫡长女,正是在这片梨花刚开的时候去上香,还命令身边的护卫,救下前来上京赶考,却被山贼劫财的种晚晴。

种晚晴才华横溢,对于时政更是有着通透的看法,她与种晚晴几乎是一见如故,并央求父亲下了聘书,聘请了种晚晴到自己家里,来当女西席。

直到种晚晴凭借女子之身,考中一甲第一名,又在殿上滔滔不绝地展示了非凡的才华,让先皇把她任命到了北疆。

西席自然是不可能做了,临别前,种晚晴问自己,愿不愿意随她去北疆,到那里一展抱负。

「阿银,你聪明且有天赋,是天上飞翔的雄鹰,本不该被困于后院,同我一起去北疆吧,我们一起建功立业,让天下的人都知道,男子能够做到的事情,女子也可以。」

种晚晴的眼睛里像是有着浩瀚星辰,闪闪发亮,三言两语就劝服了她。

她决定抛弃自己从前的大家闺秀生活,真真正正地为自己活一次。

可是在她背着行囊准备悄悄地趁夜离开的时候,打开房门,却看到父亲带着全族几十人,一言不发地跪在了自己面前。

她知道父亲的意思。

原来这一生,除了是自己之外,她施银海还是施家的嫡长女、与皇帝有婚约的待选嫔妃,肩负着一族人的荣耀与身家性命。

施银海沉默半晌,轻手轻脚地重新回到了房间,到底还是失约了种晚晴。

在得知种晚晴久等自己不到,大病一场独自去了北疆的消息时,施银海缓缓地流下了眼泪。

她从回忆里抽身,仰头望向一树又一树繁茂的梨花。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

帝都的梨花依旧开得泼泼洒洒,宛如枝头飞雪,可自己早已经不是那个明慧温柔的施银海了。

在深宫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她觉得她早就老了。

「对不起。」

不再年轻的施银海望着一树梨花,缓缓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永兴公主下了马车后,原本躲在梨花树下,偷偷地看着母亲,此时感受到母亲情绪不好,于是赶紧跑过来抓着母亲的裙角问:「母后,你在跟谁说对不起?」

施银海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叹一声:「在跟我自己。我谁都对得起,唯独对不起自己。」

她拉着女儿的手往通往深宫的马车上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身后静夜沉沉,空余满地梨花雪。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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