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发小结婚是什么体验? -
和发小结婚是什么体验? -
我嫁给了发小,但他的心上人不是我。
昨天下午,他发了条朋友圈,照片上是他跟他的白月光,笑得灿烂,没屏蔽我,大大方方地配文,「时隔十年」。
十二点半的时候,顾安敲开了家里的门。
我已经把那段说辞在心里背了十二遍,可奈何他醉了,回来就往我身上倒。
混着酒气的炽热呼吸打在我颈侧,没道理的,那里还是麻了下。
我把他拽到沙发上。
「顾安。」我喊他的名字。
「嗯?」他含含糊糊地应着,忽地凑近我,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蒙上层醉气,细碎又漂亮。
「老……老婆?」
「我们离婚吧。」我吸了口气,言简意赅。
「……」
他凝了我半晌,头歪着,衬衫在进门时就被他胡乱扯开两粒扣子,我视线忍不住往上看,又捱上他垂着看我的眼。
「离……离什么……嗯?离魂?」
「我没啊,我……我魂在这呢……」
「老婆在讲什么……?我三魂六魄都在呢……」
「……」
「顾安……」我咬了咬牙。
他倒好,直接闭了眼,当着我面呼吸放缓。
不一会,睡得有模有样。
……
「要睡到床上睡去,顾安……」
我只好拽着他,把他往床下拉,他这次乖乖地任我牵着,身体半压在我身上,像滩烂泥,偏要往我身上黏。
把他甩在床上,我吸了口气,爬过去关床头灯。
室内一下子暗下来。
我睡在床的一边,顾安在另一边,呼吸均匀得不得了,跟准备入土为安一样。
好好的要说离婚,被他搅得根本没办法。
我慢慢盘算着明天等顾安醒着怎么跟他开这口,一点点也阖上了眼。
可突然,被一个人紧紧抱住。
顾安的身上还混着酒气,可一点都不难闻,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多么无可救药,顾安再怎么样,我总没法嫌他不好。
「别和我离婚,染染……」
他的呼吸胡乱打在我的颈窝,声音偏又放轻,像是梦呓一样。
你看,他就是这样,轻而易举就把一个人的心揉碎,不管不顾。
第二天,我做了早餐,顾安揉着头从卧室出来,换了干净的短袖,套着个大裤衩。我觉得我有病,看了这么多年了还觉得他帅。
「早啊,老婆。」
他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拿着我面前的牛奶就喝,挨在我喝过的位置。
「顾安。」
「嗯?」他尾音就带着漫不经心,手还在划拉着手机。
「我们离婚吧。」
他划拉手机的手终于停下了。
「你出轨了?」
「……我没有。」
「你有喜欢的人了?」
「……不是。」
「你得了癌症,不想连累我所以现在准备忍痛放手?」
「……顾安,你是不是有病?」我终于忍不住了。
「那干吗离婚?」他正视我,眸子浅浅的,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不合适,而且也不是——」
「互相喜欢。」
「……」他扯了扯嘴角,呵了声,结果自己先笑出来。
「小孩子才谈喜欢。」
「随你怎么讲。」我也干脆学他,揣着口袋往后仰,这样显得气势好像要高一点。
「你要跟我离婚,你妈知道吗?」
我妈确实不知道,我和顾安算是门当户对,家里都有点小钱,我妈从小就看他好。
我要是跟我妈说我要离婚,她非得把我脑壳掰开问我在想啥。
「这件事再议吧,好不好?」
趁我想事的空挡,顾安快刀斩乱麻。
「我上班要迟到了,去换衣服。」
他走时,还不忘掰过我脸在我嘴角留下一个吻。
顾安走了,我瘫在椅子上,又点开了那条朋友圈。
手指上停着的那条朋友圈是他昨天下午发的。
是他们公司门口,照片上有两个人,其实离的也不近,可是他俩笑起来却那么配。
他没屏蔽我,大大方方地配文,「时隔十年」。
白素伊回来了。
依旧很美,很强势,仿佛隔着屏幕我那一点点建起来的可怜信心都能被她击碎。
高中啊,是我最不想回忆的那段时间。
我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瘦,其实也不算胖,但很壮,因为我妈老是喜欢给我喂饱饱,我包里最不缺的就是零食。
我从小时候就是个不太爱讲话的人,其实我现在也不太擅长交集,不爱去酒吧蹦迪这点还被顾安提起来嘲笑。
我和顾安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从小就浪,喜欢到处玩,好兄弟一大堆,从初中就开始频繁换女友。
而我呢,初中还好,平平静静地一个人摆弄着日子,高中我遇到了白素伊。
我被她和她的团体孤立了。
其实我一个人孤独惯了,可我受不了她们拉着别人嚼我舌根,骂我壮实,骂我长得丑,到处宣扬我喜欢顾安。
是,我是喜欢顾安。
谁不喜欢一个笑起来阳光说话好听性格又好你还能天天看到他的男生呢。
可是喜欢顾安,那是卑微的我,懦弱的我,一直以来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秘密啊。
托白素伊和她小团体的福,我喜欢顾安,这却成了我那个高中几乎人人知道的笑话。
我记得那时候顾安刚听到这事时,依旧是漫不经心笑得荡漾。
「我靠,你喜欢我?怕了怕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毫不在意地把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粉碎掉。
噢,还有,顾安和白素伊在一起了。
白素伊是他那些个女朋友里谈的时间最长的,我知道,他是真的动了心。
要我我也该动心。
白素伊好看,又是学生会会长,她和顾安该是一类人,张扬,连欺负人都这么明明白白。
白素伊带着她的跟班们给我起外号,带头孤立我,跟老师说我上课带小抄,把我的书从窗口一股脑地丢下去。
就因为我不合她眼缘,她很直白地说她讨厌我。
我被她们欺负狠了,躲在教室里哭,还被来找白素伊的顾安给撞见。
「哇,别哭了,谁欺负你的啊,哥带你报仇?」
他半蹲在我旁边,语气半真不假,我那时候肯定哭得丑死了,那时候的小女孩都挺在意自己在喜欢人面前的形象。
我很讨厌,不能在顾安面前展现着好的自己。
那时候的年纪,情窦初开,喜欢的人好像就是一切,顾安于我来说是砒霜也是蜜糖。
他明知道,他明知道谁在欺负我的。
他还是站在旁边,说风凉话。
因为顾安和白素伊是一类人,一样张扬,一样坏,站一起永远那么配。
可是后来他们俩分手了。
我想,在知道他们分手消息的那一刻,我至少是有点雀跃的。
可我看到了顾安那几天黑得跟什么似的脸。
他很在意,很在意白素伊,他以前分手都不会有这种表情,可他那几天很凶,一天到晚板着脸,眸色沉沉的。
哪怕是我和顾安结婚了这么多年,都再没见过他那种表情。
有天是我一个人被留下来做值日。
全部做完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过了地平线,我从教室出来,看到顾安一个人趴在楼道的栏杆上抽烟。
他个子高,懒懒地倚那,半边脸藏在烟雾中,眼睛不知道在看哪。
一看就知道抽了有好几根。
「少抽点。」我走到他旁边。
他垂下眸来看我,嗓子里挤出来应了声。
「你分手了?」
他挑挑眉,把烟摁灭,看着我半晌,开了口。
「是啊。」
声音有点哑。
「挺难受的?」
「还行吧。」
「……」
后来我们就没说话了。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顾安停了下来。
他歪着头看我,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玩点好玩的?」
「……」
「行啊。」至少如果这样你能开心的话……
游戏就是石头剪刀布,输的人把赢的人背回家。
很无语对吧,可当我真要背上顾安的时候,就不只无语了。
石头剪子布三局两胜,顾安大获全胜。
说真的,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背起来是真吃力。
关键我背上这人还不安分,手指撩过我耳尖,这会声音真夹着笑。
「林染,你真牛。」
他完全没有下来放过我的意思,而那时的我说不出什么原因真把他一路背下来了。
我艰难地踏着步子,他在我背上轻轻地哼着歌。
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累得一直喘气。
他从我身上跳下来,垂眸看我,也不说话,和我那点狼狈形成挺鲜明的对比。
过了会,他终于开口,挺平常地喊我名字。
「林染。」
「嗯……嗯?」
「如果你能瘦到九十斤,我就让你做我女朋友。」
顾安的这句话,到底对那时候的我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呢。
至少是很深很深的,刻在了我心里吧。
我开始减肥,先是买了减肥药,一连吃了好几个星期,可是效果太微弱;我又在网上找了各种各样的减肥法子,每种都实行一遍。
其实我是个很没长性的人,这次居然坚持了几个月的蛙跳上楼。
当我一圈圈在楼下跑步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让我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它起源于一个有可能是顾安随口跟我说说的玩笑话。
我迎着落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
刚开始节食的时候很痛苦,我妈烧的菜又香又好吃,有的时候我能在被子里因为饿哭出来。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跟着网上的一些法子瞎操作,我太急了,有时每天只喝水,或者只吃鸡蛋,再坚持这么大量的运动,我终于把自己作到了医院。
我到现在一直都有胃病,就是那时候折腾的。
但这么折腾,结果就是我从一个 160 斤的大胖子,终于减成了一个 90 斤的瘦子。
而有一点我不想承认的是,就算是瘦了,我也没白素伊好看。
甚至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变化。
连顾安都没有。
「喊我出来干什么,嗯?」他插着口袋没个正经地看我,自他分手也有三个多月了,看起来倒是回复了正常。
可是这三个月,他都没有再交女朋友。
「你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好像……苗条了?」他歪头打量我。
「……你还记得你……」后面的话我说不下去了。
他分明是不记得。
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差一点就得哭出来。
「哦,我想起来了。」
可这时候,他的手突然拢在了我的头顶,揉了两把。
「我说过让你当我女朋友的?」
他看我,我从来没法否认他的眼睛里就是装着银河,笑起来的时候可以漾开那一池细碎的星。
「多多指教啊,女朋友。」
就这样,我跟顾安在一起了。
顾安带着我去见他兄弟,去喝酒,去酒吧蹦迪,那是我从来没接触过的世界。
频繁闪耀的灯光照在周边人身上,躁动的鼓点敲击着我的耳膜,顾安低头,在我耳边说话。
「喜欢吗?」
不喜欢。那是顾安的世界,吵闹,张扬,躁动和不安。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出了满室喧闹。
我看着他低头点烟,眼眸垂着,映着城市的街灯瑰丽。
勾勒出他好看的轮廓。
「怎么不进去了?」我问他。
他叼着根烟挑了眼看我,星火一亮一暗。
「你蹦得惯吗,嗯?」
「蹦得惯,我不仅蹦得惯,我还……」
那一天城市依旧喧哗,街边的灯霓虹而闪亮,我一把夺过顾安的烟,吸了一口,茫白的烟雾喷洒在脸上。
他半边脸忽而隐约,眸子里是万家瑰丽的灯火。
「我想和顾安离婚。」下午下了班,估计着顾安今晚也不会回家吃饭,我干脆约了朋友。
苏琦是我大学同学,学法律的,我想让她帮我起草离婚协议书。
「离婚?这么突然?我记得你老公人挺好的啊。」
「……」
「他好个屁。」
「……」
「所以……吵架了?」
可是我想了下,这么多年来,我真的没跟顾安吵过架。
吃饭,工作,睡觉,扮演别人眼中的模范夫妇,我却和顾安说不上多亲密。
但有个平衡点,让我们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
直到白素伊的出现。
「其实,我们俩的问题一直都在那。」我弹了弹杯壁,它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我把它隐瞒起来了。」
「走,陪我去喝酒。」那时候脑子一热,我一把拽起了苏琦的手。
在这之前,我去酒吧的次数少之又少,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也会做酒吧买醉这种事。
因为借酒能消愁。
「诶诶诶,染染你少喝点。」
「别吧,别吧,喝这么多明天会不舒服的。」
「你怎么不听话呢,你再喝我就打电话找你老公了啊。」
「找!你去找啊!他特喵的肯定也在喝!他能过来我就跟你姓好吧……」我已经不知道几杯下肚,人影都看着变成了好几个,灯光炫着人头疼,可酒精确实也麻痹着人的神经。
「我跟你姓,我特喵就叫,就叫……对,就叫苏染,嗯,苏染,我就叫苏染好吧……」
「嗯,苏染也挺好听的。」
对面的声儿突然换了个人,我抬头看去,实在看不清,只看到一片白色的衣角,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皱眉。
「你小子谁啊?」
「你老公。」
他靠近我,把我凌乱的发丝理到耳边,眸子黑沉沉的,看不清什么情绪。
「你那个『他妈的肯定也在喝』的老公。」
「……」
他坐在我身边,把我手上的酒拿走,晃了晃,撑着下巴看我。
「说说,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因为你混蛋。」
他挑了挑眉。
「这酒精是真误事儿。」
我看着他的脸,眉目依旧温和,衬着酒吧星光点点,那是我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我伸手,按住了他的眉毛。
他没动,依旧看着我,我的手顺着眉毛往下滑,眼睛,鼻梁,嘴巴,我完整地勾勒出他的样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白月光回来了。」
「白月光?」
「对,你们还拍照了,不仅拍了你还发朋友圈,你们还一起笑。」
「你说白素伊?」他反应过来。
「她怎么就成我白月光了?」
「你一直喜欢他!」
「……」
我突然听到,他笑了。
就是那种怎么也憋不住的笑声。
他的手划过我的脸颊,捏了捏我的脸。
「染染,你真好玩儿。」
然后突然把我拉进怀里,摁着我的头,声音低哑地在我耳边划过,「特别是喝醉的时候。」
他的胸膛温热,我本就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更加当机了,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不能一直被眼前这狗男人抱着。
「顾安,你放开我,我要和你离婚!」
「别介啊,我不和白素伊有任何接触了,行不行?」
「……」
「不行!」
「我就要离……」
「因为这其实也不是白素伊的问题啊……」
我低着头,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看我半天没反应,凑近我,却一下子看到我掉下来的眼泪。
「你哭了……染染?」
他捏着我的下巴抬起我的头,指腹胡乱地揩去我颊边的眼泪,结果我眼泪越哭越多,他彻底慌了神。
「别哭了,别哭了,我错了……」
「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染染?」
我好像从没见过顾安这个样子。
蹲在我面前,有点慌乱,光影交错着,明明暗暗地总让我不真实。
「染染,别喝了,我们回家。」
他转身,让我趴在他的背上,我搂住他的脖子,忽地就笑了。
「顾安,你还记得吗,我也这么背过你。」
「……」我感到他一顿。
「那时候怎么这么傻,真背了我一路。」
「是啊,我不就傻呗。」
前面路灯晃着光影细碎,我望着天边那弯月亮,突然觉得好累好累。
「顾安,回去了我们就离婚吧。」
「不好。」
「你丫没得选。」
「怎么还说上脏话了?」他微微侧过头,街灯拢住他的侧脸,我就觉得顾安这张脸,我怎么也恨不起来。
「听到没,离婚!」我对着他耳朵吵。
「不离。」
「凭什么你要不离就不离,你要欺负我就欺负我,你说不理我就不理我……」我揪着他后领,声音越说越小。
小到最后,我拽着他的领子就这么昏昏地睡着了。
那是高三毕业的暑假。
顾安的成绩其实很好,大概到了考到那两所全国一等学府的门槛边,我竭尽全力地追逐他,高三后期也还是被他甩了三十多名。
录取结果公布的那一天,我和他考进了同一所大学。
B 大是我的第一志愿,是他的第二志愿。
而他填的第一志愿 A 大,却因为差两分而落榜。
知道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可我带着这份高兴去找他的时候,他却只是淡淡地应了声。
「我们以后一个学校了。」
他低头翻手机,从嗓子里挤出个声儿。
「嗯。」
「顾安?」
「……」
「是不是因为没考上 A 大……」
「没有。」
「其实 B 大也挺好呀,而且我也……」
「你有事儿吗?没事能别在我面前晃吗,我正烦着。」他抬头看我,蹙着眉。
「……」
——而且我也在 B 大呀。
这句话,我再也没有说出去。
那个暑假,顾安和他兄弟泡在网吧里泡了两个月。
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白素伊,白素伊考上了 A 大。
你看,我在他心中其实就这点分量,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庆幸,他没和白素伊考上同一所学校。
在我和白素伊之中,他一定会选择白素伊的。
——那时的我,清楚地明白了这件事情。
第二天醒来,头疼得快要炸开了。
更恐怖的是,我看到坐在我床前的那个人影。
——顾安。
「挺有本事的啊,一晚上你喝了多少瓶酒你知道吗?」
「嗯?林染?」
他尾音拖着,拉出个好听但折磨人的调。
「……」
我抱着被子,真不知道,但我头也是真的疼,模模糊糊对上他的眼,那里黑沉沉的,我突然领悟到,他是来真的。
「……」
「不说话了?」
「顾安,你管不着我。」
「管不着你?」他都快被我气笑了,「我是你老公我管不着?」
「也快不是了。」我使劲看他,好像这样气势可以更高点。
「行,我们先别谈这个,染染,你第一次去酒吧你知道自己酒量吗,在这不管不顾地喝?」
「……」
这确实是我的错了。
如果不是顾安和苏琦,我很难想象我喝得烂醉的下场。
「下次不喝了,行了吧?」
「染染……」
他突然凑近我,难得放慢了声调,有点压抑,又揉着抹晕不开的温柔。
「我想,我忍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
「……」
我就知道,离婚是没这么容易离的。
林染,你就是心软呗,明明下了的决定,却被他搅得一塌糊涂。
我扒在办公桌上,挺不甘地揉着脑袋。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以前没见过。
我有点敷衍地应了声,甚至还分了心猜测这通电话是想让我买房还是想让我报班,结果对面响起的女声却让我差点松了手机。
是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林染,你还是连听到她的声音都会怕。
这通电话,是白素伊打来的。
「喂,林染,好久不见啊。」
电话那边的女声持一贯高傲的声线,我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手机。
「……有事?」
「我们这些高中的老同学准备周六在万庭酒店聚一聚,你参加吗?」
「不参加。」
「哦?是吗?顾安上次答应我了他会来哦。」
「……」
「啊,我才听说你和顾安结婚了。」
「……」
我把电话挂了。
直接就挂了,因为接下来的话我实在不想听下去。
我拨了顾安的电话。
「喂,老婆?」他接得很快。
「顾安,你来趟民政局。」
「……」
「我们离婚。」
「怎么了这是,老婆?」
「顾安,你别再给我搅来搅去,我们把话说明白,离个婚这么难吗?」
「……」
电话那边默了下。
他声音突然低落下去。
「行儿,老婆,那你在民政局门口那花坛等我啊。」
「……」
政府改迁新区,民政局旁的花坛虽然绿化好,可真没什么人,我等了有一刻钟,顾安才来。
他开着车子过来的,那是我们结婚后第一辆车,我俩一致觉得家里有钱也不能再向家里拿钱,顾安那时候还没当上总监,我也还只是个实习老师,买上第一辆车的时候,我是真觉得快乐。
可后来有了第二辆第三辆,却没了当年两个人挤沙发上算还有多久能买上车的兴奋。
他还穿着西装,领带都歪了,一看到我就朝我跑来,头发也有点乱。
「我刚有个会,老婆……」
「行了,走吧。」我实在看不惯他的领带,给他理好,往前走。
可他在我后面没动。
「老婆,咱不能再合计合计?」
「……顾安。」
「我知道,后来我想了想,我也够……混蛋的,我没法回到以前,要是真能回去……」
「你知道吗,我还真特么挺想回去把那时候的我揍一顿的。」
「……」
「顾安,说这没意思,我话也说开,我不想原谅你。」
「……」他默了会。
「我们真回不去了吗?」
「早回不去了。」
「是,这样吗。」
他抬头看我,眼尾搭着,眸子清清浅浅,安静却又眷恋,我的心还是不受控地被拨了下,呵,林染,你又心软。
可下一秒,他突然紧紧抱住了我。
应该说是,揣着我就跑。
「你干什么!顾安!放我下来!」
我开始挣扎,他一只手正搂着我的腰,捏了捏。
「别乱动。」
我就知道,这个狗男人,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你信不信我大叫了啊?」
「叫吧,反正这应该也没什么人,要真被人发现算我倒霉。」
「顾安!!!」
他一气呵成,进车,关门,把我压在后座位上。
手还不忘替我把发丝理好。
「老婆,乖,冷静会儿。」
「……你就使劲搅吧,顾安。」
「生气了?」他凑近我,桃花眼清清浅浅,带着点笑意的时候,漾开一地涟漪。
「顾安,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提离婚那天吗?」
我却一点也不想笑。
「嗯?」
「那天,是你连续第四天晚上十二点以后回家了。」
「……」
「我知道,我知道你工作忙,是啊,夫妻之间不就这点小事嘛,以前我觉得自己能忍,后来我发现我真的过不下去了。」
「每天晚上都告诉我你要应酬,是,你应酬,那我每天晚上对着一张桌子跟离婚了有什么区别?」
「染染你听我……」
「你和白素伊一起照相还发朋友圈,我承认我嫉妒,毕竟你看看,你朋友圈里有过我这个人吗?」
我搅着他衬衫的领子,才发现自己先哭出了声。
林染,你真不争气。
「染染,你别哭了,好不好,你听我说……」
「我这几年来不活得跟个透明人似的吗!」
「你真的注意过我吗顾安?还是因为我太乖了,我太喜欢你了,你觉得怎么对我都可以?」
「你不知道我有胃病吧,你也不知道我们结婚这几年来我有好几次犯胃病去的医院。」
「那是我自己一个人挂的号。」
「你从来没说过带我出去玩,去哪都好啊,游乐园,爬山,海边,你就,你就不能带我去一次吗……我们结婚五年了啊……」
「你一直都在工作,是啊,现在真厉害,坐到总监位置了,特么的终于可以和前女友谈合作了啊?」
「见到白素伊的时候你很高兴吧顾安,毕竟十年没见,怎么着那天晚上差点没约到酒店去?」
「林染!」
我瞪他,也不知道用的是怎样凶狠的表情,他的语气立马软了下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染染……」
「你问我能不能回去,能啊,给你机会,找你前女友去,你不答应了同学聚会嘛,你他妈去找她啊!」
最后一句话,我是吼出来的。
「……」
他低着眼睛,没说话了。
「顾安,你要是个男的,离婚就干脆利落点。」
「那我能说我不是男的吗。」他抬头看我,眼睛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
「顾安!」
「我没带身份证。」
「……」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看我,可依旧没放我走的意思。
「行,你真厉害。」我使了劲挣脱开他,他大概怕再压着我我会受伤,松了手。
我下车,把车门狠狠地摔上了。
「周一我的离婚起诉书会发你邮箱。」
和顾安的家是不能回了,我干脆整理了东西回娘家。
我妈见到我的时候,真没好久不见的喜悦。
「和顾安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离婚。」
她还在洗碗,听这话从厨房擦着手出来,一脸莫名其妙。
「他怎么着您了?」
「没怎么着。」
「没怎么着说离就离?嘿,不是,顾家小子也由着你胡闹?」
「怎么就胡闹了,怎么就胡闹了……」
到我妈这,我眼泪是真收不住了。
她一见我哭了,估计也意识到我是认真的,赶忙过来拍我背。
「别别别别哭嗷,多大人儿了还哭?」
「您是我亲妈吗!」
「顾家小子真欺负你了?」她狐疑地看我几眼,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小子不会外边找女人了?」
「……」我沉默了。
「嘿!还真有?」
我看她有回身去厨房拿刀的架势,赶忙给拉住。
「您就别瞎掺和了,让我先静静,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躺在我房间的床上。
这么多年了,我妈还是给我留了房间,她说万一真哪天我没去处了,依旧还可以有个回去的地方。
我盯着天花板,突然感到好累。
老城区的楼下依旧熙攘,而放学小孩的打闹声,自行车铃一路划过的脆响,楼下小贩吆喝着的叫卖,好像一下把时光拉得细长。
我叫我妈别参和,她果真还听话地去楼下和别的大妈跳舞了,完全没在乎自己女儿是不是受了情伤马上得离婚了。
我本来一个人待家也没事,可好巧不巧,我胃开始疼了。
先开始只是有点疼,毕竟我也算对胃病的老手了,在我妈药橱里扒拉了点药,灌了点热水下去就躺平在床上。
可后来,越来越疼。
这种情况以前还没出现过,也就是我直接疼到走不了路了,在我印象里,哪怕高中减肥时得的胃病也没这个疼。
我想打电话给我妈,可手机刚摸到就给我掀到床下去了,我又只好捂着肚子跪在地下,真的是除了痛就没思考其他的精力,我手胡乱地点开通讯录,第一个联系人就是顾安。
……
顾安名字的首字母其实要排在后面,只是有一次他拿我手机把通讯录里他的名字前加了个 a。
我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今天是周六。
顾安还是去参加那个什么同学聚会了吧?
电话接通了,响了两声,他接得倒快。
「喂,染染?」
电话那边声音嘈杂,夹杂着男人女人的喧闹,啤酒瓶碰在一起的响声,我还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透过话筒,传到我耳朵里。
林染,你怎么就能听得这么清晰呢。
最后,我还是没开口,把电话挂了。
手机从我手中滑落的时候,我想到两件事。
第一件是肚子怎么能这么疼。
第二件是到底该怎么和顾安离得干净。
……
「染染,别睡,哪里不舒服?」
我感到有人摇我,稍微眯开了眼,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把我搂在怀里,捏了捏我后颈,可我胃还疼着,轻轻应了声。
「能不能趴上来?」他背过身来对我。
我趴上去,然后他把我背起来,往楼下走。
街边的风吹过,我缩了缩,灯光摇曳,我只能看到他有点短的头发。
「顾安?」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你能去的地方不就那几个吗,小时候受委屈你也只喜欢躲房间里哭。」
「……」
「我真后悔了,顾安。」
「我也真后悔了,林染。」
「你说,我以前要是早点发现我喜欢你,是不是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小孩子才谈喜欢。」
他笑了两声,掂了掂我。
「真记仇。」
「顾安……」
「嗯?」
「你别装傻,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白素伊,为什么还要去参加她组织的同学聚会?」
他沉默了。
街灯被拉得悠长,其实,我也知道他回答不了。
我是被人群跑过的声音弄醒的。
我靠在医院的长廊上,手背上扎着针,药液在吊瓶里一滴滴地滴下来。
顾安就坐在我身边。
「林染,我是个混蛋。」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句话。
「……」
「这种时候说这话真没用啊,顾安,离还是得离。」
他笑了下。
「你到底是有多怕我和你离不成婚啊,染染?」
「……」
我沉默了。
他也没说话,我们一起看着医院的长廊,人群走动,浮浮华华却渐渐能把我们包围起来。
「白素衣代表他们公司来找我们谈的,是个挺大的项目。」
他突然声音很轻地开口。
「染染,我承认,我世俗透了。」
「发朋友圈也好,去参加聚会也好,都是我笼络她的手段。」
「这个项目一直久谈不下,我爸他另一个『好儿子』也盯着她们公司,我必须得想办法和她拉近距离。」
「那条朋友圈,我没别的意思,主要就是想让敌对公司看到我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有点旧情。」
「聚会也是,我参加了她的聚会,喝了她的酒,她就得在合作上松点口了。」
「我承认……高中的时候,是没喜欢过你。」
「可是和你在一起后,我发现,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比我想象中还要喜欢,我控制不住自己再也不想离开你。」
「我一直习惯了你很乖,不会闹事,不会吵,不会和我闹脾气,后来我才知道是你一直忍着我。」
「我现在没办法要求你回来对不对?你能不能等我,等我一步步往上爬,等我不用一直笑脸迎人,不用在酒桌上附炎趋势,等我坐到了那让所有人仰望的位置,我再来娶你一遍,好不好?」
他静静地看我,用一种绝望而安静的眼神看着我。
「……」
「说得真敞亮啊,顾安,说到底,你在事业和我之间,选了事业,对吧?」
他看了我半晌。他的眼型很漂亮,以前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可现在他的眼里什么也看不见,雾蒙蒙的,带着死心了一般的灰寂。
他突然抬手扣着我的后脑吻住了我。
这是个很深,却又很快的吻。
他攻城略地,却又在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撤军而走。
他抬起我的下巴,又一次吻过我的嘴角。
「顾安!」这次我推开了他。
「是啊。」
他眼睑垂下,长廊中风吹过,他的声音隐隐约约,像是要很快吹散在风里。
「我选事业了。」
「嗯,看样子离婚的事终于定了。」我点点头,其实我现在有立马拔掉针管离开这里的冲动。
「可是有一点,顾安,我不会等你了,我再也不会等你了。」
换视角篇~
「白总,合作愉快啊。」
西庭酒店门口,每到这个点一桌一桌的人散场,西装革履,多少沾着点酒气。
「顾总监,喝成这样还不忘合作呢?」一个中年男子架着另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垂着睫毛,嘴角勾着若隐若现的笑。
「那哪能忘,李叔我也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合作也谈不下来……呃,要不是没酒杯,我还想再敬你一杯!」顾安眯了下眼睛,他也不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了,尽量让自己笑得讨好些。
「得嘞,你怎么回?打的怎么着?」
「你家地址在哪?」
中年人又托了把顾安,一边说一边招车。
「家啊……」顾安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中年人这么望着他的时候,只看到他懈着身子,嘴角都撇了下去。
「嗯,你住哪啊,给你招车呢。」
「我哪能先回,李叔您先坐,您先坐,我家不远,走回去也行儿。」可下一秒他脸上又架上笑,明明混着酒气还记得把李叔塞进出租车的时候给他挡一下头。
中年人忍不住想,这小年轻滴水不漏,活得也忒累。
忍不住拉一把。
「你家哪啊,顺路就一起呗。」
「害,真不……」
「没事,顾总监,要不让我司机送你吧。」一道女声直直插进来。
白素伊今天穿的修身包臀长裙,把她那道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微俯着身子,有几缕发丝垂下来。
她一向知道怎么把自己最美的地方展现给男人看。
顾安眯了眯眼。
「哦,那感情好,我先走了啊。」中年人先一步反应过来,笑了笑,啪地一下带上车门。
出租车绝尘而去,他突然感觉这冬天的风刮着脖子生疼。
「顾安,你到底喝醉了没?」白素伊在身旁开了口,像在寒夜里划开的一道口子。
「嘿。没醉,这才几杯,哪能醉。」
「那走,跟我上车,我送你回去。」
「别,白总,怎么好意思让您亲自送,我自个走就行,您照顾着点合作,就成儿了。」
「顾安,你能别总跟我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吗!」
白素伊骤然拔高了音调,两人在街上立着,顾安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
「我知道,你和林染离婚了,她根本不配你,我也不觉得你看不出来我对你有意思。」
「我们现在男未娶女未嫁,你如果有了我家产业,你知道你有多容易扳倒你那个弟弟。」
「白总了解的挺深入全面啊。」顾安的声调没什么起伏,藏在夜里,明明暗暗的看不清。
「别白总地叫了,你可以叫我……素依。」
白素伊上前了一步,纤白的手指划过顾安的领口,顾安没动,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气氛有点躁动,白素伊胆大了点,踮起了脚,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得有点近。
顾安一把推开了她。
力气有点大,她被推得一踉跄。
「别,白总,今晚刚喝的酒都要给我整吐出来了。」
事实上因为酒精顾安的脑袋有点迟钝,白素伊靠过来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另一个人。
林染从来没有跟他索过吻。
他觉得现在他会疯了一般地从任何地方联想到她。
「顾安!」白素伊有点恨恨地叫了他声。
「我哪里不如林染?我们高中的时候明明那么好!」
「高中啊……过去这么多年谁记得。」
他想她记得的是有天夕阳沉过山的轮廓,有个人硬撑着把他从学校背到了家门口。
他快心疼死了。
「白素伊,你还记得吗,我们高中时对林染做的事,搁现在有个词叫校园暴力。」
他习惯性地从兜里掏烟,突然发现自己得有段时间戒烟了,那大概是和……林染结婚以后。
皱了皱眉,可脑子里又开始恍恍惚惚地出现她。
「不知道你后悔没……反正我现在,是后悔了。」
「后悔得要死。」
他插着大衣口袋,瞥了白素伊一眼,那一眼有点冷,看得白素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安就头也不回地走进黑夜之中了。
过了晚上十二点的时候,街边都没什么人,商铺的门紧闭,有的时候划过车子的灯,连成一道雪白的线。
顾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
他漫无目的地想林染在干什么,以前无论他多晚回家,她好像都等着他。
她睡着的时候,床头都给他留一盏灯。
现在呢,现在她会早早地睡吗,反正他每晚每晚都在想她,想得睡不着。
习惯果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他路过一家首饰店的时候,瞥了几眼橱窗,突然就站住了。
店铺已经关门,可橱窗里的灯还亮着。
他一向觉得这种东西虽然好看,但好看的都一样,公司里的女性同事有时候也会戴,反正他看不出戴与不戴的区别。
他想起和林染结婚的时候去挑婚纱,他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看她试着婚纱出来。
她头发盘起来的时候脖子白皙而纤长,那时候店员问要不要定制一套首饰。
他忘了那时候他的回答了。
大概是不在意吧,后来林染也没要求订。
可那时候她想要吗,他皱了皱眉,这个问题突然太困扰他了,她那时候是期待着他能送她一套专属于她的东西的吧。
可那时候他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他突然掏出手机,拨她的电话。
电话被挂断了,连着一串忙音,一点一点划碎他的心脏。
「染染。」他捏着手机,声音快散在风里了,他明知道对面人早挂了电话,可还是不管不顾地说。
「我看到了一家卖首饰的店,我觉得里面有一款项链很适合你。」
电话那头依旧嘟嘟嘟地响着,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早被酒精搅得不清不楚。
「你回来吧,染染,回来吧,好不好?」
可是没有人听他说话,只有呼啸的风声,顾安拧着眉,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字。
可是夜色都被浸染地漫开来,他喊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三年后。
马上又是毕业季,林染刚升职到了自己以前的母校当大学老师,这会还来不及高兴,事情就一件接一件。
「怎么了,看你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空挡,同事小李就坐到了她身边。
「还有什么事?学生对期末成绩不满意呗,来我办公室求我,说不想重考,不是我说,能给及格的我是真都给及格了啊。」
「害,这事啊,每年都这样。」
「上课不来,叫你学不听,这会要重考了,又在这求老师,早嘛去了,你说对不对啊,林老师?」
「……」
旁边的林染没应,跟丢了魂一样。
「林老师?」
小李顺着她目光看去,正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校领导那群人过来了,这么一瞧,都是院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中间还簇拥着一个人。
穿着风衣,手插口袋,表情清清淡淡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那群四五十岁老头子满脸堆笑的话听耳朵里。
「这是那谁!」她突然想起来了。
「那个什么的 CEO 来着,今天就协请来做荣誉校友讲话的。」
「啧啧,怎么这么帅,你瞧见了没,我都没见过院长那伙人这么恭敬的样儿,他叫顾……顾什么来着……」
「顾安。」旁边的林染轻轻接了句。
「啊对对对……」
林染已经埋头继续吃饭,不过这次,速度不仅快,头也怎么都不抬起来。
小李就亲眼见着她盘里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起来,收拾桌子,把餐具送去倒掉的动作一气呵成。
「我下午还有课我先走了。」
就跟躲什么瘟疫一样。
林染没想到会在这会遇上顾安。
和顾安离婚后,她就把事全扑在工作上了。
后来有机会回母校做了名大学老师,本以为两人从此分道扬镳,没想到又让她看见他了。
怎么说呢,这么远远望去,有点陌生。
因为她记得以前的顾安是很喜欢笑的。
可现在看,顾安垂着眼,漫不经心的,让人捉摸不透。
说实话,这几年,在电视上看到顾安的次数也变多了。
大多时候是林母恨铁不成钢地叫她来看,一边酸她说好端端的离什么婚,要是不离她现在都是个富太太了。
对此,林染没什么感觉。
她突然觉得换了谁都行,就是顾安不行。
「小林老师,我刚找你呢!」
有人喊她,把她拉离思绪。
教物理的吴老师,是个笑起来阳光过头的人,跟她一样,年纪偏年轻就当上大学老师,所以很有话题。
国内 985 读的双学位博士,有房子,刚入手了一辆 suv,关键是,他对她有意思。
很好的条件。
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拿这种眼光去看人了。
或许是老母亲天天催她结婚,说她离过婚的女人更不好嫁人,连天喊她去相亲。
可她真的没感觉。
对面前的人也是,她只好微笑,停下来示意他接下来的话。
「我不是去淮江调研嘛,喏,这是那儿的土特产,带了份给你。」
很精致的小袋子,古色古香的,应该很讨女人喜欢。
「谢谢。」
林染还是收下了,一边琢磨着,该什么时候把这份礼换个方式还回去。
其实,小吴比从前的某个人贴心多了。
顾安有次出差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了还是脑子抽了,还真给她带了个捕梦网回来。
她一直很小心地把那个捕梦网挂着,看着上面垂下的羽毛晃晃悠悠,叹了口气,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够早点回家。
那个捕梦网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顾安把房子留给了她,可她那时候太气,把很多东西一股脑扔了。
这么想着,她又走神,小吴连喊了几次她名字才把她喊回来。
「小林老师,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
林染有点恍惚,正想着还个人情也好,刚准备答应,她的视线越过小吴的肩头,就看到一个人影。
顾安在对面的走廊看着他们,他应该是出来吸烟,风衣衬得身型修长,含着根烟,半边脸藏在烟雾里,朦朦胧胧。
他什么时候又开始吸烟了?
「小林老师?」
「啊,啊,对不起,我今晚有事,我们改天再约吧。」
她也不知道她在慌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拉着包走了一段路,只剩下思绪被一瞬间搅乱,还有顾安远远望过来的那双眼睛。
这也太不争气了。
她嘲笑自己。
走到半道,电话又想了起来。
「啊,林老师,你下午没课吧?」是刚刚和她吃饭的小李。
「怎么了?」
「我们班两男生打架了,打挺厉害的,我现在急着去处理,我就协那边的工作能带我替一下吗?」
「……」
今天顾安就是应就协的邀来做讲话的吧?
什么破缘分。
林染赶到演讲场地的时候工人正在检修舞台上大的探照灯,还好她的任务也只是跟进进度,不用和演讲人有什么交流,她就找了个位置在旁边坐下了。
「诶,小林老师,你也在啊。」
一个女孩坐在她旁边,和她搭话。
这个女孩应该是她班上的,就业协会的副会长,有张挺惹人喜欢的娃娃脸,也不怕生,都能和四五十岁的教授聊得开,何况是和她。
「嗯。」
「我听说顾学长是 20 届的,小林老师是不是也是呀?」
「……对。」
「哇,那你认不认识顾学长?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
女孩撑着下巴看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
「不知道。」
「不……不知道?」
「过去这么多年了。」
看她实在没有聊下去的兴趣,女生就起身跟她说了拜拜,她也闲得无聊,逛了几圈,人就陆陆续续来了。
探照灯好像还没修完,不过马上活动要开始,工人也只好撤了梯子。
她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探照灯,能正常打光,似乎没什么问题。
然后顾安也来了,和主持人交接,她远远望着,似乎真没她什么事。
顾安走上台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他真的不一样了。
都快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他在台上干练自然,眉目温和而疏离,彻底有了种让人触不到的感觉。
她吸了口气,静静听他演讲。
最后结束的时候,掌声久久不能平息。
他突然侧过头看她。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之中轻轻地接触。
那双眼睛很好看啊,曾经有她迷失了一整个的青春,有她怎么也追不到的妄想,有她一把撒去的灰烬。
光落在他们之间的时候,灰尘飞舞。
他的目光突然颤了下。
然后她突然看到他瞬间变得惊慌。
他朝她扑了过来。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很长的那几秒吧。
探照灯耀眼的光,人们的惊叫,还有扑过来把她紧紧搂住的他。
一瞬间,她的脑袋变得空白。
一声巨响,贯彻她的耳膜。
探照灯砸下来了。
当她感受到手中粘稠的触感什么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个梦。
顾安的身上全是血。
她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血,慢慢,慢慢地浸染她的眼眶,她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人群跑动,有人大声喊着拨 120,有人过来拽她,她才发现自己紧紧拉着顾安的袖子。
他躺在地上,闭着眼,安安静静的,鲜血在他的周身漫开。
她被拉着,太阳穴突突地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甚至有点站不住,过了很久,她一字一顿地问自己。
发生了什么?
自那以后,大概过去了多久呢?
收到演讲的邀请后顾安皱着眉想着。
他的世界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一个人了。
他把自己封闭在工作中,有的时候甚至连天睡在办公室,回家和不回家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当初的那几天他喝空了几箱啤酒最后酒精中毒被人送去了医院。
「我终于知道那时候她多疼了。」
朋友晃晃他,给他送化验单的时候不忘吐槽几句。
「你是不是有病?」
「……」
顾安躺着,看着医院天花板吊着的明晃晃的灯,想着自己真的彻底结束了。
后来,他慢慢起来了。
他终于走过了很多路,明白了自己那点脸皮还不算厚;他也在某一天终于跪了下去,抛弃了某些曾经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他开始沾染上越来越多的阴暗面,被涌上来的黑暗缚住身子。
他逐渐明白某些下流的手段比那些明面上的手段好使一万倍,开始利用身边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骨子里是阴暗的,所以他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才这么得心应手,终于有一天当初他跪下的那个人匍匐在了他的脚下。
他现在一个人也可以住得起别墅,可他总是会在某一天突然想起他曾经在市三环有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有一个人会为他烧饭等他回家,他可以清晨穿着裤衩和宽松的短袖揉着头发对那个人说早上好啊,老婆。
……
他总会有意无意给她买东西,明明知道他们早就离婚了,早就。
他给她留了间房间,里面全是他给她买的东西,小到拖鞋和熊娃娃,大到拍卖会买回来的项链,他有的时候倚在门框上看,又低着头苦笑着离开了。
从他跌进黑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不配拥有她了。
后来他去她们学校做演讲。
他承认,他就是想看她,控制不住地想看她过得好不好,到底怎么样了,然后她就看到有个人拦住她,给她递礼物。
那是个看起来挺老实的人,憨憨的,应该不会欺负她,而她收下礼物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笑,他含着的烟差点没叼住。
我太想你了。
他呼出烟,静静地看她,一点点的,想要把她的样子刻进脑海里。
他承认,他身子里的另一个人好像叫嚣着要他冲过去,把她拽过来,不论用什么方法把她留在身边,他的脑子曾闪过无数个疯狂的念头。
后来,他还是撇撇嘴转身就走了。
他怕他再慢一步,就会转身冲过去抱住她。
可是他怕她哭,怕她不愿意,怕她恨他,怕她再眼里含着泪骂他是个混蛋。
演讲结束的时候,他转头,看到了她。
她一直在下面看他演讲吗?
那一瞬间,他什么也不想做。
只想认真地看她的眼睛,那里有漾着的湖水,永远宁静,他垂着头,慢慢地和她对视。
他突然看到她头顶的探照灯晃了晃。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瞬间就扑倒了她。
玻璃宣泄的声音,和身体一瞬间迎来的刺痛,可是他的脸蹭过她的头发,温柔而缠绻。
我终于还是抱到你了。
医院总是肃静而苍白,因为它交织着死亡的绝望和新生的喜悦,一众医生推着袒架从我身边跑过,我才勉强能在手术室红色的灯「手术中」拽回思绪。
在救护车上,顾安的血就止不住了。
其实他把我推开的时候,险险避开了砸下的探照灯,但迸飞的玻璃碎片到处都是,在他身上割了大大小小二十多道口子,有几片似乎割到了动脉,掉下的一段铁杆也戳进了肋骨,给他来了个对穿。
听医生讲述的时候,我吓得签字的手都在抖。
现在好了,他在手术室里,我在手术室外,我望着窗外摇摇曳曳的树影,可怎么也找不回思绪。
我连注意力都集中不了了。
我没想到,我和顾安的重逢,得这么惨烈。
我茫然地看着走廊上跑过的人,急救室的外面是很嘈杂的地方,不断有沾着鲜血的人从救护车上下来,家属的哭声突然爆起,惨烈的刺破我的耳膜。
也幸好,我有了关注点,分散我的注意力,不让我想那件事。
顾安会死,很有可能。
我用手将脸捂住,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片黑暗,耳朵却什么都能听到,我告诉自己我得冷静下来,可是,如果顾安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
我不想让他死,这一点,绝对。
这里还有些顾安的下属,可他的家人一直联系不上,说起来这么多年我对他家的事了解得少之又少,只知道他以前一直和他母亲住的。
就住在我家隔壁。
后来我妈也过来了。
她说毕竟是她前女婿,出了这么大事,还是因为我,她必须得来看看。
她到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浑浑噩噩地坐在地上了。
她拽了我一把,没拽动,她拍拍我,叫我起来。
其实我蛮佩服她的,她好像遇什么事都面不改色,又看什么东西都看得淡然。
看到她,我终于还是崩不住了。
「他们说……顾安会死……顾安有可能会死……」
我的眼泪似乎一下就泄了下来。
「呸呸,讲啥呢,手术门前多不吉利。」
她又拍了我两下。
「唉,你们……也是孽缘啊。」
顾安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我的精神还在恍惚着,即使我妈在我身边我也缓不过来。
我看着他的床被推出来,走了几步,又停下了。
一群人上去问医生,我就在外围看着,他带着那种透明的呼吸面罩,白茫的雾被吐出,安安静静的,我却觉得世界一下子失去了声音。
很嘈杂,却什么也听不清。
我怔愣了一会,我妈凑得倒是近,她回来揽着我跟我说他手术基本成功,如果能醒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我应了,忽然一下子觉得弦被扯断,接着就是铺面而来的疲倦。
林染啊林染。
我往外走着,我妈问我往哪去,我愣愣地说回家,她叫我回来。
「他平安了,我该走了。」
「你不照顾下他?」
「妈,你想啥呢,我们早就离……」
「我是说,顾安救了你,合情合理你该道个谢。」
我妈叹了口气,拉着我走下医院的楼梯。
顾安的手术挺大的,我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二点,医院门前街灯依旧亮着,我妈带我去了家馄饨店。
我俩都没说话,馄饨上了,葱油的香气勾起我的味觉,我才发现自己都好久没吃东西了。
雾气升起,一点一点勾勒着烟火。
「这些年呢,妈催你,也就是想你老了有个伴。」
我妈缓缓说。
「顾安这小子救了你,但也只是救,现在也早没什么『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的戏码了,妈就希望你拎拎清,不要愧疚了又和他复合,你得想清楚。」
没想到我妈是跟我讲这个。
当时是谁看顾安上电视了在我面前一顿长吁短叹的?
我点点头,把头埋碗里。
这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顾安又闯进了我的生活里,他每次都这样,非要搅我,搅得我心里兵荒马乱。
我最终还是没回家。
明明累,却怎么也睡不着,我半夜在医院的楼下晃荡,想着他朝我扑来的场景。
他那时候抱我抱得太紧了。
太紧了。
后来我是在东方破晓的时候倚着医院的椅子睡的,睡得还挺熟,做了个梦,梦到顾安死了,我去参加他的追悼会。
真不是个好梦。
吓得我醒来,发现顾安病房里门开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大家都在。
我的心颤了下。
我蓦地起身,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其间想了无数种梦里的景象,最后我隔着人,看到顾安好好地坐床上。
他醒了。
脸上还有点玻璃割过的伤痕,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破相,他的眼神还很迷茫,估计没醒多久,还蒙着。
我就隔着那么多人,远远地望他。
我看着他视线飘忽,最后我和他对上了眼。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下。
然后嘴唇,朝我轻轻勾了下。
医生上前问他感觉怎么样,我俩的视线被阻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躲在后面,也不走,也不上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朋友依旧很多。
大多是我没见过的,也有熟悉的,看到我后一脸了然,扯了几句拉着其他人就退出了病房。
顾安枕着医院的枕头,手还打着绷带,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有什么想说的吗,林小姐?」
林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称呼,我的心还是坠了下。
「谢谢你。」
我说完了。
然后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我和他对视起来,他的眼睛依旧漂亮,只是脸有点病态的苍白,我俩僵持了有一分钟,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我搭进了半条命就听你说了句谢谢?嗯?染染?」
「……」
顾安,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他知道怎么攻击我,怎么戳我心里最软的地方,他还无赖,逮着那个地方就使劲戳。
我叹了口气,看他,他的手和身子还缠着绷带,可怜兮兮的,一脸无辜。
我走上前,俯下身子,一点点贴近他,我感到他呼吸突然一紧,连带着都乱了起来。
快贴上他唇的那一刻,我离开了。
「好好配合治疗吧,顾安。」
我转身,走,带上门的那一刻听到他低低的一声暗吼。
他咬着牙有点哑的声。
我却莫名地,轻轻地,笑了出来。
番外
大巴车外的景色飞速划过,树木低低矮矮连成一线,顾安就坐在我旁边,头磕在车窗玻璃上,眼睛闭着,从我这边看去,下颔完美得不像话。
那时候我们好像都是大三,寒假一起坐车回家,我和顾安已经交往三年零四个月了。
要说恋爱中的女孩子,好像或多或少都缺点安全感,我更甚是,毕竟,顾安好像就没给过我安全感这种东西。
在
我说甚么意思。
她说,如果一个男人连对你的占有欲都没有,一点醋也不吃,无动于衷,那他基本不爱你。
所以她提出,这次回家,得找机会试试顾安。
我再看向顾安的时候,他已经醒来,我俩目光就这么撞上,我清清楚楚看见他眸子里,单单纯纯的蒙圈。
「这玻璃震得我脑壳疼。」他支着脑袋,轻啧。
「……」
「快到了……」
「嗯。」他的声音还很低,尾音黏黏的,看我围巾取下来了放腿上,他又拽出来给我胡乱围了两圈。
「围巾戴好,马上下车冷。」
我小幅度点头,他给我戴围巾的时候指尖蹭过我的脖颈,我无端掀起点麻意。
「顾安。」我喊他的名字。
他微微转过头来看我。
他的眼睛一直很浅,所以总让人觉得带不上什么情绪,可他的嘴角偏偏扬起点弧度,让人无端亲近。
「陈陈约我们几个小时候一起玩的聚一聚,正好跨年的晚上,去吗?」
他手贴着脖子活动了下,正漫不经心地瞟着窗外,半晌,尾音勾起。
「好啊。」
我和顾安是邻居,又是从小玩到大的,有什么事情基本瞒不住,所以我妈老早就知道我俩在一起了。
过年回家,她也总撮合我俩一块玩。
其实我知道,她就是嫌我烦。
去了顾安家,才发现他在贴窗花。
好像他一直和他妈妈生活的,他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反正比我妈有时候突然来的火暴脾气好多了。
看我过来,他朝我勾勾手指。
「过来,帮我看看,这个福歪了吗?」
我退出去看,嗯,歪了。
「往右挪。」
「这样?」他转着角移了个弧度,不过弧度大了。
「过了,过了,往左」
「诶诶,不对,又要往右了。」
「不对不对,再往左一点点……」
「不……」
「林染。」他干脆站着,扬起一边眉毛看我。
「真的歪了。」我很认真地告诉他。
「来,那你过来,帮我扶着。」
我走过去,帮他摁着,不过他上面的手还没松开,人也没走开的意思,这样,就像我被他环住了。
他微微低头,嘴角正好蹭到我耳尖,呼出的气一点一点侵蚀我的耳廓。
「帮我,好,好,抵着。」
半晌,他退出去看,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贴歪了。
他啧了一声。
「哟,你俩都在呢!」
一道带着点雀跃的声音打断了我俩诡异中带点旖旎的气氛。
陈陈是我的初中同学,后来虽然考到了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学,我俩的联系却从没断过。
「顾安,你欺负我家染染没?」她一把挽住我的胳膊。
北方的冬天有了暖气,一道室内大棉袄就脱掉,此时顾安穿着件高领的毛衣,懒洋洋地靠着墙,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我和陈陈挽在一起的胳膊上。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倒也没干什么,而是转身,晃了晃手中的胶水。
「两位,搭把手。」
今年好像比以往多下了几场雪。
说实话,我和顾安的相处方式,既像情侣又不像情侣。
特别回到了这待了十八年的地方,我俩就更像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一大清早的,我打开门,就看到顾安打着哈欠在隔壁扫雪。
他穿的是真的多,还围了条巨大的围巾,几乎盖住半张脸,露出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看我。
半晌,跟我打招呼。
「早啊。」
我点头,我俩的目光在空中接了一瞬,然后我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掏出早就捏好的雪球朝他砸过去。
正中靶心。
顾安被砸地向后踉跄一下。
估计还没睡醒呢。
然后我就看见,他眯着眼望我。
这种时候,不站着被他打难道逃吗。
于是我调动起全身所剩无几的体育细胞,在他寻找作战工具的时候,转身就跑。
结果顾安这人高腿长,没走两步追上我,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朝我耳朵喝气。
「你挺行啊,林染。」
我瞅着他也没捏雪球啥的,放弃反抗,结果没想到,他手就这么摸上了我的脖子。
他没带手套,手是真的冷。
我被冻得一激灵,想挣开他,结果他把我死死摁怀里,手还不安分,有一路往下的趋势。
「我错了我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投降。
他在我身后笑了声,又拽着我外套的拉链往上拎了拎。
「怎么不带个围巾?」
「出来太急了。」
「急着砸我呢。」
「嗯。」
后来我俩都没说话了,现在又开始下雪,雪花漫天的,落在他的短发上,他望向我,微微低头,我甚至能看到他睫毛上沾着的晶莹。
可是,我希望这雪啊,下的再长一点,再大一点。
这样说不定,我和顾安一不小心,就会白了头。
新年来临的前一天,我和顾安如约去了陈陈组织的聚会。
一个胡同长大的朋友似乎都有点变化,毕竟,连以前那个天天被人追着打的鼻涕虫王胖子,如今都成了带着个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科大男。
「所以,你们俩在一起了?」
我和顾安在一起的事,没有那么大张旗鼓,所以好多以前认识的朋友都不知道。
知道了之后,又是一脸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因为说实话,在我上初中之前,我在那个胡同的小崽子里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毕竟我从小就壮,小女孩窜个子又比男孩窜得早,那时候我意气风发,带着一帮小弟,连顾安都得叫我声姐。
顾安那时候是我的「军师」。
结果他闯了什么祸了都往我身上扣锅,我小时候挨的一半揍,估计本来都是顾安的。
他偏偏能哄好我,每次都让我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真以为是我自己活该。
后来,顾安这个军师自立大旗叛变了。
可怜那时候的我脑瓜子不清楚,永远也琢磨不明白那些小弟们怎么就不和我玩了,怎么就开始一起针对我了。
直到有一天,我就看见顾安成为了那个胡同新任孩子王,还对我颇为恶劣地笑了下。
那时候我的地位,已经变成了无人问津外加走路偶尔能被人扔石子。
现在想起来,本来的我大概会成长成开开朗朗的性格,也是那时候变得自闭起来的。
后来我回家蒙着被子睡怎么也气不过,起床把顾安叫出来。
我看这家伙啥事没有眨着双无辜的眼睛,真的觉得怒火攻心,好家伙他看我一副要爆发的样子,还先我一步威胁我。
「林染!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找大人!你上次才被你妈关禁闭的,你不会还想再被……」
我瞬间回忆起那些给顾安背锅的日子。
直接号了一嗓子把顾安摁在地上锤。
边锤还边哭。
小孩子下手没个度的,我确实也使了浑身的力气,等大人来了分开我们的时候,我还不解气地用力踹了他一下。
直接被我妈一个巴掌把脸扇过去。
我哭得更响亮了。
之后就是我整一暑假都没能出去玩,并且顾安和我的梁子彻底结下。
每每回想起那次揍顾安的机会,我都觉得不解气。
毕竟后来,我就打不过他了。
我们吃的火锅,饭桌上大家推杯换盏,像个大人又不像个大人似的,我本来以为顾安对这种局最熟,结果没想到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吃,没事搭两句,一副眼里只有干饭的样子。
陈陈之前跟我说,她说要试顾安拜托的人就是王胖子。
叫王陈青。
小胡同时代比我落魄时还底层的人物。
我对那时的他印象就是鼻涕邋遢,没想到现在人模狗样,斯斯文文的。
陈陈说,等会的游戏环节,王陈青会借机表露对我有些心思,到时候就看顾安是什么反应了。
想到这我又看了眼涮了碗肉片,吃得不亦乐乎的顾安。
他看我在看他,也夹了一筷子肥牛放到了我碗里。
「……」
一伙人吃完了,又去 ktv 唱歌。
当然了,得有游戏环节。
万年不变的真心话大冒险,偏偏大家都爱玩,陈陈晃了晃酒杯,吆喝起来。
「来玩来玩,只能玩真心话,大冒险就是喝杯酒了啊。」
我参加了,没想到顾安不玩。
他以前这时候可积极。
哪像现在,倚在沙发上倚着,表情淡淡,看我在看他才朝我勾起一点点嘴角。
转的第一把就是我,可我好像实在没什么料可以挖,陈陈憋了半天,结果是另一个女生先问了我。
「你和顾安是谁先表白的?」
那女孩的眼神,我可太熟悉了。
我刚想答,坐沙发上的顾安就替我回答了。
「我。」
他说是他。
「……」
一群人「噢」了一声,一脸被迫吃了狗粮的样。
然后转盘就再没光顾过我了。
倒是王陈青被转了好几次,但好几次他都抓酒杯,弄得一群人以为他是来这骗酒喝的。
在再一次转到他的时候,陈陈护住了酒杯。
「来,这次不准再喝了啊,我问你,从小到大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我觉得他有点醉了,脸颊都染了些许绯色,眼睛半眯不眯的,愣了半晌,突然直直看着我。
「大概是——最后还是没有勇气保护某个人吧。」
说实话,他讲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太直了。
我被那视线灼得有点难受,下意识地去回望在远处和另外几个人坐着看我们玩的顾安。
可不知怎么的,人群太嘈杂,大家被王陈青的话激起了兴趣,有几个人甚至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我们,我看过去的时候,偏看不到他的眼。
不知为何,我如此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回应。
结果我等不到,过了会,顾安起身,加入我们之间。
「来来来,我也来玩几把。」
他的笑容如常,眼里像闪着星光,他似乎天生就适合这里,所以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成为别人目光的焦点。
不过,他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了。
闹到了八九点,有几个小姑娘说家长管得严要早回家,于是就散了场,我和顾安走到 ktv 楼下的时候,风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刮。
打了辆车,我俩坐后排,我几次找话题,结果他都低低地应了声。
窗外霓虹灯光划过,把他的侧脸照得明明暗暗,我看不清楚。
「不过王陈青真的变化好大啊,我记得以前都是我罩他……」我有意刺激他,结果他真的没什么表情,就把我晾着,空气结冰了都。
下了车,他人高腿长,我跑几步追上他,看他这样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再见,顾安。」
我只能和他道别。
结果他停了脚步,回头攥着我手腕,把我拉进他家,关门再把我抵在门上的动作一气呵成。
他妈大概不在家,屋里没开灯,我只能借着窗外的灯光,看到他高挺的鼻梁。
屋里很黑,感官又被剥夺,我听到他的呼吸声,轻轻地响在我耳边。
他就这么吻了我。
我一直不得不承认顾安的吻技,确实很好,好到能把人折磨死的那种,上一秒讨好地轻舔你的嘴角,下一秒攻城略地像个君王。
我被他吻得几乎快呼吸不上来,拽着他的衣袖,他半托着我,一路吻到我的脖子。
「顾安。」
「嗯?」黑暗中他的尾音简直撩人,带着一贯懒懒的腔调。
「你吃醋了吗?」
我听到他笑了声。
「小孩子才吃醋。」
他的手划过我的腰,不急不慢地撩起我的裙子,黑夜弥漫开来,一遍一遍侵蚀人的感官,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推着他的手却越发没有力道。
他进入的那一刻,轻轻地咬了下我的耳垂。
「大人的这个,一般叫,发,情。」
烟花在空中炸开了。
窗外又开始漫天地下着大雪,我才想起来跨年的打算本来是和顾安一起看烟花,结果现在,我们俩都不像是现在就能出去的样子。
顾安从后面搂住我,跟我一起看窗外的雪,烟花炸开的那一瞬间天恍如白昼,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肩上,半晌,我听到他放低了声在我耳边说。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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