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为什么敢逼李渊下台?当时李渊皇帝应该权力比李世民大啊?

谁才该执掌大唐江山,所有人早已心中有数。

连房玄龄都叹气:

有秦王在,未免显得陛下与衮衮诸公,都太愚蠢,太怯懦了些。

因此,那个百姓期待了四百余年的大唐,那个天下大治、四方来朝的大唐,也终于在玄武门之变后,真正成为了现实。

·1

很多年以前,李世民还很年轻,满眼都是火,兴致勃勃,要结交天下英雄。

刘文静人在牢里,也没逃过这道目光。

久未得志的刘文静,宛如一把干柴,最喜欢遇上烧光自己,点燃大隋的少年烈火。

两个人就在牢里指天画地,刘文静给他分析天下局势。

跟他说大隋必然撑不住,随时可能完蛋,这会儿谁揭杆谁就有大义。

李世民心潮澎湃,他走过雁门,见过江湖,多少破家的百姓,多少流离失所的苍生,心里早有舍我其谁的想法,就缺一个足以说服关陇门阀的有识之士。

刘文静就是那个有识之士。

是刘文静第一个为李唐分析局势,鼓动李唐起事,也是他不计生死去与突厥结盟,避免李唐几线作战,开国之功可谓是不可或缺。

然而,就因为他与李渊器重的裴寂有嫌隙,与李渊器重的关陇世家不合,酒后骂了两句必杀裴寂之类的泄愤之语……

刘文静以谋反罪,被判处极刑。

李世民永远都忘不了自己苦求无望,眼睁睁看着刘文静在刑场上被人首两分的那一幕。

是自己从牢狱之中把刘文静捞出来,是自己跟刘文静一起决定起事。

但他只能看着刘文静赴死,什么都做不了。

刘文静在空中飞起的那颗头颅还在笑,李世民隐隐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知道刘文静一定看到了他,刘文静在想:二公子一定会给自己报仇的。

只可惜很长一段时间里,李世民都没法为他报仇。

刘文静死的时候,是武德二年,李渊成了皇帝,李建成当了太子,他们觥筹交错,天天与关陇重臣谈笑风生。

李世民贵为太尉,节制关东兵马,可身在长安城内,并无这许多兵马。

比起他的父皇与太子,弱了不止一筹。

要夺嫡也好,要报仇也罢,都希望渺茫。

·2

李世民杀上玄武门前,有没有想过更温和的方式呢?

他身边有着房玄龄这样熟读史书的夺嫡行家,应该是提醒过他的。

房玄龄或许会说:夺嫡这事向来有惯例,你要奉承上意,拉拢重臣。

李世民:哦?

房玄龄掰开了给他讲:奉承上意,那即便是刘文静你也不该救,你知道皇上不喜欢他这么张扬,你甚至该自己杀了他。必要之时,你还要给皇上的宠妃送钱,给宫里的太监送钱,但凡皇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都得打起十二分主意伺候。

拉拢重臣,那就是太子正在做的。

六朝旧事如流水,都是这么流的。

李世民听完:这不就是跪着当孙子吗?我要是腿脚利索,跪得下去,我至于跟刘文静一见倾心,至于鼓动我爹揭竿反隋吗?

房玄龄看了看天:那没辙,长安城里你还想站着,你就只能输。

李世民没说话,就喝酒。

三杯酒后,李世民忍不住骂出来:贼你妈,我还能不能给刘文静报仇了?

房玄龄又叹口气:「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报仇的事呢?」

「你得想成王败寇,输的那个人到底还能不能留条性命。」

天外的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李世民端详良久,忽然扬眉道:「我还是不信,这个天下还不是我来收拾,我都能收拾这个天下了,还能没法子报仇?」

房玄龄欲言又止,自己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每次碰到李世民说这种话,总想劝他别这么少年意气,你得低头,你得学会先跪,才能蓄力站起来。

但房玄龄劝不出口。

房玄龄瞅着这位在困局之中,散发着勃然不可遏制之意气的秦王,长长吐出一口气。

说成,你尽管去收拾天下,夺嫡我给你想办法。

天下很快就需要李世民来收拾了。

·3

武德二年十月,也就是刘文静死后没多久,刘武周宋金刚借得突厥兵,长驱直入。

留守太原老家的李元吉,先派能打的将领只带几十人出去送死,随后劝部下整兵守城,自己则会出兵袭营。

完事就偷偷带着自己的妻妾弃城而逃。

派去的援军更是离谱,主帅跟马谡一样,高坡扎营,被断了水源还施施然出去找水,被杀得死伤无数,逃回长安。

这位援军的主帅,正是冤杀了刘文静的裴寂。

就这,李渊还是让裴寂镇抚河东。

于是,晋中平原,被刘武周宋金刚兵马杀穿,兵锋直逼关中。

长安震动,李渊开朝会,关陇忠臣明白他的意思,纷纷提议丢掉河东,固守关西。

太子李建成也缓缓前行半步,道:儿臣认为几位大臣老成持重,是公允之论。

李世民闭了闭眼,梦境越发清晰起来。

特别是当他的余光瞟到自己老爹微微松了口气,他更确定今日朝会的意义:

无非是让重臣和太子,把父皇不想主动说的话,说出来。

都特么到这个份上了,还要保威权,还要搞政争。

李世民忽然有点想笑,他要是真跪着夺嫡,去给这些人当孙子,那他就不是李世民。

这会儿李渊的话音传下来,他还是很稳重,综合众人的意见,说那就按诸君与太子的意思,贼军势如破竹,三万人确实未必挡得住,不如暂避锋芒,退回关西。

庭下寂寂,李建成在那参拜,大臣们深以为然。

李世民不以为然。

李世民直接跳了出来。

房玄龄的眼皮跟他一起跳了跳。

万众瞩目之下,李世民深吸口气,目光凝定道:

「退回关西,大唐就只能割据一方,败亡是迟早之事!我愿领精兵三万,必能平定刘宋,克复汾晋!」

众臣的目光落在李世民身上,被少年意气烫伤了眼。

那几天里,李渊犹疑不定,把李世民叫进宫,拉着手说:这仗要怎么打,你能不能告诉为父?

李世民笑起来,神采飞扬,指点江山道:「刘武周宋金刚进兵这么快,晋地多的是小城池,他们掌控不住,前线拉扯,后方骚扰,只要断粮断水,等他们退兵时衔尾追击,焉有不胜之理?」

李渊转了几圈,终于咬牙决定去赌。

他泪眼朦胧,拍着李世民的的手说:若没有你,为父真不知该怎么办了,大唐不能没有你,等你得胜归来,大唐的江山还要由你看顾啊。

当儿子的忍不住也握紧了老爹的手,觉着爹心里终究还是有我的。

那年冬天,李渊亲自送李世民,推崇之意溢于言表。

仿佛前几个月执意杀刘文静的,根本不是他。

李世民再度统帅大军,回到了属于他的战场上。

但很多战略说来简单,执行起来无比艰难。

你说前线拉扯,那怎么拉扯?

裴寂这智障玩意又被派到前线迎敌,没啥本事对百姓倒是挺狠,直接逼反了夏县。

裴寂赶紧去征讨夏县,还没破城呢,又被尉迟恭逮到机会,一波突袭生擒了裴寂在内的一群高官。

这会儿李世民刚到柏壁没多久,除了探查地形,别的啥也没来得及做。

劣势都这么大了,你能怎么拉扯?

其实也简单,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尉迟恭去打裴寂、救夏县,那李世民就不能跟在尉迟恭屁股后面试图救援裴寂。

李世民直接预判了尉迟恭的动向,在尉迟恭回兵的路上设伏。

别人预判尉迟恭的动向,都是回他的营寨,李世民目光独到,认定了尉迟恭抓来这么多朝廷大员,就一定会去给宋金刚刘武周请示。

美良川设伏,大败尉迟恭。

之后尉迟恭只要出兵,就被李世民预判路线,半路截击。

宋金刚的粮道也被唐军盯上,他麾下的将领南北奔走,却两处败北,时日一长,宋金刚只能撤。

这一撤,冷静沉着了几个月的李世民,忽然拔刀,趁宋金刚退兵之际出击,一昼夜行二百里,数十战皆胜。

还不停,李世民还在追。

这场追击战,李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追宋金刚到峡谷之中,一日八战,皆大破,俘虏斩杀敌军数万。

这把大唐最锋利的刀,才堪堪收鞘。

见宋金刚败得这么彻底,刘武周当场放弃并州,逃亡突厥,尉迟恭献城投降,汾晋强敌授首,大唐转危为安。

这份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这把所向披靡的刀,跟长安城里的勾心斗角当真是格格不入。

不久后虎牢关开打,李建成跟李元吉只能眼巴巴望着李世民继续统兵,因为他们深有自知之名,跟王世充、窦建德两王对峙,我上我是真不行啊。

没人想到,李世民虎牢关大胜,一战擒两王,平定洛阳,威震天下。

回长安时,李渊亲自带百官迎接,笑呵呵的,脸上的皱纹绽成了一团菊花。

他拍着李世民的肩膀,大声说:「秦王功盖千古,没一个旧官爵能彰显吾儿风姿,特加封秦王为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之上!」

只是,望着人群中欢呼声格外响亮的秦王府众臣,李渊笑意满满的脸上闪过一丝寒光。

·4

那抹李渊脸上的寒光,落入了李世民心底。

那两个被李世民生擒的大王,一人是隋朝旧臣,一人是河北泥腿子。

隋朝旧臣王世充向来会逢迎,会溜须拍马,掏空心思让自己跻身门阀;

河北泥腿子窦建德出身微末,待人真诚,跟门阀没什么关系,只是深得河北民心。

李世民劝过李渊,窦建德最好不要杀,否则河北必起变数。

李渊笑呵呵地说:好,我儿有见地。

回头就杀了窦建德。

李世民:???

李渊当然也知道杀了窦建德会有隐患,但他本质上就是瞧不起泥腿子。

跟王世充好歹曾同殿为官,输赢都要给人家留点尊严,流放也就罢了,你一个泥腿子还敢跟我们争天下,那岂不是笑话?

杀也就杀了,隐患能有多大呢?

李渊把窦建德的许多旧部强行征调过来,困在长安,觉得这群人不会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不久后,窦建德旧部刘黑闼从突厥借兵,反了大唐。

李渊:……

李世民叹了口气,自请出兵,为李渊擦屁股。

把刘黑闼打得败逃突厥。

只是李世民收兵的时候,望着四野盯着他们的河北百姓,忍不住深深担忧。

民心不好收拾啊,甚至还有人说百年后的安史之乱之所以能迅速裹挟河北,也有当初窦建德刘黑闼的缘故。

那都太遥远了,李世民目前最大的困境,就是发现自己不再是父皇的好大儿了。

刘黑闼三月份被李世民打败,六月份又从突厥借兵回来了,只是这次李渊说什么都没让李世民带兵征讨,反而派了李建成李元吉。

李建成用魏征之策,大败刘黑闼,回长安时的声势几乎与李世民一战擒两王相同。

尉迟恭在秦王府里愤愤不平,说他凭啥啊,就收拾一个刘黑闼,怎么就能这么狂呢?

房玄龄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说到如今这个地步,太子除了军中威望,没什么比秦王差,他不是狂,只是在查漏补缺而已。

李世民一言不发。

这些年房玄龄也看清楚了,自家秦王真不是夺嫡的料。

你看太子,这些年逢迎上意,拉拢重臣,还给宠妃太监送钱,宫中的风吹草动,无一能瞒过太子。

你再看秦王。

之前陛下的宠妃派人来跟他要钱要官位,李世民但说军中赏罚严明,早已定妥了。

宠妃的家人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遂有武德五年,杜如晦经过宠妃父兄的家门前,被仆从马上揪下来暴打欺辱。

这还没完,人宠妃的父兄还恶人先告状,说杜如晦是受了李世民之命来刁难羞辱我们,没办法只能还手。

李渊信了。

望着鼻青脸肿的杜如晦,向来沉稳的程咬金都忍不了,他说陛下再糊涂,也不至于连这种谗言都相信吧?

杜如晦一说话就疼,但还是要说,他目光灼灼,说秦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夺嫡之争,往往输就是死。

李世民又想起三年之前,李渊亲自送他出征,说日后大唐江山还要你来看顾。

这画面从他脑海中一闪即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他那个枉死的朋友。

刘文静人首两分,鲜血溅满了李世民的回忆。

要我跪着当孙子,我跪不下去。

要我站着赴死,那跟我一起死的人,也未免太多了。

李世民闭了闭眼,他想:刘文静,我该如何替你报仇?

片刻之后,李世民睁眼道:

「再等等,还有机会,如今天下不平,突厥猖狂,控弦之士百余万,真出了情况,总要有人收拾江山。」

·5

武德六年,突厥寇边,以往这种时候,大唐就该关门,放李世民了。

只不过今时不比往日,大唐派出的不仅是李世民,也把太子李建成派出去了。

李建成是个有脑子的,他出门当然不会干预李世民的军事部署,但他能在军中经营好自己的形象,混一圈回来就可以平添许多功劳威望。

尉迟恭第 N 次愤愤不平,说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李世民倒是不在意,大哥是有点本事,但军中的威望不是你经营形象,与士兵同吃同住几次就能建立起来的。

霍去病从不干这种事,但他就是汉军中的神。

无他,能赢而已。

那年对上突厥,还是李世民一马当先,跟尉迟恭带着玄甲军头前开路,硬是冲垮了来犯的小股突厥军,叫突厥人不敢再行深入。

回营的时候,三军齐声呐喊,眼睛里都放着光。

李建成心里咯噔一下。

他从这些人的眼里看出来了,只要李世民一声令下,他们哪都敢冲,因为他们相信,跟着秦王就一定能赢。

那几个晚上,李建成辗转反侧,比李世民还压力山大。

他又想起魏征的话,魏征说这不是太平年间,夺嫡除了当孙子,还得有兵权。

说白了,秦王振臂一呼就能从洛阳拉来大军,太子你能吗?

论军事,太子你算有本事吗?

李建成还没说话,李元吉就跳起来,说怎么不算呢?

魏征冷笑一声,说别的暂且不提,都是对抗外族,人家敢疑兵退敌,正面硬刚,各种手段变着花上。

太子您打的都不是突厥,就打边民部落,忽悠了人家六千儿郎归降,就因为担心没法控制,把手无寸铁的六千俘虏全杀了,这叫本事?

李建成当时就想起了李渊杀窦建德。

类父,太类父了。

只是当初李建成还没有其他想法,魏征的话听听也就罢了,毕竟长安城里自己是绝对优势,杜如晦想揍就揍了,他李世民半点办法没有。

这次一起走了遭边疆,李建成忽然觉得完蛋了。

上一次跟二弟一起出征,还是刚起兵的时候,所以李建成觉得魏征还是有所夸大。

没有门阀重臣的支持,没有父皇的青睐,就凭山东豪杰,就凭底层军心,李世民振臂一呼能有多大的影响?

李建成一闭上眼,梦里全是边军望向李世民的灼热的目光。

回长安后,李建成终于忍不了,去问魏征,那你说了这么久,到底该怎么跟秦王争?

魏征大喜过望,说太子只要听臣的,一定没问题。

现在秦王回了长安,身边没有军队,您先下手为强,阴死他,储君之位绝对就稳了!

李建成:……

李建成:那我形象就崩了啊,父皇还怎么看我?

太子府里另外一位老臣也跳出来阻止,说太子备军以防秦王,是有必要的。

但主动出击,是以我们的劣势去攻对方的长处,还会有损太子在陛下心中的形象,绝不可取。

魏征翻了个白眼,说那等秦王真发挥长处的时候,就等死吧。

老臣吹胡子瞪眼,差点跟魏征打起来。

李建成取舍了半天,终究还是用了老臣的计策。

积极联系自己身在庆州的心腹杨文干,并在父皇带着秦王、三弟一起去避暑的时候,准备给杨文干送些军械。

以备不时之需嘛。

李建成没想到,这一策险些让他失掉了太子之位。

房玄龄在长安待了这么多年,跟着李世民一起忍了这么多年。

忍到秦王府败相已露,危机四伏。

终于,等到了机会……

啪嗒,房玄龄在秦王府里跟杜如晦对弈,风轻云淡落了一子。

这一子名叫杜淹。

杜淹是杜如晦的叔叔,曾经被王世充俘获,转而投降王世充,并对王世充抓获的大唐同僚落井下石,使杜如晦的兄弟死于狱中。

后来又降大唐,身在秦王府,却跟太子往来不断。

房玄龄说,这个时候,由他去提点那两位送军械的将领,再正常不过了。

杜如晦说,他这样反复无常,急功近利的小人,凭什么去?

房玄龄笑了笑。

反问道:「你说呢?」

杜如晦目中闪过一道寒芒,点头道:「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左右摇摆,他若不去,我正当杀此人!」

又是啪嗒一声,棋子惊起六月的蝉鸣。

武德七年,李建成派去给杨文干送军械的将领忽然得到了提点,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让他们仔细想想,给封疆大吏送军械,究竟是个什么行为。

这倘若被发现了,那就是谋逆大罪,如今陛下还在,秦王战无不克,你们不是去送军械的,你们是去送命的。

为今之计,除了自首以求性命,恐怕无路可走了。

两名送军械的将军「悟」出了这一层,大为震恐,当即跑去李渊的行宫,跪在地上揭发太子意图谋反,杨文干心怀不轨的大案。

当时李世民就跟李渊站在一起,闻讯人都懵了,心说我大哥还能送这么一份大礼呢?

李渊也不含糊,本以为老二是个不省心的,没成想老大更生猛,平日里乖巧持重,一出手直接奔着谋反去了可还行?

李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决定给李建成一个机会。

「把那逆子给朕叫过来!」

这声逆子很快传了出去,李建成一脸茫然,心想怎么会暴露呢。

就算暴露也不过送点军械啊,你李世民就没私底下把军队里的军械留给你的旧部吗?

怎么到我这就谋反了呢?

那两个送军械的人是脑子有病吗?

这会儿李建成当然不知道房玄龄等人就在秦王府里笑。

李元吉愤愤不平,说大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

不如个屁!

李建成一抬手止住了李元吉的嘴,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过去:你真觉得自己能打过世民?

李元吉想说「怎么不能呢」,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片刻后,李元吉抬头看着大哥,说事到如今,那怎么办呢?

李建成想了想,做出了他夺嫡路上最重要的判断之一。

他令人大肆搜罗金银,献给李渊的宠妃,托宠妃给李渊吹吹耳旁风,说这些都是秦王的诬蔑。

反正有枣没枣打三杆子。

而李建成自己,则是连夜出城,疾驰到李渊的行宫之中,就带了十几个人,跪在李渊面前嗷嗷大哭,头都磕出血来。

李渊痛心疾首,说你给朕一个交代!

李建成没有交代,李建成只说自己是鬼迷心窍,想着为边军分忧。

这算个毛线交代,这边李建成敢孤身过来请罪,杨文干不敢啊。

人家是亲父子,杨文干心想我是个什么东西,我去请罪还不如反了。

遂直接反了。

于是在行宫之中,当着李建成的面,李渊拍拍李世民的肩膀,说速去庆州,讨了杨文干,等你回来之时,东宫也该换个人做了。

李建成本就头破血流的脸色越发苍白。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也谈不上什么兴奋与雀跃,他叹了口气,上马平叛。

还不等李世民抵达庆州,以他天策上将的威名,杨文干的部下便自行拨乱反正,内斗不止,杨文干死于乱军之中。

班师回朝的时候,李建成还是戴罪之身,李渊也对李世民罕见得温和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场杨文干谋逆案,原本可以成为李世民正常夺嫡的转折点。

然而意外偏偏发生了。

·6

武德七年八月,就在杨文干事件爆发的一两个月后,突厥大举入侵,大唐举国震动。

当时朝中重臣面面相觑,李渊坐在龙椅上的手都在抖。

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自己努力得来的一切不能输得倾家荡产。

他的目光在裴寂跟戴罪的太子身上来回游移。

这两个人也没辜负李渊的苦心。

李建成抓住一切巩固自己地位的机会,跟裴寂一起站了出来,劝李渊迁都,以避突厥锋芒。

之后朝廷风向一变,全都在说迁都。

更有甚者,还在说烧了长安,不给突厥留半点人口钱粮。

李渊大为意动。

这令李世民有种不真实的幻灭感。

历经数百年的混战,大隋的二世而亡,大唐终于席卷天下,再次开创了统一的王朝,如今却因为突厥的兵锋,打都不打舍弃半壁江山。

天下苍生等了数百年,就等来这样一个王朝吗?

这样一个王朝里,李靖只能和光同尘,尉迟恭或许会死于非命,这王朝容不下锋利的刀,容不下眸中尽是烈火的少年人。

可即便这天下注定要藏少年人的刀,秦王李世民的锋芒也是藏不住的。

此时此刻,他不站出来,他就不是李世民。

八月多雨,李世民的声音穿透雨帘,响彻天地之间:

「夷狄边患由来已久,杀我同袍,掳我子民,学汉高祖忍辱负重也就罢了,何至于迁都!?」

二十五岁的李世民目光灼灼,里边烧出来的都是火:「爹,儿臣请命出征!」

这又是一场没人看好的战事。

正是大雨倾盆的时节,关中粮饷转运断了,李世民到了前线跟突厥也没法对峙多久,人困马乏时,那两个突厥可汗领一万骑兵掩杀过来。

身后军心惶惶,身前刀光霍霍,生死一线之间。

但出手的人是李世民。

大雨连绵,唐军的后勤受到影响,突厥又岂能毫发无伤?

这么多天的雨水浸泡,突厥的强弓不知废了多少,再僵持下去鬼知道是大唐先丧失军心,还是他们先丧失战力。

所以颉利可汗来了,这不是来进攻的,这是来试探的。

就凭这么一个判断,李世民带着一百玄甲兵出城,邀战,喝骂声中离间了突厥两可汗,甚至还要作势渡河冲阵。

一腔血勇的空城计,终究吓退了突厥人。

李世民立在河畔,一任冷风冷雨吹打在耳边。

几乎要丢掉半壁江山,火烧长安再迁都的大危局,就在李世民目光如炬的判断、胆大包天的用兵之下化解了。

回城之时,原本凄惶的军心再次振奋起来,城中人人都在长呼天策上将的名号,人们望秦王的目光宛如望神。

然而,回长安之后,李世民反而受到了冷遇。

这一次,李渊甚至没给他庆功,只有秦王府的人高声欢呼。

房玄龄没有欢呼,房玄龄眉头皱成个可达鸭。

李世民就笑他,说你愁什么玩意?

房玄龄叹了口气,说有秦王在,未免显得陛下与衮衮诸公,都太愚蠢,太怯懦了些。

那时李世民还没往深处想,毕竟他出征之前,李渊确实对他很好,对李建成不假辞色。

他还拍房玄龄的肩膀,说放心吧,过两天我去旁敲侧击,问问父皇,看到底什么时候能进东宫转转。

房玄龄想说几句,终究还是放弃了。

房玄龄想,事已至此,恐怕正经夺嫡已经完全没戏了。

正如房玄龄所揣测的,当李世民旁敲侧击去问时,李渊勃然大怒。

说这个位子天命所归,该是谁的自然就是谁的,你急什么?

那会儿还有裴寂在场呢,李渊指着李世民就骂,对裴寂说:「你看到没有,这小子久不在朕的身边,已被那些寒门的读书人教坏了,再不是朕从前那个好儿子了!」

裴寂偷眼瞅了瞅李世民,李世民愕然无言。

这会儿李世民才想起房玄龄的话,原来自己与朝廷的怯懦格格不入,也是一种罪过。

之后杨文干一案的处罚结果也出来了,并没有以谋逆罪论处;

只是把太子府的那个老臣,还有秦王府的杜淹一起贬官,罪名是引发兄弟不睦。

太子还是那个太子,秦王却没有当初的地位了。

李元吉试探过李渊,说秦王越发跋扈,有不臣之心,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李渊沉吟片刻,竟然没骂李元吉,竟然只是很功利地考量,说秦王有大功于社稷,就这么杀了人心不服,恐怕会起祸患。

对自家的儿子,已无情至此。

有了这样的回答,李建成李元吉对付李世民的手段,更加肆无忌惮。

到了武德九年,长安城里谁都知道,如今的秦王已经护不住身边的臣子了,房玄龄杜如晦被调离秦王府,没有圣旨不得踏足秦王府大门。

尉迟恭先被李建成、李元吉收买,收买不成又派人刺杀。

那当然刺杀也是不成的,就只剩下陷害尉迟恭,屈打成招,走程序砍死他。

李世民跪在大殿里,泪如雨下,他没对李渊说什么尉迟恭战功赫赫,也没说尉迟恭对大唐有多忠诚。

他只是哭,说爹,我没求过你,今天我求您一次。

李渊老怀大慰,就这么放了尉迟恭。

擦干眼泪,李世民走出宫门,接尉迟恭一瘸一拐走回家里。

路上又下起了雨,地上的雨水映出两人的面容,又被踏碎在长街上。

李世民望着雨幕里一滴一滴、一片一片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陌生。

这个人不再是一往无前的少年郎了,他的身形微微佝偻,双眼通红,透出一股难言的疲惫。

撞碎雨幕,水溅在李世民的脸上,长安像世上最坚固的牢笼一样困住了战无不胜的凤凰。

这条路两人走了很久,一直都没说话。

李世民想起虎牢关之战,自己一战擒两王的时候,那会儿尉迟恭也在身边,他提槊冲阵,以一敌百都没受这么重的伤。

那时自己对尉迟恭说,我持弓,君提槊,虽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送尉迟恭到家的时候,李世民叹了口气,说连累你了。

尉迟恭咬牙道:「这条命是秦王给的,为了秦王,尉迟恭生死无悔。」

这话可太有血性了,雨水又把这血性浇得一片冰凉。

李世民莫名伸出手,虚空中想握住些什么,可他终究没能握住。

他转身从尉迟恭家门前离开,走了几步,又猛地回头。

雨水从他长发上甩开,他道:

「刚才我是想拔刀。」

尉迟恭微微一偏头,没懂。

李世民忽然笑起来,他道:

「长安的大雨里我看不清自己,所以我想拔刀,刀光里才是我的面貌,只可惜长安城里没有我的刀。」

「可这会儿我想清楚了,我何必拔刀,我自己就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只要我出刀,就没什么东西不能一刀两断。」

尉迟恭还是不懂,但不耽误他的目光越来越亮,甚至连身上的伤都不疼了。

李世民淡淡道:

「刘文静的仇这么多年,总该一报。」

·7

那年李世民正在磨刀,即使他要面对上万禁卫,两千多东宫卫士。

而他手里就只有八百人,那也不重要了。

只要他下定决心拔刀,八百人就八百人,老子打的就是以少胜多!

谁特么跟你比当狗,老子八百人也要掀棋盘。

李世民抬头,刀光里映出一双燃火的眸。

武德九年,又一次借抵御突厥的时机,李建成提议让李元吉领兵,带尉迟恭、秦琼、程咬金等人前去迎敌。

目的很显然,就是坑死秦王府的旧部。

这消息也传入了李世民耳中,不过他没在意,因为没关系了,你的刀不如我的快。

李世民派尉迟恭把房玄龄、杜如晦重新请来秦王府。

两人乔装打扮,化作两个道士,潜入秦王府中,几人目光一对,就明白这天可算是到了。

杜如晦最急:「出手一定要快,只要太子与齐王一死,大事可定。」

房玄龄摇头道:「不只是太子与齐王。」

秦王府众人心头一凛,纷纷去看李世民,此刻的李世民半个身子藏在灯影下,迎着众人目光一字字道:「不错,还有父皇。」

李世民深吸口气,他摊开长安城的地图,指着皇宫道:「只要能在太子跟齐王进宫之路上动手,事就成了一半。」

房玄龄道:「须有禁军帮忙。」

李世民点头道:「从前我跟常何一起打过仗,后来太子也用常何平定刘黑闼之乱,把常何引为心腹,这几日我会再去见见常何,八成可以拉拢此人。」

房玄龄深以为然,秦王要动手出刀,跟秦王一起打过仗的人,谁能有决心与秦王为敌?

「老房、无忌,你跟士卒去临湖殿,务必让父皇把诏书写出来,父皇改立我为太子。」

「张公瑾,带人在玄武门埋伏,不能放一人一马进城门。」

「尉迟恭先去临湖殿策应,随后来玄武门接我,要快。」

「六朝旧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们的大唐。」

李世民环视众人,眸中又是他每次出刀前的烈火,秦王府众人被这把火烧着,顷刻间烧去了所有的犹疑。

即使只有八百人,秦王在此,同样也无坚不摧!

当夜,李世民哭着奔入宫中,说李建成、李元吉跟后宫妃子有染,祸乱宫廷,要害死儿臣,为刘武周、窦建德报仇了!

儿臣没什么愧对国家的,就是此时死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儿臣斩杀的贼酋啊。

李渊被他说得有些讪讪,说别激动,别激动,父皇一定查实,给你个清白,明日就让太子和齐王进宫,你也来,你们当庭对峙。

李世民哐哐磕头,说谢父皇隆恩。

次日,兄弟三人经过玄武门,风似乎吹起了更多人的衣袂。

李建成与李元吉也是战场上厮杀过的,豁然回头,就要逃出宫门。

李世民缓缓打马跟在他们身后说,大哥,来了就不必走了。

玄武门前的人不多,但要追杀太子与齐王,以及他们身边寥寥几个心腹,还是够了。

刀剑出鞘的声音、弩箭射出的声音,刹那间充斥李建成耳边。

玄武门外的兵马涌过来,想要阻止这一切,埋伏好的张公瑾爆发神力,一人关上了玄武门的大门!

胜负只在玄武门内!

李世民拍马,开始加速,喊杀声与风声融在一起。

李世民张弓搭箭!

箭如流星,弓如霹雳弦惊,破风声一直传到了临湖殿。

李渊就在临湖殿!

还在等待太子与齐王进宫自辩的李渊,忽然发现禁军之中冲来了百余人,领头的黑脸汉子手持长槊,目光如铁,李渊霍然起身,长呼救驾。

可惜为时已晚。

尉迟恭冲起来,来不及结阵的禁军完全不是对手,几乎在尉迟恭出现在李渊视线范围之中时,便大局已定。

随尉迟恭而来的,自然是房玄龄、长孙无忌。

房玄龄难得快言快语,斩钉截铁,他道:「事急矣,请陛下泛舟海池。」

李渊脸色数变,终究什么都没说,也没做无意义的挣扎,老老实实带百官去了海池之上,自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房玄龄跟长孙无忌带兵留守,尉迟恭又带七十人转身扑向玄武门。

玄武门内,箭簇在李建成眼里的倒影越来越大。

倒影着自己从小到大,与李世民的一幕一幕,倒影出二弟的勇气,和自己的怯懦。

是咎由自取,是当时寻常。

溅起一簇鲜血。

当尉迟恭率兵赶来,正追打李世民的李元吉才夺路狂奔,这会儿当然为时已晚,同样被一箭射杀。

这两颗人头被尉迟恭送出宫外,太子与齐王旧部的抵抗也如烟消云散。

只剩下秦王李世民,去见泛舟海池的父皇李渊。

两父子彼此凝视,望着李世民满身的血,李渊忽然叹了口气。

说没想到今日太子谋逆,这些天我耳边全是关于秦王的谣言,难免产生些疑惑,此刻才看清了谁才是这天下重量,谁才该执掌大唐江山。

这番话说完,李世民默了片刻,忽然丢掉手里的弓刀,抱着李渊嚎啕大哭。

这是走完了父慈子孝的程序,同样也是走完了五味杂陈的夺嫡时光。

这一年,李世民登基为帝,是为贞观元年。

于渭水之畔,再一次逼退突厥人的进攻。

贞观三年,大唐灭亡东突厥,把颉利可汗抓来给李渊跳舞。

携灭亡东突厥之威,李世民以卷入谋逆案为名,把裴寂免官流放,丢去静州。

同年,李世民为刘文静平反,追复其官爵。

再诡谲的局势,再厚的云层,也挡不了少年人的刀,遮不住凤凰身周的火光。

那个百姓期待了四百余年的大唐,那个天下大治、四方来朝的大唐,终于在玄武门之变后,真正成为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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