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虐得你久久不能恢复的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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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
第 01 章
秦年二十冬,寒夜。
洛紫烟抱着膝盖蜷缩在榻上。
眼泪一直在眼眶打转,却迟迟不敢掉落。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慕寒白的白月光因为她死了后,慕寒白举兵攻城登基后。
她这个昔日风光的公主便被他囚在冷宫中日夜折磨。
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洛紫烟的情绪也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时她被人下药误上了这位大将军的床,一觉醒来便被她父皇率人闯入。
慕寒白的心上人楚心若看到后一气之下跳了崖。
此后,她成了人人口中生性放荡的公主,逼死未来将军夫人不折手段的蛇蝎女人。
她甚至都还记得,楚心若死的那日,慕寒白冲进她寝宫,刀架在她脖子上,恶狠狠地骂道:“贱女人,你想逼我娶你,好。这辈子我都不让你好过!”
昔日的话,历历在目。
而她身上的痛楚,迫使她回过神来。
入目,就是慕寒白那俊逸冷酷的脸。
白天,他是万人敬仰冰冷酷寒的帝王,晚上则成了一个只会发泄自己欲望的野兽。
他结束了发泄后,冷漠的穿着衣服背对着洛紫烟,甚至连头都不想回,不想多看她一眼。
只冷冷说道,“心若没死,找到了。”
洛紫烟一阵错愕,“什么,她没死?”
她没死,却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她被囚了三年,夜夜被他冷酷摧残。
听着洛紫烟的话,慕寒白气愤的转过身,三两步冲了过来,一把发狠的掐住她的脖子,“是啊。老天爷心疼心若,所以没让她死,你的奸计没得逞,很失望是不是!”
“不,不是……” 洛紫烟有些喘息不过来。
她向他解释过很多次。
她没有对他下药,她也中了药。更加没有私下找楚心若炫耀,逼得楚心若跳崖。
然而她每多说一句,只会让慕寒白对她更加恶心。
后来,她甚至都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楚心若的设计。
因为她知道她爱慕了这个将军十年。
就在她和楚心若说了父皇也有意招募慕寒白为驸马的时候,就出事了。
慕寒白嫌恶的一把将她丢开冷声说道:“心若回来了,你也该滚了。”
洛紫烟瞳孔震荡,连忙爬上去,拉住他哀求道,“求你,不要赶我走。”
她已是亡国公主,在外名声大败,如今再被赶走,她更无出路。
慕寒白冷笑一声,“不赶你走,难道还留你继续逼死心若不成吗?”
不。
她没有!
她真的没有!
“寒白,我爱你,但是我真的不会害她,别赶我走好不好。”
“洛紫烟!你闹够没有?你最好适可而止,心若回来了,我会封她为后。”
他要册封楚心若?
洛紫烟强强忍着情绪,从背后抱住他说道,“不要册封她好吗?”
慕寒白挣脱开她,被他甩出去的洛紫烟撞上了桌头。
鲜血从她额上缓缓流淌下来,一时间,洛紫烟整个人都怔住了。
慕寒白脸色森寒,“宣太医!”
这是冷宫三年,他头一次如此紧张,洛紫烟欣喜的看向他,“寒白,你还是在意我的是吗?”
第 02 章
慕寒白冷漠的扯回了自己的长袍,全然不顾洛紫烟跌落出去。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时间,冷宫再次变得冷清起来,屋外白雪皑皑。
洛紫烟跌坐在台阶上,鹅毛般的大雪落在她肩头,融着她苦涩的泪。
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只会保护她的将军了,他对她,只剩下无尽的恨意和厌恶了吧。
洛紫烟摸了摸额上的血迹,她不能留疤,慕寒白喜欢的是她这张脸。
“让太医来吧。”
洛紫烟日日守在门口,慕寒白没有盼来,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洛紫烟盯着楚心若冷声说道:“你来做什么?”
楚心若打扮的雍容华贵,一看就知道,慕寒白没少给她赏赐。
她被一个宫女搀扶着,细长的指甲的悠闲的整理了一下秀发说道,“姐姐怎么这般说话。”
“我们三年不见,一听说昔日的娇贵的公主受伤了,我这不是替圣上前来看望了吗?”
“惺惺作态!” 洛紫烟红着眼盯着她,“你根本就没有自杀,你骗了所有人!”
楚心若冷笑一声,她逼近洛紫烟说道:“是又如何,谁让你要跟我抢男人!再说了,明明是你这个当公主的不知廉耻竟然未婚就先爬上了男人的床。”
“可是,这又如何?你就算上了他的床,成了他的人,他也只会更厌恶你。”
“你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你怎么能够知道,你在寒白心中一文不值!”
楚心若说着满脸布满了挑衅,她朝着门口退去。
洛紫烟气的咬牙切齿,她对将军一直都是敬慕。
将军护她,和她青梅竹马。
却因为这楚心若,她家破人亡,成为了阶下囚。
楚心若继续刺激着她,“知道吗,以前我有多讨厌你,要不是因为你爹是皇帝,你哪里配的上当公主。可是那又如何,如今的圣上是慕白。”
“而他爱的只有我。以后我将是身份高贵的皇后。你,连个侍妾都配不上,圣上只觉得你恶心,肮脏!”
洛紫烟气的浑身颤抖,“你胡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 楚心若得意的勾着唇,紧接着突然朝后一倒,然后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看到楚心若滚下去那瞬间,洛紫烟僵硬在原地。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道黄色龙袍出现在她面前。
慕寒白满脸紧张的抱住楚心若,眼中布满了愤怒,抬头怒视着她,“洛紫烟,你找死是吗!”
“圣上,不要怪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不是她推的。”
楚心若说着眼泪一滴跟着一滴的落下。
洛紫烟摇着头,“寒白,你听我说,是她……”
“够了!” 慕寒白抱起楚心若,黑眸一片冰冷,“看来,我对你还是太好了。你以为你还是曾经那不可一世的长公主吗?”
” 来人,宣,洛紫烟下嫁苏得遂。”
苏得遂!
他真是好狠的心!
“寒白,我真的没有推她,真的是她自己跌下去的,我什么都没做,都是她故意设计陷害我的。” 洛紫烟想要上前跟慕寒白解释。
然而周围的侍卫却把刀对着她,慕寒白更是冷漠说道:“你还真是满嘴谎言,从未改变。”
慕寒白抱着楚心若走了,临走前,她看到了楚心若那得意的笑脸。
她就知道,又是她的精心设计!
她不要,她绝对不要嫁给别人!
冷宫被布置的一片火红,谁能想到,她第一次穿上他为她准备的嫁衣,却是嫁给另一个人。
宫中老嬷逼着她穿上嫁衣,可趁着他们不备,洛紫烟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告诉慕寒白,若是他非要逼我嫁出去,我就死给他看!”
第 03 章
慕寒白穿着一袭黄色龙袍来了,身边还有一身喜庆的红色打扮的苏得遂。
看到慕寒白,洛紫烟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寒白……”
“长公主,你不要做傻事。” 苏得遂着急的想要上前夺了她手中的刀。
“别过来!” 洛紫烟大喊一声,她看向那冷酷的男人,“寒白,我不想嫁给别人。你别让我出嫁好不好。”
慕寒白冷着脸盯着她,看着她那骄阳跋扈的模样,目光更加阴冷了。
“你闹够了没有?”
“我不要嫁给他!” 洛紫烟说着刀又逼近了自己一分,鲜血渗出了一些。
苏得遂站在旁边,眼神隐晦不明。
慕寒白淡漠的说着:“你若是想让你那个病残的父皇现在就入土,就继续闹。”
“慕寒白!”
洛紫烟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用她父皇来威胁她。
自从三年前,他举兵叛变将父皇关押后,她就没有再见过父皇。
洛紫烟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终究,她还是被嫁给了苏得遂。
她被苏得遂从冷宫带到了太监院。
她不用再在冷宫中被关押着了,她也明白了,慕寒白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想要让楚心若知道,他对她没有眷恋。
这样才能让楚心若日后安心被册封吗?
新婚洞房夜,满身酒气的苏得遂跌跌撞撞的进来,紧接着他一把将床上的洛紫烟摔到了地上。
“苏得遂!你!”
洛紫烟话还没说话,狠戾的一脚朝着她踹了过来。
“长公主,呸,贱货!”
“你不就是看我是个太监,所以不想嫁给我不是吗?可那又如何,我这个不能人事的太监,不照样娶上了身份高贵的公主,哈哈哈哈。”
她印象中苏得遂向来卑躬屈膝,和现在这扭曲的模样完全不同。
洛紫烟疼的想要往外面爬,然而下一秒,带着红缨的鞋重重地踩在她手背上。
她疼的大叫,苏得遂眼中却布满了快感,“我曾经也不是个太监,长公主,你是不是忘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可就因为我抱了你一下,你那该死的父皇就让人把我阉了。”
“你父皇活该,你更是活该,谁让你这么犯贱呢。”
苏得遂满嘴脏话羞辱着她,洛紫烟摇着头,“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现在想爬到哪里去?你以为如今的新皇还会在意你吗?”
“呵。人家现在是贵为新皇,也有一个心爱的女人。你不过是一个亡国公主,一个人人喊打的贱货!”
苏得遂说着,又朝着洛紫烟踹了一脚,“慕寒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我是因为你被阉割。已经不能人道了还把你赐给我。”
苏得遂眼中布满了气愤,光是踹已经不能让他解气,他解下腰带,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洛紫烟身上,怒骂道:“贱货!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休想再出去勾三搭四,要是让我知道你还敢在外面放荡,我打死你!”
洛紫烟紧紧咬着唇,下唇都流出血了。
她痛的不能说话,耳边,只有苏得遂满嘴脏话的警告。
她感觉自己已经痛到不能呼吸了。
慕寒白,你要是看到我这样,你该高兴了是吧。
第 04 章
洛紫烟无力挣扎,只能看着苏得遂嫌腰带打得不过瘾,换了满是荆棘的树藤来,这一鞭,怕是要她半条命。
忽然,苏得遂跪倒在地,弓身颤抖,树藤也失手掉到一边。
洛紫烟像败落的花,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了无生气,她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得遂掐嗓尖,用力抓住她的头发逼她抬头:“给我十万两纹银。”
“我… 没有……”
“没有?” 苏得遂阴恻一笑,狠狠按住她的头砸向地面,“堂堂一国公主,十万两纹银都拿不出来?说出去谁信?”
“我告诉你,没有钱,休想活着出去!”
咚、咚、咚。
她满脸鲜红的血,喉咙也是,卡着浓血她一句话说不出来。
三年被困冷宫,虽不少吃穿,用度也不曾亏待过她,但慕寒白没有给过一分钱。
苏得遂已经捡起树藤,眼看又要抽她,洛紫烟着急央求:“嫁妆,慕寒白给了嫁妆。”
到底是亡国公主出嫁,慕寒白为了给新上任的皇后图好名声,“特意” 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苏得遂开心得笑了,用手警告地拍她脸蛋:“公主~ 这就是你的命,要是被我知道你还妄想皇上,我就活剥你的皮,再把你放到蒸笼里蒸!”
说完,苏得随甩下她出去了,不管她是死是活。
她拖着残破地身子挪到浴房,浑然不顾是凉水,一头扎进桶里。
纯净地清水很快被血色覆盖。
全身每一处伤口剧痛无比,她发出破碎地呻吟。
痛!
她好痛啊!
这个时候,慕寒白一定守着楚心若温情蜜意吧。
水不再冰冷,但她已然不在意。
囚笼从冷宫变成太监院,整日整日被关着,每天都要挨打,苏得遂心情好了就会扔给她一个馒头。
不是没想过逃跑。可一次被抓回来一次,还要遭受更惨绝人寰的虐待。
苏得遂告诉她:“再跑,别怪我亲手给你那病残的父皇端一碗’好药’。”
想起病重的父皇,她浑身冒冷汗。
苏得遂得意嗤笑,又没银子买麻叶子了,他捏紧鞭子,“银子呢?告诉过你我晚上回来要看见银子。”
短短一个月,苏得遂把所有嫁妆挥霍一空。
她没有银子了。
“没有?”
“太监院这么多太监,你去卖啊!亡国公主,肯定很多人愿意花钱上你。“苏得遂讥讽,“你就仅剩这点价值了。”
一鞭落下,她放弃挣扎闭上眼睛,这时,门外有人来了。
苏得遂赶紧把鞭子甩到地上,看了她一眼。
是伺候洛紫烟父皇的宫女。
“苏公公,那位吵着要见紫嫣公…… 小姐。”
父皇?
洛紫烟挣扎着起身,苏得遂听到动静,将最后一点门缝合上,眼神阴翳警告她不要出声。
“我夫人今夜太过劳累,正为沐浴做准备呢,改日吧。”
一个宫女,一个半死不活的老皇帝,有什么好怕的。
苏得遂不耐烦地赶走了宫女。
御书房。
宫女跪地,一五一十传达苏得遂的话。
龙椅上,天子威严,不可逼视。
慕寒白面无表情,低垂着眼眸看那宫女:“下去吧。”
宫女走后,慕寒白暴虐之下,竟将案牍上的奏折全扫到地上!
今夜太过劳累?
她可真有本事,连个太监都不放过!
一个月乐不思蜀,连最看重的父皇都不管不顾了!真就离开男人不能活?
只要想到那张脸躺在别的男人身下呻吟,他就控制不住怒火。
洛紫烟,你别想好过!
第 05 章
因为没有银子,洛紫烟被扔出来挣银子。
苏得遂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看到银子,没有就提前等着给老皇帝收尸。
偌大的皇宫,唯一能帮她的人只有慕寒白。
可慕寒白下旨将她嫁给苏得遂,走到今天,是他亲手造成的。就算她去求他,等待的也只有嘲讽与冷眼。
洛紫烟走投无路,像花楼里的妓女一样,供皇宫里的侍卫消遣玩乐。
一国公主沦落成为卖笑的妓女,多可笑。
她晚上不得在外留夜,回到房里苏得遂会将她全身按到冷水缸里,把她肮脏的身体洗干净,然后惬意的躺在床上边抽烟斗边冷眼看着她衣衫破碎,伤痕累累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模样。
这种日子过了两个月,而她的葵水,也两个月没来了。
她!怀孕了?
洛紫烟惊慌失措捂住肚子,身体支撑不住顺着宫墙跌落。
苏得遂是太监,孩子是慕寒白的。
她是亡国公主,孩子又是慕寒白所出,不管是慕寒白还是楚心若,都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护不住父皇!
护不住自己!
更护不住孩子!
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对她。
“姐姐?”
洛紫烟抬头,楚心若一身华服与慕寒白并肩站立。
她愣住了。
“圣上,真的是姐姐。” 楚心若惊喜叫道。
慕寒白冷漠得看向她。
洛紫烟赶紧把手从肚子挪开,可她突然干呕。
楚心若眼眸微动,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妹妹瞧姐姐像是怀孕了,正巧我学过医术,让我把一把脉搏,便知真假。”
“圣上,姐姐真的怀孕了。” 楚心若一脸惊喜,随即想到什么脸色变得为难,“这孩子,不会是某个侍卫的吧……”
慕寒白脸色森寒:“侍卫?”
“我的宫女曾跟我说,经常见到姐姐和侍卫打情骂俏……”
洛紫烟没有解释,低下头落荒而逃。
对她来说,让慕寒白误会比让他知道孩子是他的更好。
而慕寒白,眼眸冰凉地望着她的背影。送完楚心若回宫,他派人去查洛紫烟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看着呈上来地密函,慕寒白遏制不住愤怒。
他去了密函上标注的她经常出没的几个地方,果然在一座假山旁边看到她和侍卫调情。
“洛紫烟!”
彻骨的声音让她一惊,想要逃,却被抓住活生生拖到假山旁的亭子里。
她惊慌失措抱住柱子,身后便是刺骨的湖水。
慕寒白怒不可遏,一路上积压的怒气爆发:“孩子是谁的?那个侍卫?还是说上过你的侍卫太多,你也分不清了?”
洛紫烟下意识说道:“不是……” 反映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连忙闭嘴。不可以,不能被他知道孩子是他的。
密函甩过来,划伤了她的脸。
“还想否认?密函上写的都是假的吗!”
“你若是安生点,我或许会放过你。可你不知好歹,嫁了人不守妇道,甚至敢秽乱皇宫,死不足惜!”
慕寒白将她压在身下,阴翳盯住她的肚子,这个孩子,不能活!
假山石旁,露出男人半个身体,他看向被垂幔围住的裙子,一脸不善……
第 06 章
这里是偏僻的花园,偏僻到皇宫内少有人知。
洛紫烟被扔到亭内的木床上,没有软垫,后脊骨一片痛苦的麻意,她痛苦的蜷缩着,手捂住肚子,紧紧咬住下唇。
她面色惨白,惊恐地摇头:“慕寒白,我求求你,不要。”
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慕寒白讥讽:“洛紫烟,是你三年前亲自设计,爬上我的床,你忘了吗?”
他一把扯开她的胸襟,大手顺势而下。每到一处,都会引起她的瑟瑟发抖。掌心最终停留在她的肚子。
就是这里,怀了其他男人的孽种。
他手背青筋暴起,控制不住狠狠按下去。
洛紫烟痛苦哀嚎,不断向后躲。
这个不足两月的孩子是她的支撑,她不能失去他。
“我错了,” 她苦苦央求,“三年前是我被嫉妒蒙住了眼睛,导致你和楚心若错过。我知道错了,求求你看在楚心若已经平安回来了,放过我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慕寒白彻底撕碎了她的衣服。
从前她宁死不承认是她害了心若,如今为了保护那孽种,她竟承认了!
她永远知道怎么做能激怒他!
“洛紫烟,真该给你面镜子照一照你此刻卑贱的嘴脸。”
慕寒白将她翻身,浸着冷意的身体压上。
洛紫烟不停挣扎。
更惹火了慕寒白,被他按住肩膀:“躲什么?哪一次不是你主动勾引我上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这才多久,就转投别的男人怀抱,这就是你的喜欢?”
洛紫烟听出他语气的嘲讽。
眼泪终是没有忍住落下。
她与慕寒白幼年相识,青梅竹马,是她少年时期爱慕的少年。当知道父皇有意将慕寒白纳为驸马时,她惊喜地一夜未睡。
可父皇问她愿不愿意时,她却只字未敢说。
她怕,她怕他不愿意,她怕她的一句话毁了他的建功之路。
但是,洛紫烟不知道楚心若也爱慕他,甚至听说了这件事之后自杀。世人说,楚心若与慕寒白心意相通,情投意合,她为了得到慕寒白横刀夺爱,凭借公主的身份逼得楚心若自杀。
慕寒白也这么认为,为了楚心若起兵造反,一举攻城。从此将她囚禁在冷宫,百般折辱。
国人恨她!
文人讥她!
他羞辱她!
如若她有罪,如若她有罪…… 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委屈?
洛紫烟闭上眼,眼泪断如珠线。就在她以为注定了躲不开地时候,亭外有声音传来。
洛紫烟睫毛轻颤。
是慕寒白担心楚心若再次被她伤害而准备的暗卫。
“圣上,皇后梦魇受惊了。”
帷幔瞬间被拉开,慕寒白焦急走出亭子:“速速去宣太医去皇后宫中。”
暗卫地一句话就叫走了慕寒白,甚至不顾她衣衫凌乱会被外人看见。当真是一点不在意她。
洛紫烟宛如风中凋落地花朵,独自败落。
忽然,又有脚步声传来。
是谁?
难道是慕寒白回来了?
按理说他走时那么担心楚心若,怎么可能又返回?
帷幔上,一双熟悉的手浮现。看清来人,洛紫烟因为恐惧而后退,差一点跌落进湖里。
她惊魂未定,转头看向开人,身体控制不住瑟瑟发抖:” 你……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第 07 章
“你,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慕寒白没有去而复返,来人是苏得遂。
洛紫烟此时的模样,让人一看便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苏得遂怒火中烧,他缓缓放下帷幔,眼睛如蛇蝎一般在她身上游走,走过去拽起她,掐住她的脖子。
“刚刚从这里出去的人是谁?”
洛紫烟身体腾空,脚悬在半空中扑腾,身体不断下坠,且苏得遂不断用手裹紧脖子,呼吸艰难,她觉得她要死了。
她艰难地发出声音:“没有,谁都没有……”
“我苏得遂命根子是断了,可眼睛没瞎!洛紫烟,你竟敢欺骗我!方才从亭子里走出去的人是慕寒白!”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妄想他。你嫁给我我就是我的女人,敢背叛我我就敢让你生不如死!”
她不敢再撒谎,苏得遂真的会掐死她。她也不敢承认慕寒白来过,那会更加激怒他,让本就发狂地苏得遂变得失去理智。
双脚扑腾地动静变小,抓住苏得遂的手也无力垂下。
苏得遂看是时候了,终于松手。
就当她以为自己得救了,苏得遂露出诡异的表情。
“啊!救命!”
洛紫烟意外跌落到湖中,冰冷的湖水扑面而来,几乎是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会游泳,还有孩子。
想到孩子,她慌忙护住肚子,结果呛了水,脸咳得通红。
苏得遂站在岸边,清楚看到她的动作。
“你怀孕了?”
她说不了话,余光看到美人靠一角由伸过来的藤条,她尝试去抓。
苏得遂抢先一步抽断藤条,恶狠狠向湖面中心的她抽去。
“说话!”
她无处可躲,努力仰起下巴解释:“我没有背叛你,孩子是在我们成婚之前!”
“整日和那群侍卫混在一起,逮住机会就勾引慕寒白,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说,孩子到底是谁的!”
苏得遂手段狠辣,很快,便见了血。
“我和那些侍卫…… 没有…… 没有……”
洛紫烟说的断断续续,听清楚她的话,苏得遂更加癫狂,藤条又快又狠鞭笞着她。
不是侍卫,那就是慕寒白。
“公主是不是很开心,觉得孕有龙种,他就会册封你做宫里的娘娘?我这就打掉你的痴心妄想!”
“不要!求求你,不要打了!”
苏得遂看她越来越下沉,湖面只剩下半颗头,这才用藤条将她拉了上来。
洛紫烟大口大口吐出呛再喉咙里的水。
“看你这么想生他的孩子,我帮你。”
她浑身颤抖,沾湿的头发贴在脸边,闻言她费力抬头看向苏得遂,声音沙哑:“你想做什么?”
苏得遂冷哼一声。
她不知道苏得遂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成婚前和成婚后的他完全是两个人,真实的苏得遂吸麻叶子,暴虐成瘾,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表面上的对慕寒白忠心耿耿,相反,苏得遂恨慕寒白,而害怕和忌惮让他不敢做什么。
回到太监院的屋里,苏得遂翻出了他平常吸麻叶子用的烟头。
“你说,天下人知道天子生出个怪物来,传出去,他会对你怎样?”
不可以!
洛紫烟不住摇头……
第 08 章
啊!
头磕到墙,洛紫烟身体歪斜,视线一片模糊,依稀看到苏得遂模糊走近的重影。
她吃力摇头,以最快的速度起身冲出门外。
“寒白,救我!”
太监院离养心殿近,不知慕寒白有没有在养心殿,尽管几率微乎其微,她拼死也要试一试!
“你这个贱人!”
在去养心殿的宫墙时被苏得遂抓住,他瞪大眼睛,里面充满了滔天的怒火。
拿起冒烟的烟头烙在肩头。
疼到极致,已经发不出声音,洛紫烟满头冷汗,眉毛挤在一起,不住摇头。
“我错了,我不去找慕寒白,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慕寒白和楚心若都不知道孩子的身世,等孩子出生认你做阿爹,孝敬你不好吗?”
“呵,别人的种我来养,你想得美。”
“不,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会挣更多的银子给你,求求你,放过我和孩子……”
“不可能!”
烟斗越来越近,洛紫烟浑身抗拒,眼底满是绝望和痛苦……
“慕寒白!救我!”
慕寒白从楚心若宫里出来,眉眼间积压着黑云。
他方才似是听到洛紫烟的求救。
脚步顿住,四周萧瑟寂静,什么声音没有。
慕寒白嗤笑,她怎么会出现在养心殿附近,又怎么会求救?他看她周旋于男人之间很是惬意,惬意到不愿意让他碰。
可洛紫烟求救的声音挥之不去。
“圣上,好冷啊……”‘
楚心若靠过来,慕寒白回神。
楚心若唇色苍白,仍处于惊吓中,脸上尽是娇弱与后怕。慕寒白记起,他登基的第一年,洛紫烟夜夜梦魇,不愿被他发现,一人躲在被子里伤心哭泣。
到底发生什么了,她的声音那么凄惨?
“真的好冷,我想快点到养心殿。”
她在周围吗?
情不自禁环视四周,看不到洛紫烟,慕寒白焦躁不已。
楚心若梦魇不愿一人留在宫中,他还有公务在身,便带着楚心若一同前往养心殿。
他收回视线,紧抿唇扶着楚心若继续走。
谁知,在拐角处遇见苏得遂抱着洛紫烟。
洛紫烟衣裳半露,肩上的烙印比狱中受过极刑的犯人还有恐怖,她已不省人事,明艳的小脸血色尽失。她睫毛动了,缓缓抬眼,她连睁眼都是如此艰难。
慕寒白心一沉,等他发觉时他以来到洛紫烟身边:“她怎么了。”
看到慕寒白,洛紫烟呜咽出声,那双眸盛满清泪:“救……”
苏得遂赶紧捂住她嘴巴,将她头扣在怀里。
“不知道哪个侍卫手里没有轻重,等我找到她时她便是这副惨样,她又怀孕了,” 苏得遂痛心且内疚,他长叹一声,“是我没有护好她。”
“姐姐,苏公公对你真好,” 楚心若艳羡道,“圣上也对我很好,担心我怀孕出意外特意下旨让胡太医和李太医留在宫里不得离开呢。”
慕寒白蹙眉,楚心若看到掩嘴轻呼:“啊呀,我太开心忘记要保密了,圣上你要怪罪就怪罪我吧。”
“恭喜皇后娘娘。”
苏得遂抱着洛紫烟跪地道贺。
慕寒白看了眼不做声地洛紫烟,转身扶着楚心若走了。
洛紫烟在苏得遂怀里,无声流泪。
第 09 章
苏得遂用手探她的鼻息,还有气,没死。他松了一口气。
一国公主死在她手里,若是被慕寒白知道,势必会赐他死罪。
回到太监院。
苏得遂轻柔抚摸着她的脸:“你刚才是向慕寒白求救?”
“为何不听话呢?你以为他会救你吗?再有下次,我会像现在这样……” 苏得遂用力掐紧她的脖子,“掐死你。”
“你死了,肚子里的孩子更别想活!”
洛紫烟无力地摇头,抓住苏得遂的手让她松开。
苏得遂见她快要窒息而死,这才松开她。
洛紫烟恢复了声音,撑在床上残喘:“你放心…… 我不会的……”
所有的期待在楚心若说她怀孕,慕寒白冷漠转身时,被风一吹,就吹散了。
慕寒白对她肩膀上的烙印丝毫不在意,楚心若只是梦魇,他便焦急万分赶过去。
心爱的女人怀有身孕,生下来的孩子将会是他的嫡长子,若是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怕是巴不得她早点死。
“最好是,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啪!
苏得遂摔门离开。
养心殿。
“你怀孕了?” 慕寒白冷声问。
楚心若磨墨的动作顿住,惴惴不安回应:“是宫女与我说,才发现我的葵水两个月没有来了,妇人孕期有的症状我都有,况且…… 洛紫烟和苏得遂成婚当晚…… 你喝醉了,然后……”
慕寒白缄默:“宣李太医进宫为皇后诊脉。”
李太医连夜进宫。
深夜,养心殿灯火通明。
李太医捋着胡须,略微沉吟,放下纱幔,跪到慕寒白跟前。
“回皇上,依臣所看,皇后并没有怀孕。葵水迟迟不来乃是忧思过度的原因,在女子中并不惊奇。”
楚心若坐起,掀开纱幔露出惊慌苍白的小脸。
“我…… 我不知道…… 我还以为……”
慕寒白脸上并无异样,他命李太医来个药房,然后对楚思若吩咐道:“我会让人监督宫女日日为你熬药,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宫了,好好修养身体。”
说完他就离开了。
楚心若知道他是去找洛紫烟的,楚心若温柔归顺的样子装不下去了,她恨恨注视慕寒白离开的背影。
明明洛紫烟不是公主了,为什么慕寒白还是这样关心她!
慕寒白去了太监远,他径直推门进去,斑驳的月光照亮她的脸,她双眼呆滞望向头顶。
“苏得遂呢?”
听到声音,洛紫烟僵硬转头看他,“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你呼救了,到底怎么了?”
原来他听到了,她心里苦涩,面上吃吃笑着说:“哈哈,床第间的情趣罢了。难道你和楚心若没玩过?”
“洛紫烟!”
慕寒白脖子涨红,青筋暴起,宣示着他的怒火。
他担心她真的出了什么事,马不停蹄赶来,结果又是欺骗!
该死,他就不该来。
洛紫烟认真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她解释过无数次她没有逼迫楚心若自杀,他不信。怎么如今随意捏造地一个幌子,他就信了呢?
慕寒白目光转向她的肚子,阴沉沉问:“洛紫烟,你就这么离不开男人?”
第 010 章
“没错。苏得遂不能行房事,我便去找侍卫,一个满足不了,我便找两个…… 直到我怀孕,让我想想,孩子的父亲是哪一个?”
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眉毛一道道竖起来,青筋快要挣脱出来。
慕寒白瞪着洛紫烟的肚子,“贱种。”
贱种?她轻声重复,表情迷茫,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小脸苍白虚弱,“慕寒白,我已经怀孕两个月,这个孩子是你的。”
慕寒白非常震惊,他浑身被冻住般,眼睛死死盯住她的小腹。
喉结滚动,他清楚的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你真的……” 声音仿佛在沙盘里滚过。
“不可能!”
“避子汤从未落下,你不可能会怀孕。如今你尝到的恶果都是你之前种下的因,洛紫烟,是你自作自受。”
她从没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为什么要她尝这恶果。
洛紫烟低头一言不发。
她感到冷,寒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洛紫烟手指颤抖,她蜷缩手指掩在袖子里面。
“洛紫烟。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孩子是谁的?”
他要找到那个男人,然后杀了他。
她声音微弱,“竟然被你看穿了。”
“我原以为可以凭借孩子获封呢,真可惜。”
慕寒白恼火自己又被洛紫烟耍了,不解气得掐住她脖子,怒声:“你也配!”
“就算你真的怀了我的孩子,我也不可能让你生下来!”
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说又是一回事。
心坠入深渊底部。
想到孩子,她不再说话,眼神空洞,推开了他的手。
慕寒白恢复冷静,冷冷盯着她,双手背在身后。
“洛紫烟,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珍惜。这里我不会再来,我也不会再见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慕寒白推门出去。
门被关上,唯一的光亮消失,她眼里的光也消失了。
慕寒白一定对她失望了吧。
因为身体的伤痕她不能出去赚银子,她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
她被苏得遂囚禁在房间里,只要他有任何的不开心,她便会迎来一番毒打,日复一日。
起初,她还会挣扎和求饶,慢慢地,她像一件死物趴在地上任由苏得遂毒打。
今夜,苏得遂没有回来。
她偷跑出去,想最后再见一眼父皇。
她不能进去,于是赤脚站在门口,宛若孤魂游鬼般望向里面。
直到门被打开,慕寒白出现。
“洛紫烟,你又来干什么?”
风吹起她本来凌乱的头发,她听到自己缥缈的声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证明那些事情我没有做过。”
慕寒白径直穿过她。
“你想死就去死!死了也只能证明你是做贼心虚!”
她曾是公主,对皇宫的每一处都很熟悉。
她站在高处,在这里正好能看到慕寒白离开的背影。
洛紫烟闭上双眼,任由身体下坠。
慕寒白,再见。
因为洛紫烟的话,慕寒白异常烦躁,一夜没睡,三更天便起床练剑,天刚微微亮,伺候那半死不活皇帝的宫女慌慌张张跑过来。
“皇上!公主出事了!”
第 011 章
慕寒白手中的剑顿了一下:“她出什么事了?”
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公主!公主要死了!”
“什么?” 慕寒白顿时拔高了声音,“去看看!”
宫女一路引着慕寒白来到了洛紫烟的住处。
太医已经来过,此刻刚刚提了药箱从洛紫烟的卧房里走出来。
见到慕寒白,立刻恭敬地停下脚步,冲慕寒白行礼:“圣上。”
“不必多礼,平身吧。” 慕寒白挥挥手,“她情况如何?”
太医抬眼看了下慕寒白,并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动静。
他眼珠微转,斟酌着字句说道:“圣上,洛姑娘是从高处坠下来的,断了右手,失血过多,现在还昏迷着。而且……”
“而且什么?” 慕寒白追问道。
太医瞥了眼慕寒白身边的人,压低声音道:“圣上,洛姑娘腹中的孩子没能保住,孩子…… 小产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太医的额角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慕寒白听到洛紫烟小产的消息,冷哼一声:“退下吧。”
太医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赶忙行了礼匆匆离开了。
慕寒白脚步稳健,跟在宫女的身后进了洛紫烟的卧房。
卧房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慕寒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洛紫烟躺在床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面无血色,深深陷在被子里。
宫女替慕寒白搬了一个圆凳,等到慕寒白坐下后,这才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块手帕,浸了水替洛紫烟擦拭。
洛紫烟还未苏醒,眉头锁的死紧,嘴唇微微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慕寒白凑近了些,这才隐约从洛紫烟的嘴里听清了她说的内容。
“慕寒白,寒白,我好疼啊……”
声音微弱,像是刚刚出生的小猫一样,细弱地让风一吹就会散了。
宫女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生怕让洛紫烟感到一丝不适。
“圣上呢?圣上是不是在里面?”
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慕寒白额角一跳。
楚心若不顾门口太监侍卫的阻挠,推开门闯了进来。
在看到坐在洛紫烟床前的慕寒白时,楚心若跺了跺脚,快步走上前来。
“圣上,你怎么会在姐姐的房间里?” 楚心若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看向慕寒白。
慕寒白听到她的话,抬眼问道:“怎么了?”
楚心若用手帕掩住唇,惊慌地摇摇头:“圣上,其实,其实这都是姐姐做的。她在跳下去之前,曾跟我说,如果她跳了下去,圣上一定会在意她的。”
听到楚心若的话,慕寒白瞬间觉得自己先前的担忧就像是一场笑话。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甩袖子就离开了。
迈出院子的时候,更是直接无视了匆匆赶来的苏得遂。
苏得遂老远就瞧见了怒气冲冲的慕寒白,等到慕寒白和楚心若都走远后,快步进了房间。
苏得遂不管洛紫烟是否已经苏醒,他掐住洛紫烟的脖子,端起一旁的热药一股脑灌了下去。
洛紫烟被呛得睁开了眼睛。
苏得遂狠狠扼住她的脖子:“贱人,我不在,你居然敢死是不是?你要是敢死,我就杀了你的老爹!让你们父女团聚!”
洛紫烟喘不过气来,眼角处缓缓落下一滴眼泪。
竟是一滴血泪。
等到苏得遂发泄够了怒火离开,先前已经离开的楚心若又回来了。
她让随行的侍女端了一碗药。
“我特意煮了一碗药,这对姐姐的身体可是有大益处。姐姐可一定要喝下。”
楚心若冷眼瞧着宫女掐住洛紫烟的嘴,把那碗药灌了下去。
“既然姐姐喝了药,那我就放心了。”
楚心若看着趴在床边咳嗽不停的洛紫烟,满意地扭头离去。
第 012 章
从那日离开后,慕寒白一直在做噩梦。
梦里他见到了老皇帝,还有洛紫烟。
他们对他十分好,有求必应,像是要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来。
但他,却失手杀了他们。
慕寒白被梦里双手沾满血腥的自己吓醒,贴身的衣裳全都湿透了。
正巧贴身的太监进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等在外面。
慕寒白捏了捏眉心,神色略显疲惫:“宣她进来。”
楚心若袅袅娜娜地从外间走了进来,手上还托着一方托盘。
“圣上,听闻您做了噩梦,我特地带了一盏茶,太医配的方子,说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楚心若放下托盘,用手捧起茶碗送到慕寒白面前。
“您快尝尝。”
慕寒白接过她手里的茶碗,掀开碗盖。
茶水的热气连同香气一起蒸腾升空。
慕寒白却敏锐地从这里面嗅到了一丝别的气息。
他 “啪” 地放下茶碗,严厉地看向楚心若:“你往这茶水里放了什么?”
楚心若被他的冷酷声音吓了一跳,眼睛里迅速弥漫起莹莹的泪光。
“我没有,圣上,我真的没有!”
“没有?” 慕寒白冷笑,“你以为我闻不出里面的催情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心若眼里的泪珠立刻落了下来,她楚楚可怜地抽泣着:“圣上,是我的错,我只是害怕,他们说,说我要是没有孩子,就会被您废掉……”
慕寒白一甩袖子:“胡闹!”
楚心若跪着向前行到慕寒白脚下:“圣上,您会那么对我吗?”
慕寒白看着楚心若盈盈落泪的脸,叹了口气:“我待你如何,你是清楚的。那些人再嚼舌头,我定会严惩。你先回去吧。”
见慕寒白这般敷衍,楚心若在心里狠狠咬牙,面上却恭敬地冲慕寒白行了礼,退出了宫殿。
楚心若气不过,对随行的宫女吩咐道:“走,我们去洛紫烟那里。”
苏得遂已经几日没有来,洛紫烟得以歇养在床,但她浑身疼得厉害,因此睡不安稳。
楚心若带了浩浩荡荡一队人,径直踹开了洛紫烟的房门。
“你们退下,给我守着点,别让人进来。”
楚心若冲宫女吩咐道。
宫女听话的退下,并掩上了房门。
楚心若径直走到床前,一把扯住洛紫烟的头发。
洛紫烟睡得本就不踏实,此刻被楚心若拉住,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楚心若扯着洛紫烟的头发,拽住她的头往床头的木柱上使劲撞去。
“贱人,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圣上怎会如此对我!”
洛紫烟不答话,楚心若更加气愤。
她瞥到洛紫烟软绵绵的右手,狠厉一笑,伸出染着大红色蔻丹的手,使劲掐了上去。
见洛紫烟疼的脸皱在一起,楚心若爽快极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年要故意装作自杀吗?”
楚心若凑到洛紫烟面前,畅快地笑道:“因为我知道了圣上的身世。”
“你恐怕不知道,其实,圣上才是你父皇的孩子!而你,才是将军的女儿!”
第 013 章
这个秘密让洛紫烟原本有些麻木的头脑登时一激灵。
见到洛紫烟终于有了些反应,楚心若接着往下说道。
“你跟圣上情谊深厚,而你父皇又有意撮合。圣上的身边根本就没有了我的位置。我不甘心!”
楚心若面露恨意,她拽着洛紫烟的头发,又把她往床头撞了几下。
“所以,为了让圣上永远记得我,我才演了一出戏,让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样我才能永远的得到圣上,永远的压你一头!”
楚心若越说越解气,她提着洛紫烟的头发,让洛紫烟和自己对视。
“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懂吗?我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终于成功了!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现在这一切的!”
楚心若狠狠一推,把洛紫烟重新推倒到床上,嫌恶地从袖笼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手。
“洛紫烟,我会让你看着,圣上是如何跟我恩爱的。你,只会被他永远厌弃!”
说罢,楚心若转过身,推门走了出去。
她没有注意到,倒在床上的洛紫烟,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
楚心若走后不久,苏得遂醉醺醺地走了进来。
他在楚心若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门外,被楚心若一耽搁,硬生生在外院站了些时辰,酒也醒了大半。
苏得遂进门后,见洛紫烟虚弱地瘫在床上,嗤笑一声。
“看不出来,你和这位皇后娘娘倒是交情匪浅。这么晚了,她都来问候你。”
洛紫烟睁眼望着头顶的床幔,没有理他。
苏得遂看到她这副样子就来气。
他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扬起手就照着洛紫烟的脸左右开弓,一口气抽了几十下。
“怎么,被皇后娘娘伺候好了,就瞧不上我了是吗?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的赏最多!”
苏得遂直到手掌抽的发麻,才停下手。
他又抽出别在腰后的烟杆子,在洛紫烟的身上抽了几十下,才觉得心里的怒火泄下去了不少。
看着洛紫烟凄惨的模样,苏得遂眼珠一转。
“皇后这么能折腾你,你也累了,这样,我让你爽一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用手指从中挑了些草叶子放入烟杆子里。
随即把烟杆子架在烛火上烧了片刻,等到烟杆子冒起了烟,这才满意地拿开。
“这可是好东西,爷赏你的,你可要好好品!”
苏得遂掐住洛紫烟的嘴,把烟杆子塞进了她的嘴里,强迫着洛紫烟吸了几大口。
他就这么看着洛紫烟吸完了整整半罐的麻叶子。
见洛紫烟的脸上浮现出吸食麻叶子后的迷离神色,这才满意地抽回了烟杆子。
苏得遂折腾累了,从腰里掏出酒葫芦,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大口灌酒。
他很快就喝得烂醉,手一挥,就把桌上的烛台挥倒在地。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很快就惊动了守在外面的宫女。
得知走水消息的慕寒白当即匆匆赶了过来。
所幸发现及时,洛紫烟只烧伤了手臂,现下正被宫女搀扶着在院子里。
慕寒白见到洛紫烟手上狰狞的伤口,心里不爽。
“来人,把苏得遂给我关起来!”
慕寒白又另外安排了一个院子,供洛紫烟落脚。
吩咐完后,又离开了。
半夜,洛紫烟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从枕头下掏出了一套苏得遂的衣裳。
她很快换好了衣服,悄悄溜出了院子。
她这是要去看她的父皇。
第 014 章
洛紫烟这些时日看着脆弱,其实,她在从高处坠下的那天就醒了。
先前楚心若让侍女给她灌的毒药也被她在半夜时用手扣住喉咙,通通吐在了换洗的床褥上。
就连受到的这些折磨,她都一一受了下来。
哪怕这次烧伤,她也丝毫没吭声。
看起来就是一副快要没气息的样子。
但是她一直都很清醒,她在等待机会,去看一看父皇。
这次,她终于等到了。
洛紫烟拖着身子,悄悄潜入了父皇所在的院子。
这处院子只在外面守了两个护卫,洛紫烟轻易地就潜了进去。
父皇所在的房间里没有一点烛火,洛紫烟勉强摸着墙壁进了门。
隔了很远,洛紫烟就听到了床铺上传来的激烈咳嗽声。
她赶忙快步走过去,跪倒在床前,低声唤道:“父皇,父皇!”
老皇帝听到洛紫烟的声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摸索着触碰到洛紫烟的手,颤抖着问道:“是你吗,紫烟?”
“是我,父皇,我是紫烟。”
洛紫烟捧住父皇的手,发现父皇的手臂瘦的不像样子。
洛紫烟忍不住落下泪来:“父皇,您受苦了。”
老皇帝握着洛紫烟的手,同样泣不成声。
父女俩抱头哭了一会儿。
洛紫烟擦了擦眼泪,问道:“父皇,我有一件事,想要问您。”
“你说。”
“楚心若说,慕寒白才是您的孩子。这是真的吗?”
洛紫烟的话里带了丝希冀。
老皇帝一听这话,顿时震惊道:“紫烟,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洛紫烟的心顿时凉了一截。
父皇并没有立刻否认,而是问她为何会知晓。
看来,楚心若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紫烟,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 老皇帝愧疚不已,“慕寒白,确实是我的孩子。紫烟,父皇求你,不要跟慕寒白说,好吗?父皇担心他会自责。”
洛紫烟沉默着握着老皇帝的手,良久,才低声应道:“我会的,父皇。”
窗外忽然有火光亮起,并传来一串清晰嘈杂的脚步声。
“不好,有人来了!” 老皇帝一惊,“紫烟,你快躲起来,躲到床下。”
洛紫烟躺在地上,翻身一滚,滚到了床底下。
她屏住呼吸,见到了一双熟悉的鞋面。
是慕寒白。
慕寒白喝了不少酒,此刻有些醉意,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老皇帝躺在床上,见慕寒白这副无所察觉的样子,松了口气。
慕寒白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老皇帝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老皇帝。
他质问道:“你当年为何赏识我?还要我做驸马?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老皇帝抬头看着慕寒白的脸,眼里划过一丝心疼。
他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慕寒白。
慕寒白不满地看着老皇帝,对他这副样子感到烦躁不已。
这样子,和洛紫烟,简直一模一样!
藏在床下的洛紫烟听到了慕寒白的话,又见父皇一直沉默,心彻底凉了下去。
她意识到,楚心若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这让她屏住的呼吸忍不住一沉。
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立刻被慕寒白察觉到了。
第 015 章
“什么人?”
慕寒白顺着方才呼吸声传来的方向弯了弯腰。
却没有再听到有什么动静。
老皇帝紧张地看着慕寒白,生怕他发现洛紫烟。
慕寒白弯腰,紧盯着床底。
就在洛紫烟以为自己快要暴露的时候,一道急促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圣上!不好了!洛姑娘失踪了!”
慕寒白猛的直起身子,侧身看向跑来的小太监。
“丢了?怎么丢的?”
太监急的满头是汗:“这,这奴才也不知道,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慕寒白看了眼躺在床上不开口的老皇帝,思忖片刻,一甩衣袖,跟着太监急匆匆离开了老皇帝的卧房。
等到外面的声音都消失后,洛紫烟从床底滚了出来。
老皇帝咳嗽几声,低声对她说道:“紫烟,这里不安全,你快些离开吧。”
洛紫烟眼里含泪,朝着老皇帝叩首三次,这才转身离开。
慕寒白到了洛紫烟卧房后,侍卫立刻向他汇报。
“圣上,洛姑娘这房中的花,有蹊跷。”
侍卫引着慕寒白来到花盆处,将花根指给慕寒白看:“圣上请看,这株花的花根腐烂,似乎是被人灌了药剂。”
慕寒白伸出手,用手扇了扇风,送到鼻下。
确实有草药的味道。
这花正是用来装洛紫烟吐掉楚心若送来的那碗毒药的器皿!
慕寒白收回手,神色凛冽:“让人给我搜,务必找到洛紫烟!”
他站在洛紫烟的卧房内,神色越发冰冷。
如果这还没让他意识到有什么蹊跷,那他这皇帝算是白当了!
“圣上!又出事了!”
半刻钟后,侍卫冲到慕寒白面前,冲慕寒白拱手汇报。
“关押苏得遂的牢房被人撬开了锁,苏得遂也失踪了!”
“什么?他也失踪了?” 慕寒白皱紧了眉,厉声道,“查!若是查不到他二人的下落,你们提头来见!”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慕寒白发这么大的火。
侍卫不敢大意,当即加派了人手,满宫寻找洛紫烟和苏得遂。
最终,一队侍卫在药局发现了被打晕的看门侍卫。
当即就报给了慕寒白。
等到慕寒白赶过去的时候,苏得遂已经被侍卫压倒在地,旁边是昏迷不醒的洛紫烟。
侍卫把搜剿到的东西呈到慕寒白面前。
“圣上,苏得遂被抓前,一直在用烟枪吸食麻叶子,他旁边,就躺着洛姑娘。”
“麻叶子?详细说说。” 慕寒白端详着萎靡的苏得遂,让侍卫接着往下说。
“据看守苏得遂的侍卫说,他吸食不到麻叶子就会发疯。今晚好像就是因为这个。”
侍卫看着慕寒白阴沉地快要滴出水来的神色,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
“属下想,他一定是烟瘾犯了,想要吸食麻叶子,这才撬开了锁,把洛姑娘掳出来,等到抽完麻叶子再逃跑。”
听着侍卫的分析,慕寒白觉得有道理。
他大手一挥:“把苏得遂关到一个逃不出去的大牢里去。”
随即他又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洛紫烟。
“把她也送回去。”
第 016 章
慕寒白跟着送洛紫烟回房的宫人一起回到了洛紫烟的卧房。
一路上洛紫烟没有什么动静,就算颠簸中碰到了她的伤口,她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慕寒白怀疑洛紫烟已经醒了,这一路上都是在假装昏迷。
他恶狠狠地盯着洛紫烟,嘴里满是威胁。
“洛紫烟,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你要是不睁开眼,我就叫人把你的指甲一片片拔掉,让你尝尝十指连心的滋味儿。”
洛紫烟没有动静,呼吸声依旧微不可闻。
慕寒白见状又说道:“我还会让人把你腿上的骨头,用铁棍一点一点敲碎,让你永远站不起来,只能乖乖躺在床上,让整个宫里的人都看看,违背我的话是什么下场。”
洛紫烟依旧没有动静。
慕寒白还是不相信洛紫烟没有苏醒。
他目光下移,发现了洛紫烟手腕上包扎完好的白布。
慕寒白解下腰间别着的匕首,用刀尖紧紧贴着洛紫烟的皮肉,一寸一寸挑开了包扎。
白布没了结扣,一根根布条落到了地面上。
洛紫烟的手没了支撑,软绵绵地垂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饶是这样,洛紫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下,慕寒白算是彻底相信了洛紫烟是真正昏了过去。
他又观察了洛紫烟片刻,见她实在没有苏醒的迹象,这才转身离开。
慕寒白走后不久,洛紫烟悠悠睁开了眼前。
她强忍着疼痛,从地上捡起几根布条,固定住了断掉的右手。
她感觉自己身体发冷,甚至还有些抽搐。
洛紫烟心里清楚,怕是麻叶子的瘾犯了。
她身上已经没了力气,强撑着一口气硬生生挨过了犯瘾时的痛苦。
洛紫烟在心里发誓,她一定要报仇!
卧房距离楚心若所在的院 子较近。
洛紫烟想了个法子。
她每天都会挨到半夜,等到值班的守卫和宫女太监都睡熟了之后,绑上白床单,扮鬼吓唬楚心若。
这个主意很好,楚心若变得疑心疑鬼,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能把她吓得大喊大叫。
楚心若的表现被慕寒白看在眼里,心里逐渐生出了不喜。
这让慕寒白去找楚心若的时间越来越少,待在偏殿的时间越来越多。
洛紫烟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时机,可以暗算慕寒白。
她悄悄潜伏在偏殿后面的草丛里,看着远处偏殿里亮着的烛火。
再过半刻钟,慕寒白就会熄掉灯火,独自走到院子里静坐。
洛紫烟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她在草丛里蹲着,凝视偏殿的样子太过入神,因此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脚步声。
一只手突然从洛紫烟背后出现,捂住了洛紫烟的嘴。
洛紫烟瞪大了眼睛,双手向后抓,企图让捂住她的人松开。
那人拖着洛紫烟来到草丛后面的小路,距离偏殿门口很近。
洛紫烟瞪大了眼睛。
祸不单行,就在这时,偏殿内的烛火熄灭。
慕寒白即将要走到偏殿门口。
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洛紫烟眼角落下泪来。
她瞬间感觉到了绝望。
乌锁
《裹尸还》
那是我做战地护士的第一天,天气不错,只是被滚滚浓烟充斥的天空糊住了阳光。
前线缺人,我伤好了便立刻报了名。护士长不赞同,但因为是自愿原则的,也不好说我。
那年,我 19。
齐绍铭 24。
他是中士,有官衔,又是英国留学回来的人才,这种人才大多在后方,前线的很少,护士长照顾我不让我去前线,派我重点照顾他。
第一次见面时,他拖着一条快被截肢的腿,双目通红,脸上都是土和油,衣服和沙粒黏进血肉,被压在担架上还大喊着——
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这种场面,来了十几天我也见多了,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也不像刚来时那么不知所措。况且自乱阵脚只能拖慢救援时间,我平静地指挥人抬担架进去。
没喊多久,他就晕了过去。
打了麻醉,送去临时手术室。
手术很顺利,我给他擦脸、擦身子,防止感染。
——长得还挺俊。
鼻子很挺,脸部线条明朗,闭着眼,睫毛比女人的还长,这脸和脖子下面两个颜色,应该是晒的。不过晒黑点儿也好,省得像我那个便宜弟弟,太白了,倒显得娘了。
打仗也不是就成了打仗机器,平日里我和别的护士也会偷偷说哪个当兵的帅,哪个当兵的和我们的护士好了…
我心说这位仁兄要被讨论几天了。
.
我和齐绍铭的关系可谓是针尖对麦芒。
这家伙嘴毒又话多,偶尔我忍不住怼回去,还正中其下怀,逆反心理一上来,越发话多。
奈何我又不能打他,还要给他换药、喂饭!
他也认准了这一点,整天惹我,等我换药的时候还欠儿欠儿的,一副 “你能奈我何” 的样子,实在烦人。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苏杭那个臭小子寄过来的信,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心情十分美丽,哼着小曲给他换药。
那大约是我俩认识一个多月后了,他年轻力壮的身体好,已经能下床了。
“怎么,什么好事儿啊?难不成你们这儿最帅的李医生给你求婚了?” 他抱臂靠在床头的墙上,吊儿郎当的。
我瞪他一眼,“今天我弟来信,我高兴,不跟你这无赖一般见识!”
他倒来了兴致,又问,“弟?你还有个弟弟?应该不是独子吧,要不怎么舍得让他上战场。”
我拿药的手顿了一下,声线平稳,只是语气低落,“家里,就我俩了。”
他后背猛地离开墙壁,“我…….”
还是头一次见他吞吞吐吐,我倒有些不习惯,继续说,“我家在南京,父亲是个读书人,就是你们这种留过学的最看不起的穷酸的读书人… 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看不起他的,只知道念那些无用的书,又杀不了鬼子,还整天评论时局,说这说那的…”
我一边给他换药一边说,“大屠杀的时候死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倒也没遭多少罪。临死前想做回英雄,把隔壁王奶奶家的小孙子护在了身子底下… 但很遗憾,没救下来。”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我琢磨着大约就是安慰的话,我听了也不少了,便继续说,“父亲当了一辈子私塾先生,顽固,甚至可以说迂腐… 但他却十分爱国,国难之际,家里能捐的都捐了,一米八多的大男人瘦得不成样子。我和弟弟也吃不饱,但也都没说,倒是他喝过酒之后会拉着我俩说对不起我们…
但他还是坚持办私塾,不要钱,把孩子送来还管顿饭。但即便如此,人还是一天比一天少。后来我才明白,他在这乱世还要坚持教书的意义——鬼子要打,书也要念,不能鬼子跑了,丢了千年文明不是…
父亲说——这叫给岁月以文明。”
“他离开了,但把这份风骨留给了我们姐弟俩,所以伤好了之后,我就去学了护士,弟弟去了前线。”
“你呢?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我没给他安慰的机会便话锋一转。
他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懒散地靠了回去,“以前家里做点小生意,还算富裕。” 说着,他点了根烟。
我本该阻止他,但注意到他垂眸时敛去满眼悲伤的样子,我没阻止。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个我原本以为战争前是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的男人,似乎也有一段惨痛的经历。
其实,这里的每个人,身处这个时代里的每个人,都有。
无一例外。
无一幸免。
“我母亲没得早,家里有一父亲,还有一个姨娘,姨娘的儿子是大我三岁的兄长。” 烟雾后的他眯了眯眼,似乎在回忆。
“汉奸带着鬼子进城的时候,想要和我父亲谈合作、要物资。父亲一开始誓死不给。后来,他在刑场听见一位烈士的发言,回家后喝了一晚上闷酒,第二天就答应了。他在黑市买了炸药,假意请鬼子搬粮食和物资,在仓库点了炸药,和鬼子同归于尽了。”
“姨娘风韵犹存,被鬼子看上。她假意顺从住进来公馆,在刺杀的时候失败了,在公馆三楼大骂一声——小日本儿不得好死,然后一跃而下… 血,溅了一地,大雨都冲不掉印记….. 第二天,那里被摆了很多菊花。”
“大哥送我出国深造避难,我回来后才在别人口中知道大哥参军了… 几经辗转,也是在别人口中才知道——他已经牺牲了。”
“尸首就地埋葬,也不知道在哪儿。”
沉默在我俩之间蔓延。
死亡太过沉重,加上至亲的加持,压的人喘不过气。虽然我俩都好像很平淡地叙述,但其实都是装的。
他抽完一支烟,下意识去拿第二支,这次我挡住了他的手。
他坐在床上仰视我。
“对身体不好。” 我淡淡的说。
“好不好的吧,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似乎觉得这话太不积极,他又笑着说,“我齐家满门忠烈,我也不能拖后腿不是!”
我看着他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到底没说什么。
满门忠烈,
如果必须死,那这个结果似乎是对这个时代里我们的祖国,最好的交代和献礼。
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时代才能明白——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人们对死亡的漠视。大街上被砍头的、战场上倒地不起的,人们渐渐习以为常、冷眼相待… 而一个民族是否有光明的未来,坚船利炮重要吗?当然重要。但我以为比这更重要的是——人们心中的信念!否则即便一天列强退去,也只剩… 不国之国…
不过幸好,我在齐绍铭身上,在这些战士身上,看到了这种信念。
而且,正以燎原之势熊熊铺展!
…
后来,我俩的关系好多了,虽然他还是时不时逗我,但不似之前那般剑拔弩张,我对他也有了很大改观。
医院离前线很近,每天都能听见炮弹轰鸣,人们对此愤懑又麻木。我就经常皱着眉头,到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就给我堵着耳朵。
屋外灰烬漫天,城外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惨叫声、叫喊声、咒骂声、嚎啕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暂时隔绝于他的双手之外。
那是我一天中心最静的几分钟。
换完药,我还蹲在那儿,抬头对视几秒。看着他眼中碎光,熠熠生辉。
在这里,人命如同草芥,
在这炼狱般的地方,人们带着那微乎其微的对未来、对光明的渴望。悲恸在这里毫不稀奇,但一条条生命的逝去仍令人胆战心惊。但残酷的战争逼着人成长与勇敢,人们在一次次天人永隔中练就一身胆识,为中华开路。
我面前这个青年就是,从少年年岁至今,在刀枪箭雨中,逐渐勇敢、逐渐坚毅、逐渐懂得民族大义。
后来过了很久,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在你生命中出现的时间是多么重要。对于我,在那个战火纷飞、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甚至下一秒就会惨死的年代,遇见并爱上齐绍铭,似乎是一种必然。
我记得,有一回日本人吃了败仗,停战好几天。恰逢那天,天气极好,火烧云大片大片,绵延万万里。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了,似乎是上天给人们的慰藉。
能走路的伤兵都挤在院子里或者趴在窗边看天看云。
人们嘴角挂起久违的笑,看着好天气就像看见了希望。
我扶着他做康复训练的时候问他——“战争结束后,你想做什么?”
兴许是那天太美了,他少有地没说什么 “等结束再说” 这样的话,而是看着天边落日,勾起一边嘴角,“娶个媳妇,生一男一女,送他们去上学,学校是宽敞明亮的,而不是在破旧的窝棚里,孩子们是会笑的,而不是本该纯真的眼睛里写满恐惧。”
“其实啊。” 不知想要说什么,他耳廓泛红挠了挠头,“我虽然说话不讲究,但这都是之前跟我们团长学的,环境太他妈影响人了。其实… 我挺喜欢看书的。打完仗,粮食贵,书比粮食便宜,我想着买上一大箱子! 慢慢看!”
他歪头看我,“你觉得怎么样?”
他长得高,我才到他胸口位置,费劲儿仰着头,但笑得灿烂,“很好。”
他见我笑,也笑了,又说,“男孩儿就叫——安,女孩儿叫——鹿,好不好?”
“…… 我说好不好干嘛! 关我什么事!” 我有些羞恼,“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说着就要跑。
他不顾及腿伤,拄着拐杖就要追上来,但见我跑得太快,又开始扮可怜,“哎哟,哎哟… 我这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苏医生,你快来,我疼….”
明知道他耍无赖,我还是回去了。
“嘿~” 他直起身直对我笑,“安就是平安的意思,鹿… 你猜什么意思?”
“我不猜,不说拉倒!” 我第一次被那种莫名的情愫包围,整个人又激动又不自在。
他也不卖关子了,弯下腰,快趴在我耳朵边上才说,“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那双大眼睛真好看! 像小鹿似的!”
又两个多月后,他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
我也被派去做别的工作,忙了大半天,到了晚上饭点儿才有空给他送饭。
却看见,那张熟悉的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面孔。
我愣了一会儿,在狭窄的过道挡了路被人拍肩膀才回过神走开。
拿着饭缸走出去,一脚刚踏出门,就看见他背着手从门口走进来,嘴里叼着根儿杂草,帽子戴得很正,风纪扣也扣好了,但… 怎么看怎么像个军痞。
走到我面前才把手拿出来——是一捧嫩黄色的迎春花。
咔嚓一声!
我吓了一跳,扭头看去——是一个洋人。拿着相机的洋人,前几天我看见过他,护士长说这是战地记者。
对我笑了笑,那人就离开了。
齐绍铭不在意,继续看着我问,“喜欢不?”
我咳了一声,眼神飘到一旁,闷声 “嗯” 了一下。
他弯下腰,想看我的表情,我便埋头更深。
“好看么?”
“嗯…… 不好看你送我啊!?” 我抬头抿嘴笑着看进他的眼睛。
他盯着我说,“嗯,我也觉得好看。”
我又害羞地低了头。
他胸腔发出闷笑,“苏医生,我要离开了 ,你没啥想说的?”
我这才抬起头,咬着嘴唇,刚想说什么就被他打断了,“你还是别说了… 我要上前线的,很容易死人… 要是我能回来,再说吧。” 他嘴角的笑很牵强。
我在他转身的时候拉住了他的衣角,近四个月的相处在脑海中掠过。
什么时候心动的,已经分不清了。
也没必要分清。
在那个爱一人终一生、守着承诺可以过一辈子的时代,连爱情都是在质朴中透露出浪漫。
“我等你回来… 绍铭。”
他垂在裤缝边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回过头,“傻丫头,等什么啊,我这一去,马革裹尸都可能落不着…..”
我摇摇头,“齐绍铭,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也知道你为了我好。”
“我也不想和你说什么道理或者要什么承诺,我就想说——我和我那个顽固的父亲一样,认定了就是认定了,劝不过来的。”
他垂眸,额边青筋暴起,不是在隐忍什么。
我笑着,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喂,齐绍铭,你都要走了,不打算抱我一下?”
他很震惊,在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长大的我可以说出这样开放的话,但紧接着,震惊消退,眼眸温柔化水。
他眼里也有泪,在夕阳下闪着光。
我靠在他胸前,低声说,“齐绍铭,迎春花好香啊。”
“嗯…… 下次再送你。”
“…. 好….. 我等着。”
他取了一朵,去掉枝叶插在我的鬓边。
“… 好看么?”
“好看!”
…….
那个年代,对于未婚的姑娘,最坏不过是嫁给军人,聚少离多还日日忧心,不知道哪天就再也见不着了,连具尸骨都捞不到;
但最幸运的也是嫁给当兵的——因为不论是因为何种原因上战场,他们都是那个时代最掷地有声的存在,而军人的妻子,似乎也与有荣焉。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竟一时偏向他那一边。
又不自觉地开始,畅想以后的以后…….
三个月后。
我收到了齐绍铭的信,整整开心了一星期。
那天早上,我照常哼着歌给伤兵挂好点滴,一转身就看见两个衣着整齐的兵 ,迈着铿锵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们是送遗书的,我认字多,往常遗书都是我来整理,医院有伤兵不识字想写遗书或家书,也是我来写。
所以我认识这俩人。
像往常一样,迈着无比沉重的步伐,来宣告又一次的死亡。
屋子里安静极了,所有的人都看向我的方向,能活动的士兵都下床站好,坐在床上的也都理了理衣裳。
“你好,请问你是苏糖女士吗?” 以往只是交信的两人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我恍惚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 是我。”
“这是您弟弟苏杭的遗书,您…..”
我颤抖着手接过遗书和死亡通知,两个人连同整个屋子的伤员都向我敬礼。
“节哀。”
我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才打开信。
说是遗书,其实就是平常的家书。
这小子从不写遗书,他说——
我还记得他站在我面前傻呵呵的样子,明明比我小一岁,但进军营时决绝的背影已经足够撑起这个只剩我们姐弟俩的家了。
打开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腿在不停抖动。
于是我蹲下身子,铺开信纸。
他和以前一样,说一些有的没的。
比如他有杀了几十个鬼子;比如他力气大,排长让他当了投弹手;比如今年战地边开了好大一片迎春花,有战友唱起来小调儿,那花儿可好看了,像父亲还在的时候,我俩在外面疯玩,去了山上,那里也有一片盛大的迎春花,那次回家我们还被好一顿教训…….
他说,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是哥哥我是妹妹,于是他说下辈子我们还是一家人,到时候不是姐弟,是兄妹。
到时候他照顾我…
他说,他突然想吃我做的马蹄糕了…
他说,他的生日过了没关系,希望冬天我生日的时候他能回来一趟给我过生日,毕竟女孩子娇气,得宠着点…
他说,我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中意的?他说他不希望我喜欢当兵的,会很苦的,但他又说还是当兵的好,爷们儿!疼人!…
短短十几行,我看了又看。
周围的人都关切地看着我。
我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抱歉,我… 出去一下。” 医院本就充斥着鲜血、死亡与离别,我不想把情绪传递给更多的人。
踉跄着站起来,跑几步扶一下床才出去。
我跑到一处坍塌的破屋后面,信贴在胸口,捂着嘴嚎啕痛哭。
我的小杭还不到 20 岁啊,
他还没遇到喜欢的女孩子,还没谈一场甜蜜的恋爱,还没过几天太平日子…
怎么,就… 没了……
我记得父亲说他给我俩起名——苏糖、苏杭,取自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之意,又说母亲喜甜,尤其是怀孕的时候最喜欢吃糖,所以便用了 “糖” 字。他总是唠叨年轻时在杭州遇到母亲,一见倾心,他说杭州是个好地方,等不打仗了,我们就搬过去…
然而,如今父亲没了,弟弟只留了封信回来…… 我不要人间天堂了,即便身在这人间炼狱也没关系。
我想要家人……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的名字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但如今这个家给我留下的,似乎也只有这个名字了…
又六个月。
伤兵不断,只见多不见少,医院里的护士大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累倒了好几个了。
有一天,一个看着很眼熟的洋人找到了我。
“我马上要离开中国了,这张照片是我之前来的时候拍摄的,一直没有机会给你。” 说着,他递了过来。
黑白的照片上,我低着头,捧着一大捧迎春花,齐绍铭站在我身前,我俩离得很近,他的侧脸很好看,只是在夕阳下有些模糊,但上扬的嘴角还是那般桀骜。
照片没有颜色,但我似乎嗅到了花香,感受到了他温暖的怀抱。
我抿嘴笑了,
我记得他说喜欢看我笑… 看我笑,他也开心。
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护士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糖糖! 糖糖!”
“怎么了护士长?”
“………” 护士长喘着粗气,眉头紧锁递给我一个保存完好但有些皱的信封。
信封上没有名字,
但我大约已经知道是谁了。
母亲死得早,自小跟父亲弟弟相依为命,除了他们,就是齐绍铭那个混蛋了!
那一刻我只觉得脑中轰隆作响,许多声音一瞬炸开,似乎有父亲的声音、小杭的声音、南京家里那条街上走街串巷的叫卖声… 惨叫声、炮弹声、… 孩子们追逐的声音、读书的声音… 齐绍铭叫我名字的声音…….
我想抓住一个,但怎么也听不清。
好像整个世界就那样迷糊地离我越来越远。
护士长担忧地叫了我好几次。
我点点头,接过信,先给洋人先生道了谢,才打开信。
好像,能慢一点看,就慢一点…
只有三行,
二十三个字。
他也没有写遗书的习惯,这信写得仓促,笔力苍劲但略显狂放,不似之前他在书上作注一样规矩。
应该是觉察到是一场硬仗,慌忙中写完的。
泪水啪嗒滴落在我脚下的泥土中,像他还在时的某一天,我看出苏杭的笔迹不对劲,于是写信问他是不是受伤了。苏杭不得已在又一次来信中承认他被流弹划伤了,说是小伤,不要紧。
那个傻小子肯定在骗人…
那天,我看信的时候正抱着铁缸子喝水,忽然就掉落在地,水溅到白色护士服上,缸子顺着台阶滚下去,眼泪不停地流着,肆意了整张脸。齐绍铭就蹲在下一层台阶上,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轻轻地、不厌其烦地为我擦去似乎永远流不尽的眼泪。
“苏糖,别担心,还活着呢,别吓自己… 你别哭。”
我哭得喘不上气,透过朦胧的双眼看他,“齐绍铭,你说… 你说我们能赢吗?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 快了,我们一定会赢的。苏糖,别怕。”
“那,齐绍铭,你也别死,我们一起迎接胜利,好不好?”
他端视我良久,露出那个标志性的痞笑,“行! 听你的!”
但我不是阎王爷,我说的不算。
他还是没能回来。
我忽然想起他离开的前几天,和他一起被送来的战友伤好全了先回了战场。我端着酒精和纱布站在转角,看见两个人神采奕奕的看着对方,双眸满是对这个国家的希望,紧握着对方的手说——“幸得今生遇见,若此行一去不返,我们来世再见!”
或许,有些离别,在很久之前就被铺垫好了,只是不曾被留意。又或许,是我下意识逃避,总以为自己受得苦够多了、会特殊一点、幸运一点… 但到头来,自己也只是苦难众生之一,毫无特殊可言。
况且,这天杀的世道,也从不缺少遭受苦难的人。在这样的时代里比苦,得到的只能是更深的绝望。
…
我终于还是像很多人一样,失去安逸、失去家乡、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失去爱人,一步一步,被迫万劫不复。
或许不知哪天我就会去陪他们。
只是可惜,这些人里,我和他遇到得太晚。
我们这辈子,只相处了四个月。
不会再有以后了。
那是我真真正正地理解——
沉重地、血淋淋地、毫无遮掩地、血肉模糊地… 明白了…
我的左手腕在一次鬼子的偷袭中为了保护主治医生,被子弹射透了。
医生比我有用,命比我值钱,能救好多人呢。
取弹片的时候,很疼,手腕上的大窟窿血流个不停,但我没有出声。
我听人说,他死的时候,是伤在了肋骨,又在跟敌人拼刺中划破了肚子,绝望中,毅然决然引爆了一箱手雷弹,炸死了周围十几个鬼子,被他救下的兄弟没了条胳膊,拉着我的手说——“邵明哥,他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肉都烂了、焦了,要不是我看见那是他,是认不出来了… 但他死的时候紧紧捂着胸前口袋里的遗书….。
他应该更疼吧。
…
后开我离开了前线,到后方支援。我还接生了一个婴儿,是个男孩儿,因为营养不良干干巴巴的,但眼珠子一转一转的,不哭也不闹。那母亲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孩子就死了,临死前把孩子拖给了我。
我不熟练地抱着孩子,恍惚中想起某个冬天,阳光很好,他憧憬地说——要生一男一女,男孩儿叫安,平安的安。
…
后方的日子比前线安稳太多,拿着抚恤金和以前的家当,再加上我常去医院和学校帮衬,又种了些菜,也够家用的了。
有一天,安安哭着回了家,一遍遍地拉着我问,“爸爸呢,我爸爸呢,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啊。”
一准儿是在外面听了什么。
那天,我带上干粮和钱,领着安安去了他战死的地方。
五年了,
这里已经没有了敌占区的影子。
小鬼子也不比以前猖狂。
人们似乎嗅到了胜利的味道。
野草参差不齐铺满整片曾经的荒原,没有人烟,却到处生机。
“妈妈,爸爸在哪儿?” 安安仰头看我。
“就在这儿。”
“嗯?” 安安看了一圈,奶声奶气得不解道,“在哪里呀?”
“爸爸穿什么衣裳?长什么样子?”
“他啊,穿着那张照片里一样的衣裳,那叫军装,他是个军人。”
“军人是什么?”
“军人… 就是杀鬼子的英雄。”
“英… 雄?”
“对,英雄。安安要为爸爸自豪,所有人都喜欢英雄的。”
安安皱着眉,认真想了想。
“那怎么当英雄啊,妈妈?”
我看着望不到头的草地,以及极远处淡去的青山,泪水朦胧了双眼,我似乎看见了父亲拿着竹板追赶着逃学的苏杭,苏杭见父亲追不上,得意得对我笑,向我跑来。
又似乎看见了我的齐绍铭从泪水中出现,穿着挺括的军装,叼着一根杂草,样子极其不正经,但嘴里却念叨着——
齐绍铭就是个骗子!——他没回家,尸体也没有…
我觉得心像破了个口子,有人在心里哭得歇斯底里、神鬼闻之皆泣,然而面上只留淡淡的愁。
呢喃道——“英雄啊,就是普通人,但突然有一天,他有了想保护的人,于是就成了大英雄。”
现在电视上经常出现一个情节——就是抗战时期,某个配角只要说了 “回来就娶媳妇” 或者在前线看了心爱姑娘的照片,弹幕上就会有人说——
齐鹿觉得,这只是电视剧的一个片段啊,这个兵、这些兵,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的,而非只是 “死亡预告” 之前。
而且,什么时候英雄的死亡可以被这样儿戏了?很幽默吗?
有人说她较真。
或许吧,
但她还是觉得,一个时代的悲剧与伟大,不应该成为人们口中所谓的 “梗”;
一条用淋漓鲜血铺就的漫漫富强之路,走在这条路上的每个人,都应该心怀敬畏与感恩。
比如上次回家她在纪录片里看到一位经过战火洗礼的老兵,面对镜头,牙齿几乎都没了,嘴唇往内抿着,几近褐色的皮肤上遍布老年斑,一副细窄的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慈祥又坚定地敬了个礼。当记者问当时是什么情况的时候,老兵热泪盈眶,无措地抬了抬手,哽咽着说——“死的人啊… 没数了… 都是尸体啊,好好一个活人,转眼就没了…”
即便只是几句话,没有词藻修饰,没有规整措辞,但那股让人心纠的难受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扑面而来,仿佛与那个年代的风雨、绝望、残忍、无助与奉献一起穿过时间的长河,血淋淋展示在如今的人们眼前。
她想,这个和平的年代不应该被戏子、流量、享乐、精致利己、事不关己所充斥。和平年代里的人们因为不曾经历,而更应该需要血性与家国的情怀。
否则,无需敌人或者有朝一日战事再起,那这个民族就会毁在自己手里。
齐鹿想起太奶奶去世前,拉着爷爷的手,两代头发花白的人,都含着泪 。
孩子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太奶奶摸着爷爷光秃秃的头,说,“儿啊,不哭,你爸爸是英雄。妈这是去找他享福喽!”
奶奶说爷爷打小就听太奶奶的话,葬礼上是唯一一次没听。
爷爷还是哭了,哭得歇斯底里,颤抖着手 ,把太爷爷和太奶奶的照片放在棺材里,嘴里嘟囔着——“享福… 享福好啊….”。
那张照片,齐鹿见过,明明已经那么多年了,但太奶奶保存地极好。她从记事起就被父母警告不准碰那张照片。爸爸说,以前太奶奶连摸都不敢摸,怕掉色,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打开也只能看着。后来有了条件,才在照片外盖了层膜,太奶奶才敢一遍又一遍抚摸照片上年轻的太爷爷。
齐鹿记得她第一次看照片的时候就觉得太奶奶年轻的时候可真好看,太爷爷虽然看不清样子,但能跟好看的太奶奶在一起在一定也很好看!
不然爸爸也不会总说——有些人相处四个月比很多人相处四十年都来得更情真意切了。
印象中,太奶奶很爱笑,喜欢簪迎春花,也很爱看书,家里专门有一间书房,三大柜子书,志怪故事、正史典籍、兵法药理、小说散文….. 什么都有。
每次看书,太奶奶都会拿出那张照片看看书,再看看照片,偶尔还会自言自语似的说几句话。
有一次齐鹿读金庸,把摘抄本子落在了书房,去拿本子的时候,看见太奶奶一直盯着本子上的几个字看。
她拿回了本子,翻到了红绳卡住的那一页——那页是同桌偶然一次写的
或许真的像爷爷说的——太奶奶活了九十多年,但其实就是守着四个月的回忆。
然而也正是那四个月,支撑着太奶奶一个女人,带着一大家子,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
那个时代的人,大多数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漆黑的枪管和敌人的坚船利炮抵在脑门上,他们没有权利去谈爱与理想,甚至很少去谈论有关生活的话题,因为那是一个连生存都难到骨子里的时代。
太奶奶也被那样世道裹挟着,没有选择,也无法选择。
或许他们认识的字不多,或许他们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或许他们见过的世面很少很少,但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勇敢,无论前面是枪林弹雨、烈火焚身,还是恶鬼地狱、血染归途,他们都能带着希望、带着独属于那一辈人的坚韧,一往无前。
他们心里有一团盛大的火,不熄不灭。
走廊里有几个男生在打闹,同桌还在边吐槽边抄写,老师已经来了并提前在黑板上写好了任务,有同学在伸懒腰,有的在补觉,有的刚接水进来….. 她腰背挺直,扭头看向窗外——青天白云,鸟雀虫鸣,修剪整齐的冬青和梧桐年年在那,树下开了一小簇迎春花,嫩黄的花瓣摇曳着,连风都温柔。
这是和平年间的学校,是太爷爷一直期待却没能等到的太平。
她低头笑了笑,正看见翻开的书上写着——1945 年 9 月 2 日,日本代表在 “密苏里” 号战列舰签署投降书,正式宣告无条件投降。
历史书上,每个一撇一捺都带着最炽热的温度。
指尖拂过每一个字,她静静地合上课本。
或许,这就是牺牲的意义,那些向死而行的生命换来了如今野蛮热烈的民族新生。
这就是一切的意义。
嘿芝麻胡
过生日那天。
暗恋我十年的相亲男浇灭了我面前的庆生烛火。
我诧异瞪他,他却挠了挠头。
「公共场合使用明火不妥。」
真要命,他这该死的职业病。
1
我和宋怀阳分手了。
他提的。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
那行,分就分吧。
我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离开远城回到了蓉市。
两年后。
我快 26 了,家里人张罗着要给我相亲。
我早就习惯了随波逐流的生活,对于相亲,并不排斥。
相亲对象是我妈同学的儿子,叫做邹云磊,据说我们以前见过,但我对此是半点印象全无。
于我而言,今天是我们见面的第一天。
「你好,这是我的名片。」
律师的习惯,还没坐下就給对方递名片……
对方伸手接过我的名片。
他十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我视线向下略略扫他一眼,他穿着黑色的夹克配深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的是伞兵靴。
有点糙汉的风格,但可能是长相原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痞帅感大于糙汉感。
「万黎律师,幸会。」
他看了看我的名片,笑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
我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我们聊起职业。
他和我前男友是同行。
我夹菜的手一顿,他敏锐察觉,「介意我是消防员?」
「没有,挺好的。」我扯出一个笑。
吃完饭,他主动买单,我提出 AA,他眉头微微皱了皱,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调出了收款二维码。
我把钱扫了过去。
出了餐厅,我伸手指着左边,「我往这边。」
「哦…… 哦,我往这边。」他竖起大拇指指向右边。
「好,再见。」
「…… 嗯,拜拜。」
再次见到邹云磊,是在一个月后,我妈五十岁的生日宴上。
他坐在他父母身边,双手把膝盖上的裤子抓得紧皱,显得很乖巧,和第一次的痞帅感有种莫名的反差萌。
之后,我跟着我妈去敬酒。
我和在座的每一位长辈礼貌地碰杯,他妈妈一直露出慈母笑地看着我。
我面带疑惑地看了看他,听见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我抿嘴藏住笑意,看来有的人是被胁迫来的。
生日宴结束后,长辈们都去打牌了。
我妈则安排我带着小辈们去酒楼附带的 KTV 唱歌。
邹云磊也被算做小辈之一。
到了 KTV,我临时来了个工作上的紧急电话,于是用眼神示意让他们先进去玩。
等挂了电话,推门进入包间,差点被一群小辈的阵阵魔音给逼得退出去。
他看见我,起身走了过来。
「出去走走吗?」他问。
我看着包间内群魔乱舞的样子,点点头,「走吧,让他们自己玩。」
我们没出去,就在酒楼的走廊里散步。
谁也没说话。
他四下打量着走廊,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在数灭火器吗?」
「嗯,这层楼只有两个灭火器,按要求必须要配备四个。」正说着,他又走到消防栓面前敲了敲,「这消防栓就是摆设,里面根本没水。」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要罚他们款吗?」
「这里不属于我们辖区,但我有义务提醒他们整改。」
说完,他竟真的去找了酒楼经理。
对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依然态度很好地说会立即整改。
我站在原地等他交涉完回来。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有点奇怪?」
「没关系,你们的职业病,我理解。」
「那你们律师的职业病是什么?」
我从包里掏出一只录音笔,「其实今天我们的对话我一直在录音,你信吗?」
……
……
他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我是在开玩笑,笑得有些迟,但效果貌似不错,毕竟他露出了八颗牙齿。
嗯,牙挺白。
那天晚上,我们交换了
我的朋友圈会分享法律相关的科普文,他会分享消防相关的。
他给我点赞,我便回他一个赞。
有时,他会在我点赞后,顺便和我闲聊几句。
闲聊的内容,有时候是天气,有时候是美食,有时候是情绪。
2
在我 26 岁生日的前一天,律所的写字楼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分手两年了的宋怀阳。
我装作没看见他,绕路而走。
「黎黎。」
他几步蹿到我面前,「我找你很久了。」
我后退一步,张望四周。
「去那边的咖啡馆聊吧。」我指了指旁边的咖啡馆。
说完,我率先朝咖啡馆走去。
在半封闭的卡座坐下。
「你过得好吗?」他问。
我点点头,「还行。」
「我调到蓉市来了。」他笑着说。
「哦。」
我和他交往了四年,四年内我无数次提起过让他到蓉市,我长大的地方来看看,他每次都搪塞说等下次休假。
没想到,他终于还是来了,不过是在我们分手后。
「……」也许是不习惯我反常的冷漠,他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我找了你很久,但是你换了号码。」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 嗯,我就是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这个问题,你刚才问过了。」
「嗯,是。」
「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我站起身,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显得有些着急。
「黎黎,我……」
他的手朝我伸着,想要触碰又不敢的样子。
我耐心耗尽,抬眼直视他,「宋怀阳,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提的。」
宋怀阳的突然出现,要说我内心完全没有波动是不可能的。
毕竟,我曾以为,我会和他结婚,然后我们会一起去海边浮潜,去荒野追晚霞,去雪山滑雪,去长湖露营…
没想到的是,他在向我求婚后的第二个月跟我提了分手,且没有理由。
我从未婚妻变成前女友只用一句话,五个字。
简单的五个字,关于我和他的未来,就此被画上了一个急切的句号。
回到家,我脱力地倒躺在沙发上,把自己从回忆的沼泽里抽离出来。
日暮一点点西沉,黑暗渐渐将房间笼罩,不想开灯。
想不通我这样死板僵硬的山,也曾为宋怀阳的出现哗然。
好长时间,我在回忆里踟蹰,家里面没有灯,外面没有灯,心里面没有灯。
zi……zi……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在黑暗的环境里有些刺目。
「生日快乐。」
是邹云磊发来的
「谢谢,阿姨逼你发的吧?哈哈。」
「不是。」
他发了一张截图过来。
「我写了备忘录。4 月 26,你的生日。」
「明天有空吗?」我想了想发了过去。
「应该可以有。」
「应该可以有?」
「可以请假。」
「有空的话,一起看场电影?」
「行啊。」
我起身将灯打开。忽然觉得,好像有一段新的开始也挺不错。
3
我们约在下午四点见面。
他还是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夹克,这夹克真的很加分,称得人相当高大帅气,但也不能回回都穿吧。
「你好像很喜欢这件夹克。」
他低头看了看,「这其实不是我的衣服。」
「?」
「借队友兄弟张成的。我只有战斗服、体能服、常服、制服……」
「怎么听起来好像有很多衣服,但又很可怜的感觉?」
他兄弟更可怜,买衣服还要便宜这个老六。
「还行吧……」他不甚在意地说。
我看了看时间,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会儿。
「走。」
「去哪?」
「带你买衣服。」
他感到惊奇,笑道,「你带我买衣服?」
我先他一步走在前面,回首说道,「有什么问题?」
他耸耸肩跟上,「没问题。」
到了男装层。
我挑了几件当季的卫衣在他身上比划。
「去试试。」
「都试吗?」
「嗯。」
他抱着一堆衣服去了更衣室。
不得不说,消防员的身材是真的好,活脱脱的衣架子,每件衣服穿出来,比那塑胶模特更像模特。
我走到他身后,伸手拉了拉牛仔裤的后腰,「腰围合适吗?」
不经意的亲密动作让我们两人同时微妙地顿了一下。
我收回手,暗自拍了拍脑门,这要性别对换绝对算性骚扰了。
「还行。」他状似镇定地回答。
可惜他的耳朵并没有它主人这么沉得住气。
「咳咳…… 嗯,换回来吧,就这几件了。」
趁他去换衣来,导购将购物袋递给了他。
「走吧,电影快开场了。」我把小票收进票夹。
「我大概知道你的职业病是什么了。」他盯着我收小票的动作说。
「什么?」
「收集各种票据。」
「哈哈,这些不止是票据。」我扬了扬手里的票夹,「必要时,这些还是我的不在场证明。」
他抬抬眉做了个了然的表情。
见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回电影院,换了票。
电影是一部喜剧片,但我的笑点太高,一个都没被戳中。
看着眼前胡乱晃动的影像,睡意渐渐袭来。
直到电影散场他轻轻将我摇醒,我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过去,还是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抱歉,我睡着了。」
「没事,最近很累吗?」
「有一点,在处理一个比较棘手的离婚案。」
「离婚案?」
「嗯。」我捏了捏眉心,对着他吐槽起来,「我的当事人是女方,男方出轨小三怀孕了,男方起诉离婚,她执着于找男方的出轨证据想要对方净身出户,我跟她说了那没用但她不听。」
「为什么没用?听起来男方就是过错方啊。」
「因为出轨在婚姻里压根不算重大过错,最多会额外获得几万块的精神补偿,那些因为出轨而被判净身出户的都是电视剧演的。」
「那她应该怎么做?」
「我给她的建议是拖着不离。」
「?」他露出一个明显不理解的表情。
「小三怀孕,等半年后二审差不多就快生了,男方既然和小三是真爱,那他舍得小三无名分生子吗?肯定不愿意啊。所以只要原配不急,到时候急的就是他们了。」
「听起来好像并不怎么难?」
「难的点在于,我的当事人不听劝啊。比起财产,她更想要男方社会性死亡,想要小三名誉扫地。」我叹了口气,「其实婚姻都死了,多拿点钱不好吗?她如果肯听我的,我可以保证她至少能拿到七成家产。」
他不说话,浅笑着看我。
「我是不是太市侩了」我问道。
「不会,你很理性。作为一个律师来说,我只会觉得你很专业。」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话?」我戳了戳他的胳膊,「还以为你在心里骂我呢。」
「我在想,你看起来很累,我好像应该送你回家,但又想请你吃晚餐。」他笑着伸手捏住我
手指,顺势牵住,「怎么办?万律师,我好为难啊。」
我有点小小地惊讶于他突然表现出来的进攻姿态。
但我原本约他出来不就有继续发展的意思吗,这会儿拒绝也未免太过矫情。
「吃饭吧,饿了。」
「遵命。」
4
我们去了一家创意菜餐厅。
他说第一次见面时感觉我好像很讨厌他。
「没有啊,只是第一次相亲不太自在。」
他点点头,「我也是。」
「?」
「很紧张,以至于忘了要送你回家。」
是真的忘了还是当时互相都不太满意,此时我无暇考究。
说话间,服务员过来上了一道大菜。
菜品被盖子密封着放在桌子中间,一小杯高度白酒浇到盖子上,服务员一边用打火机点燃白酒,一边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我抬眼去看他的反应,只见他盯着火苗眉头紧锁,双手死死按在座椅扶手上,好像在克制着自己的动作。
但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拿起桌上刚刚擦手的湿毛巾,搭在了本就不大的火苗上,火苗哧地一声灭了。
他对着一脸茫然的服务员说,「你们这菜创意不错,但是在人流密集场所尤其周围还这么多可燃物,使用明火是不妥当的,我建议你们上这道菜的时候,在旁准备一个灭火器,要干粉灭火器。」
说完一大通,他突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个我,醒悟过来。
「抱歉,我……」
「没事,我理解。之前我们律所也接到过餐馆酒精炉引燃桌布导致客人被烧致残的案件。这确实存在安全隐患。」
「是啊,生活用火就得小心谨慎,增加仪式感的方式有很多,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是是是,邹老师说得对。」我笑着端起桌上的大麦茶,「邹老师喝茶,消消气。」
邹云磊被我成功逗笑,「万律师这觉悟不错。」
餐厅离我家不远。
吃完饭他陪我散步回家。
过马路时,我进了个电话,于是边走边接。
他将我空闲的一只手牵了过去。
挂了电话,我看着与他交握的手,「今天邹老师有点主动哦。」
他伸手在我头上拍了拍,「过马路要专心。」
「知道啦。」
到了我家楼下,我在犹豫要不要让他上去坐坐。
「我该归队了。」他抬手看了眼手表。
「没事,反正我家也没有会后空翻的猫。」
这是网上一个关于如何邀约异性回家的梗,他主动进攻,我适当顺从。
他听后笑了笑说,「那下次我做猫后空翻给你看。」
「噗……」我是真的笑了。
「走了。」他对我挥了挥手。
「嗯。」
他走了两步,又小跑回到我身边,递给我一个小盒子,上面有一个烫金的土星 logo。
「差点忘了,生日快乐。」
「谢谢。」
5
我在学生时代很喜欢动漫《NANA》,对里面 V 家的土星项链也一直很心水。
拆开盒子,里面果然是那条珍珠钏土星吊坠的项链。
我怀疑是我妈走漏了情报。
我将项链戴上,拍了张照给他。
「好看吗?」
「好看。」
「我妈告诉你的?」
「我自己选的。」
「哟~」
「怎么了?」
「感觉邹老师挺会的。」
「是吗?那不挺好。」
「哪里好?」
「…… 看来是不好,我以为你夸我呢。」
噗…… 邹老师的直男聊天真的有点莫名戳我笑点。
「给你买了个小蛋糕,一会儿外卖记得开门。」
「好哇。」
「别点蜡烛。」
「不点蜡烛没有仪式感。」
「家里有灭火器吗?」
「没有,楼道里有。」
「我同城给你买两个灭火器,你等下点蜡烛时放旁边。」
「……」
「灭火器会用吗?」
「不会。」
其实我会,宋怀阳以前教过我。
他发来一个短视频。
「这是我去年录的科普视频,你先看看学,下次我再当面教你。」
点生日蜡烛备灭火器……
叮咚~
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一个外卖小哥把蛋糕递给我,「祝您用餐愉快。」
透过蛋糕的透明外盒,我看到里面是我喜欢的芒果味蛋糕,邹老师真是神了,什么情报都有。
我拍了张蛋糕的照片过去。
「谢谢邹老师的蛋糕。」
「不客气,不过他们好像送错了。」
「嗯?」
「我买的草莓的,但我看你这个好像是芒果。」
「啊…… 这……」
「你能吃芒果吗?会不会过敏?」
「不会,我还挺喜欢芒果的。」
「那就行。」
就在我准备将芒果蛋糕切开时,门铃再次响起。
外卖小哥又送来了一个草莓蛋糕。
我看着桌上的两个蛋糕有些发愣。
叮—
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黎黎,生日快乐。」
那串号码我一看就知道是宋怀阳的。
我将宋怀阳的号码拖到黑名单,提着芒果蛋糕下楼,打算丢到垃圾桶里。
刚出单元门就看见宋怀阳站在路灯下。
他见我出来,眼睛亮了起来,快速几步朝我走近。
「黎黎。」
我索性把蛋糕塞进他怀里,「宋怀阳,我再次重申,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做这些多余的事。」
「…… 对不起。」他无措地抱着蛋糕,活像我才是那个负心的人。
「别再有下次。」说完,我转身就走。
推开单元玻璃门的瞬间,刚好邹云磊的电话进来。
我正准备接起来,却被宋怀阳扼住手腕,一把拉了回去。
「黎黎!」
我原本以为是他突然发疯,没想到玻璃门在我被拉离的一瞬间炸裂开来。
碎裂的玻璃渣蹦得到处都是,他将我护在怀里,玻璃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两道浅浅的血痕。
我被箍在他怀里,心跳得极快,身体因为后怕有些发抖。
电话还在响。
我回过神来,迅速站直身体推开他,将电话接了起来。
「…… 喂。」我的声音发颤。
「怎么了?」邹云磊听出我的不对劲,紧张地问道。
「我们楼下的玻璃门刚刚炸了,被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吓到了。」
「我现在回来找你。」
「没事,就是玻璃炸了,没别的事,你别麻烦了。」
「你等我,我打车过来,很快。」
邹云磊没给我拒绝的余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宋怀阳还在那杵着。
他手背上的伤口往外渗着小血珠。
我叹了口气,拿出一张卫生纸递给他,「你去包扎下吧,刚刚谢谢你。」
他没说话,站在那垂着头。
这会儿很像以往我们每次吵架时的样子。
他总是任由我发泄脾气,不搭腔,最后在我自己都骂得没脾气的时候,他才会过来拥着我说媳妇儿,我错了,你骂得对。
我摇摇头,把以往的画面甩出脑袋。
「我男朋友要过来找我,你走吧,免得他误会。」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嘴角颤抖,勉强扯出一个笑,「黎黎,你骗我的是不是?」
我后退了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认真看着他饱含诧异情绪的眼睛,一字一顿告诉他:「宋怀阳,我希望你明白分手的意思是,你和我,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各不相干了。」
6
我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等邹云磊。
他来得很快,差不多就在宋怀阳走了的几分钟之后。
他在我面前站定,目光关切,「没事吧?」
我仰起头看他,「你又请假了?」
「其实我本来就请了 24 小时的假。」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刚刚对我撒谎了?」
他错愕一秒,弯下腰来平视我,笑道,「那万律师要给我判刑吗?」
「嗯……」我假意思考,「那…… 那就罚你背我回家!」
「确定?」他眉梢一挑,有些攻击性的好看。
「怎么?拒不执行?」我也学他的样子挑眉。
「怎敢。」
他转身在我面前蹲下,「上来。」
我趴在他宽厚的背上,他身上有淡淡的皂香,让人很安心。
他将我往上掂了两下,朝楼梯间走去。
「不坐电梯?」
「不是说罚我?」
我将头埋在他肩膀里笑了笑。
「我妈说我们以前就见过?」
「嗯。」
「你记得?我完全不记得了。」
「你初高中都是在蓉市六中读的对吧?」他的气息很稳,背着我爬楼说话都不带喘的。
「是啊。」
「你在三班,我在七班。」
「哦?原来我们还是校友。」
「本来想和你考一个大学,结果没考上,最后去了中消院。」
「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暗恋我很久了诶。」我戳着他的后背说。
他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到我家门口了。
进了门。
他看到了桌上摆着的蛋糕,「怎么又变成草莓的了。」
我走过去,伸手拆掉蛋糕上的丝绸扎带。
想了想,决定如实以告。
「邹云磊,其实以我现在和你的关系呢,我不想扫兴。但为了我们长久的关系,我也不想撒谎。」
「怎么突然这么严肃?」他伸手替我拈掉沾在唇角的头发。
「刚刚那个芒果蛋糕是我前男友送的,我以为是你买的,所以闹了乌龙。」
他的笑容一顿,空气有一秒凝结。
「我和他分开两年了,我确定对他已经没有半分爱情的残留,所以蛋糕还给他时,也和他说清楚了。」
说完,我略带紧张地看着他的反应
我以为他会摔门而去,或者会追问到底。
但他最终只是伸手抱了抱我,揉了揉我的脑袋,温和地说,「十二点还没过,许个愿吧。」
那天晚上,他睡在了我家的客房里。
第二天一早,我刚出卧室就见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里忙外。
「好香啊,你忙什么呢?」
「快去洗漱,我包了抄手。」
「你几点起的啊,那么早菜场就开了?」我一边说一边朝洗手间走去。
洗手台上摆着昨晚我们一起去便利店给他买的牙刷和剃须刀。
我盯着看了几秒才拿过自己的牙刷开始洗漱。
「菜场四点就开了,他们早上做批发,我算是第一波客人吧。」
那可真是够早的,怪不得昨晚他要问我开门密码是多少。
等我收拾完出来,抄手已经煮好了,「要帮忙吗?」
他把抄手盛在碗里,「过来端。」
「好嘞。」
自从成了执业律师,我家基本就没开过火,一时间有点感动。
「感觉你让我家变得好有烟火气。」
他笑了笑,「不挺好的吗?」
「是有点太好了。」
我捧着碗,坐在高脚凳上,脚垂着一甩一甩地悠闲地吃着抄手。
他把包多的抄手一个个收进冰箱冻起来,「这些你以后饿了自己煮着吃,吃几个煮几个,水开加冷水,加三遍就熟透了。」
「我知道怎么煮,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你是三岁半的小朋友。」他转过身亲昵地刮了刮我的鼻子。
仅昨天一天,我和他的关系像被按下了一个快进键。
7
消防员是一个很忙的职业,而律师也不遑多让。
正常来说,他一个月有 8 天假,但也不一定都能休。
而我有时候能比他还忙,忙着写材料,忙着立案开庭,忙着应对顾问公司的各种问题,还要忙着开拓新案源。
他休假时,即便我在出差他也会去我家。
更新冰箱里的存货,在每一件食物上都贴上便签写上大大的过期日,再三叮嘱我过期了就扔掉。
他乐于帮我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整理生活。
有时候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我不是找了一个男朋友,而是找了一个钟点工。
他每天都会在
我们的时间经常对不上,只能见缝插针地聊天。
有时候他的一条
他说我俩和别的情侣都是反的,别的消防员谈恋爱都是女生秒回,都是女生抱怨男朋友没有时间陪。
「哈哈哈哈,我这不是得赚钱养家吗?」我吃着他给我点的鲜切水果外卖,回道。
对话框里弹出一张亲属卡。
「?什么玩意儿。」
「刷我滴卡。」
我点开一看,额度一万。
据我所知,他虽然是干部,但工资也就一万多。
他在竭尽所能地对我好,但说实话,这种好有时候还挺给人压力的。
尤其是当我无以为报时。
跟宋怀阳交往那会儿,我可以直白坦言爱他,做尽小女儿姿态,但面对邹云磊时,我不知道究竟是爱他,还是仅仅只是需要他。
他的出现已经开始照耀我,在那偏僻拥挤的小月台上,心开始动荡。
过了许久我才回消息。
「看不出来邹老师挺有钱的呀。」
「别洗我脑壳。」
「好啦,我周四去渝市开个庭,回来能休息两天,到时候去你们队里看你。」
「真的?」
他发来一个小猫原地跳舞的动图,是从我这里偷的。
我给他回了一个小猫摸头。
「嗯呢,好了不说了,我忙了。」
「好嘞。」
礼拜四我从渝市回来,时间尚早,于是打包了几份小龙虾去他队里。
他到门口来接我。
我看见他,几步小跑过去,「快快!拿不住了!」
他笑着接过小龙虾,「这么重,你一个人提过来的啊?」
「早知道直接点外卖了。」我摊开手,展示被勒出的痕迹。
他皱眉,拉过我的手看了又看,「下次别带了,我们这什么都不缺。」
「知道啦。」
我到的时候刚好是晚上饭点,他把小龙虾分给了队友们。
一个小板寸头的是张成,他兴奋的挑眉望向我和邹云磊,眼里的侃意清晰可见。
其他队友们则齐声喊道,「谢谢嫂子!」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半躲在他身后。
他牵着我的手,藏在身后,轻捏了两下。
有个班因为出警,回来得迟了些,一进食堂看见有小龙虾,各个都展现出了猛虎扑食的绝技。
他们班长在后面笑吼道,「矜持点!」
8
声音很熟悉。
我心下一跳,抬头看去,果然是宋怀阳。
他的笑容在见到我后也僵在半空。
「班长快来呀!万黎嫂子带的小龙虾可好吃了。」
他应了声好,朝我和邹云磊点了点头,从我面前路过去他们班的餐桌坐下。
我转头望向邹云磊,「带我去逛逛吧。」
「嗯。」他没问我为什么,也没管饭还没吃完,放下筷子,牵着我就离开了食堂。
他带我去看他们平时训练的场地、参观消防车。
一路讲解,全然把我当成了科普对象。
「下次市民开放日的时候你过来,我带你坐云梯。」
「好哇。」
我曾经坐过一次云梯,当时宋怀阳站在云梯上,从火海中将我解救出来。
「楼上有家属休息室,你要不要去坐会儿?」
「不了,我差不多该回了,晚上还要写两个律师函。」
「不是说可以休息两天?」
「是今天忙完了可以休息两天。」
「好吧。」邹云磊将我揽过去抱了一下,「明天开始我也休两天假。」
「好呀。」我将头搁在他肩膀上放松片刻。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说。
「什么」
「那次相亲,我知道是你,所以才去的。」
「哦,意思是,你真的暗恋我很多年了?」我笑着伸手戳着他胸前蓉市消防几个字。
他将我抱得更紧,「真像是在做梦。」
我将脸隐藏在他颈间的阴影里,唇边是他跳动的脉搏。
知道一个人可能默默地喜欢了自己很久,我感觉到的是心疼和害怕。
心疼他浪费的时光。
害怕有一天,他会突然发现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多值得的人,更怕有一天他会像宋怀阳一样,和我分手,甚至没有一个理由。
他低头看我,我像一个胆小的窃贼回避着和他的对视,不想此刻的慌乱被他察觉。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和邹云磊的这段感情,究竟应该驶往哪个方向。
我不再爱宋怀阳,这是确定的,那我爱邹云磊吗?
我叹了口气,将一切的庸人自扰归结于开端太过潦草。
我站在客厅外的阳台上,视线从夜空的晚星下落到路灯下的长椅。
周围蝉鸣不止,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特有的气味。
我倚着栏杆,把手机捏在手上点亮又锁屏,如此反复十数次。
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将宋怀阳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两年了,第一次主动拨通那个号码。
「…… 黎黎?」
「方便说话吗?」
「嗯,我一个人。」
「宋怀阳……」
我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准备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我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黎黎,你只是几年前我在火场救过的一个女学生罢了。」
我不曾开口,他已经知道了我要说什么。
我不想让邹云磊知道我曾和宋怀阳交往过,他们已经成了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我不能成为竖在他们中间的隔阂。
「…… 谢谢。」
「再见。」
「嗯,拜拜。」
9
第二天,邹云磊来得很早。
我听见他在客厅里倒腾着什么,起身披了件薄衣出去。
「你在弄什么呢?」
昨晚写律师函写到凌晨三点,压根没怎么合眼,因此我的语气实在不算好。
「吵着你了?」
「嗯呢,吵死了。」我揉眼抱怨着,「本来就没睡好。」
「那你再去睡会儿,我不弄了。」
这会儿叫我去睡也睡不着了……
「你在弄什么啊?」
「你不是说腰背不舒服?给你买了个按摩椅。还有自动洗拖机器人,可以手机上远程操控的。」他指着地上两个巨大的纸箱子说道。
按摩椅和扫地机器人都是最近很火的牌子的最新款,价格很不便宜。
我国消防员大都不太富裕,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突然想起一句话,一个男人如果只有十块钱但他愿意为你花十块那就是真的爱你。
我觉得他好像花了十一块。
「万黎。」
邹云磊和我一样,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喊人,从来不会有甜蜜的昵称。
「干嘛?」
他走近将我抱起,「早晨凉,别光脚踩地上。」
他将我放在沙发上,问我袜子在哪。
我说卧室的斗柜第一格。
过了会儿,他拿了双袜子出来。
他在我面前蹲下,将我的脚放在他的膝上,「冰凉的。」
好家伙,给我套了双加绒棉袜……
我看着他的侧脸,两年职场打拼修炼出来的金刚外壳好像被这个男人不动声色地撬出一丝裂缝,心里的玫瑰便再也关不住,争先恐后地从裂缝里探出头来,感受阳光雨露,开成一片花海。
我主动用双手捧起他的脸颊。
「怎么了?」他问。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但他想笑又忍住不笑的样子,很勾人。
我低下头将唇贴了在他的唇上,只是浅浅地一吻,他却反客为主,热烈得让我几乎以为他要将我融进他身体中。
「好热。」我嘟囔道。
「哪里热?」他的声音里有潜藏的笑意。
「脚。」我伸手一把扯掉袜子,「都起汗了。」
他的笑声掩盖不止,引起胸腔的振动,与他相贴的肌肤感到一阵麻意。
他将我再次抱起,走向卧室,用的是标准抱式救人姿势,俗称公主抱。
「那去换个薄的。」他说。
下午我们一起去逛了超市。
因为这一两年开始网上购物变得既方便又快捷,我已经变得不太爱逛超市了。
但他推着购物车,和我并排走在一起的感觉让人觉得愉悦。
我选了很多零食,占了大半个购物车。
我说会不会太多了。
他说,「小孩儿,就得吃零食。不然童年不完整。」
我转过身,倒退着扶着购物车走在他前面,「这场景我总觉得好像以前发生过,当时你也说了这句话。」
「是吗?」他随手拿起货架上的商品看。
我以为是他不太在意,谁知过了几分钟后,他冷不丁地说,「大概是因为我梦见过千千万万遍。」
我惊喜地笑着去看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红透的耳朵尖。
10
离开超市,他一手提着袋子,我一手拿着冰淇淋,各自剩下的一只手,自然是十指紧握。
他说,他和我的工作都太过忙碌,以至于很喜欢这种细碎的日常感。
我深以为然。
「对了,你高考能上中消院,分应该也不低呀,那么多学校可以选,怎么就选了做消防呢?」
「当时也没多想,就觉得爷们儿活着就该做点爷们的事儿。」
他笑起来,既痞气又正气。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当律师?」
「以前看过 tvb 的一部律政题材电视剧,觉得律师很酷。」
他可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有点愣住。
「是不是太中二了?」
「emm…,我觉得一部电视剧弘扬了正确的价值观,影响了一个小朋友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也蛮有价值的。」
「噗…… 我谢谢你啊。」
回去的路上他又取了个快递,不知是他什么时候买的投影仪。
我们把投影打在天花板上,一人手边放着几包零食,躺着看电影。
空调输送着徐徐的凉风。
「这样的生活实在太颓废了。」我感叹。
「平时消耗大,偶尔放松下没什么。」
「那是你,我可不会每天都负重跑五公里。」
说到五公里,我突然想起之前我关注的一个运动号做了一个活动,只要跑 5.2 公里就能获得一个贼好看的奖牌。
可惜我试过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我给你跑。」
「真的?」
「嗯。」
「啊,有熊猫的还有考拉的,我都想要。」
「都给你跑。」
我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好耶!」
他坐起身来,「手机拿来,我现在就去跑。」
……
他当真揣着我的手机下楼跑步去了。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他在小区里奔跑的身影,笑得乐不可支。
等他回来之后,手紧握着手机青筋凸起,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言。
张成去世的新闻我也收到了。
我没有说话,靠过去面对面抱住了他。
许久他才开口。
「万黎……」
「万黎,张成他…… 他走了。」
哽咽声从他喉咙里传出,带着颤抖。
我在手机上看到消息了。
蓉市某小区楼层发生特大火灾,原本张成和其他队友救援完毕后都安全出来了。
偏偏有个老奶奶跑过来说自己的孙女还在屋里学习,求求他们再去救一下。
望着火光烛天的小区,张成用水糊了通红的脸,带着焦味气息的橙色救援服,满脸疲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又再次冲向楼里,在火兄暗涌中逆着人流向上走。
张成以凡人之躯,以肩神明。
可是当他到了老奶奶说的房间,所谓的孙女,根本就没找到。
那人在下面用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大喊,让他把柜子里的翡翠镯子和银行卡带下来。
张成知道他又一次被骗了。
班长在下面让他快点下来,他没有理会,找到老奶奶的东西立马向阳台冲去。
砰…… 砰…… 两声,煤气罐炸了。
房子随之倒塌,当大家把张成挖出来的时候,他被炸得血肉模糊手上还紧紧的拽着翡翠镯子和银行卡。
这就是消防员。
在被送往医院的时刻,他拉着班长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
「班长,奶奶的…… 奶奶的养老钱我救……。」
话没说完,他就陷入昏迷。
新闻报道张成他没有抢救过来。
从那之后,邹云磊对我更好了,好到我担心他随时会消失。
11
由于我办公桌上越来越多关于消防的周边。
(悄悄吐槽一句,他们那保温杯保温质量太好了,早上装的开水,第二天还烫嘴!)
律所同事都知道了我男朋友是消防员。
纷纷问我如何才能捕获一个蓝朋友。
我给邹云磊发
「同事问我如何才能领到国家发的蓝朋友。」
「打 119,同城最快十分钟送达。」
「噗。」
「良川森林大火,蓉市大队要派 150 人去支援,我们中队抽调了 10 个人,我也要去,跟你说一声。」
他是干部,遇到重大险情必须冲到最前线。
「哦,已经在路上了吗?」
「对,都快到了。」
「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中午发的通知,怕你那时在休息。」
「下次早点跟我说。」
「好,知道了。」
「回来记得跟我说,到时候我去队里看你。」
「好。」
「小猫跳舞. gif」
「对了,到时别带东西了,队里什么都有,别把那群小鬼惯坏了。」
「知道了~」
「还有,我看那个运动号又推出其他图案的奖牌了,等我回来给你跑。」
「好哇,哈哈哈,到时候我拿去律所,馋死她们。」
「到了,先不说了。」
「好。」
「爱你。」
「嗯嗯。」
我将手机扣倒在桌面上。
哎,明明平时见面也少,可一旦知道他离开了这座城市,还是有点想他,我怕他和张成一样。
我打开网页搜索良川森林火灾的信息。
新闻上说本次大火应该是雷击起火,已经持续了好几天,发生在高海拔地区,扑救难度极大。
目前有好几个扑救人员都失去了联系。
我有点担心他。
给他发了
一直联系不上他,我只能关注新闻。
新闻说,一支消防队,徒步七小时,抵达 3800 米海拔的山谷,转场过程中风向突变,山火爆燃,三十名消防人员在烈火中失联。
从航拍的镜头中只能看到山谷火光一片,火舌肆虐,浓烟如浪。
翌日,经全力搜救,找到了三十名消防队员的遗体。
他们虽然身披防火毯,但因高温灼烧,烈士们的遗体大部分还是被损毁了。
后期只能由法医通过 DNA 检验才能确定身份。
有人说防火毯这东西,在特大火情面前的作用就是裹尸袋。
方便让捡尸的人区分这是尸体那是杂物。
同时网上还出现了质疑声,如此大的森林火灾为什么要派人进山去扑救?这不是把活人往死里赶吗?
有人评论道:因为山上有村庄,山下有城镇。森林与居民居住区连绵成片,一旦任由其蔓延,后果不堪涉想。
又有人回道:他们救的不是火,是生命和人民的财产,有火情的地方,就有中国消防!
几天之后,新闻说山火终于被扑灭了,只剩下几个烟点,不出意外不会再复燃了。
我以为火扑灭了就能联系上他了,谁知道我接到的是宋怀阳的电话。
他说,「黎黎,邹队回来了。你来接他吧。」
他以英雄的姿态回到蓉市。
武警开道,军旗披身。
只是他变得好小,小到一个方方的木盒子就能将他装下,小到我都可以将他轻易抱起。
黑黑的方方的木盒子,隔着两个爱人,里边死,外边生。
不,或许都死了,周围人声鼎沸,在看不见的那一面,我被木盒子黑色稠密的悲哀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全身唯一完整的,是一只焦黑成碳的手。
我记得他十指纤长,指甲总是修理得圆润干净。
在他的追悼会上,我看到了他生前的最后一个视频,是他们队友为了记录火情,在进入火场前拍的。
他背对着镜头,对着喷涌的火光喊道,「兄弟们,冲啊!盘它!」
眼里是一筐星星,是信仰,是人民,是毫不畏惧,一往无前……
他妈妈哭得撕心裂肺,人们安慰她,说邹云磊是英雄,是烈士。
呵,傻子才想当英雄呢。当个平平凡凡健健康康的普通人不好吗。
邹云磊这个傻子。
我一直很平静,如常工作,如常忙碌。
只哭过一次,是一个人从超市买完东西出来,走上那条熟悉的小道。
袋子很重,突然意识到,那个会帮我提袋子的人不见了……
我的手死掉,我的心死掉,沉默越滚越大,慢慢地眼泪滑过脸颊,冰冰凉凉的夹着苦、盐…… 还有很久不曾消散的悲怆。
记得当时我问他,你为什么要选做消防啊。
他说,爷们儿活着,就该做些爷们该做的事。
那天我在路灯下的长椅上坐着,哭了很久。
路灯的影子慢慢变成两个人,高大宽厚的影子拉着我走向深处,我知道是活人在做梦,梦里三三两两都是人生捡到的星星,邹云磊就是我最亮的星星。
我在三月才与他相识,八月就又与他告别,还要用一生去怀念。
想想,真不划算。
后又觉得,他说念书那会儿便暗恋我,少说也有十来年了,行吧,那我大度点,不计较了。
12
那个运动号用跑步换取的奖牌姗姗来迟,这两天才收到。
是我想要的熊猫和考拉。
在奖牌的背面有自选刻字,他刻的是万黎 & 邹云磊,2018.4.26。
我的生日,也是我们确定关系的日子。
运动号后来开挂似的又推出了其他图案的奖牌,一共有三十个。
他说等他回来给我跑,虽然他食言,但我最终还是集齐了。
我把奖牌分了三排挂在我家最显眼的地方。
统共 30 块,有 28 块都是别的男人帮我跑的。
不知道他晓得了会不会气得跳脚……
从律师所回来,我收到了一个快递,寄件人是邹云磊。
我把它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封信,一件婚纱,一枚戒指。
我难得的有了仪式感,去理发店洗了头发,再认真的洗了个澡,画上他最喜欢的妆容。
穿上婚纱。
确定我完美无瑕之后,把戒指庄严而神圣的戴在无名指上。
打开信封,信里写道:
「万黎,没有在 30 岁之前如期和你求婚,说一万句『对不起』也无法表达我的歉疚。也庆幸我没有擅自主张和你求婚,要不然我家的三岁半小朋友后半辈子被我耽误了就不好了。
我作为一个消防员来说,救人是会上瘾的,每次完好地救下来一个人所获得的成就感,以及收获的人民群众肯定的目光,都是支持我前进的动力。我想张成不会后悔,我也不会。
作为你的男朋友,我只能感到抱歉和遗憾,这对你也对我。」
「万黎,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希望和你一起去海边浮潜,去荒野追晚霞,去雪山滑雪,去长湖露营…… 的人是我。」
蓉市某消防中队。
早晨五公里跑训练时,消防员们罕见地没有被收手机。
指导员,「今天跑多少?」
众消防员,「5.2 公里!」
指导员,「什么任务?」
众消防员,「给嫂子跑奖牌!!」
指导员,「能不能完成!」
众消防员,「能!」
指导员,「出发!」
众消防员,「兄弟们!冲啊!盘它!」
(宋怀阳番外小剧场)
那个女人每天都来找我。
她朝我伸着枯枝一样的手。
她说,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我看见她和孩子被断裂的水泥预制板砸成一团肉饼,就在我面前。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救不了他们。
她每天晚上都来,每天,每天,每天……
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问她为什么要来找我。
她说,因为你穿着这身衣服。
于是我拼命地扒掉身上的蓝色战斗服。
「宋怀阳!你疯了!这是火场!你 TM 脱衣服干什么!来个人把宋怀阳给我拖出来!」
指挥员暴怒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响起。
我猛然惊醒,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阿黑将手搭在我肩膀上,「怀阳,你没事吧?」
我打了个寒战,拼命冷静下来后,摇了摇头,重新冲入火场。
「没事。」
她说我的血液里流淌的是原罪,那我便割开这血管,让原罪流淌出我的身体。
我的灵魂在上升,突然一道闸门在我面前关上。
那个头顶圣光的家伙说,你不能去天堂,你没有救下他们,你应该下地狱。
于是,地面在我脚下裂开,猩红的火舌从地底钻出,拽住我的脚踝往下拉扯。
我拼命逃离,最终我成了一抹在人间游荡的孤魂,无法打捞的灵魂重量坠入深渊。
「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是在一个月前那场老旧居民楼起火后开始的吗?」
「对……」
「你这种情况应该属于 PTSD。」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抬头望向面前的心理医生,「治得好吗?」
「你要有信心。」
我跟万黎提了分手,然而就在一个月前,我才刚刚求婚成功。
她问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
她说,行,分就分。
她带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没关系,反正我的心早就和这屋子一样,空空荡荡。
我拉上窗帘,坦然地躺在床上,如一摊烂泥。
我正在腐朽,最怕耽误了她的盛放。
那个女人又来了。
她说,我的孩子就在你面前啊,你拉他一把啊。
你拉他一把啊。
我坐起身来,从床下拉出一桶早就藏好的汽油。
我说,我们做个了断吧。
叮咚。
乍响的门铃让我不得不暂停倾倒的动作。
不行,不能在这里。
不能伤及无辜。
我放下汽油,去开门。
「您好,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我草草签了字。
将快递拿进屋里,发现这是她唯一遗漏的一件东西。
一本生活影集。
是她自己在网上做的,做成了一本书的样子。
里面有她,有我,有我们的生活。
她在某些照片地下写了一些喜欢的句子。
比如。
她在我睡着的照片下写道: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但被允许有一个完美的梦。
她在获得律师执业资格那天拍的照片下写道:永怀正义,清澈明朗。
她抱着我们家楼下那盏路灯拍了张自拍,照片下写道:辛苦了,抱抱你吧。
在影集的最后一页。
她写的是太宰治的一段话:
在所谓的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就只有这一句: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花了两年时间,终于让人生的至暗时刻过去了。
但她已经有了新的开始。
我终究还是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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