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世人皆知我与三哥情投意合,大婚那日掀开盖头的却是四哥”写一个故事?

如何以“世人皆知我与三哥情投意合,大婚那日掀开盖头的却是四哥”写一个故事? -

世人皆知我与三哥情投意合,大婚那日掀开我盖头的却是四哥。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眼神冰冷。不知怎的,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事。

我父母是皇城根下的一对乞丐。

苦日子我吃过十年,大抵都忘记了。

但我永远记得那日大雪纷飞,皇城铺上了一层肃杀的白色,父母在蓬草上抱在一起,像蚌壳一样紧紧地护着他们珍爱的女儿,也就是我。

不知是饿还是冷,抑或是冷饿交织,我昏睡了过去。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正对上一个少年怜悯的双眸。

我们之间一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个世界。少年单薄而不病弱,一身纯白,却处处写着我沾染不起的高贵。

我想开口说话,可声音嘶哑,只发出一个轻不可闻的声音便赶忙噤声了,生怕吓跑了这么一个好看的小哥儿。

「别怕,我来了。」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没多久便有人来,把我父母生生拽离了我身旁,说是「拽」其实并不恰当,「掰」更适合一点。他们像一整块冰坨子一样,两三下被人掰开,我甚至看到我父亲的一根黝黑的断指黏在了母亲的身上。

他们死了,死在了这场天灾中。后来我才知道,这场我们眼里的天灾,是那些达官贵人口中赞誉不绝的盛景。

小哥儿从两坨冰坨子中间抱起尚有体温的我,踩在雪地上一步一步远离了城墙根,走进了丞相府,把另一个世界的我彻底拉进了他的世界。

于是我成了丞相府凭空出现的小女儿,而他,也成了我四哥——林笙。

他不过比我大四岁,眼睛里却比我多很多的东西,桀骜又悲悯。

我原本有名字唤作金花,四哥他嫌我名字俗气,说初见我的时候只觉得我命途艰辛,便唤我辛儿,于是我的名字就叫林辛儿了,但我还是喜欢我以前的名字。

四哥林笙是丞相庶子,丞相府有一对嫡子女,分别是我的大姐和三哥。

大姐名唤林芳华,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我每次见她,哪怕是远远的一瞥,都觉得自惭形秽,而她大抵也并不屑于我这个捡来的孩子,所以便并无交集。

三哥名唤林寄,虽比我那沉稳的四哥大了一岁,却总是一团孩子脾性,许是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吧,丞相府上下从老爷到下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这里面自然也包括我。因为他是唯一不嫌弃我粗鄙的人,也是唯一唤我本名金花的人。

说起来,我还有个二哥,听说很早前便夭折了,我自是无缘得见。

林笙和三哥形影不离,可总不让我和三哥玩,说是我这般的出身,会招三哥的嫌弃,他的话我向来深信不疑,可这话我却不信。

「金花!城西桃林的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去踏青吧!」

彼时我正在林笙的眼皮子底下学画画,画的便是满树的桃花。还未等我回应,林笙便把我按住,一言不发地出门,不知同三哥说了什么,又一言不发地回来,对去桃林的事情只字不提。

我感激他将我带到了这里,所以很少违逆他的意思。

待到一树桃花画成之时,他故作凝重地捏着下巴:「有形而无神,你这心思早就飘到城西桃花林去了吧。也罢,我便带你去上一遭,记住,是我带你去的,不是你三哥,以后你若想去哪玩,也只管和我说,别总背着我去和旁人念叨。」

「好耶!」我一听蹦了起来,反应过来正要收敛,却见他尽力压低了上扬的嘴角。

城西的桃林父母从未带我去过,母亲说,桃花秀丽,见不得落魄与污秽。父亲说,那里人少,讨不到钱的。

自从遇见了林笙后,我经历了很多生平第一次,第一次知道衣服是分很多层的,第一次面前同时摆好多种糕点,第一次想吃糖葫芦随时都有,第一次下雨的时候不用到处找屋檐,第一次睡觉的时候不怕被人赶……想来四哥对我的嫌弃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我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初入府时也闹了不少笑话,若我是他,嫌弃心只会更重一些。

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桃花……

风息则花香郁满林,风起则落英舞缤纷。我跟在林笙身后,话也不说,只顾四下里张望,却不知什么时候和他走散了。

此时风起,桃花瓣扑面而来,轻轻柔柔打得我不知所措,我不知我何时变得那么脆弱了。

「金花!」这声清脆的男声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三哥哥!」我短腿倒腾着扑到他怀里,呜咽着,「我还以为……还以为我又要流落街头了。」

我很害怕,我怕再回到城墙根。

我虽愚钝,可却不傻,我能进入丞相府当小姐,无非是因为四哥的一时善心,若是……若是他那点善心没了,我又该如何自处?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再也不要回到城墙根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手足无措地安慰我,「怎么就你一个,四弟呢?」

三哥的声音唤醒了我,我抬头冲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们走丢了,还好遇见了你。」

见我没有什么大碍,三哥便玩笑道:「平日里你整天就知道围着你四哥转,你可不光只有他一个哥哥。」

三哥的心思直,说话没什么顾忌,和他相处不用揣摩他的心意,实在是轻松不少,我便也藏不住心事了。

「他能一句话把我带来,也能一句话让我走人,我怎么敢不围着他转?」

「只是因为这样?」四哥的声音忽然从我背后冒出来。

我回头,看到林笙就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可我看得出来他在生气。

我不懂他为什么生气,但我知道我不能惹他生气。我正欲跑过去同他解释,他却转身就走了,与此同时,三哥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拦了我的去路。

「既然来了,我们要好好玩一天,别理他那个怪脾气了,我了解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不生气了。」

我将信将疑。

「别忘了,我才是嫡长子。」

三哥这句话让我如梦初醒,对啊,这个丞相府里,三哥可比林笙的地位高一截,如果说林笙是我留在丞相府的救命稻草,那三哥无疑是更大的一棵。

三哥生性爱玩,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我们一直玩到了很晚才在小厮的提醒下回了府。

回府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四哥的房里,准备同他道个歉,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但归根结底我是寄人篱下,他既然生气了,我便该道歉。

他却是早就在那里等我了。

「辛儿,你当真更喜欢三哥多一些吗?」

「什么?」林笙的话让我摸不到头脑,诚然,我的确更喜欢同三哥玩耍,可我也同样喜欢四哥林笙啊,这两种喜欢,还要分出个高低吗?

我抬脚更近了一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四哥,你怎么喝酒了?父亲他……」

「父亲不让?呵,他不让我活着,可我还是好好的活着,他不让我带你进家,可你还是被我带进来了,你说,他还不让我做什么?我还有什么不应该做的?嗯?」

「你喝多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问你呢,更喜欢三哥对吗?」

我不敢点头,他却仿佛认准我点头了一样,苦笑一声,踉跄着向我走过来:「三哥他什么都有,我只有你,」他把手放到我头顶上摸了摸,又把我拥到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声音是难得的软糯,「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快点长大好不好……」

我听见林笙的心跳,咚咚咚地叩着我的耳朵,他的体温太烫了,烫得我脸都红了。

我把他推开,许是吓到了,我的心跳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我一定是被过了酒气了。

就像他说的,我太小了,找了很多理由,却没有一条像样。

第二天,我端着刚学会做的醒酒汤来到他房里,昨晚的事不知他是忘了还是不愿意提起。他安安静静地喝完汤,看都不看我一眼。

三哥来的时候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谁告诉我林笙生气很快就好了的,这都一个晚上过去了,还在生我的气呢。

三哥见状,忍不住憋笑道:「四弟,我从一进来就看到你摆着张苦瓜脸,要不要我给你讲个大喜事啊?」

「什么喜事?」

三哥也不卖关子:「父亲有意和梁将军府千金联姻,听说那梁家妹妹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

「恭喜三哥了。」林笙毫不在意地接话。

「不不不,父亲属意的人是你。原本父亲问过我的,我告诉他,我有心上人了。」

林笙的脸色愈发的黑了,我赶忙把三哥往外推,推到门外,将林笙的门轻轻关好。

「你明知道四哥心情不好……」

「所以我才跟他说开心的事啊……」

「这哪里开心了?」

「四弟要定亲了,你不开心了?」三哥垂着头用一副探究的神情盯着我的眼睛。

「自然开心,」我口不对心地说,说完一抬头对上三哥质疑的眼神,无奈改口道,「好吧……如果四哥娶了亲,我不光要讨好四哥,还要讨好四嫂……怎么开心得起来。」

三哥展颜一笑:「如果为了留在丞相府,你讨好我也是一样的。」

我们聊得正欢呢,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林笙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我去回绝父亲。」

我怀疑他大抵把我们的对话听进去了,正想着方才有没有说什么不敢让他听到的话,他便退回来追问三哥:「你刚刚说,你有心上人了?是谁?」

三哥的心上人是谁,我也很好奇,像他这样的相府嫡子,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我悄悄地又瞟了一眼林笙,他们二人长相相近,都是难得的美男子,家世显赫,性情又好,什么样的女子会成为他们的心上人呢?

三哥只是低头神秘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混世小魔王脸上,我竟看到一丝羞涩。想来那个答案怕是不日就要浮出水面了。

三哥的心上人没打听出来,四哥的婚约也没能取消。父亲说一不二,要林笙和将军府千金三年后大婚。

那之后好久,林笙总是莫名其妙的找不到人,一个月里有十几天见不到他的人影,有时见到了也是他匆匆而过的背影。

我便常跑去三哥那里解闷儿,也和三哥日益亲近了很多。

三哥的朋友多是世家公子,但也有许多走街串巷连底细都不知道的玩伴。夫子说过「有教无类」,三哥说他这叫「有朋无类」。我虽是不懂,但这让我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常忘记我是出生在皇城根的乞儿。

他常带着我玩耍,久而久之,我的朋友也多了起来,我的世界里不再只有三哥和林笙了,我性格也随之开朗了不少。

但却有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坊间开始流传,相府三公子有个打小养在府里的童养媳。

我相信三哥有办法消了这些流言,可不知道为什么,传言越传越多,越传越像真的了。

这事肯定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但当我连着三天像个鹌鹑一样待在房里等他召见时,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来训斥我。

三哥见我如此紧张,忍俊不禁:「我可是父亲最疼爱的儿子,不管我想要什么,父亲都不会阻拦的……哪怕是讨个乞儿当娘子。」

说着,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正在狼吞虎咽吃桂花糕的我。

我头也没抬:「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让父亲出面灭了那些传言呢?」

头顶猛然吃痛,我揉着脑袋看向他,他一脸失望:「真是个呆子……」趁我不注意,他一把抢走我的桂花糕,「你喜不喜欢三哥?说喜欢,我就把它给你。」

好幼稚……

「喜欢!」我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他一把把桂花糕塞到自己嘴里,大笑着把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吃什么桂花糕,哥带你去吃烤乳猪。」

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泪水,因为我好想告诉他,我只想吃桂花糕……

在酒楼,我们遇到了我未来的四嫂,梁谦谦。同样是大家闺秀,她和我大姐却不一样,她一身轻盈的便装,头上束起一个利落的发髻,了无装饰,真不愧是将门虎女。

我用胳膊捣了捣三哥,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漫不经心地赞叹道:「四弟真是好福气。」

「这么好看又特别的姐姐你都看不上,难不成你的心上人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吗?」

「你不懂,心悦一个人,不是因为她生得好看,也不是因为她家世显赫,而是我见到她就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把她抱在怀里,唤她一声娘子该多好啊。」

三哥一脸的向往,脸上甜蜜的笑容收都收不住,仿佛他已经抱得美人归了一样。

「三哥……你别笑得那么傻行吗?」

三哥一点也不生气,搂着我肩膀的手收紧了些。

我突然想起林笙嘱咐过的「男女大防」四个字,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小声在三哥耳边说:「你把手松开,四哥说,这样会让人耻笑的。」

三哥挺直了腰杆:「我可是相府嫡长子,谁敢耻笑?更何况,我搂着的可是我的童养媳。」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在座的人都听到,等于是坐实了传言。我觉得很难堪,但我知道我不能跟他生气,只能闷闷的不肯同他说话。

他看出了我的异常,烤乳猪也不吃了,撑着脑袋看我:「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有一个办法能让你永远留在相府。」

「什么办法?」

「嫁给我。」

三哥的话让我惴惴不安了好几日,好在他也好几日没再找我。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时候,便听到下人说,林笙被父亲赏了五十大板。

我赶到大堂的时候,林笙正在婢女春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来,他伸手拉住了正想往里冲的我,面色惨白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我要去找父亲打抱不平。若是平日里,我定是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可他屁股上洁白的衣服被血色染得狰狞,刺得我一阵恍惚。

这件白衣,是那日他抱我进府时穿的。

为了不让林笙看到我氤氲而出的眼泪,我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和春泥分担了一半他的重量。

春泥是林笙身边的侍女,她一路上念念叨叨,我在她的话里也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四哥的这顿板子是因为三哥无端被人打伤了,于是父亲不由分说地找来四哥泄气,四哥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春泥的话到嘴边拦都拦不住: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三少爷出了一点点差错,四少爷准得遭殃。人人都喜欢三少爷,却从没有人心疼我们四少爷,嫡庶之别当真就比骨肉亲情重要吗?」

我心里一颤,想起那日四哥醉酒时说:「三哥他什么都有,可我只有你。」

我突然很愧疚,于是借故让春泥去忙别的事情,我一个人搀着他亦步亦趋。可我能感觉到他强撑着不肯把全部重量交给我稚嫩的肩膀。

「四哥,你还有我。」我的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

林笙怔了一怔:「我带你来,不是让你给我当牛做马的,你若有了自己的主意,我不会阻拦。」

我还没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三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消息,抬着包扎着的胳膊跑了来,凑在林笙身边嘘寒问暖。

我一把将他推开,他立马呲牙咧嘴地怪叫起来:「好痛,你推到我伤口了。」

他的伤在左胳膊上,我推的是他的右肩,若是平日里我会同他玩笑几句,但现在我真的笑不出来。

「四哥有我照顾,你回去好好养伤吧。」

三哥却突然安静下来,默默地跟着后面,待我将林笙送到房里,自己出去取药的时候,三哥拉住我:

「你可知道我这条胳膊,是谁打伤的?」

我生平第一次冲三哥发火:「不管是谁打伤的,都和四哥没关系,能不能不要不管什么事情都……」

「就是他打的。」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他抬起那根没有受伤的胳膊,擦了擦我脸上的泪:「若我说了实情,四弟只会被父亲打得更重,所以我谁都没有告诉,但是我不想你误会我,所以……」

我看向林笙房间的方向:「四哥从不会打人,为什么……」

「许是听了外面的传言吧。」

我没让三哥接着说下去,但我知道,不管三哥说的是不是真的……外面的那些传言,一定让林笙很难过吧。

我还是赶三哥回去养伤了,但取药的时候特意多取了一份,让人给三哥送去了。

林笙不肯让我帮他擦药,却允许春泥擦,我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却怎么也说不上来。只闷闷地在门外站着,等到春泥出来,我才进去,闷声闷气地对他道歉。

「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同三哥走得那么近。」

「我说了,我不是让你来给我当牛做马的……」

「可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从你把我抱进府的那一天就愿意了。」

林笙总算不忙了,事实上他连床都下不了,这下我却忙了起来,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熬汤。

三哥知道了之后总是跑到厨房堵我,在我给四哥熬的汤里舀上一勺,说:「我也受伤了,我也是你哥哥,他有那么多,我只要一勺都不行吗。」

真有意思,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三哥竟然会嫉妒四哥的一口汤。

刚开始总能被他得逞,后来我学聪明了,在每道汤里撒上很多他不爱吃的香菜。

他每每都闻之色变,自然不可能再抢这一口汤喝了。

「那日问你的话你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

堵我几天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抢过我手里端着的汤,放到桌子上,双手扶着我的肩膀问我。这样的姿势让我退无可退,跑又跑不了,我只好转移话题:

「你伤的是哪条胳膊来着?」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左边,怎么了。」

我坏笑一下,力度恰到好处地朝他的左胳膊推了一把,他吃痛地松开手,我趁机端着汤跑开了,汤很烫,颠簸中溅到我手上几滴,烫出几个并不明显的小泡。

「你就跑吧,我有的是时间等你!」三哥在后面喊。

我深吸一口气,心想,三哥一定是失心疯了,做相府少夫人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想过,嫁给自己名义上的哥哥,我更是想都不敢想。三哥为了让我留在相府想的办法虽然是好心,但真的糟糕透了。

穿过相府七扭八扭的长廊,我端着汤到林笙面前,一口一口地喂他喝,就像他刚把我捡回来时一口一口喂我喝热汤一样小心翼翼。

突然,林笙把碗接过去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捏住我的手,面色不虞:「这是怎么搞的?」

我赶忙用袖子遮住了被热汤烫出来的小泡,他却更不开心了,眉头紧锁地轻轻掀开我盖在胳膊上的袖子。

然后在一堆药罐里挑出几罐,将药膏涂抹在我小小的伤处,像落羽一般轻巧地揉着。

碰过我手的人里,除了我已故的爹娘,便是他了。爹娘的手有常年不愈的冻疮,总是粗糙又虚弱的,我这是第一次知道人的手可以这么轻柔又有力量。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我看到他小指上还有刚刚写字留下的丝丝墨迹。

他这般好看的手在我手上的细小伤口上轻轻地揉着,我突然有种想要同他十指紧扣的冲动。

我便借着帮他擦墨迹的由头,假装不经意地同他十指相交,然后一点也不贪恋地在他指尖滑出来,我以为他不会发现我的刻意。

他愣了愣,用两根手指轻轻地弹了我一个脑瓜崩,我吃痛地抬手去捂脑袋,他却先我一步捂住了我的脑袋:「刚涂了药的手别乱动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相府如此大,主子侍女小厮加起来有上百人,但身处其中的我们只有彼此。」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我莫名地想哭,事实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问我怎么了,我只摇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辛儿,你还记得你刚进府的时候吗?我问你为什么不哭,你说『爹娘说在外人面前哭会让人觉得我好欺负』。」他抬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现在不过是给你涂个药,怎么就舍得哭了?不怕我欺负你了?」

「四哥想欺负便欺负,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他却突然正色道:「你这条命不是属于任何人的。」

我想他永远不知道,那日他一袭白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见我不做声,安抚似地笑笑:「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阎罗王,你能不能把我真正当作一个兄长。你可以跟我撒娇要你想要的东西,可以跟我说心里话,可以跟我争吵哭闹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情,我很想做但一直不好意思说的事。

「明天,能不能我来给你上药?」

「不行!」林笙的脸色霎那间阴晴变幻。

「你不是说……」

林笙不听我说完,便大声喊道:「春泥,送客!」

春泥把我拉到门口的时候,林笙干咳了两声:「不是我言而无信,你以后有别的请求可以随便提,但男女有别……你以后就懂了。」

林笙的脸看着越来越红,我被拉出门前赶忙嘱咐春泥:「四哥脸色不太好,你记得把那碗汤趁热给他喝了。」

被关在门外后,我越想越觉得奇怪,男女有别,可春泥也是个女的啊,为何她不用避嫌,我却要避嫌呢?

我本想离开,但又不放心我不在的时候四哥会不好好喝汤,也莫名好奇我离开后他们之间会说些什么,便蹑手蹑脚地躲在窗子下,打算等确定他把汤喝光了之后再走。

房内传来春泥的声音:少爷,前些日子你已经打点好皇上身边的祝公公,也和国舅爷交好了,就只是为了让皇上在你和梁小姐正式定下婚约之前让皇上为梁小姐另指一门亲事,恕奴婢多嘴,与梁家结亲,对您而说百利而无一害……

林笙顾左右而言他:「把汤给我端过来吧。」

没一会儿又听见春泥的声音:「您不是不爱吃香菜吗,怎么……」

「辛儿的一份心意,不能浪费。」林笙声音中的笑意同话语一齐传入我的耳朵,我才恍然想起,四哥和三哥都是不吃香菜的。我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暗自懊恼自己竟让林笙吃了那么久的香菜。

一直待在府里的我不知道府外的风云变幻,更加不知道朝堂之上的那些明争暗斗。听父亲身边的奴才承暄说,当今圣上迟迟不立太子,大小官员分别加入皇后嫡生的的二皇子和皇上最喜欢的九皇子阵营。

我问,那父亲呢?他站哪一边?

承暄说这么大的事怎么能随便告诉别人。但他禁不住我求知的眼神,悄悄告诉我另一件事。四哥林笙前些日子偷偷与皇后的弟弟交好,怕是要搅进这修罗场里去了。

说着,还附赠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我深知林笙不可能结党营私,但我相信并没有用,满朝文武不信,父亲也不信。但好在正值科举,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动他。

三哥和四哥很快就要去科举了,出身名门的他们不管能不能得中三甲,只要名次靠前,就能被圣上赏个不错的官位派去历练。

三哥起先并不放在心上,但三番五次来找四哥吃了几次闭门羹后索性也有样学样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三哥用的是父亲的书房,所学所问皆有父亲的指点,而四哥身边只有为他研墨的、学识只限于识字的我。

为了让林笙能专心读书,我在磨墨之余也捧着书坐在他对面煞有介事地读。困了便掐自己大腿,生怕把瞌睡虫传染给了四哥。

「没什么问题吗?」

林笙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猛的一个激灵,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没,没问题。」

「可我有问题。」他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盖住瞳仁,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假寐。

「好,你说,」我赶忙扯过一张纸准备把他的问题记下来去帮他请教夫子。

「你从不问我为何带你进相府,我生气你也从不问原由,许多事情你明明好奇,为什么从来都不问?」

我的笔顿住,心想:如今的生活已经是命运的馈赠,我又怎么敢多事。

「我既无性命之虞,又无贫饿之苦,你若是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我又何必去问。况且,我信你和三哥。」

「若我或者三哥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你会怎么样?」

「我自然会遂你们的愿。」话说完,我在心里补充:如果不能兼顾,当然是以四哥为先。

四哥皱了一下眉,好像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收住了,仿佛是在斟酌怎么开口。

少顷,他抬眸却不看我:「以防万一,我先向你提一个要求。希望你,不,我命令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跟着自己的心去做,不管是我还是你三哥,抑或是其他所有人,都不重要,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若你当真听我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以这个为准则,好吗?」

我楞楞地点点头。

四哥的话比三哥少,但每句话我都要细细琢磨才行,有时候想破脑袋都都猜不透他的意思。我时常想,是不是我太愚钝了,但后来我发现,四哥只对我一个人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像心里总有事压着似的。

我不知道我哪里让他这么费心,明明我事事都尽力做好了。

然后我便在春泥那里学会了怎么捏肩捶背,不能让四哥省心,那至少让他别那么累吧。

春泥告诉我,科考结果出来后,若是封的官不在皇城任职的话,便要远赴外地去做官,到那时想要见三哥四哥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这才明白四哥为什么突然嘱咐我那许多话。

我找朋友替我想该送两个哥哥什么礼物。有人说送香囊,但我的绣工比起那些大家闺秀来实在拿不出手,况且香囊若是女子送男子的话,通常是表达爱慕之情的,实在不合适。

有人说送他们各自喜欢的东西。三哥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四哥喜欢看书。

但那些大街小巷能买到的东西,没有三哥没得到的。而市面上比较有名的书,四哥也是一本不少。

所以该送他们什么呢?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苦恼得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金花?」

我以为是三哥,猛地一回头,却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一脸惊喜地看着我。

我认得他,可一时半会却也想不起来是谁。他见我迟疑,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镶金的玉佩,递到我面前:

「你看这个眼熟不?」

我摇摇头。

「倒也难怪,这是很多年前你娘在我们当铺当掉的东西,现在当铺要倒闭了,掌柜的派我来处理经年没有人去赎的旧物,」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看你现在好像混得不错,要不你就将它赎回去吧,也省得我到处找人兜售了。」

我这才对那块玉佩有了一点印象,先前随爹娘颠沛流离的时候,娘总随身带着一个包裹,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包裹越来越小,这块玉佩便是其中的一个物什。

我豁然开朗,忙问少年,他那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娘的遗物,他便在怀里掏出一根簪子,我将两样东西放在手里细细掂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礼物这不就有了吗。

我思量过后,决定把把簪子送给三哥,玉佩送给四哥。

「你送我一个姑娘家的东西做什么?」三哥好奇地把玩着手里的簪子。

「你不是说你有心上人了吗,你可以把这个簪子送给她啊,就当我提前给未来三嫂的礼物了。」

三哥一脸复杂地看着我,许久,从嘴里挤出两个字:「呆子。」然后把簪子插到我头上,转身就走。

我赶忙追上他潇洒的背影,把簪子硬是塞到他怀里:「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那么早成亲,所以在外的几年里,这个簪子怕是暂时送不出去的。你若是想我了,看到簪子就如同见到我人一样了。」

三哥停下脚步,接过簪子,同样还是一脸的复杂:「四弟也有吗?」

「那是自然,不过是别的东西。」

「要我说,你才该把簪子给四弟。他不光有婚约在身,而且身边还有一个春泥,他可比我更用得上这玩意。」

林笙的婚约早晚会作废,这个我很清楚,但是春泥?三哥为什么会提到她?

三哥见我愣住,笑着用簪子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四弟一早就把春泥收了房了。」

原来是这样……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想来就和四哥听到传闻说我是三哥的童养媳一样吧。

我攥着手里的玉佩,一路上心事重重地走到林笙房外,正巧撞上从里面出来的春泥。她同我打招呼,我别过脸去不理会她。

我同春泥素来亲近,但此时莫名其妙地生她的气,就好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一样。想来当时林笙把三哥打了,也是出于这种心情吧。

进了林笙房里,我看到他正伏案写着什么,我像以往一样走过去给他研墨。他突然道:「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四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春泥。」我闷声闷气的。

他愣了一愣,抬头看我:「我问的就是你。」

「父亲不会允许的,况且你身边有春泥,我去做什么?」

「那便罢了。」

然后他便埋头继续写着,我心道,你再问一遍嘛,我重新回答你嘛。为什么就不能再多问一遍……

「真的不去?」

「不去!」嘴巴比脑子快……我恨不得抽烂我这个嘴巴。

再问一遍再问一遍拜托再问一遍……我心里叫嚣着。

「那你会跟三哥去吗?」

「去!」这次我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给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

哎?他刚刚问的什么?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我猛然噤声,心道:算了,他有春泥呢,哪里用得着我跟着。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吃味什么,可能是我长久以来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总以四哥最珍视、最亲近的人自居。如今发现他与春泥比我更加亲近,便心里难受,但我早该认清自己的地位的不是吗。

他看了我一眼,道:「罢了,想来我将要去的地方不一定太平,你还是待在皇城或者跟着三哥比较好。」

我心里猛的一揪,再也说不出话来,默默地把玉佩放到他桌子上,正要走,他起身拉住我:「辛儿,我这一走少少则五年,等我回来你也该长大了吧。」

我喉头一酸,眼泪险些要夺眶而出,此一别,竟要那么久吗。

「我嘱咐你的话你还记得吗?」他拿起玉佩塞到我手里,「这个你拿好了,会有大用的。」

玉佩能有什么大用?莫非四哥是怕他走了没人护着我,让我有点私房,以防万一?

我还是把玉佩偷偷地塞到了林笙的行李里面,我过得如何都能忍受,但他一去便是五载,若没有一个与我有关的东西,把我忘了怎么办。

我心里堵得慌,一连几天都没有去找林笙,直到他们科考完,放了榜。不出意外的,林笙被皇上派去了极寒之地,而三哥,去了坐马车半天就能到的临城,尽管四哥的名次比三哥高得多。

四哥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看着他空荡荡的房间,想到未来几年他的衣食住行我都无法参与了,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金花啊金花,你耍什么性子,跟他走就好了啊。

三哥磨磨蹭蹭好几天不肯出发,带着几个奴才满大街采买东西,声势浩大得像衣锦还乡的状元郎。

问他为何要带这么多东西,他说到了新地方要交很多朋友的,少不了互送礼物。

他还买了不少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足足有一个箱子之多,我不解,难不成他的心上人便在临城?

他笑而不语,但我总觉得这个笑容里面有些许的狡黠。

帮他挑东西的时候我总是走神,看到什么都会想四哥有没有,若有,我便放心一分,若没有,我便要愣神好久,总担心他在极寒之地受委屈。

「你怎么老是心不在焉的?」三哥把手贴在我额头上,「是不是生病了?」

我忙随手在摊子上拿起一个手镯:「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个挺好看的。」

「那我买来送你。」三哥从小贩手里取过手镯,不由分说地套在我手上,手镯晶莹剔透,在我细细的手腕上堪堪要掉,很不匹配。

他交还给摊贩,非要让小贩想办法改小一点,小贩为难地说没有办法改。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送我这个镯子了,我不想看他继续为难小贩,便忙接过镯子,笑道:「没关系,我可以吃胖一点再戴。」

小贩松了一口气,忙奉承道:「三公子,你这小娘子可真是善解人意。」

「我不是……」

三哥一把搂过我,扬着下巴一脸的骄傲:「那是自然。」

罢了……看在他就要走了的份上,不跟他生气……

我又无端端想到林笙了。他说过,三哥在外面如此说,只会凭空断了我将来的姻缘,我虽不甚在意,可林笙说这是女孩子一生很重要的东西,不可以任三哥胡闹。

想着,我便有意地远离三哥一些。他似是察觉了我的不对劲,原本兴高采烈的脸上收敛了笑容。

我们沉默,互相采买着各自选的东西,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口问我:

「你是不是在想四弟?」

我点点头。

「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真的吗?」我猛然抬头,睁大眼睛惊喜地看着他。

「你跟我去临城啊,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有空的话就带你去极寒之地看一看他。怎么样?」

我心里窃喜,只要能出了相府,那我去哪里都不会有人管束了,那么我若是想见四哥了,一辆马车,几个月脚程,便能见他一面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况且和林笙不一样,三哥他只需要求父亲几句,便能把我带在身边了。

见我笑了,三哥才终于又笑了。

我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指着那一箱的首饰珠宝:「难不成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

他不置可否:「临城不比皇城富饶,还是多备些,免得买不到合用的。」

我讶然,他竟在问我之前便打定主意带我走了。

我跟着三哥来了临城,他很快又结交了很多朋友,而我却没了玩心,终日不出府邸,每天看看书写写字打发时间。

我从前觉得林笙的生活无趣,却从没想到我离开了他之后会变得那么像他。

我一直想找机会去看四哥,三哥说,公务繁忙,等有了空闲便带我去,我便等他这个空闲,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间,我连林笙的一封信都没有收到,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身体可好,是不是已经有了一房妾室或是同春泥有了几个孩子。城里许多和我同龄的女子大多许了人家,几个交好的朋友总在我耳边念叨她们未来的夫婿,听着听着,我从好奇到向往,再到迷茫……我开始想,我对林笙……是不是也是所谓的爱情。

三哥往我碗里夹了一块肉,我才从思绪中出来。

「在想什么呢?怎么脸都红了?」

脸红了?我忙放下筷子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啊,我瞪了一眼三哥,又跟我开玩笑。

「脸是没红,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思春了?」

「有这么跟妹妹说话的吗。」三哥向来肆意,说话没个正形,以前我会同他嬉笑,但现在长大了,再听他这种话时只觉得羞恼。

「是城西刘公子,城南方公子,还是隔壁白公子?」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桂花糕揪成一块一块的。

「都不是。」我抿了抿嘴,脑子里全都是那许久不见的那个身影。

他放过手里那块倒霉的桂花糕,突然凑近,「是谁?」

三哥的样子让我想到了街头巷尾八卦的老婆婆。我不知怎么回答他,索性便不理他。

他却更来劲了:「金花,我可告诉你,皇城上下都知道你是我林寄的童养媳。」

「那只是传言而已啊,怎么做得了数!」

我有些急了,以前总不明白林笙为什么要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传言而生气,现在我终于懂了,这个传言多少会阻碍到我的姻缘。对像我这样年纪的女子来说,姻缘总是天下头等的大事。

见我气恼,三哥眉毛也皱在一起,更加逼近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若不打定主意要娶你,怎么会任传言四起,坏了你的名声?」

三哥的话让我恍然大悟,他的朋友上到皇亲国戚下到贩夫走卒,不可能连这点小传言都灭不了。就算力有不逮,父亲也定然不会让这种有辱门风的传言存在,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本就是三哥刻意散出来的谣言。

「原来,你所谓的心上人,便是当时连情爱都不懂的我?」我觉得很好笑,却笑不出来。我那么信任着的三哥,竟在我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便断了我的后路。他的算计,我竟傻得一点也没有察觉。

三哥不言语,似是默认了,但他的神情悲伤而执拗,我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么复杂的表情。

「我不可能嫁给你,我是你的妹妹,这不合……」

「那是外面的规矩,不是我林寄的规矩。」

我一直觉得三哥是唯一能让我不用过分拘谨小心的人,可现在他变了……不,也许从未变过,只是我剥开信任的壳,看到了更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他竟如此不讲道理,比如他那些让人无法察觉的算计,再比如林笙的来信……

信是我在火堆旁烧东西的小厮手里抢到的。

我粗略翻了翻,是两个月前的来信,从北狄到这里的脚程刚好两个月……想必这三年来林笙经常会有来信,只怕是通通都被三哥烧掉了,若不是我刻意留心着,怕是连这三封信也看不到了……

我把信紧紧地护在胸口,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反复复地读着信,信里写着他在极寒之地的所见所闻,字数不多,却总在结尾问一句:「三哥近来回皇城看过了辛儿没有?」

原来,三哥竟连我早已不在皇城都没有告知林笙……

我要去极寒之地看林笙,哪怕路程遥远,哪怕我孤身一人,我都一定要去,我不能再等了。

极寒之地是皇城人对北狄的称呼。

听说,北狄原本只有狄氏一门在此定居,先皇征战时被围在此地三日,差点同几千将士一同冻死在这里,多亏了狄氏才得以脱离陷阱。

为了报答狄氏的救命之恩,先皇将此地封给狄氏,成了一个小郡国,狄氏女指给太子做了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我舟车劳顿到了此地,这才想通,林笙同皇后娘娘的胞弟关系亲近,许是国舅爷想法子将林笙弄到了这里。

这里虽极寒冷,却远离朝堂纷争,不光合了九皇子党的意,亦让那些对林笙颇有微词的大臣们慢慢放下对他的戒备,实在是妙。

寒风彻骨,我裹了裹身上破烂的衣裳,筋疲力尽地随人群走进城里。

为了来这儿,我在路上走了整整三个月,路上累坏了一匹马,我不忍心便把它放了。后来租了一辆马车,车夫趁我睡着卷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银两。

我现在这个样子,活像个乞丐。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这幅模样对于相府小姐来说是不可忍受的落魄,但对于我一个乞丐出身的女子来说,衣尚还可蔽体,随身带的干粮也尚能果腹,却是还好。

更何况,这城里,还有我心心念念的人,总归不惨。

四哥的府邸很是偏僻,我辗转两天才找到这里。我看着这座府邸,虽然不大,却清净孑然,很是他的风格,我这幅落魄的样子在门口徘徊,还未开口就被门口的守卫赶走了。

进不去,我在门口等着便是了。

府邸的墙角坐着一个年轻乞丐,他漫不经心地叼着根草,旁边放着个破了一角的碗。我凑上前去,坐在他旁边。

「哥们挤挤?」

他撇了我一眼,挪了挪屁股,默认了。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来,手上有老茧,身形虽瘦小却肌肉分明,眼神漠然却并不浑黄沧桑,皮肤有光泽,嘴上没有干皮,我离他那么近竟是一点味道都闻不到。直觉和经验告诉我,这不是一个乞丐。

他状似松弛,眼睛却盯着林笙府邸大门,仿佛在等什么一样。

我心里一惊,这莫不是个刺客吧。他的手摸着草席下面鼓起的地方,更加重了我的猜测。

府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我再熟不过的人,春泥。从她身后紧跟着出来的就是林笙……三年没见,他越发挺拔了,一身白色的皮氅衬得他高贵得不容亵渎。

可我的心里紧张大过了喜悦,我的余光紧紧地盯着身旁的乞丐。

果不其然,只见他一个健步冲将过去,可出师未捷,一个踉跄,被警觉的林笙轻而易举地按在了地上。

我的心这才放下来,勾唇一笑,还好我机智,从刚才起就默默抓住了那刺客的衣角,他只顾紧盯大门,竟没有察觉。

这么久没见,四哥不光长高了,长得更加英俊了,身手也有所见长。我以前只知道他舞文弄墨很厉害,却没想到他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手却是出奇的好。

想必是这几年里下了苦功夫练过的。我突然泛起一阵心酸,我才刚来就能撞见一个刺客,那以往岂不是很多……这身手也是被逼出来的吧……

我揉了揉抓得太紧以至酸痛的手指,正要上前跟林笙邀功,他拔剑一个漂亮的转身,剑芒正对着我的脖颈,堪堪就要刺进去要了我的命。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确信他看着我,我搜肠刮肚地想该用哪一句话纪念我们三年来的再次相见时,他却说:

「将刺客及其同伙一起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我就这么和刺客一起被带走了,林笙转身上了轿,不给我任何一点说话的机会。

牢房里吵吵嚷嚷,刚踏进里面我就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黏在我身上,有人用最下流的语气对押解我的狱卒说:「把这个小娘子和我关在一起吧,明天我上断头台,死也值了!」

四面八方起哄的声音把我团团围住,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涌了上来,我的眼泪滑落,委屈又无助。

四哥当真是没有认出我来吗?若认出了我,又怎么会这样对我?若没有认出我,才三年时间他已经不记得我的模样了吗?

我和刺客被关进一个牢房里,刺客在我身旁低声道:「小叫花子,连累你了。」

我狐疑:「你竟不怪我坏了你的事?」

「相府四公子才貌双绝,又处事磊落,在北狄当官也为百姓带来了不少好处,这样的人,我本来就不想杀的,但为人卖命就必然尽全力替人做事,你阻碍了我,又何尝不是成全了我呢?死之前手上少一条好人的命,我还该感谢你呢。」

「你为谁卖命?」我急忙问。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多余,我怎么可能空口套出一个死士的幕后之人呢。

他沉吟片刻,道:「这庙堂之上的人啊,有的是想要他命的。他要想高枕无忧,除非二皇子登上帝位,否则乾坤一定,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的眉心一跳,林笙的处境竟如此凶险。

北狄寒冷,北狄的监狱更是寒冷,难怪这狱里的犯人都如此吵闹,原是一堆人聚在一起说话能暖和些。

我缩在角落里,刺客往我身边靠了靠。我下意识地挪了挪。

「你被当成我的同伙,早晚免不了一死,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又何必这么戒备。」

「林笙是我哥哥,他会放我出去的。」

「哦?这世上有哥哥会认不出自己的妹妹吗?」他讶然。

我摇摇头:「许是太久没见,一时恍惚了吧。」

我颇有些自欺欺人的意思,但我只愿意这么想。

夜里我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许是牙关打架的声音吵醒了那个刺客,他无奈,犹豫了一下把我抱住,我想挣扎,他厉声问我:「你莫不是真想被活活冻死?」

我不作声了,蜷缩在他怀里,仿佛回到了十岁那年的严冬,当年爹娘也是这样让我活下来的。

「四哥……四哥……」

我冻得神智不清,嘴里喃喃自语,刺客摸了摸我的额头,焦急地喊来狱卒,我听到犯人们因为被吵醒而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我脑袋一沉,后来的事情我一点也记不得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一睁眼便看到了四哥,他眼睛红得吓人,见我醒了,忙拉过一旁一脸疲态的大夫为我搭脉。

「你怎么会来这里?出了什么事吗?」他焦急地问我。

我看到他眉心添了一道浅浅的纹,这些年定是忧思过甚了。

我摇摇头,没出什么事,只是我实在太想他了,看着他焦急的神情,我说不出这么任性的理由。

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我们之间,只怕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那么迫切的想见对方吧。

我正失落着,他突然坐下来抱住我,我的呼吸一滞,便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对不起,是四哥的错,我好害怕……昨晚你差点就没命了,对不起……」

他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我迟疑着抬起手在背后为他顺气:「没事了,我好好的呢。」

我还是没有问他为何那日没有认出我来,既然他并没有想说的意思,那我便只能告诉自己真的太久没有相见了,我与当年该是有几分不同吧。

我忽的想起那个刺客来,「我同那小刺客颇为投缘,可不可以饶他一命?」话一出口,我看着林笙越凝越深的眉头,哽了一下,「他毕竟也算救了我一命,若一定要他的命,也保个全尸吧。」

我不想让小刺客死,但是若林笙执意要他死,我纵使万般不忍,也无话可说。

「你先休息着,其余的事情,有我呢。」

四哥的话虽说是安慰我,却让我莫名地不安。

几日后,我从侍女的口中得知了小刺客的死讯。正是我从鬼门关逃出来的那夜。

我拖着初愈的病体跑到林笙面前,「你杀了他?」

「是他背后指使之人杀人灭口。」

我信他,他说什么我都信他。我也深知这是小刺客作为一个死士必然的归宿,

「辛儿!」林笙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只能在在林笙怀里低低地啜泣。

我从别处得知,那夜我高烧不退,小刺客在一片被吵醒的抱怨声中喊得声嘶力竭,终于把狱卒喊来了,刺杀他的人也趁乱溜了进来。

他就这样丧了命,为了我……

萍水相逢的小刺客,竟成了除却我爹娘之外第三个在死前还要护我周全的人。

林笙一连几天来看我,都吃了闭门羹,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对他怀有怨气。

我执拗地想,若不是他把我这个灾星关进监狱,小刺客又怎会因我而死。

林笙似是猜到了我的心思,终于不顾我的抗拒推开了门,把我从病榻上拉了起来,粗暴地为我裹上厚厚的裘衣。

我一头雾水地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要带我去见小刺客最后一面。

他知道,我欠那个萍水相逢却恩重如山的小刺客一个告别。

北狄严寒,小刺客的尸体躺在乱葬岗好几天都没有腐烂,我一点点擦干净他的脸,才发现他也比我大不了多少,稚气未脱,却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如今死在了极寒之地,不知与他的家乡相距多远。

林笙命人在不远处挖了一个坑,将小刺客好好埋了。

我向着他的坟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一个磕给他,还有两个,磕给我被埋葬在皇城郊外的爹娘。

林笙说,他本想瞒住小刺客的死因,却没想到我还是知道了。

他明白我愧疚于父母的死,同样也愧疚于小刺客的死。

我跪着,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向林笙,百感交集。他蹲下来用他好看又温暖的手把我的眼泪拭干。

「你总以为是自己命硬,克死了他们。又何曾想过,他们为你而死,是因你值得,因为在他们心里,你比他们自己更值得活下来。」林笙深深地看着我,「若有一天,我有为你而死的机会,我也心甘情愿。」

雪骤然而下,林笙帮我裹紧了衣裳,扶我起来,我一个趄趔,晕倒在他的怀里。

我生病了,躺在床上一睡便是两天,林笙在我床边片刻不曾离去。我睁眼看到他支着脑袋坐在我床边,鬼使神差的吻上了昏昏欲睡的他的唇。

他从困意中猛然惊醒,见我醒了,赶忙起身要去叫大夫,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我看到他突然僵直的背影,羞臊得不行,假装还没清醒,躺在床上眯着眼看他。

我朦胧中看到他嘴角上扬,回头似是看了我一眼,抬脚又急忙出门去了。

我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日便活蹦乱跳了。

因着林笙的那些话,我身上的病气连带着对他和对自己的那一点怨气一起消散了。

草药治了我的伤寒,林笙治了我的心病。两度的死里逃生,我身上背了三个人的爱,我该替他们好好活才是。

春泥怀孕了,我日日给她熬粥,对她比她自己还要上心。

刚开始她还觉得受宠若惊,时间长了,她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

我说我只是喜欢林笙的孩子,想知道他长大后会不会像林笙一样。我脑海中又想到了大雪中那个白衣少年,忍不住笑了。

春泥愣了愣,噗嗤笑出了声,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夫君赵管家的,和林笙八竿子都打不着。

原来春泥和林笙之间只是主仆关系,两年前她便与赵管家成了亲。

都怪三哥把所有来信都烧了,也不跟我透露林笙这边的近况,害得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突然想到,或许,三哥故意让我误会林笙和春泥……只是为了让我不要跟林笙来北狄?

想到这里,我觉得不寒而栗,不禁心里暗骂自己蠢,这些年到底被三哥扮猪吃老虎算计了多少事情啊。

国舅爷常年居皇城,这次不知道因为什么匆匆赶回了北狄。

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林笙,似是有什么急事。我作为女眷本是不便抛头露面,可林笙不知为何,一定要带我去见一见客人。

狄氏一族出美人,这国舅爷狄溁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许是看惯了林笙,我总觉得他担不起盛名。

狄溁见到我后怔了好久,嘴里不住喃喃说:「像,太像了……」

我被他盯得一头雾水,林笙却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没一会儿就让我出去,他们要聊正事。

我在心里犯嘀咕,该不会是林笙有意要把我许给国舅爷做小妾吧……

想到这里,我吓得忍不住拐了个弯,走到了比我还高一点的窗子外面,隐约听到他们说:

「林老弟,不管你做什么,我们狄家,定当全力支持,也多谢你这些年对辛儿的照顾了。」

「狄兄言重了,不知什么时候带辛儿回狄府?」

我呆呆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关好门,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难不成林笙因为我亲了他,便以为我是个不知检点的女子,要将我卖了?

我摇摇头,那日我分明见他笑了。

我把行囊收拾好了,准备观察观察形势再做打算,却没想到还没等我观察好,三哥便赶了来,骑着他的小白驹,一个月便到了北狄,拎着我的行李就走。

我挣脱不得,看到林笙快步赶来,不知为何,心安了许多。

「三哥这是做什么?来到北狄不来看我,却直接去我的后院。」林笙拦在三哥面前,笑意盈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了他眼里有几分许久未见过的桀骜。我知他本就是有锐气的,只是在我面前极少表露过。只是现在他的眼神里锋芒太甚,竟是一点也不藏了。

三哥说母亲病重,想特意让他来接我回家。这个理由拙劣得很,任谁都知道,母亲只会想念大姐和三哥,哪里会想起四哥和我。

四哥却说:「正好,我也想回去探望母亲,一起走吧。」

母亲向来不喜林笙,林笙也总是躲得母亲远远的,怎么这次母亲病重,四哥却愿意去了?

我疑惑地看向他,他回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笑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仿佛一直以来的阴霾都消散了。

我也不自觉地笑了……

三哥毫不避嫌地牵起我的手对林笙说:「想必你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好了才能动身,我和金花先走一步,在相府等你。」

我触电一般地把手抽出来,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林笙,看到他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和我目光相触又立马舒展开了,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无妨,北狄的事务我早就交代好了,原也打算过些天去探望父母亲,如此正好同行。」

这一来一回,三哥终于没了话说。他们说的话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寒暄,可我总觉得莫名有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你和我坐一匹马,三哥的马太小了。」林笙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从三哥身边拉到他的棕马前。

我刚要听话跨上马,突然想起来林笙有想把我送人的嫌疑,但转头一看三哥那满脸的桃花,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林笙。

想卖我的和想娶我的,还是想卖我的暂时安全一点……当然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抱的心思是一样的。

林笙虽同我坐一匹马,抓缰绳的胳膊却总是微曲着,不肯沾我分毫。

想必三哥为了尽快来北狄带我回府,才特地选了这个灵活又敏捷的小白马,小白马是良驹,比林笙这匹背负着两个人重量的老棕马要快得多。

每走几步,三哥总要停下来等我们,林笙戏谑地借用三哥自己的话对他说:「方才我看你挺急着回相府的,不如你先走一步,在相府等我们?」

我仰头看林笙,心想今天的他为何和以往的林笙不同了,倒把一向伶牙俐齿的三哥噎得说不出话来。

三哥自然不肯听他的,可上千里的路程本就难熬,现在几步一停,还没到一百里就把小白马累得不轻。

我想着我更轻一点,如果我来骑小白马,三哥四哥一起骑老棕马,小白马也能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个提议却得到了他们两个的一致回绝,三哥说小白马认主,四哥说老棕马怕生。

我怀疑他们拿我当傻子。小白马我曾骑过,老棕马三哥也曾骑过,认主?怕生?我怎么不知?

但一个胳膊拧不过两条大腿,我只能听他们的了。

两个月的路程,我们生生走了三个月,三哥和四哥两个人总会莫名奇妙地互怼起来,眼睛里电光闪闪,嘴里却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我夹在中间竟连劝架都找不到理由。

回到相府,母亲所谓的病重都已经痊愈了,我一时不知道我回到相府该做什么,但三哥和四哥好像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我这才明白,所谓的探病都是幌子,他们两个人回来都各自有事,母亲的病正好是个不错的由头。

我还以为三年过去了我聪明了不少,现在才发现,我这点脑子,在三哥和四哥面前完全不够用。

未等我在相府清闲几日,三哥要大婚的消息就在皇城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相府上下都不知道的事情,何以让百姓们都知道了?」我撑着脑袋跟朋友坐在酒楼上吃着糕点。天热体乏,甚是无趣。

「听说新娘是梁将军的掌上明珠,梁谦谦。」

这名字有些耳熟,她们从三哥的婚事聊到宫中秘辛再聊到琳琅阁胭脂涨价,我才终于想起来:

梁谦谦?那不就是我四嫂来着?

我一下子就不乏了,兴冲冲地跑回相府。

「三哥!三哥!外面都在传你要娶我四嫂……不,是前四嫂……」话音未落,我瞥见三哥正把喜服扔在地上,还在上面跺了两脚。

「竟不是谣言吗?」我捡起地上的喜服,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到桌子上,「先前你不是不喜欢那梁家小姐吗?」

「皇上赐的婚。」三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梁谦谦我曾见过的,飒爽利落,将门虎女,见之忘俗,眉目潋滟,是个美得不可多得的女子。

「那便恭喜三哥咯,我这就去准备给三嫂的礼物!」我发觉三哥神色不悦,赶忙找个借口就要跑。

没想到他长腿一迈,站到我面前,低着头看我,呼吸打在我头顶:「你很高兴?」

我当然高兴啊……这样三哥就不会再动不动就说要娶我这样的话了。

我煞有介事地说:「皇上定是看重你才会亲赐喜事,我怎么能不为你高兴呢?」

「看重我?」三哥无奈的地苦笑一声,「你知道为什么皇上突然把这门亲事指给我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

「四弟同宫里的人关系密切,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三哥一脸不忿地看着我,似乎是期待我同他表现出一样的表情。

我却笑了,肥水不留外人田,林笙这桩媒做得妙啊。

林笙这些天心情很是不错,竟也开始带我出府去玩了。

我抓住机会,问了一个埋在我心底很久的问题:「那日为何要将我关进牢里?」

我向来不对他刨根问底,他不愿说的,我就只当我不想听……但这次不一样,我心里有句话想告诉他,可是有这一件事梗着,我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抿唇:「这件事我以后会……」

「我不想以后再知道,我现在一定要知道,」我不依不饶,「这样好了,我和你交换秘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紧张到乱跳的心脏,心一横:「只此一次,这个秘密你今日若不想听,便就此作废。」

我想告诉他,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之间的感情超越了兄妹之情。

我手心出了很多汗,眼睛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石头、潭边的绿柳、远处的连山,就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待他跟我解释了,只要答案让我能接受,我便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

「辛儿……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并不是刻意瞒你,只是里面牵扯着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总而言之,我当时是为了你好……」

「这就够了!」我打断他接下来要解释的话。迫不及待地说:「现在该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了!」

「可我这样的回答,值得换你一个秘密吗?」

我心情很好地把手背在身后:「你不懂,我要的答案不过就是你有苦衷,至于苦衷是什么,我并不一定非要知道的。」

「你不怕我骗你?」

自从看清三哥绵羊皮下的真面目之后,我确实也并不像以前那么信赖林笙了,但是……

「我接下来要说的秘密就是答案……」

他微微歪头,笑着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乍起的风迷了两个人的眼,我说「我心悦你」。

他愣住,垂眸:「当真?」

他脸上没有惊也没有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不敢开口,连呼吸都难了许多。

他默默看着我,许久,他道:「我亦是如此。」

他依旧是那样一副模样,无惊无喜,眼里所见尽是担忧。让我不得不怀疑他这句话到底是否出自真心。

可我的心还是因为他的这句「我亦是如此」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响着,独自回到相府之后还没能平息。

相府的大门已经挂起了大红的灯笼,我望着它竟然模糊了眼。

十岁那年,林笙把我抱进相府,如今他承诺必将凤冠霞帔迎我进门,到了那日,也应是一样的喜庆吧。

但父亲把我和三哥叫了去,说世人皆知我和三哥情投意合,原本他也想成全我们,但是圣旨不可违,问我是否愿意做三哥的妾。

说是问我,却一点都没打算考虑我的想法。

我悄悄看了一眼三哥,希望他能替我解释。可平素最敢同父亲顶嘴的三哥此刻却一副乖儿子的模样,默不作声。

我用眼神告诉他,我不愿。

他用眼神告诉我,他乐见其成。

我气极,咬咬牙抬头直直地看着父亲:「父亲,女儿心里已经有人了。」

父亲的脸色一滞,恍若未闻,自顾自地说:「此事,便这么定了。」

看吧,我的想法真的从来不重要。

我又想起林笙说过的,不管是谁的想法都没有我自己的意愿重要……我踏出大堂的一瞬间笑了。

这个相府,除了林笙,哪里容得了我听从自己的心意呢?

三哥扶住堪堪要倒下的我,说让我和梁谦谦一同过门,破例以平妻的礼节迎我过门,定不会亏待了我。

我看向他,我知道我的眼睛一定红得吓人,但我就是要让他看看我有多气愤和难过:「你明知道我并不想嫁给你。」

「可我想娶,待你过门,我定不多看那梁谦谦一眼,我……」

「何必说那么多呢?这事也容不得我不愿,无论我开心与否,你的目的也达到了。」

三哥不忍地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松口。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纳我为妾了。

出相府的时候,我再次看了一眼府门上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短短几个时辰,同样的景象在我眼里却有了大不相同的模样。方才还无限憧憬的红色现在只觉得刺眼。

按照规矩,出嫁前一个月我要搬去别苑住。我没有告诉四哥,想必四哥也知道了,但他只是派人送了封信来,信上让我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我又如何安得了?

夜里我正要睡下,一个黑影翻过窗子缓缓来到我床前站定。

「四哥……」我知道是他,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起身紧紧抱住他,「我不想嫁给三哥,带我走好吗?」

「辛儿,」他回抱住我,我能感觉到他短短几天瘦了不少:「你娘亲留给你的玉佩呢?」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乖乖答道:「那日你走时,我放进你的行李里了,你竟没有看见吗?」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呼吸一滞,似是在想事情,过了好一会儿,他说:「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本该开心,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当日你说这块玉佩会有大用,我不曾放在心上。但现在这个当口,你不问别的,却独独问起那块玉佩……能告诉我那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用吗?」

「这……」

「林笙,你瞒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竟是一件也不肯同我解释吗?」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我桌上刚做好的喜服,深吸一口气,叹了出来:「事到如今,我就不再瞒你了。你母亲原是狄府二小姐,也就是当今皇后嫡亲的妹妹,她当年被许配给了七王爷,却在大婚当日和你父亲私奔了……那块玉佩,是狄家姐弟三人的信物。」

「所以我是狄府的表小姐……」我讶然,却很快就接受了。因为这么多年来解释不通的事情突然想通了。

娘亲百宝箱一样的包裹,举手投足的贵气,许是从小便习惯了,我从前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所以,丞相收养我,是因为他知道我的身世吗?」

林笙点点头,然后似是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赶忙解释道:「但是我……」

我打断他:「你也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世才会带我进相府的……」

当初我同爹娘颠沛流离,若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们的底细,那能在城墙根找到我们,定是跟了我们许久了。

「所以,你当初能救活我爹娘的吧,可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冻死了,就为了把一个单纯不谙世事的我养大,让我感念你们的恩德……」

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因为我怕他打断我好不容易捋顺的回忆,我越想越觉得心惊,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狄家身份特殊,丞相是想一边暗中扶持九皇子,一边把我嫁给三哥,若九皇子登基,便牺牲我表忠心。若是二皇子继位,便用我来做他是二皇子一党的证据……」我惨然一笑,「这个算盘打得真是妙……不知道四哥你,打的又是什么算盘呢?」

「辛儿你冷静一下,这件事以后我再给你解释好吗,难道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嫁给三哥,顺了父亲的意吗?」

我缓缓摇头,我宁愿入一个已经看清的棋局,也不想掉进一个未知的棋局里去。

况且娘亲生前说过,如果人生再来一次,绝对不会和我爹一起颠沛流离。如果娘亲是我,她定不会再去私奔一次了。

颠沛流离的苦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去过那样的日子。

我不要……不要再回到城墙根了。

「林笙,你知道我为何说我喜欢你吗?因为我想留在相府,三哥已经被许配了正妻,我便想着趁着你还没有正妻,勾引你,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如今我被指给了三哥,三哥也说会待我比正妻更好,我又何必和你私奔,颠沛流离呢。」

我这番话一定把四哥吓到了,可是我只能这样,若四哥真像我想的那样对我有诸多算计,那这算是我对他的反击;若他真的有苦衷,我这番话也能让他不愿再卷进来了吧……他身上那些被各种刺客弄出来的伤,都直接间接和我有关……

不管是怎样,都到此为止吧。

那个我心心念念多年的身影慢慢地离开我的视线,和黑夜融合在一起了,我听见翻窗的声音,闭上眼睛,眼泪夺眶而出,我也只能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生怕他没走远听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侍女紧张地站在床边问我是否要请大夫,我这才看到地上的几滴血迹。

他受伤了……我这才想起来,别苑外被三哥安排了很多绝顶高手做暗卫,也不知道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禁锢我。怕是昨晚林笙来的时候被他们伤了。

我慌忙派人去打听林笙的近况,却听到他离开皇城的消息。

他当真是对我失望了,竟连夜去了北狄。也罢,这不就是我要的结果吗……

一个月后。

大婚当日,侍女为我插了满头的发簪,稍一动就叮叮当当的,我问:「妾也配得上这么华丽吗?」

「三少爷吩咐了,一切都要压过那梁小姐一头才行。」

我叹了口气,他还是那么任性。我随手拔掉了一半的发簪丢到匣子里:「还是不要那么张扬的好。」

我伤了林笙的心,嫁给三哥后因为不爱他势必也要伤他的心,若再伤了那梁家大小姐的心,我将来怕要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了。

大红的喜轿落在相府门口,我低声吩咐侍女走侧门。轿夫重新抬起轿子,还未动身,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穿着正红的喜服从正门进了相府,三哥握着她的手,一副金童玉女的模样。

我从侧门进了相府,便直接被抬进了婚房,拜堂成亲轮不上我这个妾室来,我只需要蒙着盖头坐等着三哥……不,现在该改口叫夫君了。

若他不来,我就要生生坐一个晚上,这是规矩。

烛台隔着盖头摇曳着红色的光,我问侍女如今几更了,她说三更天了,三少爷应是在少奶奶房里睡下了。

我哦了一声,应该的。我想到今日躲过了,也迟早有一天要同三哥圆房,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我坐在床沿上昏昏欲睡,侍女也早就已经撑不住了,不知道去哪里小憩去了。

我脑袋猛地一垂,差点栽倒在地。一双大手托住了我的脑袋,把我扶了回来。

我刚从睡意中反应过来,还未等我问他是谁,盖头便一下被他挑起来。

我以为是三哥来了,双手猛地攥住裙摆:「今天你该在梁……姐姐房里的。」

一抬眼却看到林笙就站在我面前,眼神怜悯地看着我。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做一个等夫君临幸的深宅怨妇?」

我不敢看他,把头扭向一边:「你现在应该叫我三嫂。」

他捏住我的下巴,逼我同他对视:「我三嫂叫梁谦谦,不叫林辛儿。」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就连他的手也冰凉彻骨。我这才发觉他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担心。

他把玉佩递给我,抬手一支一支地拔掉我头上的发钗,拨下我的头发,捏着我下巴的手逐渐用力,一个吻落了下来:「不过你未同三哥拜堂,揭下盖头的人又是我,你说我要不要替他完成这洞房花烛夜呢?」

我愣住,在他下一步动作之前赶忙抬手推开了他。

他顺势躺在我的床上,把我揽进他的怀里,贴在我耳边说:「我这么多年隐忍克制,如今我竟真有那么一刻,想冒天下之大不韪要了你。」

我欲挣扎起身,却被他禁锢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你不怕有人来?」

他似是心情大好地笑道:「你不骂我,却担心有人会来,是不是意味着,你默许了?」

我的脸烧成一片红霞,瞪着他,尽我所能表现得狠厉一些:「我竟不知道我一向敬重的四哥是个登徒子。」

他不恼,反而戏谑地笑了:「那日在湖边我也没想到一向敬重我的小辛儿竟然想嫁给我。」

我又羞又恼:「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现在?你是说你我同在一张床上的『现在』吗?」

我语塞,他却放松了对我的禁锢,收起了浪荡无耻的模样,此时我才发现他眼睛里尽是疲惫:「我赶到的时候,他们便死了。」

他突然来那么一句,我愣了许久才明白,他说的是我爹娘。

「我认识你远比你认识我要久,」他用手捋了捋我凌乱的散发,「一次路过皇城根的时候,我在轿子里看到了那个依偎在双亲怀里的你。衣着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可笑容很干净,眼里盛满了我没有的光芒。」

他笑了笑,眼神又变得忧伤起来。

「你虽然出身苦,可比我幸运得多。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有多深爱母亲,就有多痛恨害母亲难产而死的我。刚出生的我被父亲丢弃到雪地上,整整半个时辰,奶娘不忍心,把我抱起来,救了我的性命,却被盛怒之下的父亲打成重伤,没几天就不治身亡了。春泥就是奶娘的孩子,所以我待她总比一般的丫环要好得多。」

「从那以后我便落下了病根,每到雪天便身体虚弱不堪,后来遍寻良医都没办法根治。把你抱回来的那日,我就想啊……大雪连日,那个皇城根的小女孩怎么样了,我越想越怕,便不顾病体跑到了皇城根,可没想到竟还是晚了一步,不过幸好,还是把你救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我的语气因着他的忧伤而变得小心翼翼,「那你是何时知道的我的身份呢?」

「这块玉佩我在国舅府见过,国舅爷说这是他们姐弟三人独有的。又听说早年间皇后娘娘的胞妹同人私奔,下落不明,算了算你的年纪,我便猜到了。」

「原是我误会你了……所以那日在北狄,你把我关进牢里是因为……」

「你和你母亲太像了,我的身边有很多明里暗里监视我的人,保不齐就有见过你母亲的人,当时我有事要去办,不敢把你带在身边,又不放心把你放在府里,权宜之计就是暂时把你关进牢里了。」

我了然,心里对他的怨气消散了不少。但还是佯嗔道:「那你就不怕小刺客加害于我?」

「你当真以为他没能杀了我是你的功劳吗?我看得出来他本就没打算真的杀了我,否则以你的力气怎么能拉得住一个习武多年的死士?」

「这些你先前为何不肯同我解释?」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明争暗斗,我想保住你眼里纯粹的光,现在太子之位想必快要尘埃落定了,这块玉佩我也赶在你和三哥圆房前取了回来,只待你认祖归宗,便再没有了顾忌。」

「但是,当时国舅爷没有看到玉佩也一眼就知道我是他的外甥,那个时候你为何没有立刻让我认祖归宗,反而现在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取回玉佩再认祖归宗呢?」

他笑了笑,「这个问题问得好,因为我怕九皇子继承了皇位,狄家会遭殃,所以没急着让你回去,如今你已经是三哥的妾室,只能用狄府千金这个身份才能脱身。况且,如今朝堂之上局势已经明朗,二皇子继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我才放心让你回狄家做你的正牌千金小姐。」

这时脚步声从外面长廊上响起,越来越近,我忙让林笙躲进衣柜。

我盖上盖头正襟危坐。

来人脚步却莫名的沉重:「你竟真的还没睡。」

是三哥……

我把盖头掀起来,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我要走的事情。他却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按在床栏上,在我耳边轻声说:「刚刚有人来报,说你房里进了刺客,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我震惊地摇头。

他突然俯下身来,对着我的脸颊亲了一口,不说话,深深地看着我,仿佛下一秒我就要死在他面前一样,我竟在他眼里看出几分依依惜别的味道。

他就这样看了我一会儿,站起身来,我正惊魂未定,他道:

「四弟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里。」

「三哥,我躲在这里是想给你闹闹婚房,没想到你这么晚才来,我都要在里面睡着了。」衣柜门开了,林笙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我在心里笑道,这演得还能再假一点吗。

「别装了,我什么都知道。」三哥气鼓鼓地坐在床上,「你们要走便走吧,从今以后,我便只当你们死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

「咳,那个,梁谦谦这女人……善妒。」

三哥边说着边转过头背对着我和林笙,我只当他是在害羞。

我目瞪口呆,早知道梁谦谦那么管用,就该早点让他们接触啊,我也不用那么担惊受怕了。

「那你刚刚还亲我?」

三哥一脸不服气的样子:「他的女人我都拱手让给他了,亲一亲有什么过分?」

「他亲你了?」林笙紧张兮兮地看着我,「亲你哪了?」

我从未见过林笙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呆呆地指了指脸颊,他用袖子轻轻地,仔仔细细地,来来回回地擦。

「好了,干净了。」

三哥看着我:「外面的守卫都被我灌醉了,快点走,等我改变主意,你们可就走不了了。」

我顾不上细究三哥眼里复杂的情绪,拎起红裙就要往外跑,林笙抓住我:「衣服换一换吧。我不喜欢这一身嫁衣。」

我没听清三哥嘀咕了什么,却清楚地看到他翻了个滑稽的白眼。白眼还没翻完就被林笙拉了出去,好让我把衣服换了。

换好一身轻便的衣服再出来时,看见三哥和四哥分立两旁等着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两个人皆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毫不犹豫地走向林笙。

「我们走吧。」

番外:三哥视角

我这辈子自己争来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相府嫡长子的身份,一个是她。

相府嫡长子的身份最后险些给我带来杀身之祸,而她,在大婚之夜被我拱手让人。

有人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在意嫡长子身份……我没告诉任何人,这个位置来之不易,是以一条命和整夜整夜的噩梦换来的。

小时候相府嫡长子不是我,最受宠的孩子也不是我,我还有个二哥。大姐和二哥都是风光霁月般的人物,显得我处处不及。

同样是相府的嫡子,为什么二哥比我要多许多疼爱,我不服。五岁那年,我鬼迷心窍地把二哥推到了湖里,等我良心发现下水救他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

寒风乍起,吹皱了湖面,我看见湖边不远处父亲冷冷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我以为这会是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阴影……却没想到父亲对我说:「以后,你就是相府的嫡长子了。」

父亲是最要脸面的,他不会对世人说他的孩子杀死了了他另一个孩子,也断不可能让相府没有嫡子。

二哥死了,我就是唯一的嫡子,嫡长子。

府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是我的,我想要的东西都会有人恨不得跪着双手奉上。

我对二哥的愧疚心就这么变成了感激,若不是他死了,我又怎么做这个备受宠爱又无忧无虑的嫡长子呢。

只是后来每到他的祭日,我总要一群人守在我身边才敢入睡。

我讨厌林笙身上那股清高的样子,简直和二哥如出一辙。但也正是因为他太像二哥了,我才更喜欢以一个嫡长子的姿态睥睨他的感觉。

起初我总害怕他会对我因妒生恨,暗地害我。时间长了,我发现他并不甚在意这些。

「你喜欢什么,三哥都买给你。」我掂着比四弟多出两番的月银,靠在他书桌旁。

他放下书,凝神想了想,没有接受我的馈赠,而是从他不多的月银里面拿出一半来:「便帮我买一本桃花画册吧。」

「你很少画画,怎么突然想要画册了,还是桃花这种俗物。」

「难道只有松竹柏才不俗吗?」他反问我,随即笑了,「是辛儿想要画桃花,她没有见过桃花,只能临摹了。」

林辛儿……这个名字实在不顺口,我打听到她本名叫金花,便捉弄似地成天金花金花地叫,本以为她会生气,却没想到她听到后眉眼弯弯地笑着说喜欢我这么叫她。

像林笙这样自命不凡的人,竟然会带回这么一个简单得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女孩。更想不通的是,一向精于算计的父亲竟然会把她收为养女。

还未等我想明白,父亲便找我去他书房,告诉我了许多事情。

原来,金花被林笙带进府后,父亲才发现她是他派人跟踪了很久的狄府二小姐的女儿。那日大雪三日,派去的人偷懒,却不想那一家三口就只剩下了金花一人,恰巧让林笙救了回来。

父亲让我多同她接触,最好将来能把她娶了,好把她这枚棋子牢牢地攥在手里。

我问,为什么不让林笙娶她?他说林笙心里恨他,喂不熟的,他甚至连金花的身世都未曾告诉过林笙。

我没觉得林笙是个喂不熟的,我只觉得父亲从没有用心喂过。

许是好人的皮披久了,我看着那个粉嫩嫩的小团子一样的女孩,竟然有些不忍心,一个生来应该身份尊贵的女孩,如今竟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过活着。

「喂!金花团子!你想不想跟我出去玩啊!」我冲着正在采露水给林笙泡茶的金花喊道。

清晨的薄雾让她整个人都湿漉漉的,那双大大的眼睛扑闪着,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前,像一只丛林中的小鹿。

她说:「三哥哥可以带我去看桃花吗?」

我问她为何要看桃花,她说,她要把桃花画好,讨林笙欢喜。

我心想,怪不得外面那么多乞儿,林笙偏偏把她抱了回来。

这个府上能有一个真心真意对他好,费尽心思讨他欢喜的人可太难得了。

我满口答应下,却故意在四弟在的时候喊她去桃花林。只是为了让林笙以为金花同我更亲近些。

这种小心思实在过于幼稚,可我也得意于从小到大用这种幼稚的小心思给一向心思重的林笙添了不少堵。

林笙不放她出来,于是我一个人去了桃花林,在那里我遇到了梁府千金梁谦谦。

她生得极美,可惜盛气凌人,不知道正为什么事烦心,举起鞭子抽在桃树枝上,落下一地的残破花瓣,我上前夺过她的鞭子:「你这姑娘也太粗暴了吧,这桃花哪里惹你了?」

「桃花没惹我,有人惹我了,我难道要把这鞭子落在那人身上?」

说着就来抢我手里的鞭子,我仗着腿长把她遛得气喘吁吁,这才肯把鞭子还她:「这下你没力气抽树了吧。怎么样,跑这几圈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她愣了愣,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立马又拉下脸来傲娇地把鞭子夺回去:「你是哪家的公子?」

「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自己打听啊。」我把手背在身后,转身就走,想到她在背后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心情大好。

「三哥哥!」我听到金花的声音了,刚一回头,她就撞进了我怀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怎么就你一个人?四弟呢?」

她说他们走散了。

我余光中看到她的身后过来一个人影,正是林笙,我装作没看见,问她:「你干嘛老围着四弟转啊,你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哥哥。」

她说:「他能一句话把我带来,也能一句话让我走人,我怎么敢不围着他转?」

我饶有趣味地看着四弟在她身后听到她的话之后生气离开的背影,一把拉住正要追上去的她,意味深长地说:「别忘了,我才是相府嫡子。」

言下之意就是,我才是你该巴结的人。

我见她犹豫了,又顺水推舟地用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她心里的踌躇:「他那个怪脾气,过段时间自己就好了。」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同我一起玩到了天黑。

她蹦蹦跳跳在我面前笑得开怀的样子,让我觉得她比我想象的更加有趣些。

她从未在林笙面前这么笑过,想必她对我确是没有什么戒备。

夜里回去后,听说四弟把自己关在房里喝得烂醉,我愣了一下,不过就是让他误会金花喜欢我多一些而已,他向来克制,没想到竟把金花看得那么重要。

我突然有几分愧疚……

不过……四弟把金花当妹妹,而我把金花当未来夫人,所以我应该算不上在跟四弟抢吧,我这么安慰自己。

父亲和梁将军交好,说曾与他约定结为儿女亲家,如今选秀在即,希望能早点定下来。我想起那日在桃花林里遇到的梁谦谦,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若我娶了她,她发起疯来,那鞭子我可承受不住。我跟父亲说,这门亲事还是给四弟吧。

「也好,梁家虽然与我们门当户对,但还是比不过狄府。」父亲这么说,我深以为然。

若说起来父亲不喜欢四弟的原因,也不光是因为他的出生带走了父亲最爱的女人,也是因为他和父亲并不是一路人,但我是。

我和父亲一样的圆滑世故,工于心计,但我比父亲更加善于伪装。

我跟林笙说了父亲的意思之后,还假装不经意间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金花推我出去,我们站在门口,我知道他在门内听着我和金花的对话,我便故意说那些能激他出来的话。他终于从房里出来,问我,我的心上人是谁。

我不着痕迹地瞟了金花一眼,想必以他的聪慧,一定明白了我的意思。

四哥和金花两个人很像,只是四哥心思重,我在他面前没心没肺那么多年才让他信任我。而金花年纪小,又没见过世面,小恩小惠就足够让她满足了。

油纸包着的糖葫芦被她抱了个满怀,嘴巴里鼓鼓囊囊地说:「三哥待我真好!」

「那你想不想永远和三哥在一起呢?」

她用力点了点头:「三哥和四哥待我好,我自然愿意一直这样下去一辈子了!」

我扶额,罢了罢了,小孩子而已。

不过我却有些不安了,我想要的,必须有十成的把握能够得到才安心。

于是皇城便传开了金花是我的童养媳的传闻。

那日我带她去酒楼吃饭,正巧遇到了梁谦谦,金花看她看得呆了,我却只顾着吃。余光中看到梁谦谦的目光打过来,我只装作没看见。

金花问我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我想了想,说:「心悦一个人,不是因为她生得好看,也不是因为她家世显赫,而是我见到她就想如果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把她抱在怀里,唤她一声娘子该多好啊。」

说着我搂紧了金花的肩膀,若换做其他女子,早就明白我的言下之意了,金花这般小的孩子却在懂男女之情前懂得避嫌了。

林笙教得好得很,好得让我咬牙切齿。

我赌气地当着全酒楼的人,大声承认了她是我的童养媳。我看到梁谦谦起身瞪了我一眼,便匆匆走了。

莫名其妙。

林笙很快就来找我,问我关于传言的事,我坦然跟他说我的心上人就是金花,我要娶她。

林笙咬牙盯着我,那双锐利的眼睛似是要把我整个人撕开了,我玩笑道:「难不成四哥也喜欢金花?」

他似是气到了,顺了好几口气,跟我说:「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我母亲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和父亲定了亲了。」

「那不一样,我不想让金花承担她不喜欢的东西,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她不知道,但我知道啊,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免得被别人觊觎了去。」

「啪」的一声,林笙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我舔了舔嘴角的血,缓了缓,情真意切地对他说:「林笙,我知道你宠着她,但她不是你的猫猫狗狗,她总有一天要离开你的,嫁来我这儿岂不是还近些?」

我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他,他转身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许的落寞。

这么多年来我做过不少能惹他生气的事,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盛怒过。

我的脸被他打得生疼,照了照镜子,伤得却不是很明显。于是我叫来了大夫,捂着脸嚷着说我胳膊不舒服,大夫无可奈何地给我健康的胳膊打上了石膏。

我以一副伤病的模样,去父亲面前晃悠了一下。

林笙立马就被他叫去领了五十个板子。

事后我跟金花说这胳膊是林笙打伤的。

又跟林笙赔罪说:「这胳膊是我不小心摔伤的,没想到连累了你。」

林笙看了看我,似是不想理我,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说:「我习惯了。」

夜里,我拿着金花让人送来的药罐,得意地笑了,我这幅样子像个十足的坏人,不,不是像,我做的可不就是坏人做的事嘛。

科考将至,我不甚在意,因为只要我名次还过得去,凭着相府嫡长子的身份,皇上总会给我个一官半职。

听说林笙为了退掉婚事无意间惹了九皇子的猜忌,我想着他将来定不会好过了。他书房门总是紧闭着,我傍晚去他房里才终于得见他人,我说:「朝堂上明争暗斗,你将来吉凶莫测,便把金花留在我身边吧,你放心,我定能照顾好她。」

他还是那套说辞:「这是辛儿的事,她该自己拿主意。」

……

让金花自己做决定……我摸了摸下巴,这还不容易?

我给金花送去很多好吃的,通通被她让人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并带话说她这些日子要陪林笙读书,没工夫吃东西。

我给她送去珠宝首饰,她也全部退了回来,让人带话说,她年纪尚小,用不了那么多。

……

我正焦头烂额,她却主动找上门来,拿着一支精美的钗子送给我说作为离别礼物。

我计上心来,想起她曾跟我说过春泥和林笙关系似乎很是亲密。

于是我煞有介事地告诉他林笙早就把春泥收了房了。

她愣在了原地,我还没顺水推舟地多说两句,她就呆呆地走开了。我心下没底,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心里去,亦不知道这话对她来说有几分动摇。

封了官后,林笙先行一步,我本该随后就走,可我见金花当真没跟着林笙走,心里一阵快慰。却也了然了,金花心里是有林笙的,否则怎么会在意林笙把谁收房了这种事情。

五年的时间,她就算爱不上我,我也能让她依赖的人从林笙变成我吧,我自以为无论是什么,我并不比他林笙差。

我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上街采买东西,她似是很后悔没有跟林笙走。

我跟她说只要她跟我走,我会带她去见林笙。

虽然是借四弟的由头她才那么爽快地答应,但总归达成了我的目的,到了临城,带不带她去见林笙还不是我说了算

在大街上又遇到了梁府的小姐梁谦谦,她牵着一匹白马从我身边走过,将马拴在酒楼门口,又返回来独身一人从我身旁走过,塞到我衣袖里一枚纸团。

她这个举动让我又惊又疑,摸不着头脑。直到我展开纸团才恍然大悟。

「马送你,一路顺风。」

这梁谦谦……着实有趣。

我失算了,三年过去,金花没能爱上我,我却先离不开她了。从前只觉得她愚钝,没想到这三年里她让我大开眼界。厨艺、画艺都是一绝,善解人意又会轻而易举地逗人开心,长得也越发的亭亭玉立,身量玲珑,眉眼含情,像朵含苞待放的桃花,越发的惹人怜爱。

只是有一点……她似乎爱上了别人,我着实大伤脑筋,把全城的青年才俊凑在一起,观察她的反应,她竟然毫无波澜。

没过几天,下人告诉我她发现了林笙的来信,我惴惴不安地跑到她房间,却空无一人。

我在她房里看到许多眼熟的小物件,这些都是林笙送的。几年来我送给她的物件数不胜数,可她房里显眼的位置永远摆着林笙送她的东西。

我这才明白,原来,三年了,我始终没能代替林笙在她心里的地位。

我爱她吗,我想我是爱的,可早年的种种算计让我也不敢相信我的心了。许是我一直以来把她当我未来的夫人,才会对她不知不觉地情根深种吧。

可不管怎么说,她的离开,让我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无故离开临城,想必皇上知道了定会龙颜大怒,但是我得去北狄把心里空的这一块找回来。

北狄遥远而寒冷,也不知道她出来的时候带够了盘缠和衣服没有。我进了城便一刻也不停歇地直奔林笙府里去,找到正在收拾行李的金花,不由分说地拿起她的行李,拉起她就往外走。

我的样子像极了强抢民女的强盗,实际上我也确实想当一个强盗,强行把她拉出林笙的世界,抢到我身边来。

可林笙拦住了我们,巧言令色地跟我们一起回了皇城。

父亲骂我无故回乡,我看着父亲,说我回来是为了娶金花的,只要他一句话,金花便是再喜欢林笙也必须得嫁给我。

父亲眯起眼睛想了一会,抬手拿着扇子对着我脑袋重重敲了一下:「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我知道,我让父亲做这个恶人,可能会给他埋下祸根,但我只能这么做。

父亲还没想好,皇上的圣旨就来了,说得知我回了皇城,本该罚我,但念在我往常没有大过,便饶了我,正好顺便给我指了门亲事,让我尽快完婚,带着新夫人一同回临城去。

皇上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父亲指给林笙的梁谦谦。

林笙平日不吭不响,可城府极深,想必平日我的那些小动作他不是不知,只是没有触及他的底线,如今他先下手为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皇上亲自给我指婚,可真是不容小觑。

「鱼和熊掌,我偏要兼得。」我喃喃。

「什么?」金花好奇地凑近我,想听我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带你去吃糖葫芦。」

她长大了,不再爱吃糖葫芦了,但我还是买了很多,我想看到她像小时候那样满足地笑,可怎么也看不到。

「你现在最想要什么呢?」我问。

「我啊……没什么想要的。」她看到一旁卖珠钗的小铺子,把一堆糖葫芦塞到我怀里说,「我得给三嫂买些礼物,三哥,你先去忙你的好啦。」

我竟然有些怀念她过去傻傻的样子了。

父亲终于决定让她做我的妾室了,后来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皇城,我便不再赘言了。

只是传言与事实有很大的出入。人们都说,梁谦谦善妒,在大婚之夜鞭挞小妾,小妾不忍受辱,连夜逃跑了。

我在酒楼上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笑了,百姓可真是愚蠢。

可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看向身边的梁谦谦。

「这传言,是你散出去的?」

梁谦谦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夫君可还满意?既无损你和林辛儿的名誉,又让我成了人尽皆知的毒妇,日后你若有什么做的失当的言行,都大可以推到我身上来。」

疯女人。

苦肉计。

我不再看她,可不知道为何,我竟因为这疯女人的苦肉计有一丝感动。

我怕是也疯了吧。

同梁谦谦拜完天地,觥筹交错间我想的全都是快一点结束,我要去看看那个小丫头变成我的新娘子是个什么模样。

好不容易等到宾客尽散,我踉踉跄跄地走向金花的新房间,在拐角处却被人捂着嘴巴带走了。当我被粗鲁地丢在床上,才看清那个人,原来是我的新婚夫人,梁谦谦。

她不由分说地爬上床,解我的衣带,我不胜酒力挣脱不得,再加上刚刚我那群不靠谱的朋友给我吃了洞房用的药,浑身燥热就这么让她得逞了。

我一边穿衣一边恶狠狠地看着床上一丝不挂的梁谦谦。

「你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知羞?」

「我若真的不知羞,也不会痴等你三年了,我现在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行夫妻之事,又哪里有半分逾矩?」

我穿好鞋,就要往外走,她用手指勾住我的腰带:「你是要去找你那童养媳吧?她现在正跟她的情郎约会呢,根本不希望你去。」

我的眉毛拧成一团:「你竟敢构陷金花?」

「我刚刚出门截你的时候,亲眼看到四少爷进了林辛儿的房里。」

我掰开她的手指就要走。她从背后轻巧地点了两下,我竟是动弹不得。

「你呢,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去打扰他们吧。」

我一动不能动,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她自顾自地说:

「四少爷为何在这个时候溜进林辛儿房里?他难道不知,一旦被抓住,林辛儿在相府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像他那么谨慎的人,不会这么欠考虑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不会让林辛儿待在相府了,他要带她走。」

「我要去拦住他们。」我心急如焚。

「别急,听我说。我刚刚跟着四少爷,不小心听到林辛儿是狄府的表小姐……也就是当今皇后的亲外甥女,这可真让我意外。」

她提起一件衣服随随便便裹住了身体,赤着脚走下来,站在我面前:「听我父亲说过,二皇子和九皇子争夺皇位,局势紧张,我也大抵猜到了你下的这盘棋,若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这棋还能走得通……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猜她还会真的甘为棋子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猜的呀,我能猜到,你以为你那童养媳就猜不到吗?」

她用冰凉的指尖抚摸着我的脸:「我不管你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如今你是我的夫君,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我脑子里一团乱麻。

「与其把这颗棋子当做挡箭牌,不如把它当做我们的后路,她今晚一定会走,如果你主动去放了她,卖他们一个人情,将来说不准这颗棋子能救你的命。」

我讶然地看着梁谦谦,这个女人心思竟然如此缜密。说来也是,父亲的棋局和我的棋局休戚相关,可毕竟不是同一盘棋。

金花走了,父亲的棋局走死了,我的局却多了一条生路。

见我了然,梁谦谦解了我的穴道,冲我勾唇一笑:「接下来你自己来做选择吧,我的夫君。」

我不想把金花拱手让给林笙。

但我更不想拿我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以为,这个府里最好的东西都该是我的。

我错了,这个府里没一处是好的,上上下下充满了算计。我看着金花,心里想,到最后,我还是把最好的让给了林笙。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点,我说放走金花的原因是梁谦谦善妒,金花一定觉得我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吧,没关系,别让她知道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就好。

趁着金花换衣服,林笙拉我到门外笑着同我说:「三哥,我知你自小就不甚喜欢我,为了接近金花,那么多年假装同我亲近,很累吧。」

原来我那些小心思他都知道。

他说:「你娶的这位夫人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聪明大方,最重要的是,能管得住你。」

我无奈地耸耸肩……他说的,我都已经见识过了……当真,当真是万里挑一的奇女子。

「四弟真是煞费苦心。」我苦笑。

金花换了一身常服出来,我透过门缝看着那被随意丢弃在床上的婚服,心里猛的一酸。

我一直觉得我从没有真的爱过金花,一起都只是算计而已。但看着他们两个手牵着手没入黑夜,突然一滴眼泪落在了我手背上,我才发现,阴谋算计已经深入我的骨髓,让我看不清我的心了。

也罢,都已经做出决定了,还是不要看清了……

番外:辛儿视角

穿过长廊,跑出相府大门,从夜晚跑到白昼,我们跑到了城北的桃花林,晨露正重,花开正盛,他咚的一声倒在桃花瓣铺满的地上。

「四哥,四哥!」我又是探他鼻息又是推拉他的身体,急得甚至上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脸。

他眼睛微睁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乖,我太累了,让我睡一会儿。」

说完又把身子翻了回去,躺在一片粉色的桃花之中,我试探着枕在他胳膊上,他闭着眼睛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为了取回玉佩,他一个月的时间往返于皇城和北狄,定是日夜兼程,昨夜又是一夜没睡。想到这里,我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把他吵醒。

他这一觉睡得不长,恰到好处地在有人来之前醒了。

我和他走在桃花林里,我说:「虽然你一切都同我解释了,但是你怎么证明你没骗我呢?」

他把我拥入怀里:「余生你若发现我骗你,就给我休书,在我脸上刺字,让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谁说我要嫁你了?」

「是你的心啊,你没听到吗?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说,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他笑着拨下我发间的花瓣,「我说过,一切都听从你的内心,你不听我的,还不听它的吗?」

我从不知道林笙竟也有这么油嘴滑舌的一面。

皇后娘娘得知她的胞妹还有一个女儿留在人世,下懿旨让我以公主的仪仗来进行婚礼。还赏给了我们一处清净又华丽的大宅子。这要采买的东西可多了,累得我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林笙一边帮我泡茶,一边怪道:「何必什么都亲自来呢,当我是摆设吗?」

我捏着他的手说:「这么好看的手,只能用来牵我的手。」

「还能用来打你,」他嘴上说要打我,却只是高高抬手,轻轻落在了我脑袋上,「余下的东西我早就归置好了,你老老实实当你的新娘子就好了。」

「哼,这还没成亲呢就打老婆了,拿纸笔来我要写休书!」

他一脸的生无可恋,心里一定在后悔为何要跟我提休书的事情,这简直无异于把他的七寸放到我手里拿捏。

他把我搂进怀里:「想好了吗?写了可就不能回头了,到时候我就能娶个大家闺秀,然后纳三房姬妾,生十个孩子……」

「别说了!」我越听越生气,使劲往他怀里钻,委屈巴巴的,「你说过你只有我。」

「明知道我只有你,就别再拿休书来吓我了。」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用力吸一口属于林笙的味道,我这么好的夫君,才舍不得休掉呢。

番外:四哥婚后

烛光摇曳,挂满红帐的婚房里散发着袅袅熏香。

这是我第二次看我的小新娘穿嫁衣了,上一次她要做别人的妾,这次她要做我的妻。

「娘子久等了。」

她听到我的声音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突然出声吓到了。

我坐到她身边,听到她轻轻的咀嚼声,和慌张下咽的声音。

未掀盖头,我先把头伸进去,在一片红色笼罩中看到她因为惊慌而睁大的双眼,我对着她留有桂花糕残渣的嘴巴轻轻吻下去:

「真甜。」

她害羞地把头低垂着,脸上不知是映了盖头上的红还是映了女儿家的羞臊。

「四哥……」

「嗯?」我不满地挑眉笑着看她。

「夫……」她咬咬唇,闭眼似是很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夫君。」

盖头应声滑落,她的衣衫也在她纠结如何开口的时候被我剥得只剩里衣。

她突然躲开我:「那个……我还没准备好。」

我起身把蜡烛一一熄灭,重又回到床上,在一片昏黑中捧住她的脸吻下去,她慢慢地不再抗拒,我感到胸前有一双小手胡乱摸索着,她是想把我的喜服脱掉。

我勾唇,把不老实的她紧紧抱在怀里带着她一起躺下,衔着她的耳朵说:「既然没准备好,那便改日吧。」

「啊?」她先是失落地愣了愣,继而松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害羞地缩在我的怀里。

我摸着她的头发笑了,她还太小了啊,若非如此,我怎舍得就这样放过她。

我抱着她一夜未眠,她却睡得踏实,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那时我已经把早饭摆在了桌子上。

皇后赐给我们的府邸虽大,我们却只像寻常百姓一样吃饭睡觉都在一间房里,侍女小厮们也都被我遣散回家了,春泥即将临盆,我让他们夫妇住在府里,方便照料。

辛儿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红扑扑的小脸平添几分娇憨。看到我之后长着双臂索抱,我把她轻而易举地抱到饭桌前,看着她吃东西。

「你怎么不吃啊?」她把一块饼放到我嘴边。

「我最想吃的在我面前,还能吃得下其他什么吗?」

「油嘴滑舌。」她白了我一眼,脸上却越发地红了。

因为我们的婚礼是按公主出嫁的规矩办的,用过早饭后要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辛儿很喜欢牵着我的手,即使在外人面前也不愿意放开,她原本就生得小小的,成亲后越发像个孩子了。

皇后看着我们两个紧扣在一起的十指,眉眼弯弯地嘱咐我不能亏待了她胞妹唯一的女儿,否则定要我好看。

我满口答应,心里只道,即使她没有这样的出身,我也待她依然如初。

皇后娘娘没有多留我们,说新婚燕尔便不打扰我们小两口亲热了。

出了皇后寝宫,我正欲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好好抱抱她,她软软的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舒服极了,我想我对这种感觉要上瘾了。

她却突然说想去牢里看看父亲,毕竟那是我的亲生父亲,她的养父。我们大婚该去告诉他一声的。我原不想去,但她像是吃准了我的软肋一样,不顾宫人侧目往我怀里钻。我抱着软成一团的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皇上念着父亲作为丞相时有些功劳,给了他最好的牢房,他在里面除了孤独些,倒也衣食不愁。

他看见我来,冷冷地把身子转过去,牢房里贴着满墙的美人图,风姿绰约。我虽没见过,却也知道,那是我的生身母亲赵氏。

我冷笑:「她活着的时候你不曾好好待她,她死了后你又苛待她的儿子,如今你沦为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格缅怀她?」

他不肯同我说话,我知道,他怕是至死都要保持在我面前那份名为「父亲」的威严。

辛儿握了握我的手,然后跪下磕了一个头:「儿媳拜见公公。」一礼完毕,又磕了一个头:「女儿拜见父亲。」

我皱眉,正欲拉她起来,她对着画像又是一拜:「婆婆,儿媳虽没有见过您,但想必您一定是个贤德的女子,否则怎么会生出这么举世无双的儿子,又怎么会让曾经风光一时的丞相大人念念不忘。他们两个都是您最放心不下的人,您放心,您的儿子我会好好陪伴他,同他相守一生,而您的夫君,我也尽力保了他的性命,您也不要为了他们二人素有嫌隙而伤心难过,儿媳相信,他们心里定是有彼此的。」她顿了顿,声音大了几分,「毕竟,他们两个同样爱着您,定不愿意让您九泉之下还为他们忧心。」

她说了那么一大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准备过。虽然句句掷地有声,却藏不住她在父亲面前紧张的模样。

父亲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们,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笙儿,这些年父亲着实待你不周,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时至今日,我也为你做不什么,便断绝了这父子关系,还你自由,以后也不用以我为拖累了。」

「那便多谢父亲!」

辛儿的脸从期待到欣慰到逐渐变得诧异,她看了看我,好像担心在我脸上找到不悦的表情,但我同她笑笑,拉着她出了牢房。

她不懂,我早就想断绝父子关系,父亲也算是成全了我。

这个世上,不是所有恩怨都能轻言原谅的。

我与父亲断绝关系是我认为最好的结局,但辛儿却连日里为这件事惴惴不安,生怕我把心事藏起来不肯同她说。

我没办法打消她的忧虑,只能在她每每露出担忧的神情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让你为我担心,才是我最难过的事情。」

她虽是个孩子模样,心思却不比我少,但她和我不一样,我心里装的不光是她,还要应付官场上的明枪暗箭,而她的眼里心里,全都是我。

我为了让她能有自己的生活,为她栽种了一个桃花园,虽不及城西的桃林那般大,却每棵都是我精挑细选,花开得最繁密的。

桃花园里扎了个秋千,找了顶级的工匠修了个贯穿园子的小渠,在里面养了各种好看的游鱼。

一次我处理完公务回家,看到她满脸惋惜地在桃林旁拿着小铁锹挖了个坑,把死掉的鱼都埋了起来。

我上前想要安慰她,她抬头眨着大眼睛说:「夫君,我想养些可以吃的鱼。这些鱼虽好看,钓上来再放回去,没几次就死掉了,若是养些能吃的,钓一个吃一个,岂不是更有趣?」

我无言以对,心想怪不得这些鱼死得那么快……本想让她喂鱼解闷,她竟爱上了钓鱼。

第二天我命人全部换上了她爱吃的鲤鱼。她开心了不少,只是未来的几个月里,我闻鲤色变,呼吸都是鲤鱼的味道。

春泥生了个小子,一落入辛儿的怀里便不哭不闹,睁着眼睛看辛儿。

「这孩子同你有缘呢。」我说。

刚生产完的春泥笑着说:「正是呢,要不你来给他取名字吧。」

「赵恩赐怎么样?」辛儿抱着那孩子爱不释手。

从此府里除了我们主仆四人,还多了一个叫赵恩赐的小男孩。

我看着在辛儿怀里笑得正欢的赵恩赐,不满地把他抱给春泥。我林笙,竟然有一天会吃这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的醋。

娘子第三次抛下我,去看赵恩赐了。

我在房里一边写字一边在心里默默记着。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房门终于被打开了,辛儿打着哈欠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往床边走。

「你不问问你夫君在做什么吗?」

「写字啊。」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不好奇我在写什么吗?」

她却不回应我了,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

我生气地走到床边,戳了戳她,她迷迷糊糊地挠了挠脸,含含糊糊地嘟囔着:「我快累死了,让我好好睡会儿。」

我俯身在她耳边说:「那么喜欢孩子,不如我们两个生一个啊?」

她这下倒是不困了,眼睛猛地瞪得溜圆,余光中见我在看她,她又赶忙闭上眼睛:「那个,我真的太困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成亲那么久了,你知道我每天晚上忍得有多辛苦吗?」我一边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抓上她的手腕。

她假装睡着,脸却红成一片。

「娘子,今晚我们圆房吧。」

□ 褒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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