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为主题写一个故事?

如何以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为主题写一个故事?

有莱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碰巧,他也不喜欢我。
洞房花烛夜,他留我独守空房,还要与我约法三章:人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至于人前……
庆历二十年秋,宪帝抱恙,太子萧兖监国。这段时间,我爹的日子很不好过。

1

我爹不是个好官,他总昧着良心逢迎圣意,之前如何得宪帝欢心,现在就如何不受太子待见。

因为太子是已故皇后所生,宪帝不喜皇后,也不喜太子,曾两度欲废太子以立恒王。

恒王之母为宠妃万氏,祖父乃是当朝太傅,独掌前朝。

太子德才兼备,深受臣民爱戴。恒王骄奢淫逸、专横跋扈,为百姓记恨。

故此,朝中大臣虽忌惮宪帝与太傅的权势,却还是谨言慎行,大都在暗中支持太子。

而时任中书侍郎的我爹,却秉承着他的为官之道——始终与宪帝同心,废太子、立恒王。

这一次,我爹在前朝颇受刁难,也是可以预见的了。

见我爹每次下朝回来朝服都被汗水浸湿大半,我忍不住劝他,「爹,如果做官太累,我们就回祖籍吧?娘一个人在那里也孤单。」

我爹思躇良久,却仍是不肯,只是看着我幽幽道:「是要回去的,不过需等我将鸢儿安置好了再说。」

我爹所谓的安置,就是要将我嫁给林风岩。

2

林风岩是兵部侍郎林鹤堂之子。他爹与我爹交好,我与他自小一处玩耍,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有意娶我,我也中意于他。

只是,林风岩十四岁起就跟随征远大将军南征北战,鲜少在京,结亲的事,不得不暂时搁置。

这次出发前他将随身佩戴的玉佩交到我手上,说漠北之行只需三个月,回来便要娶我。

玉佩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右下角刻着个小小的「林」字,质地温润,如他的人一样。

3

林风岩出城那日,我登上城楼为他送行。落日的余晖将他周身镀得金黄,他扯住缰绳,停下来冲我挥手,大声说让我等他。

我的少年郎,雄姿英发,身前是他要守护的城池和他心爱的姑娘,身后是万里黄沙。

每次短暂的相聚都无法弥补长久分离带来的悲伤,我从城楼上下来时心神恍惚,撞了一个人,还险些将他撞倒。

被撞的人很是不快,声音带着嘲讽,「姑娘的心怕是被那马上的小将军带走了,如此魂不守舍!」

我打量着他,这人二十上下的年纪,着一件蓝色蝠纹锦衣,身形颀长,束冠而立。他虽眉目清俊,狭长的双眼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我只好上前赔礼作揖,「是小女冒失,望公子莫怪。」

话音一落,我就拽着欲上前理论的碧痕匆匆离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人惹不得。

4

林风岩此次北行只是跟随大将军例行巡视,可转眼三个月归期已至,我日思夜念的人没有回来,我等到的却是皇帝的一纸赐婚书。

那日,大雪漫天,前来宣读圣言的公公扯着嗓子朝我爹道喜:「恭喜姚公!令女和薛侍郎的婚事,乃天赐良缘呐!」

这天赐的良缘差点让我爹晕厥。公公一走,我爹就体力不支向下倒去,我和姚管家赶紧将他扶住,「爹,您没事吧?」我问得急切。

我爹缓过神来,捶着心口的位置痛心疾首,「薛慕白!皇上怎可将鸢儿许配给他!他…… 他可是我的劲敌哪!」

上次见我爹如此悲愤无助,还是十多年前我娘去世的时候。

我不安起来,想到林风岩迟迟没有消息,如今自己又要被迫嫁于我爹的政敌,心里委屈难耐,终于哭出声来。

「鸢儿莫哭,爹不会让你受委屈。」我爹按捺住焦躁,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明日下朝我就去求皇上撤回成命,皇上一定会应允的。」

5

皇上并未撤回成命,因为我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他在殿前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伺候宪帝的公公出来回话,「姚大人请回吧,皇上近日愈发不好了,如今除了太子和万贵妃,其余人等一律不能接见。」

我爹将这个消息带回来时,林风岩的消息也终于到了。

林府派来送心的人说:「大将军返城时,在雁门关附近被人突袭,巡查队全军覆没,将军和我家公子均不知所踪,极有可能……」

我攥着林风岩赠我的玉佩,全身颤抖不已。那个数月前还执着我的手,说要娶我的人,那个骏马上一身戎装,要我等他的人,没有信守承诺,他不回来了。

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却怎么都哭不出声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黯淡无光,心痛得无法呼吸。

「事到如今,只能逃婚了。」我爹似下了决心,笃定嫁过去薛慕白会为难我,「鸢儿,我派人将你送出城去,你去漠北,去找林风岩。」

自宪帝卧床后,接二连三的变故催白了我爹的双鬓、扰乱了他的阵脚。我看着一夜间老去许多的我爹,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爹,我不走,违背圣意是杀头的罪,我不能让爹一个人承受。」

6

未启红盖头,无饮合欢酒,不见郎君情缱绻,独守红烛摇曳。

庆历二十一年春,我凤冠霞帔,带着十里红妆嫁进了薛府。婚礼上的热闹喧哗,紧接着的是洞房之夜的悄无声息。

我在床前独自坐到深夜,才有薛府的下人进来通传,「我家公子今日多饮了几杯酒,在书房歇下了。公子命奴才来告知夫人,不必等了。」

我听了来人的话,伸手扯下盖头,将躲在门口抹泪的碧痕叫了过来,「碧痕,伺候我卸妆吧。」

「小姐……」碧痕委屈着,眼圈微红,带着浓浓的鼻音替我鸣不平,「小姐受委屈了,我们早起梳妆了半日,姑爷竟不肯来看一眼。」

「有何委屈的,」我走到铜镜前坐下,自己动手取下凤冠,「他本也不是我属意的,如此最好。」

碧痕的泪又滑了下来,「林公子待小姐多好,可惜……。」

碧痕已哽咽得说不出话。

提到林风岩,我眼中的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落进了面前的妆奁里。

铜镜里容颜姣好,可竟不是为你而扮。

林风岩,你可知我已嫁人,那个携着我三叩九拜的人,不是你。我期待了许久你能亲手为我掀起盖头,却终究是场痴梦。

我令碧痕灭了两只红烛,就着昏黄的灯光入榻而卧,却如何都睡不着,眼前浮现的都是林风岩的音容笑貌。

他每一件儿时闹的笑话、每一个含着笑的眼神、每一句说出口的承诺,我都细细地反复斟酌。

那日,我放任自己,思念了林风岩整整一夜,

我知道,过了这日,我再不能肆无忌惮地想他了。

7

第二日洗漱完毕,我摘下林风岩赠我的玉佩用帕子层层包住,藏到了箱底,随后命碧痕去厨房挑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亲自给薛慕白送去。

路上,趁引路的丫鬟不注意时,碧痕冲我抱怨,「昨日小姐一夜未睡,为何不晚些再起,他都不顾小姐的脸面,小姐何必还要想着他。」

我低下头,小声提醒碧痕,「知道你心疼我,但以后这样的话再不能说了。今日所在之地是薛府,不是姚府,你这样口无遮拦只会让我们的日子艰难。薛公子是姑爷,不准再『他』『他』地乱叫,可记住了?」

「嗯,记住了!」碧痕噘着嘴有些委屈,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了。她从小跟着我,纵使有些性子,却极听我的话。

我一路上琢磨着我爹告诉我的话:薛家几代为官,薛老爷曾官至翰林学士,听我爹说他为人谦逊豁达,薛夫人也是贵门女子,温暖大度,可惜二人皆因病早逝,只留了薛老夫人与薛慕白一老一少。

薛慕白年幼时曾是太子伴读,如今任吏部侍郎,是太子的心腹。

最主要的是,薛慕白自入仕起就与我爹不和,二人各为其主,每每在朝堂上争执博弈,最近,败下阵来的往往都是我爹。

出嫁前,我爹惆怅不已,酒一杯接一杯落入腹中,临到上轿时还执着我的手不肯放开,「薛慕白性情乖张孤傲,目中无人,极难相处。鸢儿嫁过去,务必忍让着他些,眼前亏吃不得。」

想着我爹的嘱咐,不觉间我和碧痕已经来到书房门口。有小厮端着水盆从内间出来,我便问他:「你是夫君身边的侍从吗?他可曾起床?」

小厮在我身边垂着头,毕恭毕敬,「回夫人,我叫知轩,一直跟随公子。公子他刚起床洗漱完,此刻正在晨读。」

我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就带着碧痕向里走去。

离内室越近,我心中越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君会不会给我难堪,不知道接下来的这场谈判是否能如我愿。

终于进了内间,薛慕白披着一头青丝,正在榻上对窗而坐,手中捧着一本书,读得认真。

「夫君。」我轻轻唤了一声。

薛慕白闻言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一刻,我和他都愣住了。

薛慕白,竟就是我送林风岩出城那日撞到的公子。

原来事情真的会比想象中还要糟糕。皇上赐给我的这位如意郎君,不仅是我爹的政敌,还是那个令我看一眼就有些害怕的公子,甚至,他还曾嘲讽过我对林风岩的心意。

我在心内苦笑,既然事情要坏到底,那就由它去吧。

我心一横,示意碧痕将饭菜摆上桌,率先打破沉默,「夫君昨日醉酒,定没吃多少东西,我挑了几样爽口的,你看看可还对胃口?」

薛慕白扫了眼桌子上的菜,声音冷冷地,「我没有这么早用餐的习惯。」话落,眼光又回到了他捧着的那本书上,仿佛我和碧痕根本就不存在。

我有些难堪,尴尬地站了一会,才又说:「夫君不喜欢,我让人换些来吧。」

「不必了!」薛慕白有些不耐烦,「放在此处吧。」

我沮丧起来,他真的同我爹说的一样不好相处,想了半日的那些话,竟不知如何说出口。

「夫君……」

「姚姑娘何必在这里自取其辱?」薛慕白突然开了口,复又抬起头来看我,眼神冷冷的,与初见那日一般——令人生畏。

「这起婚事本就不是我中意的,我猜姑娘亦是,不必做出一副恩爱的样子来。」薛慕白话说得直白,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我那日见姑娘失魂落魄,不是对林小将军用情至深吗,怎今日一口一个夫君地叫着,倒叫我意外了。」

薛慕白的话实在不中听,丝毫不顾及我的脸面。既然如此,我也不再拐弯抹角,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怒意,我又朝向他,也换了冷淡的语气,「薛公子所想即是我所想,既然你我心意相通,不如就约法三章?」

薛慕白没接我的话,嘴角依旧挂着嘲讽的笑,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示意我说下去。

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皇上早已不问政事,赐婚的事,怕是太子的意思,薛公子是太子的人,不会不知道他的用意。」

我停了停,观察薛慕白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打断我的意思,才又鼓起勇气继续,「后宫万贵妃一人独大,前朝万太傅执掌大权,太子虽已监国,恒王却始终是个威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太子定然极力争取可用之人,我猜想,我爹便是其中之一吧?」

我一口气说完,等薛慕白的反应。可他依旧淡定,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

我有些懊恼,「既然太子希望与我爹交好,那薛公子就该对我好些,我会劝我爹归顺太子。」我忿忿说道,语气有些急了。

一丝笑意从薛慕白的眼中闪过,他向前倾了倾身,「没想到,你倒比你爹聪明许多。只是不知道,姑娘想要我如何对你好?」

见他终于肯接话了,我赶紧提出要求,「人前,我希望公子能如真正夫妻一般待我。」

「为何?」薛慕白问。

「为了我爹,让他放心。」我想了想,又说,「恐怕薛公子也有同样的需求,薛老夫人那边,我也定会极力配合。」

听了我的话,薛慕白似是很满意,他心思一转,又补充说道:「如此也好。只是人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待事成,我会向太子求一道诏书,请他还你我自由。」

「好!」我心中暗喜,连忙同意,借机又提出要求,「不知道薛公子能否去向太子请示,事后保我爹平安。」

「一定!」薛慕白承诺。

我终于放下心来,笑着提醒他,「恐怕薛公子今日便要陪我演出戏了,早饭用过,你我需去向祖母请安,然后陪我回姚府看望我爹。」

7

我没想到,薛慕白的演技竟然如此收放自如。

在薛老夫人跟前,他表现出一副与我你情我浓的样子,到了姚府,他又对我爱护有加,对我爹恭顺有礼。

反倒是我,好几次都要演不下去。

从姚府出来,薛慕白扶我上马车,趁众人不备时问我:「姑娘对我今日的表现可还满意?」

我看他又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冷漠表情,也收起笑来淡淡回他:「公子演技甚好。」

「可姑娘似乎有些不尽人意。」薛慕白刻薄了一句,便放下骄帘转身与我爹寒暄告别,留我在车内独自烦闷。

8

接下来的日子,与跟薛慕白约定好的无差,他每日忙着上朝,与太子计谋大事,回来就在书房歇息。我每日去陪老夫人说话,有时候回姚府去看看我爹,劝他与太子交好,也顺便打听些林风岩的消息。

如果说生活开始恢复平静,那么林风岩成了我唯一的不如意,每次听我爹说还没找到他时,我的心都会痛上几分。

「鸢儿……」我爹看着我伤心的样子,预言又止。

「爹,您有什么话要说?」我只好问他。

我爹想了想,叹了口气,「我老了,照顾不了你多久。如今你已嫁人,爹看着薛慕白待你不错,你…… 是时候放下风岩了。那孩子命苦,注定与你无缘呐。」

我爹说得委婉,我却听得明白。

我只好笑着骗他,「女儿自然知道,嫁了谁便心中只有谁。风岩他……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只是与爹一样担心他的安危。」

想了想我又看向我爹,央求道:「爹务必要多安排些人去找寻他的下落。」

「这是自然,」我爹心事重重,「你林伯伯也一直派人在找,只是竟一丝线索都没有。」

那日回到薛府,我始终无法平复心中的悲伤,偷偷翻出林风岩赠我的那枚玉佩紧紧握在掌心。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那双含笑多情的眸子,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9

转眼已是深秋,我给薛老夫人做了几身过冬的衣裳,亲自为她送去。

老夫人已年过六旬,许是经历了太多悲痛,她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老些,一双眼睛却透着精明的光,清亮无比。

见了我,老夫人执意要我陪她去看院子里的枫叶,「如今降了几场霜,薛府的枫叶都红透了,可是极美的。」

到了花园,面对满目红霞,我才意识到嫁过来已半载有余,因困于生活,我竟未曾好好打量过周围的一切。

见我愣住不动,老夫人上前拉过我的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你进府的第一日,我就瞧着你心事重重,你不喜欢慕白这孩子?」

被老夫人突然一问,我慌乱起来,连忙否定,「不是的,祖母。」

「既然喜欢,为何总看你淡淡的?」老夫人不依不饶。

我终于知道她为何执意要带我逛园子了,有些话要说,必得是此情此景。

我抬眼望着被霜打得红透了的枫叶,满心凄凉:将近一年了,我失了心爱的林风岩,嫁给了不爱的薛慕白,劝着爹爹转投太子,此刻陪着一个本与我毫无瓜葛的精明老太太逛一个完全陌生的园子……

「祖母,我有些不适应。」我不知不觉说道。

听了我的话,老夫人又握了握我的手,语重心长,「慕白这孩子性子淡,初见时确实不讨人喜欢。你给他些时间,日子久了,便能看得清他的心了。」

老夫人说得极其认真,我心中不是滋味:她和我爹都有着极好的愿景,却不知道我与薛慕白本人,始终是相看两厌。

10

那日晚饭后,我见到了久违的薛慕白。

他跨进屋子时,神情有些不自在,「是祖母逼我来的,听说她今日也找你了?」

我点了点头,吩咐碧痕看茶,然后在案几前坐了下来,「公子坐下说话吧。」

薛慕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其实,我该谢谢你的。」

他一反常态,「我每日在外奔走,没有时间陪她老人家,听说你每日都去问安,陪她说话。」

没想到薛慕白会这样说,我只好谦让,「闲着也是无聊,祖母见多识广,我也极乐意陪她说话。」

薛慕白嗯了一声,端起放在桌上的茶饮了一口。

他就在我对面,呼出来的气与我的相互交织,我禁不住细细地打量起他来:薛慕白极瘦,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腕,竟比女子的粗不了多少。再细看他穿着的衣裳,虽材质做工都好,但未免单薄了些。

他低眉饮茶的动作,也没了往日的清冷,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生怜悯的寂寥。我突然意识到,他自幼无了父母,必定孤独无助,养成今日这般冷漠乖张的性情,也似乎在情理之中了。

薛慕白只坐了一会便走了,我洗漱完后躺在榻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碧痕见我翻来覆去,进来问我。

见碧痕来了,我干脆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夜色,「原来,再风光的人都有不如意之处。」

一生锦衣玉食的薛老夫人,却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官运亨通的我爹,在我娘去世十几年后的今天,仍然思念至极,常常借酒浇愁。智勇双全的林风岩,至今不知是死是活。还有前途无量不可一世的薛慕白,注定内心孤苦、无人关怀。

碧痕不明白我突如其来的忧伤,打着哈欠劝我,「哪有事事如意的,小姐快睡吧,何必想些无用的,每日吃饱了饭,睡足了觉才是极好的。」

听了碧痕没心没肺的说辞,我笑了笑,竟羡慕起她来。

11

几日后,我命人叫来知轩。他自小伺候薛慕白,极聪明伶俐。

我将给薛慕白赶制的几身衣裳交到知轩手中,嘱咐他:「你家公子的衣食起居,还要劳你多费心。」

知轩接过衣服,恭敬地回了声「是!」

知轩走后,碧痕不解地问我:「上次见姑爷穿得单薄,怎么大户人家也如此寒碜?」

我向碧痕解释,「薛慕白无母亲照料,虽有老夫人,但她毕竟年迈,精力顾不得许多。他身边又全是小厮,总归粗心大意,哪里知道天气冷暖要及时为他添减衣裳。」

碧痕点了点头,认同我的话,「小姐真好。」

我笑了笑,「毕竟,我与他是名义上的夫妻。」

12

没想到,我与薛慕白虽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要做的事却远不止替他做几件衣裳这么简单。

转眼年关已至,府里要置办年货、打点各府的往来,薛慕白公务繁忙,老夫人又受了风寒,这事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虽嫁到薛府半年有余,府里的许多事我依旧不懂,只好跟薛总管商量着办,还有拿不准主意的,就等薛慕白下了朝,去书房问他。

薛慕白终日埋首于一堆文牒之中,经常连饭都顾不得吃,却还是用空暇的时间替我理出头绪,并吩咐总管如何协助我,每件事情都安排得周密妥帖。

忙了半月有余,府内上上下下有条不紊,我心中舒畅,与薛慕白说话时,也少了几分刻意。

「薛慕白,我如今不光能替你孝敬祖母,还能替你料理家事,你是不是还得谢我。」

我一边说,一边走到案前替他研起墨来。在姚府,我爹写文书时就喜欢我伴在身侧,我墨研得好,也能替他出主意。

「过了年,紧接着就是上元节,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日子,还有,碧痕可会做灯笼呢。」我心中愉快,话也俏皮起来。

「我做灯笼也极好。」薛慕白似受了我的感染,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停住手中的活看他,等他接下来的话。

薛慕白收了笔,抬头看了看我,见我怔怔地,就敲了敲砚台,示意我继续,「你不是要我谢你吗?上元节时,我亲自做盏灯笼送你,可还行?」

一直习惯薛慕白的冷淡,如今他主动与我示好,我倒不自然起来,只好一边继续研墨一边对他说:「自然是好。」

想了想,我又问他:「薛慕白?你真会做灯笼吗?」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薛慕白认真地答我。

我一直以为薛慕白的生活只有读书和写字,但是这话我只在心里想想。

「真好。」我说。

薛慕白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写他的字,我也就默不作声,看着他案上的墨迹发起呆来。

「你的字倒是工整,有几分清峻洒脱,不刻板。」我失口说道,「旁人都说字如其人,如今看也不尽然。」

听了我的话,薛慕白竟没恼,轻笑了一声,「听你的意思,我是人不如字了?」

自知失言,我赶紧解释:「不是不是,只是你的字极好罢了。」

我放下手中的墨锭,作了作揖,「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处理,我…… 走了。」

我说完我转身就跑,出了门才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最近跟薛慕白接触颇多,一时得意忘形,竟忽略了他原本是个惹不得的人,言行无状起来。

说好两不相干的,看来还需离他远些,我心下想着。

13

为了远离薛慕白,我躲过了许多不必要的家宴,但太子亲赐的晚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太子昭告群臣,特定正月初五日在皇宫大摆宴席。薛慕白作为太子的宠臣自然受邀,而我作为薛慕白「恩爱」的夫人,自然也要参加。

晚宴那日,我在宫门前下车,由公公领着,与薛慕白并肩进了皇宫。偶有宫人经过,我好奇地抬头观望,就听薛慕白低声提醒,「好好走路,不得东张西望。」

被薛慕白训斥了一句,我只好听话地低了头,有些难堪,反而是引路的公公开了口,「薛侍郎不必如此小心,夫人第一次进宫,好奇是难免的。太子殿下已经嘱咐过了,让夫人不必拘礼。」

纵然公公这样说,我却不敢造次了,只乖乖跟着薛慕白来到大殿。

殿堂里人声鼎沸,群臣和家眷们三五成群在相互寒暄,而我,只认识薛慕一个。

我下意识地拽了拽薛慕白的衣袖,有些紧张。他转身看了我一眼,正欲说什么,就见一个漂亮的宫人上前行礼,「夫人,这边请。」

我这才知道,太子的晚宴,男宾女宾是要分开的。

我更加沮丧,拉着薛慕白的衣袖不肯放手。本以为他会毫不留情地将我拂开,谁想他竟温柔起来,弯腰伏在我耳边低语,「太子不是说了,让你不必拘礼,你想看什么便看,想吃什么便吃。」

薛慕白话音刚落,就听殿上传来爽朗的笑声,「薛侍郎与夫人果然是新婚宴尔,怎的连半刻都不肯分开。不如侍郎去陪夫人,到女宾处落座吧?」

殿上人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我更窘迫了,瞄了一眼身旁的薛慕白,他也红了脸,朝殿上拱手,「太子殿下何故戏弄微臣,微臣的夫人未见过世面,拘谨些,还请太子、太子妃不要见笑。」

薛慕白说完又朝女宾处作揖,「劳烦各位夫人多加照拂。」

薛慕白说得极诚恳,我感动极了,赶紧跟着宫人落座,免得再招来众人的调侃。

坐在我左手边的,是中书令王夫人,她比我年长许多,为人和善,对宫中的人和事也熟悉,就低声向我介绍。

说到上手第二个华丽女子时,王夫人笑了一笑,「这位是和阳公主,恒王殿下的胞妹。你家夫君少年才俊,极得她赏识。」

王夫人说完,又示意我看殿上的太子和太子妃。跟我想象的一样,太子器宇轩昂,自带一身贵气,俨然已是九五之尊的样子。一旁的太子妃虽然姿色逊了些,却也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王夫人说,这位太子妃是万贵妃的母家之人,虽与太子自幼相识,却感情不睦。

听到这话,我心下感慨,原来太子也与薛慕白一样,婚事,也只是政事的一部分罢了。

想到薛慕白,我就朝他所在的方向望去,此刻他正倾身与一旁的人交谈,殿内柔和的光线照在他的脸上,掩去了他平日的冷傲疏离,竟十分好看。

14

我怎么都没想到,和阳公主会主动找我说话。

「薛夫人倾国倾城,果然同传闻中一样。」公主语气温柔,面上却疏离冷淡,「殿前的白梅开了,薛夫人陪我去赏赏吧?」

和阳公主说话的样子,总让我觉得像谁。

「宫里的梅花果真不同,花期早,色泽也比寻常的艳丽。」到了梅园,我捻起一支盛开的白梅嗅了嗅,「这花不争不抢,独自开在寒枝尽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和阳公主却并不在意我的寒暄,开门见山道:「你既是他的夫人,就该全心全意待他,将他照顾妥当。」

我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公主口中的「他」是谁了,便小心翼翼地问:「妾身愚钝,不解公主何意。」

和阳公主见我态度恭敬,语气和缓了几分,「慕白他自小无人照料,我前些日子在太子府见他,那样冷的天,竟只穿了件单衣。」

公主想了想,接着说:「想必薛夫人年纪小,爱玩闹些。但是,你既然做了他的夫人,就该将他的饮食起居时刻放在心上。」

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溶进了和阳公主淡漠的眸子里,她低了头侧过身去,用极低的声音对我,更像是对他自己说:「我与他无缘,不能再亲自为他做这些,所以只得来求你,替我好生照顾他。」

和阳公主情至深处,竟然放下姿态,对我用了个「求」字。

原来,薛慕白是有人关切的。我也终于明白,他要与我两不相干,除了与我爹交恶,大概也因为心中彼此念着的人吧。

15

从梅园出来,和阳公主临时有事去了别处,我只好跟着宫人回殿。

刚踏上小路,迎面来的一个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我往左走他便往左,我往右他也往右。

身边的宫人欠身作揖,「奴婢见过恒王。」

我心中一惊,也跟着行礼,「臣妇参见恒王。」

对面的人半天没有动静,我只好低着头避让到一边。

「果然是个妙人!」恒王轻笑了一声,语气轻佻。

我不敢说话,等着他带人大步离开了,才转头看了一眼传闻中嚣张跋扈的恒王。他身形魁梧,衣着浮华,腰间配着大块青玉,由众人簇拥着匆忙而去。

16

晚宴结束,薛慕白与我一起乘坐马车回府,他沉默不语,我只好主动找话,「和阳公主气质极佳,她还问起你呢!」

「嗯。」薛慕白只应了一声,不接话。

与他聊天,总有些尴尬,我只好自己往下说:「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是,」薛慕白终于开了口,「我小时候在宫里陪太子,和阳虽是恒王的胞妹,却与太子亲近。」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

「怪不得什么?」薛慕白问。

「她跟恒王一点不像,和阳公主娇柔谦顺,那个恒王却轻浮自大。」我如实说。

「嗯。」薛慕白又挤出一个字来,低头沉思,不再说话。

薛慕白一定极爱慕和阳公主,却不得不奉旨与我成亲。

惺惺相惜之感油生,我想起和阳公主的嘱托,转而问他:「以后我们一同用膳吧?祖母日日吃斋饭,我自己一个人着实孤单。」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依旧淡淡地,「不必了!」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我公务繁忙,时常不能按时用饭。」

听他如此说,我连忙表态,「没关系的,我等你。」

薛慕白侧过脸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用一贯的平淡的语气回我,「再说吧。」

接下来便一路无话。

马车颠簸,我无聊至极,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马车已经到了薛府门口,我正斜靠在薛慕白身上。

我赶紧直起身来整了整衣裳,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困了。」

薛慕白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毫不留情地拍了拍被我弄皱的衣服,独自跳下了马车。

我也赶紧起身,结果被车门口的横档拌了一下,整个人向地上扑去。

刚走出不远的薛慕白眼疾手快,将失去重心的我拦腰抱住,于是我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用了好大的力气两个人才重新站稳,我吓得不轻,心依旧扑通乱跳,薛慕白抽回放在我腰上的双手,「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小心些。」

「会的会的。」我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向他表示感谢,「多谢薛公子相救。」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甩开袖子一个人走了。

17

又是几日不见薛慕白。

转眼到了上元节,他一大早就让知轩送了一盏八角宫灯过来,是他曾经答应要送我的。

他居然记得这个小小的承诺,看到这盏做工精良的宫灯,我更加意外,「这果真是你家公子亲手所为?」

知轩自豪地挺起胸脯,「自然,公子在宫里待久了,许多物件他都会做,且做得极好。」

知轩接着说:「上元节街上人多,恐不安全,公子交待过了,让我跟了去保护夫人。」

我和碧痕逛了十多年上元节都无事,但既然薛慕白好意,我只好领了他的情,让知轩跟着。

我们早早就出了门,从城东逛到城西,从日暮逛到了月上枝头。

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我和碧痕在舞狮处被人挤散,只好遣知轩去寻他。

我一个人在小桥上等着,桥的一头是热闹嘈杂的人群,另一头是一家新开的酒楼,此刻正灯火通明。只有桥上人少安静。

我倚栏远眺,月光清冷地洒在水面,接着灯笼映在水中的红光,星星点点,甚是好看。

我正看得入迷,一个不训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薛夫人手中的这盏灯是宫灯吧,用的也是民间少见的宫纱,极妙!」

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怎么,薛夫人不记得本王了?」来人继续说道。

此人脸型方正、粗眉大眼,身着一件绛红色金边蟒袍,腰间配着大块青玉,如此浮夸的衣着打扮,我瞬间就知道是谁了。

「见过恒王。」我连忙行礼。

又是一声轻笑,「薛夫人拘谨得很呀!」

我被这声轻浮的笑惹得有些不快,却不得不恭敬地提醒他,「薛府的小厮去寻人了,一会就来。」

「薛侍郎当真不解风情,竟舍得让夫人一个人出来,不仅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也辜负了夫人这副国色天香的容貌了。」恒王言语间更是轻浮起来。

「王爷说笑了。」我赶紧说了一句,转身欲告辞去找碧痕他们,却不想被恒王一把拉住。

我瞬间慌了神,声音因愤怒和害怕有些发抖,「恒王这是做什么!」

见我眼中有了怒意,恒王嬉笑着松了手,「刚刚本王在桥下看着夫人立在桥边,身形孤寂,心疼难耐哪。怎么本王急急上来陪夫人,夫人却要匆匆而去呢,不急!不急!」

我不敢再走,怕他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但恒王的眼神肆无忌惮地落在我的身上,总让我浑身不适。

一种前所未有的厌恶感蔓延全身,我焦躁地看着远处,盼着知轩快些回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果然是好情好景,竟吸引了王爷的雅兴。」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兴奋地转过身去。

是薛慕白!

18

等薛慕白走上前来,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之大,几乎将薛慕白拽了个趔趄。

薛慕白向恒王行了礼,任由我抱着他,「微臣听说,王爷向来乐在其中,今日竟愿意抽身事外,实在难得,不如,让臣陪王爷赏赏这夜色吧?」

恒王也不觉尴尬,笑着回薛慕白,「不必了,本王路过此处偶遇尊夫人,见她一个人孤单便上来陪陪,如今薛侍郎既来了,本王只好重回那繁华之处,重拾乐趣。」

恒王走了,薛慕白看了一眼我紧抓着他的手,「还不放开。」

我识趣地松了手,「幸好你来了,这个人太可恶。」

我想起恒王的所作所为,又气又恼,鼻子也有些酸,差点落下泪来,「身为王爷,他如此言行无状,当街对着一个…… 一个良家妇女左右刁难。」

我实在想不起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薛慕白听到「良家妇女」这种称呼竟忍俊不禁,笑了一下,「他一贯如此,以后离他远些便是。」

想了想,薛慕白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护着你的。」

薛慕白的话虽说得冷淡又不经意,却让我心中莫名一暖。

19

中元节后,薛慕白更加繁忙。

有一日,他突然来了我房里,将一个纸条交到我手上,「明日回姚府,将这个交给你爹。」

我展开纸条,看到上面都是人名,有几个认识的,是当朝文武官员。

我不解地看向薛慕白,他懒得解释,「姚中书自会明白。」

我朝他噘了噘嘴,小心地将纸条收了起来。

「今日,我在这里用饭。」薛慕白说。

我瞪着眼睛看他,一脸不可思议。

薛慕白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是你让我陪你的吗?」

我反应过来,连忙催碧痕去厨房让他们将吃食早些送来。

碧痕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薛慕白,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为了避免尴尬,只得搜肠刮肚找些事来填补,「那个…… 你上次送我的宫灯很好看,你有心了。」

「你已经谢过了。」薛慕白懒懒地拿起我书架上的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了回去,「姚姑娘每日就读这些吗?」

我连忙去看,发现薛慕白拿的是一本《女诫》,有些难为情,「我平日不读书的,这些放在这里,也…… 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我实话实说,没想到薛慕白嘴角又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看姑娘也不像是读过这些书的人。」

「薛慕白!」我有些气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嫁入薛府后谨言慎行,时刻以你和祖母为重,自觉并无半分过错,你何必出言羞辱我!」

见我生了气,薛慕白不恼怒也不解释,只噙着笑看我。

嫁入薛府一年有余,他还从未如此过。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扭捏着往外间走,要去看碧痕将饭菜准备好了没。

薛慕白也不管我的窘态,若无其事地跟着我出来。

成亲以来,我和薛慕白一起吃过的饭屈指可数,今日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我有些拘谨,薛慕白仍不忘调侃我,「这又不是在皇宫。」

说完,他将虾羹放在我面前,「多吃些,瞧你如今瘦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薛府管不起姚姑娘的饭食。」

我顾不得自己不喜吃海鲜,端起虾羹就吃。

薛慕白就笑吟吟地看我,等我吃完虾羹,又给我夹了大块的金乳酥,接着是一小碟笋丝、一小碗鸡汤。

我一一吃了下去,直到实在撑得难以下咽,只好求饶,「薛慕白,我吃不下了。」

薛慕白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箸,心情极好,「以后只要我有时间,都来陪你用饭。」

「不要!」我在心中拒绝。

一起用饭的初衷,明明是想让他多吃些的,但是照这样下去,我自己恐怕会胖成一头猪。

20

薛慕白最近总往我房里跑。吃完饭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匆匆离去,他让知轩搬了些书来,将我书架上的替换下去。

一日,我在绣一方手帕,薛慕白倚在榻上读书。

过了一会,他突然凑过来开口问我:「绣的是什么花样?」

「兰花。」我回他。

「太素了些。」薛慕白给出建议,「莲花更适合你,纯洁无邪。」

着实稀奇,薛慕白这是在夸我吗?

见我愣愣地盯着他看,薛慕白复又垂下眸子,让视线落在他的书本上。

我笑起来,心中琢磨,若不了解他的为人,还以为他这是害了羞呢。

许是见我笑了,薛慕白也抿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眼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本书。

「这个绣成后是要送给祖母的。」我愉快地解释,「前几日问安,我看她的那方有些旧了。」

我想了想,又讨好他说:「等绣我自己的时,就依你的,我也喜莲的清雅。」

薛慕白又抬起头来,眼光灼灼,「姚文鸢,你嫁到薛府也一年有余了,可从未送过我什么。」

「如何没有?」我反驳他,「去岁入冬,我还为你赶制过几身衣裳。」

「可那不是你亲手所制,」薛慕白否认道,「吏部共事的官员里,只要成过亲的,都有他们夫人赠送的香囊。」

薛慕白的话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令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半天,我才小心提醒他:,「薛慕白,我们和他们不同。」

有一丝失望从薛慕白的脸上一闪而过。

「是不同。」他认同我的说法,「不过戏要做足些,这是你以前说的。」

21

送给薛慕白的香囊,我做了许久。

我又想起林风岩,他出发前不久曾向我求过一个香囊,指明要鸳鸯的图案。这个香囊我早已制好了,却再没机会送他。

我心中被悲伤填满,终日无精打采。

薛慕白看出了我的异常,一日用过饭后,他看着我说:「皇上时日无多了。」

我安静地听着,知道他有话要说。

「太子要想顺利登基,就得削弱万太傅在朝中的势力。上次让你带给你爹的名单,都是万太傅在朝中和地方的党羽。要撼动他的地位,必先斩断他的羽翼。」

薛慕白蹙着墨眉,眼神深邃。

「你爹理解了太子之意,他为官多年,门客众多,所以前段时间弹劾这些人的折子铺天盖地,太子便借机贬了许多人的官。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心中有些忐忑。

「征远大将军一死,太子身边再无可用的武将,兵权落在万太傅手中。三十万大军,如果他要谋反,我们之前的努力便会毁于一旦。」

「你是说,恒王有可能成事?那么我爹……」我不敢再想下去。

薛慕白的眸子沉了沉,「所以,紧要关头,我们需要一员良将。」

我意识到薛慕白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跟我有关,莫名紧张起来。

「兵部侍郎之子林风岩便是最好的人选,他跟随大将军南征北战,已经历练妥当。」

「可他已经死了!」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说不明白此时自己的心境。

「他可能没死!」薛慕白说。

薛慕白的话让绝望已久的我重新见到了希望,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是真的?」见他不言语,我赶紧接着说,「薛慕白,你们一定要找到他,他会为太子效力的,我保证,一定会的。」

我语无伦次,紧紧抓着薛慕白的手,仿佛我抓得越紧,我说出的话便越可信。

薛慕白淡漠地掰开我的手,身子往后退了退,离我远了些,「会的,我们已经有了他的消息。」

我的眼泪一瞬间汹涌而出,林风岩,原来你没死,真好。

薛慕白看着我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所以,你不必再整日伤心,如果顺利,他入夏便能回京。」

22

我每日都和碧痕盘算着,距离入夏还有多少时日。

然而,这个春天却远比想象中的漫长。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我爹就出了事。

薛府的管家来报时,我正与碧痕整理夏天要穿的衣裳。

我从未见过有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沉稳的老管家仓皇失措,他那张始终红润的面庞此刻一片苍白,「小姐…… 老爷被下了大狱,姚府被抄了!」

我犹如五雷轰顶,只觉得周身冰冷至极,身体僵硬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去年冬季西北再次叛乱,太子命万太傅之子万尚带兵征讨。谁知万尚胆小如鼠,刚到战场便被叛军吓破了胆,尚未迎战就仓皇而逃,率人一路逃回上京。

我方群龙无首,军将不战自溃,被杀者数以万计。敌军破了防线,大军长驱直入。

西北战事告急,太子盛怒,下令斩杀了万尚等一众逃将。而我爹作为中书侍郎,监军不利,被万太傅的人借机参了一本,被下大狱,籍没家产。

23

薛慕白书房的门紧闭着。

「知轩,你再去给我通传,告诉薛慕白我有急事找他。」我心急如焚。

知轩一脸为难,「夫人,公子交代过谁都不见,公子说此事自有定论,让夫人不必忧心。」

怎么可能不忧心,我不顾知轩的阻拦上前拍门,「薛慕白,我爹的事情我只能靠你!你能不能去求求太子,让他放了我爹。」

可任我怎样苦苦哀求,薛慕白都闭门不见,书房里始终静悄悄的。

我不肯罢休,在书房外站了两个时辰,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25

我醒过来时,身边空无一人。

窗户外传来知轩的声音,「夫人还未醒吗?」

「你不必再过来问了!」回话的是碧痕,语气里满是愤恨,「你们公子何必这时候故作姿态,假惺惺地怜悯我家小姐,大夫说了,小姐无碍!」

碧痕的话说得无情,可是薛慕白更无情。

泪顺着眼角无声滴落在枕上,薛慕白本就是个薄情的人,这是从我见他第一面时便断定的。如今我怎就忘了?

心内五脏俱焚,想到我爹正在牢里遭受折磨,我又怨又恨,怨薛慕白和太子无情,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救我爹出来。

26

如此过了两日,我每日都去求薛慕白,可他依旧不肯见我。

我万念俱灰,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碧痕带进来一封信,送信的人指明我要亲启。

我打开信,只有草草的几行字:

令尊的事情,恐怕只有我能帮忙。姚姑娘知道该怎样做。

萧冀

萧是皇姓,冀是恒王的名讳。

我拿着信的手颤抖不已,仿佛能从这潦草的字迹中,看到恒王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睛。

碧痕看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小心翼翼地叫我「小姐?」

我回过神来,「碧痕,你去备马车,我们去恒王府。」

碧痕仿佛猜到了什么,一下子哭起来,「不可以,小姐。我们…… 我们再去求姑爷吧。」

我替碧痕擦掉眼泪,语气坚决,「快去,日落我便要到,记得用薛府的马车。」

我爹曾为了我想抗旨逃婚,如今为了我爹,我也什么都可以做。

27

恒王府比我想象的还要气派,我和碧痕跟着人穿过游廊,径直进了内殿。

内殿中,恒王正在与人赏一幅山水画,见我来了,拍掌笑道:「姚姑娘比我想的来得还要快!来,本王正得了一幅好画,姑娘也过来赏赏。」

恒王不急不慢,一副将我控制在股掌之间的样子。

我依言走上前去,在那幅画前站定,「画再好,也需要好的心境去品,王爷知道小女心中藏着事情,非解决不可。以这种心境去看这画,好山好水也变了穷山恶水,何必扫王爷的兴。」

恒王哈哈大笑,一边命人将画收了起来,一边向我走来,「姚姑娘脾气不小,可是那薛侍郎宠出来的?」

恒王故意提薛慕白,是要惹怒我,我便随他的意,「王爷明知故问,薛侍郎若肯宠我,我又何必来找王爷。」

说话间,伺候的人都已被遣了出去,偌大的殿里只剩了我和恒王。

见我语气强硬,恒王在殿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神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游走,「自从在宫宴上见过,本王便对姑娘久久难以忘怀。本王曾想,姑娘这双倩眸,只要肯看一眼本王,本王就知足了。」

恒王停顿了一下,扯下腕上的串珠来捻着,眼神阴郁,「可既有了这个机遇,我怎肯局限于此?」

恒王说完霍地一下起身,径直走到我面前,粗鲁地捏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如今,我也想尝尝姑娘的味道,看看让本王牵肠挂肚的人,到底有何不同!」

恒王的气息直逼着我,将我压得喘不上气来,我吓得浑身颤抖,却故作镇定地看向他,「听闻王爷身边美人如云,我算不得什么。」

恒王笑着摇头,「本王身边的花花草草自是不少,却无一个能与姑娘相比。」他想了想,指腹轻轻划过我的脸,「你这白莲,刚刚好可以长在我这方淤泥里。」

我下意识地扭了扭头,想避开他的抚摸。

见我此举,恒王又笑,「说了许多,不知道姑娘要用什么来救你爹?」

恒王的意思,是要我将不堪的事情主动说出口。

我心内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忍着恶心迎合他,「我与薛慕白,不曾圆房!」

我的话,显然惊到了恒王。他的眼中立马闪起一道贪婪的光,紧接着朝门外喊道:「来人!去带姚姑娘沐浴更衣!」

28

我泡在恒王府的浴池中,四肢麻木,旁边嬷嬷交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扎进我的耳中。

怨恨一点点消失,剩下了满目苍凉。

我想起来小的时候,爹曾抱着我说:「我家鸢儿可惜不是男儿身,否则定是国之栋梁。」

可我,终究不是男儿身,只得用这种法子救我爹。如果他知晓了,不知得有多失望。

一切准备就绪,我被送进了恒王的寝室,此时月已爬上了树梢,不知道薛慕白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恒王的寝室也极大,见我进来,他径直站起身,伸长了双臂,要我伺候他解衣。

我听命上前,去解他的腰带,他却一把按住了我的手,将我吓了一个机灵。

「嬷嬷教的,姑娘可都会了?」

我的手在他粗糙的掌中,这种触感让我全身僵硬,我强迫自己点头,却掩不住心底的厌恶。

「若姑娘反抗,我可不会怜香惜玉。」恒王说完拽掉外裳,将我一把横抱而起,扔在了床上。

我的心生疼,不该再有幻想,薛慕白不会来救我。

29

「不必怕,事后姑娘就会迷恋上这种滋味。」恒王轻薄地说着恶心的话,气息朝我扑来。

我闭上眼,横下心来等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突然,门外一阵喧闹。我隐约听到了碧痕的哭喊,仿佛还有薛慕白的声音。

恒王显然也听到了,他满脸不悦,语气中透着毋庸置疑,「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谁都休想打扰本王!」

恒王的话音刚落,寝室的门便被人破开,紧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混着王府管家的阻拦。

「薛某听闻夫人在此,前来接她回去!」真的是薛慕白!

恒王火冒三丈,一把抓起扔在一旁的外裳穿了,拿起案上的短剑,冲了出去。

「薛侍郎可知这是何处?你带人闯入王府,是要造反吗!」恒王言语逼人,接着响起拔剑出鞘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不敢!臣只是来接臣夫人回府,如果惊扰了王爷,明日定向王爷请罪。」薛慕白虽话说得恭敬平淡,我还是能听出来他的隐忍,心中更加慌了。

恒王的声音冰冷,透着危险的气息,「若我说她不在王府呢?」

「那就让微臣进内室搜一搜!」薛慕白的声音已经不悦。

「你敢!」恒王的一吼吓了我一哆嗦,我赶紧裹了锦被跑出去。

「薛慕白!」

我叫了一声,薛慕白闻声立即向我走来,他望了一眼狼狈的我,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如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跟我回去!」薛慕白语气冰冷。

我往后退了退,故意楚楚可怜地看向他,试探着摇了摇头,表情里透出几分身不由己。

见我如此,恒王在一旁得意,「薛侍郎可看见了,她不愿意跟你回去。」

薛慕白却不理会他的挑衅,径直看向我,话却是在回恒王,「这由不得她!更由不得王爷!」

我没想到薛慕白会如此强势,心里闪过一丝欣喜,于是进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王爷能救我爹!」

薛慕白盛怒,一把将我向他怀里扯去,我猝不及防,裹在肩上的锦被滑落,露出了一身薄纱衣。纱衣下我的曲线尽显。

室内顿时一片寂静,薛慕白眼中燃起了火,他咬紧牙关狠狠地吐出了三个字,「姚文鸢!」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我肩上的披风,薛慕白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刚要出寝室,恒王的剑就挡了过来。

「不知死活!」他恶狠狠地说。

薛慕白停了下来,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和她的婚事是皇上所赐,不知死活的,恐怕是王爷吧!」

「薛慕白,这件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

「微臣也不会!」

薛慕白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一路走出王府,无人再敢拦他。

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到从他胸腔中传出愤怒的心跳声,我的心反而安了下来。

30

回到薛府,薛慕白将我放在床上,命令碧痕替我更衣。

等我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他依旧怒气未减。

其实,我也还怨他,只是眼前的形势所迫,我非但不能跟他怄气,还不得不向他低头。

我放低姿态,扯了扯薛慕白的衣襟,「对不起,我令你蒙羞了!」

我说话的声音极小,听起来有气无力。

薛慕白看了我一眼,平下心气,「是我对不起你,不该不见你,逼你做别的选择。」

我不敢相信,骄傲如薛慕白,竟肯向我低头认错。

「我只是没有想到救你爹的办法,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我曾答应过你,要保你爹平安,就定不食言。」薛慕白说得诚恳。

见他如此,我只好解释,「是我过于着急了,我应该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姚文鸢!」薛慕白又叫了我的名字,「如果今天你出了意外,我会内疚一生。以后能不能相信我,不要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了?」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决定委身恒王的那一刻起,我便视死如归。可是出发前我还是将恒王的书信留在了桌子上,我想赌一赌,薛慕白发现我的去向,会不会救我。

最终,我赌赢了。

不管这初衷是出于一个丈夫的尊严,还是维护皇威的手段,或者还有那么一丝相处久了的情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出手救了我。

一旦他出了手,就意味着我爹的事情,他必定会管下去。

31

因为这件事,我对薛慕白有了丝异样的情感——是对他在恒王面前无畏的崇敬,还是别的,我说不清。

这模模糊糊的感觉让我有些害怕,我想起和他的约定,想起和阳公主,只愿离他远些。

但是,我却不能离他太远。

我爹的案子由大理寺移交给了刑部,正好由薛慕白交好的同僚负责审理。我知道这背后薛慕白定是使了不少气力。

我将绣好的香囊给薛慕白送去,他接在手里看了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薛慕白,多谢你为我爹的事情操劳。」我诚心谢他。

薛慕白抬头看了看我,拿起案上的一封书信递到我面前,「林风岩下个月初进京。」

32

初夏的傍晚,我在城外的长亭接林风岩回京。

薛府送我来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官道旁。薛慕白说,如果林风岩能平定西北的叛乱,替太子稳定兵权,我爹就有救了。

我捏着那个绣好的鸳鸯香囊望眼欲穿,一年半的时间,不知我和林风岩的这份情,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

林风岩的车马自北而来,渐行渐近,当他在我面前从车上扶下一个蒙古姑娘时,我意识到一切都回不去了。

林风岩受重创失去了记忆。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他娶了救他命的姑娘。

我手中的香囊终究没有送出去,那些想好的互诉衷肠,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林风岩,你回来了。」所有的牵肠挂肚,最后凝聚成的竟是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林风岩挽着他姑娘,笑容里带着陌生的疏离,「姚姑娘,多日不见。」

再多日久生出的情意,最终都消失不见,剩下的也只有这七个不痛不痒的字。

23

那天,薛慕白回府时我已经睡下了。

他执意要进内室见我。

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我只得又坐了起来,「你今日也出城了吗?有没有用过饭。」

薛慕白不说话,只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我低下头,「你早知道他娶亲了,对吗?」

「是!不过你也早已经嫁人了。」薛慕白回我。

「可是不一样。」

「一样!」

我又抬起头,此刻薛慕白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姚文鸢,我们可以做真正的夫妻。」

34

我看得明白,薛慕白眼中闪着一抹深情的光,但那不是爱,更像是怜悯。

我苦笑着摇头,回他:「你不必对我负责任的,我还有我爹。」

我们的婚事本就是一场意外,纵使没有林风岩,还有和阳公主,「薛慕白,你说事成之后要去向太子求一道旨意的,还你我自由。」

我提醒他,我们还有最初的约定。

既然不能相爱,就不要相守,这对我,对和阳公主都不公平。

薛慕白听了我的话,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好,一切由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

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是这一年朝夕相处后,好不容易链接在我和他之间的纽带。

薛慕白不再过来用餐,又回到了我们刚成亲那会,那些他忙忙碌碌,与我无甚交集的日子。

也好,慢慢地两不相干,离别时便不会有过多的情义牵扯。

35

和阳公主造访是在夏日的一个清晨,我事先毫不知晓。

那日,老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过来通传,「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和阳公主来了。」

我赶紧梳洗打扮,带着碧痕匆匆过去,走到老夫人的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笑声。

「那时候你们都还是小孩子,你可是隔三岔五就闹腾着要到府上来的。」说话的是老夫人。

「是呢!当时年纪小出宫也方便,如今过了这些年,慕白都成家了,也该避讳些的。」这温如水滴的声音是和阳公主的,我能辨得出来。

我带着碧痕跨了进去,先向公主行了礼,再给祖母请安,然后在薛慕白身侧坐了下来。

对面的和阳公主打量着我们二人,面上带着端庄温婉的笑。

「今日下朝这样早?」我只好问薛慕白。

「今日无事!」薛慕白回我,好看的脸上无波无澜。

自我进来后,大家突然都无话可说,薛慕白只专心玩转着他手中的杯子,若有所思。仿佛感觉不到和阳公主落在他身上那炙热的眼光,可一旁的我却坐卧难安。

我只好东拉西扯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实在感到气氛焦灼,我起身向老夫人告辞,「今日起床后有些不适,怕在公主面前失礼,还请祖母允许鸢儿回屋歇息。」

「是哪里不适?」薛老夫人眼中流露出关切,「可请大夫瞧了?」

我摇头,示意她放心,「恐是吹了风,头有些痛,休息一下便好。」

「那就回去歇歇吧,」老夫人说完,又嘱咐了一句,「若不好,就不要强忍着,早些去请大夫。」

得了老夫人的应允,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向公主请辞,转向薛慕白时,发现他正在看我。

「只能劳烦夫君多陪陪祖母和公主了。」我客气道。

没想到薛慕白竟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我送你回去。」他说。

我连忙摆手,「夫君在这陪公主就好,我有碧痕陪着。」

薛慕白却无视我的拒绝,径直出了门。他走得极快,我只好紧步跟在他身后。

穿过花园时,薛慕白停下来等我,突然问:「你不高兴,可是因为和阳来府上,我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吗?」

我略吃一惊,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意思,赶紧摆手,「不是的,我没有不高兴。」

虽然我否认了,薛慕白还是跟着解释了一句,「她路过此处,临时起意要来看祖母,我事先也不知情。」

薛慕白的话,又使我心底泛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依旧说不清也道不明。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我干脆低下头什么也不说。

见我如此,薛慕白上前一步离我近了些,「若未生气,那就是真的病了。」他说完伸出手,欲来探我的额头。

我后退了一步,「薛慕白,我们不该这样的。」

他停下动作,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姚文鸢,你非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我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跟他说:「我只是觉得这样过于亲密了些,不妥。」

既然知道不能心生欢喜,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薛慕白默默地看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良久才说了一句:「不试一试,你又怎知我和你不能日久生情呢?」

37

晚上,我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薛慕白的这句话。

嫁他之初,我念及林风岩,不肯与他亲近。

后来,得知他与和阳公主青梅竹马,我避而远之。

如今,林风岩已娶了别人,薛慕白也刻意回避着公主,我却纠结于他改变的原因。

我不想因为这纸荒唐的赐婚牵绊住他,也束缚住我。可今日,薛慕白却说,若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薛慕白相貌堂堂,处事稳重得体,虽平日里待我有些冷淡,却颇有君子风度,哪怕他厌恶我时,也从未恶语相向。哪怕我私会恒王,他也忍住了满腔怒火,反过来向我道歉。

薛慕白这样好,我内心,其实也一直知道他的好。

我故意以他的傲慢为借口,告诉自己不能与他过分亲近,其实是因为害怕吧?不是怕他,是怕我自己。

怕我自己爱上他。

想明白这些,我心乱如麻,更难以入睡,干脆起身穿衣,让碧痕挑了盏灯,往薛慕白的书房去。

薛慕白还未睡下,书房中亮着灯。经过窗外时,我见他正伏在案几上写着什么,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俊毅的侧脸渡着柔和的光。

我停住脚,在窗外默默站了许久,又带着碧痕折了回去。

38

我睡得不好,第二日尚未起床,碧痕匆匆跑了进来,眼中含着泪,「小姐,方才姑爷让知轩来传,说今日我们可以去探望老爷!「

我喜极而泣,赶紧收拾了东西,跟着薛慕白安排的人往天牢去。

牢里深不见天日,囚犯们披头散发,穿着肮脏的破布烂衫扒在门上,从铁栏里伸出他们枯瘦的手,在我经过时绝望地呼喊着。

我低着头,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狱卒来到我爹的牢房前。

「夫人请便。」狱卒打开了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爹听到响声猛地抬起头。「鸢儿!」他颤抖着向我走来。

我爹老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看到他衣衫整洁,身上没有伤痕,我才松了口气,眼泪也一下子滚了下来,我走上前在我爹面前跪下,「爹,女儿不孝。」

我爹轻轻摸着我的脸,浑浊的眼中也流下泪来,「鸢儿莫哭,爹爹很好。」

我抹了一把泪,连忙将带的吃食拿出来。

就着牢里昏暗的光线,我爹摸了他最喜欢的百花糕咬了一口,强颜欢笑,「鸢儿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我笑着流泪,用筷子夹了几样菜蔬送到他嘴边。我想起小的时候,我不愿意吃饭时,都是我爹这样一点一点地喂我。

「爹,」我叫了一声,「女儿不该劝说您投靠太子,让您遭受这一劫。」见到我爹之后,我更加懊悔当初的决定。

我爹却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箸站起身,他面朝着高高的牢墙负手而立,墙的上方有一口四方小窗,一道微弱的光从那里射了进来。

「鸢儿不知,这些年爹一直活在愧疚中。」我爹叹了口气,「初入仕时,若不是我年轻气盛,非要与当时的姜太傅争个高低,就不会触怒皇上将我贬谪,你娘就不会死。」

我知道,我娘的死始终让我爹耿耿于怀。

我七岁那年,因要不要收复幽州一事,朝堂上下争论不止,最后宪帝听了姜太傅的主张,以国库紧张为由,下令撤兵。我爹拼死力争,最终惹怒了宪帝,被贬到柳州。

柳州气候湿热,我娘去的第二个月就得了瘴气,没有好大夫医治,我爹眼睁睁地看着我娘撒手人寰。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抱着我娘已无了生气的身体时,眼中的绝望。

就是从那时起,我爹像变了个人。他托人往京中打点关系,回到朝中后开始阿谀奉承,对宪帝言听计从。

仕途越坦荡,我爹就越小心,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不能再让鸢儿像她娘一般」。

「我蒙了心智,只想着能让你平安富足。」我爹转过身来朝着我,「宪帝昏庸,爹就逢迎他的心意;他易猜忌,爹就装作平庸无能来获得信任;为了稳固地位,我也构陷忠良之士……」

我爹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眼光越过我看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对许久之前事情的悔恨,「爹做错了,一直都是错的。假如你娘泉下有知,定不会让我如此!」

他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鸢儿,爹不想再做不义之事。薛慕白说的对,若真是为了你,就不能让你背着有个佞臣爹爹的名声。」

39

往外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爹的话,他说他并不后悔做的一切,他还说本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没想到薛慕白竟有本事救了他一命。

原来薛慕白做的,原比我想的还要多。那些看似随口做出的承诺,他都在一一兑现。

到了牢房门口,我将一包银子塞到送我出来的狱卒手中,托他替我打点,小狱卒却连连摆手,「我等已收了薛侍郎的好意,定会尽一百分心力照料姚公,请夫人放心。」

我强行将银子塞给狱卒,走出牢房时,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一晃中我好像看见薛慕白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正与一个人说话。

我揉了揉眼睛,果然是薛慕白!

我赶紧走上前去,朝那人行了礼,望向薛慕白,「夫君怎么来了?」因知道了薛慕白的所为,我心里感动,言语中也不自觉透出柔软。

薛慕白转向我,「正好路过,顺便接你回去。」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人就笑了,「果然薛侍郎与夫人感情甚好,真是如胶似漆!」

听了这话,薛慕白也笑了,朝我介绍道:「这位是刑部尚书郎王晋,岳父大人的事全凭他在周旋。」

薛慕白一说,我便猜到这就是那位与他交好的刑部官员,赶紧再行了一次大礼,以示感谢。

王尚书郎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调侃道:「告辞!告辞!尊夫人动辄就行礼,定是嫌我在这里碍事了,我这就走,二位请便。」

他作势要走,却不忘揶揄薛慕白,「唉,奈何我孤家寡人,不知何时能有薛侍郎这般福气,实在令人嫉妒,嫉妒!」

薛慕白送走王晋,转头看着红了脸的我,轻笑,「上车吧。」

薛慕白将我扶上马车,自己也跳上来在我对面坐了。他还穿着朝服,器宇不凡。

我突然想起公公去薛府宣读圣旨那日,同我爹说的话,「薛侍郎可谓人中龙凤,定前途无量。」

那时候对薛慕白一无所知,只有排斥和恐惧,如今再想这话,竟莫名多了几分自豪。

见我一直不语,薛慕白开了口,「今日见了你爹,可放心了?」

我赶紧点头,「薛慕白,谢谢你。」

薛慕白笑了,抿着薄唇问我:「若我一开始便对你这样,你是不是就不讨厌我了?」

我故意挑开帘子看马车外,好避开薛慕白的话题。

40

我虽出门不多,但也能辨得清马车走的不是回薛府的路。

「薛慕白,我们不回去吗?」

「是,带你去个地方。」

马车停在一大片草地前,我被眼前的景致惊得说不出话来。

「喜欢吗?」薛慕白问我:,「我偶然经过此处,见这景致极好,就一直想着要带你来看。」

我连连点头,「我竟不知京城有这样美的景。」

轻风拂过,远处望不到尽头的草地漾起层层微波,露出里面点缀的各色小花,时而有鸟低拂而过,伴着清脆的鸣叫,融入身后蓝的滴水的天。

我心旷神怡,在一处高地上坐下来,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清凉之中,夏日的酷热瞬间荡然无存。

耳边鼻间萦绕着鸟语花香,眼中是面如冠玉、倜傥风逸的他。

「薛慕白,你喜欢我吗?」我终于问出了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口的问题。

薛慕白想都没想,笑着摇了摇头。

我竟有些失望,低头用手指拨弄着面前的一朵小花继续追问:「那为何对我这样好?」

「起初,只因为你是我的妻子。」薛慕白声音清朗。

「可那是名义上的。」我不解。

「你不是也为我做了许多真正妻子该做的吗?」薛慕白反问我,又继续说,「你在我薛府一日,我就该护你周全。」

「那…… 之后呢?」我鼓起勇气继续问他。

「后来……」薛慕白清了清嗓子,耳郭竟微微红了,「你同我谈判时聪明沉稳;你依在我身上睡着了,有几分可爱;你冒冒失失差点摔下马车,又有些蠢;你吃我给你夹的所有食物,乖巧温顺;你私自去会恒王,胆大冒失。还有,你为林风岩流泪,可怜又可恨!」

「我经常会想,一个女子身上为何会呈现那么多面?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姚文鸢,我想了解你,每日都要找各种理由去见你,去做那些我认为能让你高兴的事。我不认为这仅仅是喜欢,所以我不想让你走了,我要违背当初的约定,让你留在我身边。」

薛慕白一口气说了一堆,静静地看着我。

我也惊愕地看着他,心内翻江倒海。

薛慕白说他不喜欢我,可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我也总以为不喜欢他,可现在心怦怦乱跳,又是因为什么?

41

回薛府的路上,我和薛慕白都默不作声,各自想着心中所想,气氛却没了之前的尴尬。

下车时,薛慕白有些不情愿地在我耳边说道:「林风岩三日后便要西征,你明日去林府见见他吧。」

提到林风岩,我扶着薛慕白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纵使知道他想让我说不去,可我还是点点头说好。

第二日的林府聚集了许多人,薛慕白将我送到门口就走了,我带着碧痕跨进大院。

以前,林府的一草一木一人我都熟悉,如今再看,竟是物是人非。

林风岩带回来的外族女子名叫纳兰,她操着生硬的京话跟我说:「纳兰,在蒙语中是太阳的意思。」

她单纯可人,笑起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炙热温暖。虽被一群妇人围着,她却总喜欢找我说话,哪怕语言不通,也热情地执着我的手说个不停。

可她并不知道,此刻我的心冷如冰封。因为纳兰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纵使我与林风岩早就不可能,纵使知道我对薛慕白有了不一样的情感,在得知林风岩将要做父亲的瞬间,我还是心如绞痛。

傍晚时分,在众人都陆陆续续走了之后,我在花园里有了一时与林风岩独处的机会。

他还是如回京那一日,对我态度恭敬,带着几分疏离。

「姚姑娘,许久不见。」林风岩说完便要走。

我急忙拦住他,掏出他送我的那枚暖玉,「林风岩,这是你的东西,你去漠北前将它落在了姚府,现在还你。」

我撒了谎,怕说出真相会让彼此难堪。但是无论如何,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都不应该再放在我身上。

林风岩眼神躲闪,将我伸出去的手又推了回来,话说得急促,「姚姑娘定是记错了,我不记得自己有此物。」

「你许是忘了,但这确实是你的东西。」林风岩的表现让我心中升起了一丝疑惑。

「既然不记得了,说明此物对我不甚重要,它到了姑娘手中,姑娘便留着吧。」林风岩语气生硬,带着微微的颤抖,「如果你不喜欢,就随便处置了吧。」

他说完匆匆而去,留下早已泪流满面的我。

林风岩,你根本没有失忆,对不对?你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是不敢面对你的背叛,还是我的?

以我对林风岩的了解,他方才慌乱的举动,分明是在逃避和掩饰。

我在林府一刻都待不下去,匆匆告别。见我要走,纳兰依依不舍,执着我的手叫我再来陪她。

一旁的林风岩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眼光看向我,「纳兰在京中无亲无故,她喜欢姚姑娘,还希望姑娘多到府上走走。」

「会的。」我直直对上林风岩的眸子,他依旧不肯与我直视,我一看他,他便立马慌乱着转向别处。

「林将军此去多多保重,我会替你好生照顾夫人。」

纳兰听了我的话,急忙拉着我问:「可当真?」她眼中明亮,嘴角挂着快乐的笑。

我点头,也跟着她笑起来。如此单纯又明朗的女子,任谁都会喜欢。

42

林风岩这次西征,我没有理由相送。想起他去漠北那日,我忧心忡忡,下城楼时还冒冒失失地撞了薛慕白。

此刻突然意识到,或许一切都在冥冥中注定。

林风岩离开时,镀着圣洁的光,虚幻美好得不切实际。

而薛慕白来时,带着我去看那满地的绿、听耳旁的风,是触手可及的温实。

我想着在城郊时问薛慕白的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和阳公主吗?」

薛慕白望向很远的地方,回答得慎重,仿佛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中思量了许久,「从前,我以为我是喜欢和阳的。我们有数十年的朝夕相伴,彼此熟知、彼此关怀。」

薛慕白说着,收回眼光看向我,「可上次她来薛府,我突然明白,她更像亲人,而你,是我要一生相伴的人。」

哪怕已经过了两日,想起薛慕白的这些话,我还会脸红心跳。

薛老夫人曾对我说,日子久了,我就能看清薛慕白的心。而我,又何尝不需要时间来看清我的心呢。

想明白一切,林风岩的舍弃便也不再让我思虑难耐,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我不该心生怨恨,认为他背叛了我们最初的约定。

44

放下成见和顾虑,我开始重新审视我与薛慕白的关系。

他终日繁忙,可是隔三岔五就会差人送些小玩意回来,今日是樽琉璃盏,明日是个珐琅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却处处透着他的心意。

我也开始在薛慕白不在的日子睹物思人,一日不见便像过了许久。

转眼数月,纳兰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林风岩在西北的捷报也频频传来。薛慕白说,照这个趋势下去,林风岩会在秋末大战告捷班师回朝,到时候他会想办法救出我爹。

中秋那日,薛慕白难得清闲,屏退了下人与我在院子里对酌赏月。

他穿着淡色锦衣坐在矮凳上,低垂着眸子为我斟酒,五官俊朗,如雕如刻。

我一时看得出了神,嘴角不自觉漾起了笑。

「笑什么?」薛慕白问我。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我视线落在了他弯起的唇角上,心旌摇曳。

「第一次被人如此夸赞,甚是惶恐。」薛慕白依旧笑着,将酒盏推到我面前,「我记得你说没读过书的?」

「只记得这句。」我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应得恍恍惚惚。

薛慕白突然倾身向前,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立马又退了回去,嘴角噙笑看着我,「情难自已。」

我涨红了脸,心如擂鼓,起身就逃。

薛慕白伸手将我拉住,「去哪?」

「去瞧瞧祖母。」我回答得慌慌张张,被他拉着的手渗出了汗。

薛慕白站起身来,手却没有松开,反而使劲一拽将我拥在了怀里,「祖母不是一早就交待了,她今日诵经,不准你我前去叨扰。」

我的脸伏在他的胸前,他说话的气息吹在我的耳边。我只觉得周身滚烫,心要跳出了胸腔。

「薛,薛慕白,你放开我,园子里被人瞧见了不好。」我吞吞吐吐,努力将手放在胸前想要推开他。

薛慕白听闻慢慢将我放开,声音温润,「姚文鸢,谢谢你!」

不知是否酒劲上来,我突然有些眩晕,呼吸困难,怕再与他待下去会突然晕厥,也不管他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提了裙裾转身就跑。

回到屋子里,碧痕正在替我铺床,见我满面绯红吓了一跳,「小姐发烧了?」说着就来探我的额。

我站着不动,努力平复着心跳,任由碧痕柔软的小手在我额上探了又探。

「不烧呀。」碧痕嘟囔着,「可脸怎么这样红。」

「烧了烧了!」我心虚地嚷嚷,「快打水来替我洗漱,我要躺躺。」

是夜,我做了个梦,梦中我从城楼的阶梯上失足跌落,被薛慕白一把接住。

43

庆历二十二年秋,林风岩斩杀叛军首领乌伊曼,叛军余部死的死,降的降,骚扰了西部边境两年之久的叛乱终于平息。

秋末冬初,林风岩班师回朝。回京第二日,纳兰成功为他诞下一子,取名钰儿。那孩子又白又胖,抱在怀里柔柔软软,只有小小的一点,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纳兰执意要我做孩子的干娘,我喜欢纳兰,喜欢这孩子,就痛快地应了,并将随身携带的暖玉送与他做见面礼。

钰儿的小手紧紧攥着我送他的这枚暖玉,在空中慢慢地挥舞,玉上镌刻的那个小小的林字依旧清晰可见。

物归原主,我如释重负。

在林府待了许久,我告辞时已近黄昏,林风岩执意送我,拐到花园的隐蔽处时,他突然止了步,一把将我拽住。

「姚文鸢,对不起。」

仿佛预感到林风岩要说这句话,我笑了笑,「你终于肯面对了,是不是装得辛苦。」

林风岩眼圈微红,肩膀一下下地抖了起来,他哭了。

见他如此,我也满心不是滋味,短短两年,我和他都经历了太多。

「林风岩,如今你已做了父亲,我也嫁为人妇。既然你我无缘,都该忘记过去,好好珍惜当下。」

可林风岩却未接我的话,他一脸痛苦,「那枚玉佩,为何不留着?我许你时,是真心实意想要娶你,如今也……」

「林风岩!」我打断了他要说下去的话,再提醒他:「纳兰是个好姑娘,希望你值得她千里迢迢来托付。」

林风岩缓了缓,「我知道,我定会好好待她。可是鸢儿,我不想你怨我,我知道你嫁给薛慕白是迫不得已,我也是如此……」

原来,林风岩起初是真的失忆了,他收到京城的消息后才慢慢想起了一切,彼时,他早已与纳兰成亲半年。林风岩说,他宁愿一直想不起来,不记得就不会痛苦。

我笑,「现实怎会让你得偿所愿。林风岩,如今那枚玉佩去了它该去之处,那份情,也该就此了断了。」

虽然结果已经不重要,但起码我与林风岩谁都不曾辜负谁,我们只是败给了命运,并欣然接受了它的安排。

如今看来,命运自作主张地另行安排,于林风岩,于我,都更好些。

想到薛慕白,我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即回薛府见他。

出来林府,拐角处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冒冒失失地撞到我面前,塞了一封信在我手中,我展开来读,信上只有八个字:不日之后,便解相思。

没有署名,潦草的字迹,我一下子就猜到了写信之人,那赤裸裸的眼神又一次浮现出来。我将信纸胡乱揉做一团,恨恨地丢了出去。

可丢了信,心中却升起一丝隐隐的担忧。

回到薛府,薛慕白不在,问起众人,只说他匆匆进了宫。

44

庆历二十二年的一个初冬夜,宪帝驾崩。太子萧兖顺利登基,改年号绍圣。

新帝登基后做了三件事:削万世鸿太傅之职,废原太子妃万氏,大赦天下。

薛慕白比之前更忙,接连几日未回薛府,只托人捎信回来让我好生待着,照料好祖母。

几日不见,我几乎思念成疾,终日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一日,我正陪祖母说话,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新帝宣我入宫。

我不知何事,忐忑地跟着宫人再次穿过幽幽长廊,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高高围墙,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此刻,我多想薛慕白就在我身边,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只静静看我一眼就好。

绕了许久,宫人带我到了一处,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却也庄严肃穆。

「薛夫人请稍后,待我进去启禀皇上。」宫人说完就推门进去。

我低着头,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慌乱。

宫人片刻就走了出来,「夫人有请。」

我慢慢迈着步子走了进去,看屋内的陈设,像是皇帝的书房。

我行了礼,立在原地不敢抬头。

「姚姑娘不必拘束。」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威严,继而又道,「宋嬷嬷,有请。」

一旁的嬷嬷听到指令,径直走到我面前,屈了屈身道:「姚姑娘,失礼了。」

话一说完就拉住我的右手,往上拽我的袖子。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避开,「嬷嬷做什么?」

「姑娘不必害怕,老身只是奉旨办事。」嬷嬷说完又过来拽我,将我的衣袖推了上去,漏出我白藕般的手臂,和上面醒目艳红的守宫砂。

我急忙将衣袖放了下来,心比进来的时候跳得更猛。

「回皇上,是了!」嬷嬷看着案前的人,恭恭敬敬地回道。

我也疑惑地看着他。

如今的萧兖,比宫宴上时更像个帝王,好看的脸上冰冷肃穆,眸子里透着不容侵犯的光。

屏退了众人,新帝缓缓开了口,「薛慕白向朕请诏,让朕许你们二人各自为好。说他与姑娘并未有夫妻之实,看来所言不虚。」

我屏住呼吸,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朕想着,薛侍郎如此的人姚姑娘都看不上,定是想嫁入皇室。恰好朕的皇兄恒王尚未娶亲,便想将你许给他做王妃,也还了你爹为朕鞠躬尽瘁的情意,如何?」

新帝停了停,见我没有说话,又说道:「你爹不日将还家,他年纪也大了,不适宜继续在朕身边效力。朕念他一片赤诚,就许了一个闲职让他在京待着,姚府当年查收的辎重也一并奉还。」

我细细听着皇帝的话,想起前几日收到恒王那封满是挑衅的信,终于理出了些头绪。

「回皇上,臣妇与薛侍郎两情相悦,不愿分开。」我话说得缓慢,却依旧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哦?」新帝挑了挑眉,「赐婚至今也有两载了,姑娘怎么解释你臂上的守宫砂?」

我有些惊慌失措,想了想,只好作答,「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45

走出皇帝的书房,冬日的冷风迎面扑来,我问一旁的宫人:「敢问公公,薛侍郎如今在何处。」

宫人嗓音尖刻,摇晃着脑袋回我:「自然还在宫里,皇上登基政务繁忙,薛侍郎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定是伴身左右。」

「那我可否见见他?」我低声询问。

宫人瞥了我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夫人还是随杂家出去吧,皇宫可不是夫人久待之地。」

宫人的话刚一说完,远处走来一个女子,身后跟着个瘦弱的丫鬟。

该女子衣着质朴,容貌清丽。

我只见宫人行了礼,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皇上此刻忙着,怕是没空见娘娘。」

那女子瞥了一眼宫人,她虽受了轻视,却并不在意,一举一动都端庄得体,我突然想到曾在去年的宫宴上见过她。彼时她雍容华贵,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

「是太子妃!」我心中惊异,差点失口叫了出来。去掉了那些烦冗庸俗的饰品,此刻的她反而纯美可人,竟让我一时认不出。

新帝继位后,第一时间废了这位万太妃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母家之人,并未给她任何封号。看刚刚宫人的态度,想必她处境不是很好,我连忙俯身作揖,「臣妇见过娘娘。」

万氏并不看那名宫人,也不因自己的处境觉得难堪,只伸手来扶我,温顺谦和,「薛夫人不必客气。」

她竟知道我是谁。

见我吃惊地看她,万氏笑了笑,「去年宫宴上,薛夫人与薛侍郎伉俪情深,让人心生羡慕,我因此记得夫人。」

她虽笑着,眼中却闪着忧伤,嘴角透着苦楚,「薛夫人方才是见了皇上了?书房里可还有他人?」

我连忙回话,「并无其他人。」

听了我的话,万氏转身朝向方才的宫人,态度温和,毫不计较他刚刚的失礼,「劳烦公公再去通传一声,本宫想说的话必定是皇上想听的,定不会让他为难。」

那公公脸上面露难色,「娘娘,不是小的不去传话,实在是…… 实在是皇上交代过了,还望娘娘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

万氏皱了皱眉,眼中是痛苦和失望,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终究是要毁冠裂裳吗?萧兖,我们到底不能好聚好散。」

她说完带着小宫女转身走了,消瘦的背影尽是哀伤。而这哀伤的情绪深深感染了我,我又想到刚刚新帝对我说的话,以及他那张冰冷的脸和不容置疑的口气。

45

我心中烦闷委屈,以至于过了亥时,依旧无法入眠。

「碧痕?」我朝外面叫了一声,「派去书房查看的人回来了吗?姑爷他今夜还是没有回府吗?」

我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推开来,进来的正是薛慕白。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顾自己只穿了小衣就朝他奔过去。

到了薛慕白跟前,我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薛慕白。」近日的委屈一股脑地全都涌了出来,「皇上说你去向他求诏,要将我嫁给恒王……」我已哽咽得不能出声。

薛慕白眼中全是疼爱,他伸手替我抹掉眼泪,「胡说!皇上骗你的,不准哭了。」

我本就料到皇上的意思,必不是薛慕白的意思,如今听到他亲自说出口,不知为何反而哭得更凶了。

薛慕白只好上前一步,将我揽进他的怀里,我就伏在他的胸膛,哭得呜呜咽咽,良久才平静下来。

薛慕白拍拍我的背,「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他说完伸手扯下我挂在旁边的外裳替我披了,「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这样冷的天跑下来,若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经薛慕白一提醒,我才想起来自己只穿了小衣,又是羞又是冷,赶紧转身钻进了被子里。

我双手紧攥着被边,气氛突然有了一丝暧昧,我偷偷瞄了一眼薛慕白,他又瘦了,俊朗的脸上略显疲惫。

「这么晚了为何不去歇息,还来我屋里做什么?」想到薛慕白回府后第一时间来看我,我心里泛起暖意,但又嗔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谁知听了我的话,薛慕白竟脱去外裳走到我床边,一把将我盖的锦被掀了起来,强行在我身侧躺下,「这么晚了过来,当然是要跟你圆房。」

46

我赶紧往床内侧躲去,脸羞得通红。

薛慕白长臂一挥,将我向后揽在了他怀里。我吓地乱踢,薛慕白撑起身子按住我,「怎么?还不愿意?」

他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些眩晕。

我实在没想到薛慕白突然会有这样的举动,强撑着拒绝他,「薛慕白,你定是喝醉了!」

「嗯,是醉了,不过是装醉!」他声音懒懒的,脸也离我更近了。

我感到薛慕白的唇就要碰上我的,吓得赶紧用手捂住,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薛慕白,我还没做好准备,我害怕。」

薛慕白愣了愣,复又躺了下去,轻轻说了句:「傻瓜!睡吧,不欺负你了!」

我大大舒了口气,用了许久才平复下来。「你不走吗?」我问他。

「不走,这是我的寝室!」薛慕白幽幽道,声音有了困意。

我静躺了一会,还是觉得别扭,「那还是我走吧,我去找碧痕住。」

我刚要起身下床,却被他一把按住,他的气息再一次逼近,我能看到他眼中闪着欲望的火焰,「不许动!」

薛慕白嗓音沙哑,手在我的腰上用了用力。

我赶紧缴械投降,急急求饶,「好,我不动。」

过了许久,我听到薛慕白的呼吸均匀了,才敢动了动身子转身看向他,他睡得安稳,脸上的皮肤白皙光洁,长睫浓密,薄唇微抿,甚是好看。

我又想起来那首诗,「有匪君子,充耳琇莹……」

「薛慕白,我并不是没有准备好,皇上说旨意几日后就会下来,我只是怕!」我喃喃地对着他说,心中悲悯,「薛慕白,洞房花烛那夜,你没有来为我掀开喜帕,我们也没有合卺,现在想来,是不是意味着你我终究有缘无分。」

世间本就有太多不尽人意,意外生出的这份情来,才是不应该的吧,毕竟我们曾相互讨厌过,甚至承诺过各自为好。

「不准你胡思乱想,我会解决的。」薛慕白没有睁开眼,话说得柔软坚定,手也隔着被子紧紧地拥了我一下。

不知为何,我的心又安了下来。

薛慕白总有一种魔力,能让我不必担忧。

47

次日醒来,薛慕白已经离去。

我躺在床上,抚摸着刚刚他躺过的地方,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上面,仿佛还能嗅到他的气息。

若是能这样过一生,该有多好。

我憧憬着,心中的疑惑也重新升腾起来。皇上为何突然插手我与薛慕白的婚事。为什么他要将我许给恒王?

心中无比烦闷,我唤了碧痕进来侍候我洗漱,之后也没有心情用饭,只倚在案前的斜几上胡思乱想。

快到晌午的时候,碧痕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手里又攥着一封信,「小姐。」碧痕气喘吁吁,一脸慌张。

我接过信,撕开来看,仍是那潦草的字迹。

「本王在宴宾楼等姑娘,姑娘想知道的一切,本王一并告知。」

信依旧没有署名。

我更加烦躁,将信纸紧紧攥在手里,在卧房里来回走动,半天拿不准主意。

我想知道恒王要说的话,但也怕自己冒冒失失,羊入虎口。

着急之际,我忽然想起薛慕白先前告诉我的话,「不可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薛慕白还说,他会解决一切。

我将手中的信撕了个粉碎,发狠地丢了一地。

碧痕小心翼翼地问我:「小姐?」

「不去!」我恨恨道:「阴魂不散,不能任他摆布!」

48

是夜,薛慕白果然回府了,且比平时早了些。

「用过饭了吗?」我问他。

薛慕白点了点头,精神不济。

知道此刻问他并不合适,我终究没按捺住,开了口,「薛慕白,究竟怎么回事?恒王他做了什么。」

薛慕白在我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想了一想,突然用修长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半戏谑本嗔怪地朝我道:「你如何这样惹人喜爱,怎就迷了那恒王的心窍。」

我被薛慕白说得不好意思,恼怒着拂开了他的手,「我乐意的吗?谁知那个坏家伙安了什么心。」

薛慕白笑了笑,不复方才的疲惫,「他安的什么心我无从知晓,只知道他用西南的兵权要换皇上一道赐婚的旨意。」

薛慕白的话将我惊呆了,「跟谁赐婚?」

薛慕白低头饮了口茶,「自然是你。」

他语气轻松,全然不似我此刻,已经紧张得忘了呼吸。

「薛慕白,我不想,你得救我。」我赶紧俯身上前去拽他的衣袖。

薛慕白终于正了神色,定睛瞧着我,「姚文鸢,我先前说的话你怎都忘了?你如今是我薛府的人,断没有被别人强占去了的道理。」

「可是皇上他……」我提出质疑,心中却窃喜。

「先皇驾崩的事本就被有心人诟病,皇上刚登基,必然想营造一种兄慈弟恭的形象给众人看,不用大动干戈就拿下恒王这个心腹大患的兵权,皇上自然是应允的。」

薛慕白的话又叫我担心起来,「那如何是好。」

见我担忧,薛慕白连忙拽过我的手,握在他的掌中,「有我,我自有办法。」

感受到他手心的温柔,我心安了些,忽的又想到什么,「薛慕白,我昨日见了前太子妃,她仿佛处境并不好。」

我不知为何会想起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来,而且心中莫名难过。

「她……」薛慕白的眼神慢慢转向别处,神色也黯淡下来,「皇上身为人君,有太多迫不得已。」

49

十月初九日,和阳公主大婚,嫁的是刑部尚书郎王晋,那个救了我爹的薛慕白的好友。

得知消息的前两日,我被和阳公主唤进了宫里,她依旧端庄清冷,对我开门见山。

「你与薛慕白成亲已经两载,我不该再等了。」

和阳公主说得如此直白,反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姚文鸢,你还不错。」和阳公主停了停,语气温柔,「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我抬头,看到公主眼神笃定,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性格沉稳又有些可爱。我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她时,就觉得她似乎像谁。

如今想来,像的那个人必然是薛慕白了。

我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瞧着和阳公主笑,「臣妇也喜欢公主。」

像薛慕白一样看似冷傲、内心炙热的人,我怎会不喜欢。

和阳公主突然握住我的手,也笑了起来,「那我嫁人后,你要常来府上看我。」

「自然,只要公主不嫌我烦。」

和阳公主出嫁那日,我跟随众人到街上去看,旌旗万里,插满了整个街道,十里红妆绵延不完,王晋一身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煞是得意。

「这小子终于如愿了。」一旁的薛慕白握紧我的手,望着新郎官的背影笑道。

我也转身看薛慕白,看他的脸映在夕阳的光辉中,跟着他一起笑。

50

所有人似乎都尘埃落定了,我更加焦急,在薛慕白下朝后追着他问:「薛慕白,皇上的旨意至今还未到,是不是不想拆散你我二人了。」

薛慕白不说话,示意我上前替他更衣,他如今总喜欢指使我。

我无奈,乖乖上前服侍,替他系好腰带后,薛慕白将我拥入怀中,「不会再有什么旨意了,不过,你要去见恒王一面。」

皇上最终没有用我去换西南的兵权,反而分了藩,命恒王留守藩地,即刻出发。

恒王出发前一日,薛慕白陪我去宴宾楼见他,到了门口时突然又改了主意,拉起我往回走,「不见了!我再去求皇上,总还会又别的法子。」

我笑笑,示意薛慕白安心,「没事的,你就在此处等我。」

薛慕白依旧不肯,懊恼着,「我怎能让别的男人与你孤处一室!」

我只好拉了他的手安慰,「你在这里他不敢怎样的,我只让他说了他想说的便出来,可好?」

薛慕白终于松了口,同意我进去。

推开门,恒王就坐在包间的矮席上,悠闲地自斟自饮。

我走上前去行礼,在他面前站定。恒王示意我坐下,我摇了摇头,「恒王有什么话要对臣妇说,便说吧。」

恒王笑了笑,又呷了口酒,「本王就让你如此厌恶?」

我不说话。

恒王又继续说:「本王用整个江山来换你,难道姚姑娘就没有丝毫感动?」

我嗤笑了一声,「这江山本就不该是王爷的,况且成王败寇,王爷是输了,却不是因我而输。」

我话说得难听,恒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失声笑了出来,「本王确实不是做皇帝的料,只因我母妃与我外祖父热衷,本王勉强配合他们。」

他停了停,突然站起身来立在我面前,我只觉得自己被笼在一片阴影里面,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本王乐得做个逍遥王爷,不求权倾天下,但求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只是,这荣华富贵得有个中意的女子与本王共享。」

「会有的。」我再往门的方向退了退,回他道。

恒王又笑了一下,却透满嘲讽,「天下女子都对本王趋之若鹜,为何姚姑娘却避之不及?」

「天下女子都对王爷倾心,王爷为何对臣妇念念不忘?」我反问他。

恒王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我来回答王爷的问题,」我笑了笑,「只因未得到,便觉心有不甘。王爷对臣妇只想占有,并非真心喜欢。」

恒王若有所思,看着我半晌无语。

过了许久,他低头苦笑了一下,从腰间解下那大块青玉递到我面前,「本王并不这样觉得,不过随姑娘怎样想吧,这块青玉是我自小佩戴的,如今送与姑娘,留个念想。」

我拒绝,「如此贵重的东西,王爷还是留给后人吧。」

「怎么,连这么个小物件你都不肯收?」恒王的眉心凝在一处。

此时,我已经退到了门口,「若肯付出真心,王爷一定会遇到心仪的姑娘,祝王爷一路顺风,臣妇告退。」

我没再看恒王,径直推开门出去。

薛慕白听到声音,立马转过身来拉着我,「怎样?」

我笑,「薛慕白,我们回家吧。」

51

我跟薛慕白的马车刚到薛府门口,知轩就匆匆跑了过来,「公子,老夫人找你半天了。」

我和薛慕白对视了一下,不知道祖母何事,只好赶紧过去。

薛老夫人脸色铁青地坐在堂上,我们刚跨进屋里,就听到她厉声喝道:「跪下!」

薛慕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也紧随着跪在他身侧。

「不知孙儿犯了什么错,令祖母动怒,请祖母责罚。」薛慕白赶紧低头认错。

薛老夫人脸色没有缓解,看着我们二人怒斥,「婚姻岂是儿戏?怎能容你二人私下交易,想合便合,想散就散?」

薛老夫人气得声音发抖,将拐杖用力杵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将我吓了一跳。

「孙儿并没有。」薛慕白轻握住我的手,赶紧解释。

「鸢儿不敢。」我也连忙表态。

「你们还敢狡辩,知轩都跟我说了!」祖母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拄着拐来到我们面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薛慕白,你是觉得祖母活得太久了是吗?」

薛慕白赶紧俯下身,「孙儿知错,请祖母息怒,祖母责罚便是,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一旁的知轩也吓得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解释,「老夫人,公子和夫人日久生情,当初的约定早已不复存在。」

我也赶紧认错,「都是鸢儿不懂事,再不敢了,请祖母不要生气。」

「既然你们二人都如此说,我就想问问,我何时才能抱上重孙?」薛老夫人缓了口气,提出要求。

我终于知道了她的用意,脸上绯红,薛慕白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们…… 请祖母放心。」

老夫人见薛慕白做了承诺,脸上的怒气逐渐消散,又恢复了她以往的慈祥,亲自上前将我扶了起来,「鸢儿不要怪祖母动怒,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慕白的父母早亡,我要替他们看好你们!」

我低下头,让祖母宽心,「鸢儿知道了。」

从祖母屋里出来已是黄昏,知轩怕薛慕白罚他,早溜得无影无踪,碧痕也匆匆赶回去布置晚饭,只剩了我与薛慕白。

气氛有些尴尬,薛慕白又抓起我的手,「膝盖疼吗?」

「不疼。」我连忙回他,「祖母不忍让我们长跪的。」

「你嫁过来已有两年,仍无子嗣,祖母有些怒气是情理之中的,还望你不要生她的气。」

「不会。」我回答。

恐是怕我难堪,薛慕白便不再提方才的事。

我和他刚走到花园入口,就有门子过来通报,说刑部尚书郎王晋来访。

薛慕白放开我的手,「你先自己回去,他这个时候来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我去去便来。」

我答应了一句,待薛慕白转身时拉住他的衣袖,红着脸垂下头,「薛慕白,我等你。」

52

是夜,风清明净,我守在床前等薛慕白。

他进来时带着一身寒气,我连忙起来替他更衣,薛慕白突然捧起我的脸,吻了上来。

我措手不及,只得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任他柔软的唇压住我的。

我几乎快要窒息,不知过了多久,薛慕白才停下来,眼神湿漉漉地看着我,「可以吗?」

我点头,将脸埋在他胸前。

见我如此,薛慕白复又吻了上来,他唇齿柔软,带着一股特有的气息,几乎让我眩晕。慢慢地,我只觉得浑身燥热,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我推开薛慕白,拿起案几上放的合卺酒,递给薛慕白一杯,「洞房花烛夜落下的,今日补上。」

薛慕白眉目含情,与我将酒一饮而尽。

「薛慕白,感谢你当年的不欺。」

薛慕白笑,「我却后悔没有早日与你圆房。」

放下酒杯,薛慕白径直将我抱了起来,置于软塌之上。月光明亮,窗外虫声阵阵,屋内红烛摇曳,薛慕白将我无措的双手握在头顶,慢慢俯下身来。

红绡帐暖,一缕情丝摇人心魄。一夜缱绻,如醉如梦魂已不复。

52

第二日,我被薛慕白叫醒,「姚文鸢,今天要去接你父亲。」

我事先并不知情,兴奋得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顿觉浑身酸软,体力不支又倒了下去。

「怎么了?」薛慕白关切地问。

我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回他,「起猛了,头晕。」

我强行起身,换了衣裳跟着薛慕白去接我爹,才知道薛慕白早就安排好一切,姚府收拾妥当,丫鬟小厮也都配备齐全,连被收留在薛府的姚总管,也已经回姚府待命了。

大牢门口,我爹已被众人簇拥着送了出来,他换了崭新的衣裳,精神也比上次见时好了许多,一见薛慕白就拱手道谢。

二人相互寒暄,聊得火热,竟有再见如故的架势。我被丢在一旁,想着这两年经历的种种,心中感慨万千。

那年,我嫁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而今,我喜欢上了我嫁的公子。

后记

瑶儿百日,纳兰和林风岩抱着钰儿前来庆贺。

看到瑶儿粉嘟嘟的小脸,纳兰心生欢喜,执意要与我们结亲。

薛慕白不愿意,将女儿抱在怀中不肯应诺,「我家瑶儿还小,怎能让你们抢了去。」

我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顿觉好笑。

林风岩也在一旁笑他。

薛慕白无奈,转而向我求助,我却不如他的意,「我本就是钰儿的干娘,亲上加亲也好。」

薛慕白丧着脸,「你若觉得合适,就依你。」

见薛慕白松了口,纳兰眼疾手快,立马从钰儿脖子上取下当年的那枚暖玉,塞进瑶儿的小手中,笑嘻嘻地瞧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喜爱之情已经掩饰不住,「这是定情信物,瑶儿啊,你以后就是我们林家的媳妇咯。」

像听懂了纳兰的话一般,瑶儿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挥舞着,将玉紧攥在手里,仿佛生怕被人抢了去。

数日后,我坐在花园的石桌前喝茶,薛慕白突然走上来,夺了我的茶杯就喝。

我抬头看他,不见了那丝冷傲,薛慕白脸上总透着股孩子气,全然不似我初见他时的样子。

我站起身来看向他,「薛慕白,重新问一次,你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薛慕白不假思索,「从你入薛府的那一刻。」

「瞎说,那时候你还没见过我呢。」我反驳他。

「上天都把你送到我门上了,我怎么敢不喜欢。」薛慕白笑。

「照你这般说,任当日是谁,你都会喜欢咯?」我有些生气,怒起嘴瞪他。

「不会是别人。」薛慕白说得肯定,捏了捏我的鼻子,「怎么当娘了,还如此小心眼。」

我被薛慕白说得笑了起来,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一把将他抱住,「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说不准,我喜欢你也是当日,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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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鱼楠
已完结

婚后恋爱小甜文,不甜不要钱~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坐在婚房里的我没有半分新娘的喜悦激动,我原本以为我要嫁的人是风流俊朗文采斐然的叶家二公子,后来才知道,原来我嫁的是叶家那位哑巴大公子。

叶家行纳采礼的时候,夫人带我偷偷看了一眼,她指着那个在树下与小斯讲话的公子告诉我,那是就是来提亲的叶家二公子,问我喜不喜欢。

我瞧过去,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眉眼飞扬,鲜活明亮,就像春日的露水和惊雷。

我含羞点头。

说是喜欢也不然,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可我听过他,是表哥和我讲的。

表哥说叶二公子是他们学院里的佼佼者,最受夫子喜欢,人长得好不说,学问也好性格也好。

能嫁给这样的儿郎,我自然开心。

过后我便安心在家待嫁,直到纳征的时候,我在正厅隔着屏风看见站在最前面的男子面生,但他行的礼分明是未婚夫该行的礼,我才发现不对。

是因为叶大公子的父亲叶大人是工部侍郎,我父亲的顶头上司,找门婚事他们不愿意拒绝,又怕我不同意,所以才故意骗我,叫我以为我要嫁的是叶家二郎。

可笑。

其实我如何会拒绝,我拒绝得了吗?纵然我平素性子硬了一些,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如何能拒绝,可我的家人却不信我,瞒着我。

其实我知道叶家大郎不是一个坏选择,即使是当初他们不瞒着我让我自己选,我大概也还是会乖乖答应的。

我只是恨他们都骗我,都不真心待我。

我在知道叶家大郎才是我的夫婿之后拖我的表哥替我打探此人。

我那日隔着屏风见他看不真切,与叶家二郎有些像,但一眼便知道不是一个人。

表哥说叶家大郎年幼大病之后便不能说话了,也不在学堂里学了,被像个姑娘一样养在深闺里。他问了叶家二郎,他说他哥哥为人单纯善良,性格温柔敏感。

我其实更向往明媚活泼的男子,少女怎么会不喜欢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呢?

他身子不太好,又不常见人,宴席里也没人敢劝他喝酒,于是他早早的便来了新房。

我从盖头下面可以瞧见他的皂靴,他一步步走近,然后挑起我的盖头。

我尽力展露一个最漂亮的笑容抬头看他,这毕竟是我的夫婿,我们要生活一辈子,纵然我心中有过不甘,可日子还是要过的。

他很好看,也许是因为常年不出门,他皮肤很白。一双眼睛干净澄澈,像没有一丝瑕疵的琉璃珠子,藏着万点星光。

不知是红烛映射还是他生来害羞,他看上去有些脸红。他有些僵硬的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听着喜婆讲的吉利话。

喜婆喂我吃了一口生的饺子,问我 “生不生?”

“生的。” 我点点头,含着饺子有些含糊不清。

喜婆们很快就走了,我还在艰辛的嚼着那生饺子,新郎官却抬起手来。

我一偏头便看见他托着手帕放在我唇边,抬手指了指我的嘴。我看懂了,他是叫我吐出来。

我有些不太好意思,饺子被我嚼烂了吐出来肯定很恶心,但我也不好驳了他,毕竟他第一次像我示好。

我用手遮掩着吐了出来,又赶紧从他手上拿走帕子放在一边。我刚刚碰到了他的掌心,温热干燥,我第一次和男子接触,不禁有些发热。

他笑了笑,从袖中掏出纸笔,写下 “叶韫初” 三字。

“这是你的名字?” 我看是叶字开头,便猜测到。

他点点头 ,指了指我。

我想了想从他手上拿过纸笔,在叶韫初正下方写到 “江明珠”。

两个名字叠在一起很有夫妻感。

他看起来挺开心的,又在不远处写到 “韫郎”。

“韫郎?你是让我这般唤你?” 我笑着说道。

他点点头。

“我的亲人都叫我珠娘,或者珠珠。” 我刚想说他也可以这么叫我,突然想起他不能说话,“你也可以这么在心里想我。”

他笑着点点头,写到 “赶紧去洗漱然后吃点东西,今天你辛苦了”

他不会说话,但我却感觉这些言语传到了我心里,忍不住的有些甜蜜。

“那我去洗漱了,你今日也辛苦了,韫郎。”

叶韫初是个很温柔的人,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

我从避火图上看过这些,姑姑跟我说会有些痛,叫我尽量放松身体人忍着些,可我却体会到了区别于痛的另一种难耐。

就像是喝醉了酒踩不实地面,又像是背后痒痒又挠不着,柔软的、不痛快的麻意让我觉得难过,又说不出哪里难过。

直到他真正拥抱我的时候,痛反而成了一种解脱,成了一种愉悦。

然后是烫,是滚烫的吻和呼吸。耳边缠绵着男子浓重的鼻音,起起伏伏。

红幔翻腾,花瓣舒展到极致,开的痛快淋漓。

我是被侍女敲床弄醒的,睁眼的时候叶韫初还没醒。

我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道,“醒醒,该起床了。” 他睡梦中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又没动静了。

我只好先下床洗漱,可等我梳妆好了他还没起身。

我挑起床幔俯身摇他手臂,“韫郎,该起了,今日是大婚第一日,要去敬茶的。”

阳光照在他奶白的肌肤上,大约太亮了,他好看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翻了个面将头埋在枕头上里,就是不起身。

一个眼生的婢女朝我行了一礼,“少夫人,大少爷一箱不用晨昏定省,都是由着他什么时候起身,大少爷是赖床惯了的。”

我点点头,打算起身叫她们备些温水,从前在家里我的妹妹萱娘也会赖床,我就用温帕子替她擦脸擦手,一般擦完她便醒了。

刚打算站起身,却突然被抓住手腕,他醒了。

“晨安呀韫郎,该起身了。” 我温柔道。

他似乎还没完全醒过来,微嘟着嘴似乎在控诉着什么,过于红润饱满的嘴唇彰显着昨夜的疯狂。

他只起身子懒洋洋的坐在床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我以为他要起了,谁知道他身体向前一倾又靠在我肩膀上。

这举动真像萱娘,对了,萱娘今年五岁。

紧赶慢赶到底敬茶没迟到,叶大人与叶夫人都很和蔼慈祥的模样,尤其是叶夫人,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不少话。

“珠娘既然嫁了过来,便是我的好儿媳。你与韫儿好好过,他虽有哑疾却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你待他八分好,他还你十分好。” 叶夫人生的极好,顾盼生辉,韫郎与叶二公子样貌都这般出众也都是因为像她。

我点点头,“珠娘明白。”

叶夫人对珠娘是很满意的。

她为大儿子选妻确实费了好大的心思。韫初常年在家,性子单纯又不能说话,娶一个强势一些的女子才能在日后襄助他。

她细细的打听哪家的女儿人品好手段果决,最后才敲定了江明珠。

叶夫人其实很担心自己儿子不喜欢人家姑娘,但事实是叶韫初一看人家的画像就脸红的不行,甚至主动提出要去纳征礼。要知道他这些年几乎从来没有主动提出过出门,叶夫人有些酸自己儿子对一个还没见过的女子这般上心,但也是真的开心,若他们小夫妻和和美美,那她也了一桩心事。

加上昨晚阿琴跟她说,房里的动静闹到了子时,她抱大孙子有望了。

叶夫人简直太爱珠娘了。

除了叶大人和叶夫人,我还见到了叶二公子叶熙越。

我原本以为我的夫婿会是他,但现在他却是以小叔子的身份站在对面,总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回到房中之后韫郎写字问我 “你从前认识熙越?”

我没想到我如此细微的异样都被他看见了,想了想只是说,“我从前听表哥谈起过他,怎么了?”

“无事,我只是见你似乎有些留意他。”

叶韫初的确是个很敏感的人啊。

我凑近坐在他身边带着笑意说道,“不过看了两眼,哪里叫留意了,我留意他做什么,我只留意你。”

叶韫初耳朵立刻红了,微微扭过头去脸红红的轻轻点了点头。

我可真坏,大白天的逗弄他。我忍不住笑了,他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第二日我回门,临行前叶夫人悄悄和我说,让我如果有机会就带着韫初去外面走走,韫初常年待在府里也不像话。

我应下来,其实我也希望他可以多去外面看看,他是男子,终日无所事事什么也不做算什么呢。

我出嫁前和小家里闹得有些僵,回门时也不太愿意同她们多讲话,不过夫人待人一向周全,也没提韫初的哑疾,体面的聊了天吃了饭也就算了。

原本我父亲该与韫初好好谈天,但韫初不能讲话又鲜少见人,大部分时候是我在讲,他只是偶尔点个头摇个头,备在袖子里的纸笔都没有拿出来过。

他在叶府虽不能讲话,但还算活泼,与我写字交流虽然慢些,也很顺畅,但到了江府,整个人就像被人牵动的皮影一样无神又僵硬,我坐在他的身边都能感受到他的不自在,我也不自在,索性匆匆用完午饭也不想多待就拉着他走了。

上了马车之后我感觉韫初明显送了一口气,仿佛离开龙潭虎穴一般。

“感觉好些了?” 我递给他一块点心,他刚刚在江府都没吃什么,怕是饿了。

他点点头,掏出纸笔写到 “我与他们不熟,和他们一起觉得…… 不适应。” 最后三个字他斟酌了一下才写出来,恐怕他心里想的词一开始不是这个。

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腿上,又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掌里。他的手指此刻有些微凉,在这炎炎夏日里教人无论如何不想放开。

他有些害羞的模样,握紧了我的手。

“不喜欢也无妨,咱们回江府的时侯也不多。” 我微微靠在他身上,“韫郎,你想不想去街上看看。”

我抬起头有些期盼的看着他。

他有些犹豫,大概是不愿让我失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见他同意,我很是开心。出门之前叶夫人同我说,自他年幼生病失语起,他便总不愿意出门,上回我纳征时是他这些年少有的主动提出要出门的,叶夫人说他珍惜我,也希望我可以改变他。

我戴好椎帽便兴致十足的拉着他下了马车。我在闺中时出门的机会并不多,他也是这些年都不曾逛过街,月莲不放心我们要随侍,我却让她远远的跟着,不要打扰我和韫郎一起。

韫郎一直活在叶府的保护下,如今我二人站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不免有些紧张。我刚想安慰他两句,他便主动伸手与我十指紧扣。

宽大的袍子掩盖了我们交握的手,但这毕竟实是在街上,我有些害羞的别过头去。

夫君居然有如此主动的一面~嘤嘤嘤好害羞~

我们在街上一路看着,见了许多有意思的玩意,钱袋子在我手上,他遇见了什么喜欢的就指指,然后眼巴巴的瞧着我。

我受不得他这幅乖巧得不行的模样,买!必须买!

我们扫荡了一整条昌平街,到街尾时我和他手上都拿满了小东西。我招手示意远远的跟在我们后面的家仆过来,将东西堆了他一身叫他放去我们的马车里。

一回头,韫郎正仔细的瞧这一个阿伯做泥人。

他面前的摊架上铺满了各式泥人,做得栩栩如生,那一套游园惊梦的泥人直叫我爱不释手。

阿伯见我们好奇便笑呵呵道,“公子夫人喜欢这泥人便收了去吧,小老儿这手艺在京城也是有名气的,这套游园惊梦可是小老儿得意之作。”

“几钱?” 我实在喜欢,便问到。

“一文银。” 这价钱可真不便宜,难怪街上这么热闹,这阿伯这里却没什么生意,原来是要价贵。

但这套泥人我实在喜欢,也不犹豫,“替我包起来。”

“诶。” 阿伯见有了生意,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轻手轻脚的用布包了起来。

“公子夫人是新婚吧,瞧着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呀!” 阿伯问道。

韫郎轻轻点点头。

“那小老儿替二位捏对泥人?” 阿伯大约是看我们爽快,想再做点生意。

我有些犹豫,今日花了太多钱了,这小老儿收费可不便宜。

还没等我做下决定,这边韫郎就两眼放光用力点了点头,又用那双藏着湖泊的眼睛瞧着我。

我还能拒绝吗?

我根本拒绝不了这位大崽崽。

小老儿手艺真挺好,各色黏土在他手上翻飞,一会就出来一个男泥人,身着玉色锦袍,头戴玉簪,正是韫郎的衣着。

阿伯又执细笔取墨水朱砂,画出韫郎眉目,我细细瞧着,阿伯手艺真不错,与韫郎有六七分像,一眼看过去就是个小韫郎。

我拿起泥人,只觉得这个小韫郎可比那套游园惊梦稀罕多了。

阿伯又做起我来,只是我戴着椎帽,而泥人做成椎帽到底不好看,他还是继续做成女子脸庞。这样的事多见,一般他都会尽量往好看了做,大多数夫人还是会满意的。小老儿做完衣衫首饰又拿起细笔准备描画时,韫郎却突然伸手阻止了他。

“小老儿还没做完呢,公子且等等。”

我看向韫郎,知道他定是有什么话想说。

韫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阿伯手上的画笔。

“韫郎是想你来给这个泥人画脸?” 我大概猜到。

韫郎点点头。

小老儿犹豫了一下,“这可不简单的,公子可别画坏了。”

“让他画吧。” 我说到,画坏了大不了再买一个,韫郎这么想画,我当然要满足。

小老儿想了想还是将笔给了韫郎,又啰嗦着提点他该怎么画。

韫郎执起笔开始细细的画,大约是不熟练,他画的很仔细,一笔一笔,画的很认真。

一张芙蓉面逐渐展现,想不到竟真有三分像我,配上阿伯做的栩栩如生的衣衫首饰,看过去不会叫人认错。

他画好之后将小泥人递给我,又将阿伯刚刚做的小韫郎与我的小珠娘凑在一起。

两只泥人相依相偎,一对璧人。

我与他此刻也相依相偎,我们也是一对璧人。

夕阳洒在他的身上,叫他披上一层荣光。

少年人的心动总是来的有些仓促,就像六月雷雨,突然又猛烈。

所谓爱情,就是这样一次次的心动汇成大海,包围你,淹没你。

韫郎爱上了出门。

我们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跑出去玩。从东郊到西郊,从南街到北街。

叶夫人乐见其成,给足了银两,叫我带他好好玩。

把正在准备乡试每天只能寒窗苦读的叶熙越馋不行。

我们大多玩到天黑就会回来,只有一次去西郊泡温泉的时候在那里宿了一夜,韫郎第一次不在家睡,大概是有些兴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我总是刚刚睡着就被他弄醒,这么几回脾气也上来了,翻身坐在他小腹上,有些报复的狠狠吻他。

在陌生的地方有些刺激,那夜的我和他折腾了很久,最后我和他都累得抬不动手,这才安安稳稳的睡了。

叶家有了巨大的好消息,叶熙越考上举人了。

要知道叶熙越才十七岁呀,这个年纪就可以当上举人,是真的前途无量。

叶家摆了几桌宴席,好好的乐呵了一番,那几日满府都是喜气洋洋,笑容满面。

其实我有些担心韫郎,熙越是他弟弟,但人人只看得见熙越看不见韫郎,我怕韫郎难过。

但还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韫郎也是发自内心的为他的弟弟感到开心骄傲,知道名次那日他开心得手舞足蹈,像考到举人的是他一样。

朗朗君子,心如明月。

我很骄傲,我的夫君是韫郎 。

叶熙越的任务还没结束,他还得备战明年春天的会试。叶夫人这边看着二儿子有了出息,那边开始担心起大儿子了。

这几个月来,我和韫郎朝夕相伴,韫郎活泼了不少,他已经及冠了,日后叶府分家,终究是我们得单过。虽说叶府的钱权养得起我们,但韫郎只是哑了而已,又不是废了,如果可以,当然希望他能挑起一个家庭的责任。

和韫郎相处这些时日我也看出来了,韫郎不大适合走读书这条路,他有哑疾,绝不可能入仕,另一方面是他这些年真的没怎么研读四书五经,大多是略略学过就算了。

他的生活真的很懒散,连我七岁的弟弟都过得比他忙碌。

他总该是要长大的,他已经是一个丈夫了,他未来还得是一个父亲,一个家主。

长大的契机在冬天时来了。

每年,叶家每隔三年都会在冬天派男丁会江南祭祖。

叶家发源在江南,除了叶大人这一支在京城做官,其余的族人都在江南。

以往都是叶大人回去,三年前变成了叶熙越回去,叶夫人的意思是,今年叫韫郎回去祭祖。

今年工部有几个大工程,身为工部侍郎的叶大人分身乏术,这边叶熙越也在准备会试,家里的男丁只有韫郎了。

他连出门的时候都少,何况是去江南。

“这一路上都有钟束,大多数他都会安排妥当,你们只当出去玩玩,珠娘今年才嫁过来,去拜拜祖先也好去。” 叶夫人安慰道。

我看向韫郎,韫郎认真的点点头,目光坚定,不像是回家祭祖,到像是将军临危受命。

我不禁弯了弯唇,他都不担心,我担心什么。

我刚想点头答应,那边叶熙越有些担忧,皱着眉头说道,“不然还是我去吧,路上也可以温习功课的。”

“说什么呢!” 叶夫人轻呵道,“好好复你的习。”

回到院子之后,韫郎有些兴奋,坐在桌子前盘点要带什么,我陪着他一起想,转头看见了叶熙越站在院门外,有些纠结的模样。

我让韫郎先想着,自己出了门去看看。

熙越见了我拱手弯了弯腰,“嫂子。”

“找你哥吗?怎么不进来。” 外头委实有些冷,我跺跺脚。

“嫂子,不然你同大哥说一声,祭祖还是我去吧。”

“怎么,学习闷坏了?想去江南玩?”

“不是。我担心大哥没出过门,江南太远了,我放心不下。”

“这不是还有钟伯和我吗?”

叶熙越皱着眉头不说话。

我叹了一口气,“熙越,我知道你是关心你大哥,但你大哥已经及冠了,他不是个小孩子,这些事你要相信他可以做的。”

“可他以前没有做过。”

“他以后也要做的。”

“可以不用的,我可以照顾他。” 叶熙越认真的看着我,“我可以照顾大哥一辈子,以后我们也不分家。”

“没有谁可以永远照顾谁的,你纵着他不长大,那他在必须长大的时候就会吃更多的苦,” 我摇摇头,“更何况,他只是不能说话而已,你不要在心里当做他是个没用的人。”

“我没有当他没用,” 叶熙越眼睛红红的看着我,“嫂子,我知道他一个好哥哥,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熙越告诉了我一段往事——关于韫郎为什么会变成哑巴。

年幼时候的叶韫初是所有父母眼中的好孩子,是个神童,过目不忘出口成章,而叶熙越则调皮的不行。

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夜晚,五岁的叶熙越拉着八岁叶韫初去结冰的湖上玩,叶韫初劝他回去,他不听。

冰面破了,叶熙越半个身子掉了进去,叶韫初将他拉了起来,但自己掉进去了。

湖水刺骨,叶韫初被救上来时浑身冰凉,他大病一场,高烧不断,几度濒危。

最终他还是好起来了,但高烧夺走了他的说话的能力,并且让他的脑子受损,原本的天才少年失去了他的天赋,他没有办法看书了。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他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书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从那时起,叶熙越就发誓要一辈子照顾哥哥。

“嫂子…… 你还好吧。” 叶熙越有些愣愣的看着我。

我回过神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我匆忙拿帕子擦了擦脸,“我没事。”

“熙越,我知道你的心,但你要相信你哥哥,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 我勉强微笑,“你好好读书,快回去吧。”

叶熙越见我坚定,只能点点头回去了。

我调整了一下回到屋里,韫郎还坐在桌前,我脱了披风,怕寒气沾染到他,抖了抖身子才凑到他旁边,却发现我出去这么久,纸上的那些还是那些。

“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写了。” 我整个人塞进他怀里取他的温暖。

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一看这模样就知道他又乱吃飞醋了,又怕我惹我不开心,只自己一个人悄悄生气。

我用力的抱住他,“我刚刚在外面和熙越讲起从前了,他说是你救了他,不然当初生病的就是他了,韫郎,你真伟大,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也是最好的夫君。”

他好哄的很,一下就放开了,又写道 “我该做的。”

他一直都觉得是他该做的,从来没有后悔和怨恨。

我笑着把脑袋也埋进他怀里,韫郎,你真好。

出发的日子还是来了,叶府一家在门口送我和韫郎。

叶熙越皱着眉头,看向韫郎的眼神充满担忧。

“爹娘,我与韫郎这便出发了,提前祝爹娘新年快乐。” 我笑着说道。

虽说京城离江南不算远,但我们先坐马车,再转水路也要十天的时间,加上祭祖拢共要两个月,是赶不上新年的。

“好好好,一路平安。” 叶夫人也舍不得大儿子,但也只能与我们挥手道别。

我放下帘子,看着对面的叶韫初。

他的长发被挽起,用玉冠束好,身上披着雪白的狐裘,颈边一圈毛茸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暖洋洋的。

他打了一个大大哈欠,知道要出门太兴奋了,昨晚一直睡不着,这下一上马车就困了。

“睡一下吧。等出了京城,景色变美我再叫你。” 我拢了拢他身上的狐裘,将他微凉的手塞进去,他身体不太好,容易冷。

他点点头,靠着马车壁睡了过去。

赶车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哪怕我们只是坐着也累的不行。

好不容易熬过了在马车上的两天,原以为上了船就会好,毕竟船上的活动空间大,但是,我竟然晕船!

我坐在床边抱着痰盂吐的不行,韫郎就在一边帮我顺气。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子混混沌沌的,胃里也难受的紧。

他将我手上的痰盂放下,又把我拽进他的怀里,轻轻地抱着我,手放在我背后轻轻拍着。

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没什么可吐的还是因为韫郎的怀抱确有奇效,我觉得好了一些。

一个人身体难受的时候心里就脆弱的厉害,我坐在他的大腿上,将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眼泪开始啪嗒啪嗒的流。

我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觉得难受,委屈 。

我低着头,韫郎看不见我我的脸,他以为我困了,便像抱着宝宝,哄宝宝睡觉一样开始轻轻晃动,手也一下一下的安抚我。

被这样对待我哪里还记得要哭,整个人就像被火烤一般燥得慌,脸红了个透,抬起头来很很的盯着他,“做什么呢,快放开。”

他也有些脸红,但马上就注意到了我脸上的泪痕,有些紧张的拿帕子擦了擦还沾在我眼睫上的泪珠,满眼关心。

“我没事。” 我笑了笑,又将头靠在他怀里,“抱紧点,有点冷。”

他将我抱起来放在床上躺好,俯身在我脸颊上亲了亲,拖了自己的鞋袜也钻了上来,拢好被子抱紧我。

我们离得很近,四目相对,呼吸交融。

他拿起我冰凉的双手,掀开自己的外衣,让我的手隔着中衣在他的胸膛上取暖,又用腿夹紧了我冰凉的脚。

被他这样暖着,我觉得手指间传来的暖意一直往心里流淌着去。

我忍不住轻轻在他鼻尖亲了一口,他笑着也亲了亲我的鼻尖。

我们就这样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玩到了晚饭时间。

钟束对于我上午难过的昏天暗地,在房间窝了一个下午居然面如面若桃花感到诧异,他大概不明白,对于我来说,韫郎就是最好的药。

害,有情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而单调。

赶了这么久的路,今天终于要去见长辈亲戚们了。

我披上嫣红色的斗篷,戴上新打的头面,又将韫郎打扮的和我一样漂漂亮亮喜气洋洋,誓要在亲戚们面前挣脸子。

韫郎也就笑着任着我打扮,乖巧地不得了。

与我们最亲密的亲戚是叶大人的大哥,我们的伯父。但问题是韫郎不会说话,又少见人,我更是第一次见他们,看着大堂里乌压压站着坐着一群人,心里有些紧张。

好在大伯是个和善人,逐一给我们介绍。

介绍一个,韫郎就按辈分行一个礼,我跟在他身边,一边行礼一边问好。

“侄孙媳想大爷爷问好。”

……

“侄媳向七叔问好。”

……

“弟媳向四哥问好。”

这一圈问好一下我几乎都要站不稳了,但面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韫郎没法说话这件事估计叶大人已经提前打过预防针了,长辈们都也没问什么,点点头就过去了,但站在四哥后面有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指着韫郎就问,“六叔怎么不说话?娘亲说见到大人要问好的。”

我心紧了一下,我们出门这么久,遇见的要么是熟人要么是生意人,前者知道他不能说话自然不会戳他痛处,后者精明也不会乱说,以至于这是第一次他被人当面指着问为什么不说话。

四嫂立刻将他的手压下来,低声道 “娘亲不是说了不能用手指着长辈吗?”

又抬头有些愧疚的看了我们一眼,“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六弟别在意。”

我站在他身侧有些紧张,我怕他难过。

他对着四嫂温和一笑,又看着那小孩,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摆了摆手,告诉他,自己不能讲话。

小孩子懵懂的看着他,点点头。

长辈亲戚们知道他不能讲话,也不缠着他问叶府近况,交待了几句话作为前辈的提点也就走了。

出了那间大屋子,我忍不住抓住了他宽大袖子底下的手。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生气更不会恼火,但我怕他难过。

他大概知道我什么意思,只是笑着用另一只手捏了捏我的脸,摇摇头示意他没事,然后牵着我往前走。

十一

大堂外面有一颗百年榕树,枝条垂落在地上,又长出新芽,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韫郎将我拉倒榕树前,转身对着榕树的方向行了一礼,我有些懵,钟束在一旁提醒到,“大少夫人,当年叶家祖宗便是在这个棵树下结缘,这些年,许多叶家新婚夫妇都会来来此祭拜,以求家庭和顺,新服美满。”

我点点头,一回头就看见韫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在冬日暖阳下,光华流转。

我笑了起来,和他站在一起,认真的对着树拜了一拜,“妇人叶江氏,求树神保佑,保佑我与韫郎美满,保佑我们长相厮守。”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后来,我期待我们永远相守。

过年前,我和韫郎终于把所有祭祖的仪式都过完了,两人这几天都累的不行,一身的檀香味。

我与韫郎身体都不算强健,行程快不起来,就算此刻往回赶,也赶不及回京城过年了,索性决定就在江南过年,回去过元宵就是。

江南美丽,我和韫郎带着钟束天天不着家,尝遍了江南美食,看遍江南美景。连钟束都夸我们会玩,他每次都跟着回江南,但从没有玩得这么尽兴过。

我发现韫郎是一个动手能力特别强的人,江南小玩意多,许多东西韫郎看上一遍就能学的七七八八,尤其是木工,他看着那些手艺人做木工,眼睛都亮了。

我悄悄的让钟束去买了各式木头和工具,又专门请了手艺人来家里,打算让韫郎玩个够。

韫郎一起床就看见我给他准备的惊喜,开心得整个人都在傻笑,看看这看看那的,我以为他今天大概没时间理我了,谁知道他笑嘻嘻的一回头就把我拉进屋子里,亲了又亲,大概是在表达他的喜悦与感激。

少年人之间的吻,哪怕一开始不带情欲,后来也慢慢的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于是那位手艺人在侧屋吃了一早上的茶。

呜呜呜,没脸见人了,谁都知道我们白日宣淫了。

韫郎的确有天分,又好学,短短几日就能做出像模像样的木制品了。他做了一个木冠说是要送给父亲,做了一对木簪要送给母亲,做了一本木书要送给熙越,我问他打算送什么给我,他脸红红的递给我一个小木人,是他自己的模样。

我问他这是不是把他自己送给我了,他点点头。

他告诉我,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要送什么给我,索性就做了一个他自己给我。

我亲了他一口,笑着说,“你本来就是我的。”

这是第一次我和他两个人单独过年,我想看烟火,又怕冷,就指使着仆人将软榻搬进院里,然后盖着几层棉被守岁。

我靠在他怀里,他身体不太好,身子也不算健壮,但这个怀抱却足够温暖,足以保护我。

漫天烟火,我搂着他的腰,吻上他,“韫郎,我爱你。”

(完)

番外一

回京城的时候,我依旧吐的要命,本来以为是晕船,结果回到府上还是吐,请了大夫一看,才知道我这是怀孕了。

韫郎高兴的要命,对着我还平坦的小腹摸了又摸,亲了又亲。

怀孕之后不能去玩了,可我的性子已经被养的野了起来,在府里呆着很是无趣,韫郎就变着法的逗我开心。

我生辰也因为怀着孩子没法过了,韫郎说等我生完再给我补。

我百无聊赖的喂着鱼,韫郎这几日也不知道忙着什么,天天不见人,连今日我生辰都不陪我,我早上还期待着是不是给我准备礼物去了,结果都下午了还没看见,估计是我想多了。孩子才四个月,我还得再等上半年,还得坐月子。

“唉。” 我叹了口气,这日子太无聊了。

“喵呜” 我听到一声猫叫,一回头,是韫郎脸上带着一副精巧的面具,穿着有些奇怪的衣服,脚上穿着木履。

“韫…… 韫郎?” 我有些吃惊。

他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走。

我想起来了,今天南市那边有活动,大家会带着面具,穿着异服,卖一些奇怪的玩意,然后一起跳舞。

我虽然无聊,也很好奇南市那边的活动,但我真的不敢去啊啊啊!

我是孕妇啊啊啊啊!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能出门,但我真的不能去人那么多的地方啊!韫郎你悠着点啊啊啊啊!

韫郎没有拉着我出门,而是拉着我去到了府上了一个空置的院子院子。

“我的天……” 我愣住了,院子里同我上次看见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院墙上用红色的绸子装饰起来,院里支起几个桌子,放着一大堆起起怪怪的玩意,桌子后面站着和韫郎一样打扮的人,院子里人不少,模仿着买东西的模样,热闹的很。

韫郎在院子给我造了一个小型的南市!

他拉着我去屋里还上了衣服和木履,戴上面具,然后在院子里像模像样的买东西。

我拿起一个,老板就热情的介绍着,然后劝我买,那架势跟外头的商贩没差了。

等我逐一看上一遍,天都黑了,韫郎拉着我开始跳舞,我左手牵着韫郎,右手牵着一个戴面具的女子,院子里所有人围成两个圈,歌声悠扬,做着简单的动作,气氛热闹到了极点。

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笑声止都止不住,等到了尾声,院子里的人逐一取下面具,一个一个轮流在我面前祝我生辰快乐,居然连熙越都在。

最后一个是韫郎。他取下了面具,大概是有些热,他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扑闪的看着我,然后抱住了我。

周围的人起着哄,叫嚷着祝我们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我用力回抱他。

这是我最快乐的一次生日~

番外二

韫郎最近在和珠娘冷战,单方面的那种。

珠娘也莫名其妙啊,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叫这位爷不开心了。观其面色,珠娘猜到这醋缸精八成是吃醋了,但她怀着孕呢,谁都没见,啥都没干,这位爷到底怎么了。

珠娘也去哄过韫郎,但怎么哄都不中用,只能悄悄问了他身边的小厮,他最近干嘛了。

从小厮口中珠娘才知道,那天韫郎去江府,一个不小心从江府的二姑娘口里知道了当年说亲的时候,珠娘一心以为自己嫁的是二公子,后来知道嫁的是大公子还跟家里闹了一番。

珠娘气死了,二姑娘和她不是一个母亲,从小和她不对付,她肯定是故意挑拨离间来着,一方面又气叶韫初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问,就一直自己生着闷气,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有什么好吃醋的。

再怎么气,总不能让她那个二妹妹得逞了,人还是得哄的。

珠娘直接差人把那个撸着袖子在院里做木工的男人叫进来。

叶韫初进来之后回避着珠娘的目光,不看她。

珠娘冷笑一声,“怎么?我怀孕数月,面容憔悴不堪,叶大公子连看都不想看我了?”

叶韫初一听这话便慌了,连连摇头。

“那是何故?叫你躲着我。” 珠娘靠在榻上,把玩着一颗玉葡萄,指尖捏着,几乎将玉葡萄捏碎。

叶韫初还是不说话。

“是因为你觉得我嫁给你不是出自真心?” 珠娘也不和他绕了,直截了当的说。

叶韫初浑身一震,站在那里,几乎是想拔腿就跑的模样。

“坐这。” 珠娘指了指自己身侧,叶韫初乖乖坐下来,垂着头,一副低沉的样子。

“听好了,这话我再说一遍。” 珠娘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我承认嫁给你非我本愿,但从嫁给你开始我便想着和你好好过日子,不会想别的。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信你是真心爱我,我也一样,我也真心爱你。”

叶韫初抬起头来看着珠娘,带着惊喜和开心。

他伸手就想抱珠娘,却被珠娘挡住了,开玩笑,他不生气就行了吗,她很生气!

虽然说吃醋代表男人在意她,但小醋怡情,大醋伤身,天天这样谁受得了,珠娘势必要调教好他。

于是韫郎和珠娘最近还在冷战,珠娘单方面的那种。

韫郎急死了,想了各种招数讨好珠娘,可惜不管用,珠娘油盐不进,就是一副冷冷的样子。

他知道珠娘这个人最爱他一双漂亮眼睛,于是就拿一双眼睛委委屈屈的瞧着她,再三保证自己以后绝对不乱吃醋乱生气了。

珠娘还是原谅他了,但愿意和他想的不一样。

珠娘是因为翻到了他的荷包。他的荷包有些旧了,珠娘嘴上说着不理他,还是心心念念是给他做了个新的,结果在他的旧荷包里看见了一张卷起来的小字条。

打开一看,写着他们俩的名字,上面是叶韫初,下面是江明珠。珠娘一下就想起来这个字条哪来的了,是新婚夜她主动在他的名字下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想到韫郎居然把他裁下来放进了荷包里。

珠娘这回天大的气都消了,然后把新荷包给了韫郎,过了几天悄悄检查一下,嗯,字条果然被转到了新荷包里面,满意~

炒鸡盖饭 o​
十六岁那年秋,我出嫁,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他是前中书大人家的小公子谢朗,年纪尚轻就已经有了不少成绩。

我深知这很正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如此。

可这有了不喜欢,就一定会有喜欢,我心所向,乃是高阁探花郎,沈昀。

01

我第一次见到沈昀,是在我家前院的门廊,那时我扮作男子想偷偷溜出去郊游,在前院打探风声的时候看到了和我爹一同进门的沈昀。

君子夺目,光华灼灼。说不清情从何起,可我知道,只这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他。

那天我到底没出门,留在房里想了半日措辞,终于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向我爹打听到了。

那时我才知道,他名为沈昀,昀,果然是灼灼朝日晖,我没看走眼。

他来我家,是为了向我爹请教学问,准备开春的科考。

我了然,心中暗种一缕情愫,默默记了下来,明年开春放榜,到时候一定要早些去看。

再见沈昀已经是放榜后的夜游了,当时锦安城里热闹非凡,我看到人群中间骑着高头大马的沈昀,不禁感叹,他怎么还是这么好看!

沈昀过去了,我便再没了兴致,回府之后却看见前厅仆人们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我心想大事不好,转身欲逃,却听见我爹吼我不知礼数,谁家大小姐大晚上的去游街。

我以为冲他撒撒娇这事儿就过去了,可却只听得我爹一哼,「别惦记沈昀,谁都可以,只他不行。」

我一愣,下意识回问,「为什么?」

我爹却看着我不说话了。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想。突然明白了,沈大人家的孩子,死对头啊,怎么能和我李家结亲?可我怎么肯就这么认命?站在原地没动弹。

久了,我爹叹了一口气,「回去吧,夜深了,回房休息吧。」

我出嫁前好几个丫鬟都劝我,小姐嫁不成从前喜欢的公子,嫁给小谢公子,也是不错的。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小谢公子年纪轻轻却大器早成,长相也是极为出挑,风流俊逸宛若神人。可是这些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喜欢姓谢的,我甚至都没见过他。

可是我喜不喜欢到底没用。

这年四月廿三,我风光大嫁,嫁给了中书大人家的小公子——谢朗。

02

红喜服,红轿辇,红牵手。我穿过我家的厅堂,来到谢府的厅堂,复而坐在了喜床上。

从日暮等到黄昏,直坐得双腿发麻,本想起身活动一下,却被喜娘狠狠按了回去,「夫人,这可不吉利,您还是不动为好。」

我只好坐回去苦等,想着这谢朗怎么还不回来。再喝个个把钟头喜酒可能回来面对的就是一个瘸娘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热热闹闹地打开了,我透过眼前的盖头纱,模模糊糊地看到谢朗被簇拥着进门。

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攥紧了手掌。别说,还真有点紧张。

他慢慢挑起我的盖头,我顺势抬头看他。

你别说,这莹润多情的眼、挺直隆正的鼻、锋利性感的唇,配在一起,还真是风流俊逸宛若神人。

「李白榆?」那神人缓缓问我。

我点点头,只听得他又说,「我是谢朗。」

我又点头。可能是见我无趣,他自坐在床边,脱下靴子,褪去外袍,躺了下来。

「睡吧。」他说。

我缓缓站起来,忍着腿上的不适,摘下烦琐的配饰,回去躺在床上睡了。

临睡前我还在想,可惜了,合卺酒还没喝,发也没结,倒是饿得很。这成婚,体验感可真是极差。

晨起。身边人还未醒,我推一推他,他不耐地睁了睁眼。

「今日我要去给母亲奉茶,」他翻过身看我,「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啊?」

好吧,他果然不理我了,我慢慢坐起来,准备穿衣洗漱,却听得旁边人也随我一起起身了。

「嘁——胆子真小,」说罢便起身下了床,「走吧,我与你一起。」

我与他二人一前一后,绕过一个个院子,终于来到了他母亲居住的地方。

还未进门,就已经有丫鬟引着,我被几个小丫头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竟然也感到了些许温暖来。

夫人见了我们进门,忙站起来牵我的手。

「银砾儿可算来了,快到这坐下。」

我愣愣地顺着她的手坐下,「夫人还知道我的小名?」这一坐下才缓过神来,茶还没敬,怎么有先坐下的道理。

急急地站起,端了旁边的茶盏递上去,「我失礼了,娘,您喝茶。」

谢夫人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没事的,银砾儿,都是一家人了,没什么好拘礼的。」

「哎呀,快过来坐下。」我又被牵着坐下了。

谢夫人正要同我讲话,余光看见谢朗还在门口站着,「欸,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啊?赶快出去,我要和我儿媳妇讲话了。」

「好好好,您老先聊。」一只脚迈出了门槛,他又回过头来,「不要和她说我的事,娘。」

谢朗在谢夫人的连声答应下走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谢夫人从谢朗出生,一直讲到四岁抓蝈蝈,结果反被虫子吓得哭了一天。

又讲到七岁那年爬树摔伤了,居然一个人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有人来救,嗓子都哑了

又讲到十岁那年因为夫子教训了他一句「此少年,难以成器」,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出来脸肿得像个大马蜂窝似的。

……

讲啊讲啊,我发现,谢朗的童年,好像一直都在哭泣中度过。

没想到这两日我眼里看到的拽里拽气的谢大人,居然还是个哭包。

这也反差太大了吧!

等我晚上从谢夫人房里出来,太阳已经半落,霞光满天,还挺好看的。

谢朗站在前廊柱子那儿等我,看我出来,斜倚着的身子也板正了。

「回去吃饭。」

「好好好好。」可是我一看见他,就想起小时候他一哭哭一天的丑事,憋不住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没想到,谢大人您,小时候还挺——」

「还挺什么?」

「还挺——」我怕说了他恼羞成怒,索性编了瞎话。

「就没想到你还挺爱喝水的啊,哈哈哈,母亲说你一天能喝完一整缸,佩服佩服。」

03

然后他又不理我了,好吧好吧,拽爷就是拽爷。

于是我果断逃了。

可我们谢小公子好像没想放过我,在我转身欲走的时候,揪住了我的后脖领子。

我扑腾了几下发现挣不开,索性放弃了,乖乖顺着他的手走。

欸,这不是回院子的路啊?

「我们去哪?」

「吃饭。」

于是我乖乖跟着他出了府门,出了府,他就把薅在我脖领子上的手松开了。

我低头看着随着他的脚步一摆一摆的袍子,漫不经心,倒也没注意他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头就扎到了他身上。

「看路。」他声音里带着点愠怒。

「知道了。」我诺诺地回他。

一抬头,原来是宝珍斋,这是锦安有名的酒楼,小时候我爹常带我来吃的。

落了座,便有小二上来布菜,「欸,都不用点菜的吗?」

拽爷给了我一个奇奇怪怪的眼神,「提前订好的。」

我点点头,低头看菜。

盐水鸭、葱烧海参、香卤牛肉、什锦豆花儿,啊,还有甜酒酿圆子,居然都是我爱吃的。

「谢大人很有品味嘛。」我投了一记赞赏的眼光,他回过来一个轻笑,「闭嘴,快点吃饭。」

饭毕,我与谢朗下楼,略一打眼,居然遇见了那个藏在我心中的再熟悉不过的人。

「谢大人,」沈昀微微行礼,眼波扫向我这里一瞬,朝着我一笑,「是带夫人来吃饭?」

谢朗朝他一颔首,「是。」

「那便不打扰二位了,」又是一礼,「谢大人,有空再聚。」

之后他顿了一顿,「谢夫人,有缘再会。」又是礼貌一笑。

我勉强咧了咧嘴,心知这笑恐怕是难看得很,可是心中一团乱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两行人就这样交身错过,我站在楼梯最末,回了回头。

他还是一样耀眼,可我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追随他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谢朗,一路无言。

成婚这两日,许是谢朗的态度冷冰冰的,许是谢老夫人太过热情,许是被繁冗的仪式忙昏了头,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已为人妇的陌生与不适。

可是今日遇见沈昀,实在是给了我当头一棒。

这几日迷迷糊糊,好像一场梦,沈昀把我的梦撞破了。

而在这天,这个下午,我也终于明白,我终是嫁给了一个我不喜欢的公子,从此与沈昀更是再无可能了。

是夜,我看着眼前一闪一闪的烛火,走了一夜的神。

我不知道的是,几墙之隔的书房,谢朗在听了底下人的回禀后,也一夜未眠。

只是想了一夜的:原来她竟是爱慕沈昀。

04

酒楼一别之后,我和谢朗罕再见面。他并不来找我,提松是他身边亲近的小厮,日日晚间都被派来我这儿一趟,只为了告诉我:今夜他宿在书房了。

也不知是在别扭什么。

难不成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难不成是那天我在酒楼回望的那一眼被他看到,醋了?

不管是或不是,事情总要一点一点掰开挑明的,毕竟我二人已是夫妻。

于是在谢朗宿在书房的第四个晚上,我端了夜宵敲响了书房的门。

「你怎么来了?」他见我进门,原本还没什么神色的脸突然阴沉下来,隐约还见他瞥了我一眼。

「来给你送点夜宵,听提松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用饭。」我觑了觑他的神色,好像也没怎么缓和,注意到我盯着他了,又把头扭到另一侧,不肯看我。

嗯,果真够拽。

我吸了一大口气,放下食盒,把碗碟一样样摆出来。

「夫君不来吃吗?」

他眨了眨眼。

「不来吃一会儿就凉了。」

他伸出胳膊拄起了头。

「这一道道菜我亲手做了一下午,手都烫出了一个疱。」

他放下拄脑袋的胳膊,捧起了一本书。

「那好吧,那我收起来端走了。」我叹了口气,伸手要收盘子,拽爷终于站起来了。

「放那吧,我吃。」

一口,两口…… 嗯,到目前为止,谢朗总共扒拉了七口白饭。

时候差不多了,我问他:「可是因为我和沈昀的事生气了?」

他放下手中的碗,却不抬头看我,「什么事?」

「我和沈昀少时就认识了,那日酒楼回看他那一眼,也不过是无心之举,你就别气了。」

他抬起碗猛地扒了几口饭。

「我没气。」

「那怎么不吃菜?」我笑着看他。

「不过是你的讨好之物,我不需要。」

「哦——,可是,这饭,也是我煮的啊。」

拽爷听了这话,把碗往桌子上一磕,「我吃完了,你走吧。」说完大步迈向书桌,行云流水般几个动作下来,看起了公文。

我没说话。起身,开门,摔门而出。

背后的谢朗抬起了头,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小谢今日有感:这女的,还挺暴躁。

05

我娘从前教育我,当别人对你拽过了头的时候,你就应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是以,当丫鬟小荷跑过来告诉我谢朗过来就寝的时候,我眼疾手快嘴更快地把灯给熄了。

我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听着那脚步越来越近,停住,良久,又越来越远。

翌日。

我起得很早,因为答应了谢夫人去喝早茶。

小荷端水来给我洗漱,我看她面露难色,便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小荷圆圆的小脸上露出一抹羞愧与自责。

「夫人,昨夜少公子来了却没进门,还嘱咐奴婢们不要告诉你他来过。」

「哦——」我拍拍她的小脑瓜,「可是你提前就告诉我了,是吧?没关系,我装作不知道就好了。」小圆脸向我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不过嘛,帮你肯定是要有条件的。」小圆脸突然一皱,我赶紧安抚,「放心,不是大事,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就先欠着吧。」

小荷愁眉苦脸地答应了。

用过了早茶之后,谢夫人就一直拉着我聊天。

其实,别看谢朗拽得不可一世的样子,他家人还是很好的,虽然我目前只见过他妈。

谢夫人拉着我的手:

「银砾儿呀,怎么这几日看你清减了不少呀?」

其实是这几日天热了,少穿了几层布。

但这么说肯定不太合适,于是我抹了抹眼睛:

「没事的娘,我最近过得挺好的,真的。」

整体上这句话凸显了我的坚韧与顽强,在细节的处理上,我还特意在话的末尾加了些颤音,这样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果然,谢夫人听了我这话当场就怒了,并坚信是谢朗欺负了我,再结合他这几日都在书房睡,不去看我,谢夫人当场放话,她必须收拾这臭小子一顿,以告慰列祖列宗的先灵。

劝是肯定劝不住了,唉!

不过好在我没劝,也倒省了自己的事,美哉,美哉。

第二天一早,小荷告诉我,昨夜老夫人把谢朗叫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顿,还罚了他跪祠堂。

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小荷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夫人,公子现在还跪着呢。」

跪到现在?「他不上朝了吗,今天?」

「老夫人说明天正好是休沐日,就让公子跪十二个时辰,长长记性。」

要是真跪够了十二个时辰,那腿还能要吗?小荷见我脸上现出担忧,为我宽心,「没事的夫人,公子常常这样跪的。」

我:……

不愧是拽爷,真强。

不过这么跪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让小荷走一路去告知老夫人,我走一路去祠堂。

营救拽爷计划正式开始。

祠堂。

谢朗听见有人进来,回了一下头,之后没再多分我一眼。

「你来干什么?」

我看了看他,估计是跪得久了,腿都有点抖,不过背还是挺得笔直。

风流俊逸的小谢大人这几天一直跟我气鼓鼓的,拽起来其实还挺可爱的。

我清了清嗓子,「我来陪你跪一会儿。」

「不用你陪,」看我半天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地上凉。」

我转身,出门,关门的瞬间好像看见了谢朗回头看我。

我从隔壁挪了一张厚厚的圆垫子过来,又回到了谢朗那间屋,「那我陪你坐一会儿吧。」

一进去,看见谢朗亮晶晶的眼睛。

嗯,还不错。

我把厚垫子给了他,自己坐在拜垫上。

祠堂很空,也很安静,静得听得清我们彼此的呼吸。静得,有点可怕。

我决定找点话题,比如:

问他累不累,得到了一声「嗯」。

问他困不困,得到了一声「嗯」。

问他膝盖痛不痛,得到了一声「嗯」。

……

「你打算就永远这么不搭理我了?」

「不是。」

哦,「那是因为被罚跪了才改主意的?」

「不是。」

「那——」我正要再问,却被他截住了话头,「下次休沐,一起去放风筝吧。」

谢朗说出了几日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我愣愣地点头,答应了。

06

离下次休沐还有几天,我决定弄点东西到时候送给他,给他赔罪,毕竟他被罚跪,全是由我而起的。

想来想去,我决定上街看看。

逛至下午,终于看到了合适的东西。

我看着眼前的白玉冠簪,整体通透,没什么杂质,挺符合谢朗的气质。

正要付钱,却被掌柜的告知这支簪子已经被订出去了。

「没关系,让给这位小姐吧。」我循声寻人,发现来人竟是沈昀。

沈昀从二楼下来,冲着掌柜又说了一遍,「让给这位姑娘吧。」

我抬头看他,还是那般温润的笑意,我垂下眼睛,「那多谢沈大人了。」遂掏出银子,转身欲走,却被他牵住了袖子,「白榆,你…… 你多保重。」

「知道了。」我抬头看他,那双眼睛没再看我,那只手也松开了。

我冲他一点头,走了。

回府。

我坐在床上,这次没那种难受的感觉了。

很好。

正事都做得差不多了,我拿出我的茶具,在夕阳下煮一壶茶。

浮浮沉沉,人生百态,尽于一盏之间得显。

我放下手中的策论,才发现谢朗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我一回头,刚好撞上了他的眼睛,眼波相接,了无痕迹。

「你来了?」我伸手拿过一个新的杯子,给他倒上些许,「尝尝?」

他绕过我坐到了对面。

「不错。喜欢茶?」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喜欢境界。」你这拽爷,当然不懂。

「不冷吗?」

我摇摇头。

他起身,到屋子里拿了件披风递给我,回书房了。

07

又一个休沐日。谢朗早早地唤了人叫我收拾,我因为昨晚看了个恐怖的话本子,折腾了半夜才睡着,是以直到坐上马车,我还是昏昏沉沉的,大脑一片空白。

谢朗见我精神不济,也没多说,只是拿了他身后的软垫供我靠着补眠。

没想到拽爷这么体贴,我斜倚在软垫上,慢慢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一声一声唤我「星星」。

「到了——」我被叫醒,掀开帘子看了看,风景还不错。

我们下车,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欸,「不是说放风筝吗?风筝在哪?」

「提松去拿了,在后面。」

没过多久,果然看到提松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我展开一看,好家伙,一个蜈蚣,一个蜘蛛。跟我整雌雄双煞呢?

我抬头,尽量用合理的表情面对谢朗,「为什么…… 都是这么可怕的贴画?」

谢朗看我伸手展开,原本眼角还隐隐含着笑意,听了我这话却转变成一脸的不快:

「你不喜欢?」

我…… 我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没想到谢朗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内心这么狂热。

我摇摇头,看着他脸色一点点好起来,他把那个蜘蛛的递给我,把着我的肩膀转了个方向。

「朝这儿跑,笨。」

我跑了两圈都没放起来,累得不行,只好就近找了个山坡坐下了。

谢朗倒很厉害,一会儿就放得很高。

我坐在软软的草地上,远远地看到,他牵着他的蜈蚣过来了。

「放不起来?」他朝我伸手,「把你的拿过来。」

我看着谢朗一点点跑远,没过一会儿,他就牵着我的蜘蛛回来了。

他把风筝递给我,顺势坐在了我旁边。

风从后面吹过来,带来了一点青草的味道,还有谢朗身上很特别的阳光的味道。

我从身上掏出一个盒子给他,他接过展开,露出的是那天我买的冠簪。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问他要不要戴上看看,然后他说:

「不要。」

???

爷当时就生气了。

他把冠簪收回盒子,仔仔细细地收好,不管我了。

我突然想起马车上隐隐约约听见那几声呼唤,就问他,「之前,马车上,是你叫我星星吗?」

拽爷斩钉截铁地回我,「不是。」

「哦,那是蜈蚣叫的,还是蜘蛛叫的?」

拽爷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又变了。

我拍拍小伙子的肩膀,「说吧,你和我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故事?」

他不自在地问我,「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摇摇头,确实不记得我跟他之前有过什么交集了。

「小时候…… 有一次我爹带我去你家赴宴,你和我玩了一整天,我们放了风筝,去了酒楼吃饭,临走的时候,你还和我说,你长大一定会嫁给我。」

啊这,「你居然一口气说了六十六个字?」呸,不是,「冒昧问一下,那年你几岁?」

「七岁。」

「谢朗,你是不是人啊还?朝一个三岁小孩骗婚?!」

谢朗不说话了。

我看情形不好,赶忙上去补救,「你知道的嘛,三岁,那么久了,我记不起来也正常。」他点点头,还是不太高兴。

「那个时候身边的丫鬟老是说什么以身相许的故事,我还以为嫁人是用来表达谢意的。不是故意诓你的。」

他转过身去,冷哼了一声,「这你倒记得清楚。」

08

放风筝不欢而散之后,谢朗倒是没再坚持在书房继续守着,而是搬回来和我一起了,只是不爱和我说话。

想到这儿,我长叹一口气,唉,那一口气跟我讲六十六个字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我看了看桌对面正吃早饭的谢朗,上上下下扫了几遍之后,嗯,找到突破口了。

「我给你的冠簪怎么不戴?」我顿了顿,「你嫌不好看?」

闷葫芦正一口一口低头喝粥,闻言抬起了头,「没有。」

「那你是嫌上不了台面?」

「不是。」

「哦,」我起身走向他,「东西放哪儿了?拿出来戴上。」

他让我回去坐着,他去拿给我,我看着闷葫芦不知道从什么角落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比我当初送他簪子那个盒子大了很多。

他打开,拿出一个稍微小点的盒子,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把这个盒子打开,终于拿出了我当初送的那个盒子。

我走上前去想帮他戴上,却被他躲开了。

他一脸正色看着我,「你刚刚吃了油饼,没净手,不许碰。」

于是在我净手净脸焚香沐浴之后,终于为小谢大人戴上了他的簪子。

给我搞得都快忘了这簪子是我送的还是大罗神仙送的了。

真好。

从前我总不信祸从口出的道理会落到我的身上,没想到今日应验了。

事情还要从早上我逼着谢朗戴上那根簪子开始说起。

我这边小心地把那簪子插到冠上的细孔里后,明显看到他的神色也明朗起来。

「之前怎么不肯戴?」我存了心思揶揄他两句,虽然明知道他不会回我,「怎么?怕脏?怕丢?怕弄破?」

他嗯了一声,就起身要走,我叫住他,「簪子嘛,脏了破了丢了我都可以再送你个新的,没事的。」

他点点头,上朝去了。

可是傍晚他回来时脸色却不对劲,早晨明明是高兴的样子,这时高兴劲儿却一点都没了,看上去阴沉沉的。

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肯说,只是叫我先吃饭,吃完饭再讲。

一顿饭吃得闷无声响,死气沉沉,好不容易吃完了,我把丫鬟们都支出去,凑到他身边问他,「怎么了呀,今天?」

「是朝里的事不顺?」

他把手伸到我面前,展开,白日里我亲手给他戴上的簪子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掌上。

是又舍不得了?「怎么了?不是叫你不用那么仔细的吗?怎么还是给摘下来了呀?」

我伸手去拿,想帮他重新戴上,他却把东西收了回去,「这东西,是沈昀送你的,对吧?」

什么沈昀送的啊?我连忙反驳,「不是啊!这是我自己买的。不过那天我看中之后才知道这东西早先被沈昀订下了,也是赶巧,那天他刚好就在现场,就把它让给我了。」

谢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高了我不少,这样对着我站着,压迫感极强。

「真的是我自己买来送给你的。」我抬头看他,目光真挚。

可我却看见谢朗的眼睛有点红了,他缓缓开口,狠狠地戳了我一下:

「你知道吗?沈昀说,这簪子,是他送给你的。白榆,你竟如此对我!」

又是不欢而散,我看着面前一桌子的冷饭,懊恼地捶了捶脑袋。

愁,斩不断,理还乱啊!这沈昀,欸,不对,这沈昀怎么说谎呢?

09

正所谓夫妻没有隔夜的仇,眼看着天黑了,夜深了,我决定去找谢朗好好说清楚。

可是一只脚还没跨出门,就看见提松带着好几个仆人过来了,说要收拾谢朗的东西。

我问提松,他这是又要搬回书房了? 提松应了一声是。

我又问,那你们搬他的东西就好了,干吗把我的物件也拿走了?

提松回我:公子说了,凡是他送的,都带回去。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妆台、我的糖葫芦桩子、我刚摸了几下的话本子,还有一直摆在窗前的几个面人,都被收走了。

受不住了,我叫住要走的提松:

「告诉谢朗,夜里过来喝酒,我就在这儿等他。」

话是送出去了,人到底会不会来,我心里也没底。

我让人在树下支了一张桌子,摆好东西,坐在旁边等啊等啊。

等到月亮从我的身后,一直跑到我的身前,谢朗还是没来。

我拄着脑袋困困顿顿马上要阖眼的时候,一阵凉风吹过来,直吹得我一个激灵。

我抬头,发现有个人正站在我对面,背着月光,有树影挡着,黑漆漆的,看不清样子,凭身形来看,应该是谢朗了。

我伸手招呼他过来坐下,取了杯子倒上两杯酒。

我说:我们谈谈吧,好好谈谈。

他说:好。

「那我先说,我问你什么,你要诚心答我。从我刚嫁过来,你的态度就很奇怪。为什么刚开始对我冷冰冰的?为什么成婚那天连合卺酒也没喝,话也没怎么和我说?」

他饮下一杯酒,「那天很紧张,怕说错话,怕做错事,怕你记不起我,怕你忘了我求娶你的原因,」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没想到,你真的不记得了。」

「所以带我去酒楼,邀我去放风筝,都是为了看我记不记得、知不知道,对吧?」

他点点头。

「那你娶我的原因呢?只是为了小时候的一句承诺吗?」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喝了第二杯酒。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回答不出,可是在我看来确实就是这样的,或许是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小时候的那一句话、那一天的玩乐,让你动了娶我为妻的念头——」

「不只是玩乐,还是有喜欢的。」他打断我。

「可是谢朗,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存在于你记忆里的那一天的我?你想娶的,到底是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李白榆,还是小时候那个陪你逛酒楼、放风筝的李白榆?」

「可这些都是你。」他抬起头,与我对视。

「可这些区别很大,因爱而生的心动和朋友之间的快乐,是完全不同的。

「如今你所喜欢的、所执着的,未必就是现在在你面前的我,很可能只是关于那一天的美好记忆,且不论这美好还被你自己美化了多少。而我,只是在你的执念里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而已。」

「你说是有喜欢的,那么你喜欢我什么呢?」我顿了一顿,「你答不出来,对吧?」

「而你对沈昀的事这么在意,不过是因为,沈昀,是不存在于你那天记忆里的第三个人,他出现了,无论现在的我怎么和你解释,你还是觉得有危机感,还是会让奇怪的占有欲作祟。

「谢朗,你好好想想,七岁的你真的会和当时三岁的我产生男女之情吗?」

「还有,」我的话说得差不多了,我松了口气,冲他笑了一下,「我真的不想当你存放记忆的摆件了。你要快点理理清楚。」

他点点头,开口问我:

「那你呢?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我深呼一口气,「嫁进来之后,我只想好好地做你的妻子。」

「那你对沈昀呢?」

「我对沈昀嘛——」

「从前仰慕过他,不过现在早就没有了,我只看脸的。」

「而且,你长得比他好看。」

10

岁暮长,岁暮长,岁暮长而不得见,独留思妇守空房。

我放下手里又一本翻到尽头的话本,心想:这末尾的诗还挺应景。

谢朗大半个月都没来找过我了,我也赶巧,这些日子竟从未在府中见到过他,还真是日日守空房。

只不过,我可不是什么思妇,顶多是个闲妇,还是年轻貌美的那一种。

我从榻上起身,准备去屋外透透气,屋外的丁香树长得正盛,花开满枝,香气逼人。

只不过香得我头直发晕。

我问小荷:这花怎么这么香啊?

小荷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是它想让公子过来看它一眼吧。」

我:……

好吧。

被小荷刺激到了的我决定出去逛逛,走到花园小径,看见提松匆匆忙忙地从对面过来了。

他看见我猛地一停,随即转了一副喜上眉梢的面孔。

「刚巧要去找您呢夫人。欸?您这是——要去找我们公子?」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逛逛,哈哈哈哈。」我连连否认,提松一脸关切,「哦,我还以为您顺着这路去公子书房呢。您怎么在这条路逛起来了,这没阴凉,热得很,花园偏角有个凉亭,很少有人去的,又清静又凉快。」

我:……

好吧。

眼看我要往回走了,提松赶忙把我叫住,「夫人,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公子说,晚上请您到书房一趟。」

我波澜不惊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回头,加快了回去的脚步,草草地算了一下沐浴打扮换衣要花的时间。

一时间忽略了心里那个叫嚣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声音。

是夜,我推门进了书房。

十几日不见,谢朗好像又清隽了不少。

我问他怎么好像消瘦了不少,他说:「一是愁天灾,二是愁你我。」

原来近日南方旱情初显,上头预料到趋势可能不好,正进行紧急部署,他连着忙了许多天,今日才有空歇歇。

我给他添了一勺汤,「百姓重要,大事当前,何顾你我?」

他说:「无碍,应付得来。」

我点点头,认真吃饭。

今天的丸子粉丝汤好喝,我伸了勺子去捞丸子,可是离得太远,捞到一半,丸子就掉了。

扑通的一声,让本来就安静的屋里顿时充斥着更加尴尬的气氛。

谢朗看了我一眼,伸手捞了一个送到我碗里,我正暗叹他的臂展可真是长,那边他说话了,「我决定重新追求你了。」

一口汤没收住,呛得我满脸通红。

他过来给我顺气,「你激动什么?」

我拍开他的手,「你就这么想清楚了?」

他点点头,「你,女,我,君子。我追求你,很合理。」

哦,「你什么意思?我不窈窕?」

他摇摇头,我放下筷子正要反驳,只听得他说,「你不窈窕,你是天人之姿。」

我默默地又拾起筷子,…… 哦,那好吧,既然这样,那算你对了。

11

用完了饭,时间已经不早,我准备收拾收拾回房早些睡觉。

可是刚准备起身,却被谢朗拦住了。我问他干吗,他说今天外面月色不错,他想作画。

我说你想作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无奈地看看我,「月下美人,还缺个美人相衬。」

…… 哦,那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勉强衬一会儿吧。

我站到门外不远的一棵树下,趁着月光,疏落有致的树影落到我身上,和我今日穿的轻纱很相称。

谢朗坐到书桌旁,从窗口探出目光看我,随即低下头一笔一笔认真画了起来。

我站得累了,想靠近他看看画到什么程度了,却被他阻止了,他抬头看我:

「别动,马上画好了。」

我只好乖乖地回到原位,「坐一会儿可不可以呀?」我问他。

得到的回应是一个轻轻的点头。

我坐在树下,靠着树干,一片片数着眼前的树叶,一朵朵数着夹杂其中的花儿。

谢朗怎么还画不完?风凉凉地从身边吹过,带着夏天独有的惬意,我就这么一点点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感到谢朗轻轻地推我的肩膀,我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他那张放大不知几倍的脸,吓了我一跳。

「画完了?」

他点点头,把手上的画递给我。

我接过来仔细看,嗯,月影,树影,意境还不错,只不过为什么月下美人,美人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我指了指图上那个黑漆漆的人影,「这是我?」

谢朗到我旁边坐下,嗯了一声。

我把画甩给他,「你这美人,还真是月的陪衬,可是亏我在外被虫子咬了这么久。」

他似是有点不好意思,「画到你的时候,你刚好坐下了,看不清脸,所以……」

所以,为什么没画到我的时候不让我歇着?

我回头看这个呆子,却发现他已经倚着树睡着了。

是这些天太累了吧,我叹了口气,起身取了个长毯给他盖着。

就着月光,朦朦胧胧地看见他的睡脸。

这样也挺好看的,我心想。

接下来的日子悠长,每一天都过得细细碎碎又完完整整。

谢朗又开始日日忙碌,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现在他会把我也叫到书房陪他。

我做我的针线,看我的话本、游记,他写他的公文。

倒也慢慢生出一种惬意的氛围来。

这日,我照例靠在榻上看我的话本子,谢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旁边来了,我怨他怎么走路都没个声响,他说还不是我看得太认真,都没分给他一眼。

我自知没理,只能噤了声任由他说。

「要去临安一趟,」他说,「那边情况实在是不好,要赶快去看看。」

我点点头,「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他摸摸我的头发,叹了口气。

我本想说要不我陪他一起,可是一想到一府的人都等我照料,只能也叹了口气。

他轻笑,「愁什么,很快就回来了。」

我点点头,「我怎么没看你收拾行李?」

他一怔,该不是忙忘记了?然后,这人坐在我榻边,「等我的夫人帮我收。」他侧头看我一眼,眼里带着点点笑意。

我爬起来,「嘁——」

勉为其难帮他收一下吧。

12

谢朗第二日一大早就走了,走的时候我还迷迷糊糊没个清醒,只是感觉到他温柔地用手别了别我的头发。

一晃下来,谢朗走了好多天了。

谢朗走的第一天,没心情看话本,叫人翻了花园里的土,无聊。

谢朗走的第二天,绘了一个新的荷包样式,却绣不出来,无聊。

谢朗走的第三天,茶楼里那个说书的怎么天天讲些情情爱爱的,无聊。

……

谢朗走的第十天,收到了他的信,上面写:一切都好,问夫人安,遥寄相思。

我把我绣好的那个荷包送了出去。

……

谢朗走的第十五天,沈昀邀我一叙,回绝。

谢朗走的第十六天,沈昀邀我一叙,回绝。

谢朗走的第十七天,沈昀邀我一叙,有毛病吧这人,回绝。

……

谢朗走的第二十天,沈昀邀我茶楼一叙,称不见白榆心不死。无奈,答应。

我看着眼前的沈昀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到底有什么事?」能让你锲而不舍地一次又一次找我。

他摇摇头。

「那没事我走了。」我作势要站起身来。

「有事,有事,」沈昀的脸色紧张起来,「你说你,急什么,我们也这么久都没见了。」

「我们一共也没见过几次。」我戳破他,「到底是什么急事?」

他拿起一盏茶,「我家最近出了些事情,急需要一笔钱——」

「我可以借给你,不过要收点利息。」我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不耐烦起来。

他摇摇头,「这笔钱我暂时从朝廷的拨款里借了一些。」

他抬头觑了我一眼,样子有点心虚,「你知道,你爹是专司监察的,现下这个漏洞被人发现了,你能不能,帮我向你爹,求个通融?」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哪笔拨款?」

「就是拨给临安那笔,也没借多少——」

「借?」我打断他,「说得可真好听。临安那笔钱,应是拿去赈灾的,你该知道吧?你还真是好打算,居然还能来求我。」

他不作声了。

我起身要走,背后传来了沈昀的声音,「白榆,我知道你喜欢我。」语气带着笃定。

我回头看他,没回答他上面那句,「你还记得当年你在我家门廊说的那句话吗?」

那日的阳光正好,斜斜地洒在少年的身上,他对着我爹说,「心系百姓,忧心国家,在其位谋其职得其禄,当是为官者的本心。」

微风拂过少年朗朗的身姿,也拂过当时廊下偷听的我的心。

「沈昀,」我看着他,「你不该找我的,你太让我失望了。还有,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就凭你,也配?」

我转身走了。

13

回去的路上,我没坐马车,一个人慢慢地走,想了很多事情。

我说谢朗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其实我也一样。

我根本就和沈昀没什么接触,从前所谓的喜欢他,不过是喜欢那个站在门廊下义正词严的身影罢了。

更何况,那个身影,还有一副好看的皮囊。

没想到我居然暗自喜欢了一个混蛋这么久,心里堵得慌。

我决定回家找我爹谈谈心,当时他怎么就不直接把沈昀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给我讲讲呢。

嘁——

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些天整日整日伏案办公的谢朗。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掉转方向,还是先回家一趟吧。

到家时我爹还没回来。我下厨煮了两碗汤面,摆在笼屉里保温,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后,丫鬟也来通传了:老爷回来了。

我拎着篮子到了饭厅。

老李乍一见我,还有点吃惊,张嘴想问些什么,可终究是没问。

「我跟谢朗没事。」

他点点头,「我知道。」

「当初怎么不让我和沈昀来往?」

老李眉头一皱,「你怎么还在想这事?」他捋了捋没几根的胡须,「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我端出一碗面给他,「可不是我还在想啊,明明是祸端自己找上门的。」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沈昀求我,让我求您通融他一面,他挪了赈灾的库银。」

我爹本来脸色还不错,听了这话当即愤愤不平起来,还啐了一口:

「他还真好意思,救人的三千两白银,拿去赎一个戏子,结果那戏子倒也是个奇人,卷了这钱隔日就跟相好的跑路了。」

我爹边说边摇头,「这沈昀这么一想,还挺可怜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可怜个屁,他从前那点铮铮铁骨都炖了汤喂到狗肚子里了。」

我爹不赞同地挥了挥手,「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说话?」

我哦了一声。

我爹继续说,「他哪来的铮铮铁骨?道貌岸然也称得上是铮铮铁骨?你那点圣贤书也读到狗肚子里了?」

我拿沈昀那日在廊前的话反驳他,我爹笑着说,「什么啊,那明明是楚子的话,他拿来引用罢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当初我不许你和他接触,也是因为这个,沈昀这个人,眼界太窄,只看得到自己,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选。」

我怔住了,「那…… 不是因为我们和沈家是死对头吗?」

老李摇摇头,「所谓对头,不过是政见分歧,正常探讨,不伤和气。

「如果有银砾儿喜欢的人选,那人又恰好合适,对头又怎样?

「只要这人心思周正,于外一心为国为民,对内守得住你和你们的小家,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点点头,伸手又给他添了一碗汤,「那谢朗?」

「谢朗这人不错,心思虽然多,可是却没什么坏的,就是人闷了一些,不过话少也好,话多反而惹人厌烦,」我爹抬眼看了看我,「快坐下吧,别问来问去了,赶紧好好吃饭。」

我点点头,坐下了。

回家的路上下了一场雨,我因为拒绝了马车,又没在廊檐下躲雨,回到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水答答的。

小荷埋怨我怎么没等雨停了再回,我捏捏她气鼓鼓的小圆脸,「很多年没淋过雨了嘛,感受一下。」

小荷歪了歪脑袋,把脸拯救出来,「我是担忧,您可别生病了。」说着下厨给我煮姜汤去了。

我泡了个热水澡,喝了小荷端来的热腾腾的姜汤,铺了被子睡了。

这一觉昏昏沉沉,我在梦里被滚烫的深色的水流包裹,沉溺,可是无论如何都浮不上水面,只有窒息感。

迷迷糊糊好像感觉小荷在我旁边哭着说这可怎么办。

我想伸手捏她的脸,告诉她我没事,可是就是伸不起来手,也发不出声。

再次陷入黑暗之前,我心里想,小荷真是个乌鸦嘴,下次淋雨之后一定离她远一些。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我烧得迷迷糊糊,只能感觉有人反反复复换我头上凉的帕子,探我额头的温度。

那双手探上我额头的时候,比帕子还要冷得多。

我奋力睁开眼睛,只看得眼前人居然是谢朗。

他憔悴好多啊,以前是光风霁月,现在是胡子拉碴,亮亮的眼睛也没从前那么好看了。

他看我醒了,朝我额头伸手,我躲了一躲。

「凉——」天,这声音可真难听,撒娇都变成嘶吼了。

于是我不说话了。

喝完了两盏金银花茶,又就着谢朗的手喝了一碗粥,我总算恢复了些体力,能问话了,就是不知道声音怎么样了。

我小心翼翼地发出一个音节,「你——」感觉还不错,「你怎么回来了呀?事情办完了?」

他摇摇头,「有点急事要我回来一趟,结果一回来就发现你病了。怎么总是让我费心?」他揉揉额间,「做什么要出去淋雨?」

我心想要是告诉他我就是想体验一下小时候的乐趣,莫不是太幼稚了,就没出声。

他叹了口气,「岳丈大人说,你是为情所困。沈昀的事,我知道了。」

我看他面色沉沉,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是又想歪了。

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传的话。

我拉拉他的袖子,「确实是为情所困,」袖子的主人抬头看我,一脸受伤,「不过不是沈昀。」我从袖子里抽出他的手握紧,「我想着你那么忙,就不在信上遥寄相思给你,扰你思绪了吧。结果这些相思全都积在我的心里了。唉,为情所困啊!」

我偷偷抬眼看谢朗的表情,他侧着身,我看不清楚,不过总归是看到些东西的。

他的耳朵尖,红了。

他挣出他的手来,重新握紧我的手。

「知道了。」他说。

14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絮絮叨叨的时间。

他和我说这几日在临安遇到的人,经历的事。我给他讲我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我看着他憔悴不少的眉眼,大方地让了个位置给他躺,果然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我睡了太久,现下精神得很,就干脆睁着眼睛想事情。

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很可笑,义正词严地教训谢朗,结果自己还不是一样,啊——还不如他。

至少我比沈昀可强多了。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和谢朗的点点滴滴,他生气的样子,他高兴的样子,他不开心却努力隐忍的样子……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呢?

我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从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现在我对谢朗的感觉,应该就是喜欢。

我侧过身,看着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再睁眼时看见谢朗坐在床沿边穿鞋,我问他是不是又要走了。

他说还没,明天才走。

我估摸了一下日子,再过个两三天,母亲也该回来了,府里也不那么需要我了。

我点点他的背,「我也想同你一起去。」

他转过身,「真的?」

我点点头,「真的,而且母亲快回来了,府里也不用我管事了。」

他摸摸我的头,说要去先问过大夫才能决定,我笑着应了一声好。

第二日,我和谢朗一起踏上了去临安的路。

让我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天灾,路上的难民居然很少,我把疑问提给谢朗。

他说,「都聚集到城里了,日日施粥,至少还有一口粮食。」

我点点头,「好像临安这地方常常发生旱灾,不若让百姓另寻出路,别再种田了,我听说临安城附近有座铁矿,可以一用。」

谢朗伸手牵住我的手,「星星真聪明,可是冶铁也需要水,这也是个问题。」

我点点头,这事还真挺难办的,不过,「干吗又叫我星星了?」

他正低头摆弄我的手,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喜欢。」

后来我才知道,对于这些灾民,谢朗早就想好了安置的办法:从百里外的通临修筑水渠,引水到临安,这个时候农业收成已经无望,不如派大家去修水渠,不但能有一口饭吃,还能领到不少钱。

上次他回京也是为了紧急向皇上禀报此事的。

我们俩前前后后忙了好多天,终于安排好了这件事情。

尘埃落定那天,我看着谢朗骨节分明的手,嫌弃地告诉他:

「要是再瘦一点我就不牵了,硌得慌。」

他绕到我身后,把下巴搁到我头顶,之后紧握住我的手,「不牵也得牵。」

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传到我身上,有点痒。

我抬头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自己也悄悄笑了。

事情都做完之后,我们两个人就闲下来了,只需要偶尔去监监工,去四方看一看民情。

好像又回到了在府里的那些日子。

最近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润,我心血来潮摆了两把椅子在树下,拉着谢朗陪我赏月。

院子里只有我们俩,很安静,只能听到稀稀疏疏的蝉鸣和风声。

趁着月光看他的样子,眉眼都柔和了不少,好像和刚刚成婚那个时候的样子差了很多。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诗,人意共怜花月满——」还没说完,嘴巴就被他捂住,「后面可不是什么好话,不许说。」

我点了点头,他才放下手。

「你之前夸我什么来着?」

他一脸茫然,我提醒道,「就是那句诗呀,我们和好那天你说的。」

「哦,」他了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可是却久久没有回应,「没了?」

「没了。」

「下一句话呢?」

「参差荇菜?」

我怒,作势要去拍他一下,不想却摔进他怀里。

两个人对视一眼,估计是都觉得幼稚,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透过谢朗的笑眼,看见了处在朦胧月光下的完完整整的我,突然发现:

原来许久以前许下的花好月圆的愿,只要有他在身边,就能实现。

番外 谢朗自白

我娶了李白榆,在我二十岁那年的春天。

为什么要娶她?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人人都说我处事有条不紊,行事条分缕析。可是我自己也知道,对待感情,我实在是木讷。

可是我最后还是娶了她,因为我只想让她当我一人的独一无二的星星。

这可恶的占有欲,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反复作祟,我不想再忍了,我不能再忍了。

所以,我娶了我的星星,在刚刚行过冠礼之后,在暖融融的春天。

01

第一次遇见李白榆,是在很小的时候。

我七岁,她三岁。

那时候她还是个白胖胖的小包子,话很多,一讲起来收也收不住,嘴角总带着天真的笑意。

挺可爱的。

比我爬树看的那只鸟儿可爱多了。

明明是她家主宴,她却撺掇我陪她出去逛逛。我待得也厌烦了,就带她偷偷溜了出去。

我们俩就这样溜出去玩了一整天。

我们先去了宝珍斋,因为小胖子说她饿了,坐下来点了一溜的菜,盐水鸭、葱烧海参、香卤牛肉、什锦豆花儿…… 最后还要了一碗甜酒酿圆子。

她说她爹平时不许她多吃,今天必须要吃个痛快。

我们又去逛了逛书坊,不过李白榆说,这些东西有的值得看,有的却不值得。

还说,有朝一日我也要当写书人,才不要当傻乎乎的看书人,更不要做可怜的书中人。

我很诧异,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是怎么说出这话的?

她呢,冲我骄傲地一扬头,说大家都夸她很聪明。

我看她顶着毛茸茸乱发的一张小脸自得的样子,很像家里的阿黄,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嗯,手感也差不多。

后来,我们逛街遇到了卖纸鸢的,李白榆看遍了老伯的花样都没有喜欢的,神秘兮兮地问老伯能不能定制。

老伯告诉她当然可以,问她想要什么花样,结果她说,要一个蜘蛛,要一个蜈蚣,给人家吓了一跳。

我问她怎么喜欢这些,她说,一个给你,一个给我,这样我们两个就是雌雄双煞,惩奸除恶的那种,是不是很厉害?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专心致志地看老伯扎纸鸢,偶尔闲聊几句。

比如她问我,为什么叫谢朗?

我说,因为我出生那天月光很好。我父亲希望我以后能一直这样,朗月清风,做正直的君子。

她说,或许还有希望你一生明朗的意思。

我都看到啦,在府里叔叔伯伯们对你问来问去的,你是不是很难受呀?反正要是我,我是难受死了,读不完的书、训不完的话,烦都烦死了。

所以可能是谢伯伯提前想到了你要经历这些,就想你开心明朗一点吧。

我点点头,或许是吧。我又问她她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她说,白榆是天上星星的名字,爹说,我生下来不久,娘就变成星星到天上去了,我叫白榆,是为了告诉娘亲我永远不会忘记她。

她说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大家也不都叫我白榆,他们都叫我银砾儿,说叫着亲切些。

我问她,我也可以叫吗?

她说当然可以,我们是好朋友了。

我想了想,大家都叫的我才不跟着叫,一点都不特别。

那我叫你星星吧,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名字。

她点点头,继续看纸鸢。

可惜到最后这雌雄双煞到底没成,制到一半,我们俩就分别被我爹和她爹带人抓回家了。

临走之前,我扔给老伯一锭银子,叫他制好了送到谢府。

那边的李白榆呢,被她爹拎着还冲我喊:下次我们还一起玩!一起当雌雄双煞!

印象里文质彬彬的李伯伯冲她喊:煞个屁!你给我回去跪祠堂!

一转头,他又冲我爹不好意思地笑笑:今日叨扰了,多谢令郎照顾了。

我爹说,下次再到府上赔罪,李兄,你先别扯小白榆脖领子了,你没看她现在勒得都不出声了吗?另一边手下暗暗使力捏了我好几把。

回府的路上,我心想,果然男人当了爹之后都是善变的,嗯,还是两面的。

02

后来,我越来越忙了。

天资聪颖不假,可是想成大事,就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所以我每天就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弦。

和李白榆的那段记忆,似乎在这段时日成了唯一可以让我短暂放松的慰藉。

再后来,我果然功成名就,名动京师。

可是我爹去了。

我没想到他居然病得那么重。

坐在他榻前,他絮絮叨叨跟我说了很多话。

他说,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其实爹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不求取功名,只希冀顺遂。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将来娶一个好女子,给爹生个孙儿哄哄。这一辈子过得开心快乐,多好。

可是你越长大,爹就发现,我的儿子,很聪明,很有潜质。如果爹任由你庸庸碌碌,那不仅是埋没了你,对百姓,对国家,也是一种损失。我们谢家世代为官,爹不能失职。所以,我一直逼得你很紧。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对是错。可是我知道,爹不能继续陪你走下去了,接下来的路,全靠你自己了。

希望你能永远记得自己肩负的责任,也不要忘记了,朗儿,不要丢了自己。

爹还是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我听话。我握紧他的手,可是他却再也握不住我的手了。

可是爹,我…… 我好像已经不知道,我的开心在哪里了。

再后来,我爹走了,谢家的重任也压在了我身上。我更忙了。

有的时候也会怨恨这个老头,不但生病了装作没事骗我,临终前说的那点希望也成不了真。

我无数次在我的记忆里搜寻快乐,可最终只有一个结果。

七岁那年,我和李白榆溜出去玩,她告诉我:

谢朗,我要当写书人,不要当可怜的书中人。

谢朗,你要开心一点,谢伯伯希望你明朗一生,作为你的朋友,我也一样。

03

再后来,我开始打探她的消息,参加她会参加的集会,在人群里远远地看她。

她和小时候一样,爱说话,嘴角常常带着天真的笑意。只是漂亮了许多,也没了小时候毛茸茸的乱发,阿黄一样的神色也再没看到过了。

我旁边陪同的张家公子笑着说,李白榆可是锦安城贵女圈里有名的人物,又漂亮又有趣,听说有几家公子已经准备派媒人去问了。

我听得心烦,起身告别他们回府。当晚就连夜进宫面见圣上,求他为我赐婚。

只不过因为我太急,免不了听了圣上几句调笑。

不过这都没关系,李白榆只能是我的。我的星星,只能是我的。

04

后来,我们成婚了。

我很紧张,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记得我,后来看她的样子,果然不记得了。

她穿嫁衣的样子很漂亮,可是我的心很乱,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干吗,所以,我还是先睡罢。

后来,我陪她去见母亲,母亲很喜欢她,留她说了很久的话。出来时她对着我哧哧地笑,说我小时候怎么那么爱喝水。我心想,不会是母亲连我小时候尿床的事都说给她听了吧,早知道我应该在身边守着的,唉,真是悔不当初。

再后来,我带她去了我们之前去过的宝珍斋,点了她爱吃的菜,她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我本以为她是想起了什么,结果她跟我说,谢大人品味真好。

去他娘的谢大人,她果然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后来我们遇到了沈昀,她的样子怪怪的,我留了心,回府后叫人查了下她跟沈昀的关系,没想到,她居然是爱慕沈昀的。沈昀那个家伙,哪里比得上我,她自己看不出来吗?难道她喜欢不完美有缺陷的?

我不想理李白榆了,她审美有问题。可是我还是每天让提松告诉她一声我不回房了。给这个女人点教训,让她亲自来求我原谅她。

后来,她来给我送吃食,我本来不想吃的,可她说是她亲手做的,而我又没吃过她做的东西。

罢了,尝一尝,尝一尝又不代表我原谅她了。

我本来想吃几口饭抻一抻场面,再尝尝菜的,可谁想我才坐了一会儿她就又提沈昀。

难道她不知道这很倒胃口吗?

她说他们俩少时就认识了,哼,我们俩也是少时认识的,这你倒是记不得了。

反而记得沈昀这倒胃口的人,沈昀带你去吃宝珍斋了吗?你看着他那副样子吃得下去吗?

我放下筷子,不想吃了,回去批公文,等她继续和我说话。

可是她半天没作声,我正要抬头看她,只听得耳旁传来摔门的巨响。

她,她这脾气还不小。

再后来,我因为跟她闹别扭被母亲狠狠训斥了一顿,她说女孩子是要哄的,我这副倔驴样子谁受得了。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母亲神神秘秘地笑了,她说她教我一招,叫苦肉计。

于是我在祠堂跪了整整半个下午连带整个晚上,李白榆一直没来找我。

说好的苦肉计呢?是只苦我自己的意思吗?

05

再后来,李白榆终于来找我了,她说她陪我跪一会儿,给我换了个厚垫子继续跪着,然后自己坐下了。

她找了很多无聊的话题,搅得我心烦意乱,我截住她的话题。

下次休沐一起去放风筝吧。

她点点头。

煎熬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下次休沐,我早早让提松准备好了风筝,藏进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她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困困顿顿的,我叫了她一声李白榆,她没清醒,又试探着喊了几声星星,她也没醒,我放心了。于是把她的头扳到我的肩膀上,让她睡得安稳一点。

再后来,她看到了蜘蛛和蜈蚣的风筝,居然说这花样可怕,难道她忘了小时候是她自己说要做雌雄双煞的吗?

不过好在她也并不讨厌。我把我的蜈蚣放飞,回头发现李白榆还没放起来,累得坐下了。

这个笨蛋,还是我帮她吧。

后来我们坐在山坡上聊天,她拿出了个盒子给我。

我打开,发现竟是羊脂玉的冠簪。

还挺好看的。

她问我要不要戴上看看,我想着万一刮花了就不好了,拒绝了她之后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

这是她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我要好好收着。不过,史书上说,女子会送心仪的男子簪子,她不会是在和我表白吧?

我正想到这里,李白榆问我是不是在马车上叫她星星,我急着否认,结果又被她调笑一通。

这个笨蛋,也就只有找我毛病的时候机灵一点。

再后来,她终于问到了我们小时候的交集。我告诉了她,只不过编了句假话。

我说:那个时候你说,你长大以后一定会嫁给我。

本来是出于私心逗一逗她,谁承想她又编了句瞎话诓我。

什么丫鬟说的以身相许,这倒记得清楚得很,沈昀的事也记得清楚得很,就单单把我忘得干净。

哼。

又过了几日,我被她唠叨得只能戴上了她送我的簪子,心里想着到时候小心一点就好了。可没承想下朝的时候沈昀居然凑上来说这簪子是他送给李白榆的。

我回去问了她,果真是这样。

她居然这样对我。

06

再后来,她邀我彻夜长谈,把话讲得很清楚。

可是我的心却还是很乱。

她说得对,我确实该好好理一理清楚了。因为执着于一段记忆而把眼前人强加于记忆之中,这么做是不对的。

我需要时间好好理理,好在,我问她对沈昀是什么感觉,她说没什么了。

还说了我比沈昀好看。

嗯,还算有些眼光。

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清楚了。

她很好,过去的她很好,现在在我身边的她也一样。

我心悦她,我要重新追她。

再后来,我为她作画,偷偷写了很多给她的诗,批公文的时候也一定要她陪我待着,每天一起用饭,虽然很忙,但和她在一起总让我感到舒适和安心。

后来我要去临安一趟,临行前要她帮我收拾行李。

其实我自己早就收拾好了一份,可是看她忙忙碌碌的样子,想到这个人的忙碌和唠叨都是为了我,心里就会感觉被一种暖意填满,很充实。

再后来,传来了她生病了的消息,我急急地加班加点忙完了所有事情赶回去看她。

没想到她病得这么重。

我握住她的手,不敢松开。

我很怕她也和父亲当初那样,再也握不住我的手了。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跟她说。

我很害怕。

后来,后来她终于醒了,还知道嫌弃我的手冷,明明淋了那么大的雨都不吭一声。

再后来,她告诉我,生病不是因为沈昀的事。生病是因为想我。

这个笨蛋,还挺会哄人的。

07

再后来,我带她去了临安。

我们忙了很久,终于得了一日空闲。

我们搬了两把椅子坐在树下赏月。

她引我说那句夸她是天人之姿的话来,我偏没有说。

看着她作势要扑过来的样子,我想说,有她在身边,我才找到了自己。

只要有星星陪在身边,谢朗从前的每一个孤独夜晚,都变成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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