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大结局
一晃几天,我收到了承恩伯府上的帖子,这才惊觉到了给承恩伯府上两位庶小姐做活的日子。
承恩伯府姓张,那位容长脸高个子的庶女行四,那位圆脸年纪稍小的庶女行六。
张四娘想着让我给她做身好衣裳,她及笄三年了,正是要许人家的时候,想着弄身好看点的衣服,相看的时候穿得好些,也是姑娘家的礼数所在。
张六娘就快要及笄了,想着让我给她画个好看点的妆容,及笄的时候能够艳惊四座。
今天刚好张六娘及笄,因此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带着雀儿,直奔承恩伯府而去。
姚二郎心思活泛,花了二钱银子找了木匠,给我打了个精巧的小木箱子,又装上了方便背着的牛皮革带,我自己去崇仁坊挑了些好的胭脂水粉放在里面,就成了一个简易的妆箱。
雀儿背着妆箱,我拿着拜帖,顺顺利利地过了门房,来到了张六娘的房间。
张六娘刚醒,正在吃面条,及笄礼流程比较复杂,又怕花了妆,早上得先多吃点垫垫。
六娘的生母是姨娘,见到我来,不由得有些又怕又惊,瞪了一眼六娘:「请昭庆长公主安。」
「这儿没有什么公猪母猪的,只有前来做活的太微。」我笑着安抚六娘的生母,让丫鬟打好了热水备用。
六娘吃完,这才上前跟我打了招呼:「太微姐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都打算去约别的妆娘了。」
「怎么会呢?」张六娘身量不高,我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太微是生意人,生意场有生意场上的规矩,我既收了你的银钱,就决计会认真干活。」
花露挤进热水里,我将手巾在加了花露的热水里反复浸湿,然后绞得半干,轻轻地在张六娘脸上擦拭。
又用皂角打出泡沫,用泡沫轻轻揉搓张六娘的前额,而后到鼻翼,再到双颊,绕到耳后,把她整张脸洗得干干净净。
片刻后,雀儿协助我端出一盆凉水,将张六娘的脸上残存的泡沫冲干净,又用干净的手巾一点一点用按压的手法印走多余的水分,又在她的嘴唇上涂上花露,这才拉着她坐到梳妆台前。
「你的肌肤本来就白,粉这种东西,我就不给你上太多了。」我打量着铜镜里的张六娘,低声同她商议。
张六娘年纪小,脾气也很好,她嗯了一声:「全凭太微姐姐做主。」
我打开雀儿捧过来的妆箱,从里面挑出一支梅花络雪膏和一支紫茉莉粉的花棒,开始给她打底妆。
把梅花络雪膏挤在手心,一寸一寸轻柔按压在张六娘的脸上,再用紫茉莉粉的花棒在张六娘两颊蹭了蹭,用手心的热度把膏子和花棒在张六娘脸上彻底化开。
张六娘本来就白,施了膏粉,肌肤光泽登时更亮了一些。
用毛笔蘸了点眉黛,勾勒出张六娘的眉峰,她的脸型和魏晚照的脸型还略有不同,魏晚照的脸型有点鹅蛋偏长,因此得用挑眉,张六娘的脸更偏圆偏幼态一些,因此画的是清淡略微平直的眉。
画好了眉,我又用毛笔笔尖剩下的眉黛,在张六娘的杏眼上画出微微下勾的眼线,使她的杏眼变得更亮更有纯洁无辜之感。
再用白色的香粉抹在了鼻梁和下巴上,使五官更加立体,鼻梁看起来更加的浑圆、挺拔。
随即,我用玉簪,挑了一点点偏粉的胭脂膏子,轻轻按压在张六娘双颊之上,让她显得面若桃花,又将剩下的胭脂膏子在她嘴唇上涂匀,又刷了一层薄薄的桂花油在嘴唇上,娇艳得近乎能滴下水来。
最后,我抄起笔,沾了一点桃红色的胭脂,给她在额头上细细地描绘了一朵绽放着的桃花,再沾了点银色粉末,将桃花花蕊点好,一切就都妥当了。
由于是及笄,发型发饰需要当着来客的面做,因此做完这些,我将张六娘的头发梳顺,暂时别在了脑后,铜镜推到了她的面前:「六娘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同我说。」
张六娘揽镜自照的时候,我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正是好风光。
张六娘显然对镜子里的自己也相当满意:「多谢太微为我费心了。」
我正欲客套两句,外面传来了声音,张四娘带着魏晚照掀开帘子,也走了进来。
这还是自从上次分别之后,我第一次见到魏晚照。
自从她跟承恩伯府的嫡子订下了亲事之后,在魏家地位也水涨船高了起来,最起码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完全不同了,身上的衣裳,更是上好的湖丝,跟之前粗制滥造的衣裳完全不同。
此次她也是来代表未来嫂嫂,前来给小姑子张六娘添妆的,却没想到能够见到我,又惊又喜地把我拉到了一边叙话:「太微,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如今你成了长公主,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不说,夺春晖还越开越好了,听我爹说,以后同安西的商路开启,你织机一响,就是全帝都最有钱的小娘了。」
看到魏晚照过得好,我也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
于是笑着拍了拍魏晚照拉着我的那只手:「你不也是么,往后嫁到承恩伯府,有着府上的名头,哪个人敢看轻了你去。」
提起婚事,魏晚照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嘴唇笑了。
正跟魏晚照扯着闲篇,张四娘把给张六娘的贺礼奉上,也跑过来找我:「太微姐姐,我听说你要跟安西那边交易好羊毛,要是有好料子,给我也来一匹做新衣裳呗。」
「我正是要给你量体,等第一批安西的羊毛过来,肯定挑其中最好的给你做衣裳。」我见张六娘过来,连忙叫上雀儿,把屏风拉开,一五一十地给她量了身寸,认认真真地记录在小册子上。
「我喜欢莲,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不知道太微姐姐怎么想?」张四娘见我同意拿安西的羊毛来给她做裙子,又跟我商量着花样。
「好呀,你身条高些,绣莲花刚好显得你飘逸,」我觉得张四娘的提议不错,「等到安西的羊毛一到,我便寻一匹给你绣上莲花。」
眼见着张六娘的及笄礼快开始了,我忙收好张四娘的身寸,向几个小娘告辞。
倒也不是不想凑这个及笄礼的热闹。
只是铺子接了帝都达官显贵的单子,又许诺给安西紫色丝绸,绣娘和织女远远不够,下午我得去东市买卖人口的地方看看,多少得挑几个得力的人选。
从承恩伯府出来,我跟雀儿却遇到了一个此时此刻不应该出现在我眼前的人。
傅天市。
傅天市衣衫破旧,手里还拿着倒水的污水桶,站在承恩伯府旁边的小巷里,拦住了我和雀儿十五两七钱银子买来的新马车。
雀儿坐在赶车的车辕上,我坐在车厢里掀开帘子,眯着眼睛打量着傅天市。
李娴体弱,八十杖打下去,当场就被打成了瘫子,是被放在木板车上,硬生生拉到岭南流放的。
凉国公傅逍也没好到哪儿去,八十杖打断了他的一条腿,伤还没好就被押送到了岭南,连木板车都没有。
唯独傅天市留在了帝都。
没了凉国公府的庇护,再加上街头巷尾的说书人都在讲着真假千金的故事后续,从前骄横的傅天市,一时间人人喊打,竟沦落到了像我当年一样,靠着洗衣谋生的境地。
见是我,傅天市冷笑一声,声音尖利:「因为得罪了你,叶公子被平南侯府的人除了名,撵到了庄子上度日,我从一个千金大小姐沦落为洗衣妇,你满意了吗?」
也不知道傅天市是怎么想的。
我刚出凉国公府无权无势的时候,她砸我院子,我就敢剁了地痞的五根指头五更半夜送到她枕边。
如今我是昭庆长公主了,她还敢冲着我质问。
你是真不怕挨打啊。
我二话没说,抄起挂在马车车辕上的马鞭,劈头盖脸的几鞭抽了下去,直打得傅天市满地打滚,浑身血痕,哭嚎着跪在青石板上求饶才停手。
「这样才算满意,傅小姐,」我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收回鞭子,「前些日子,花了点小钱,请南边最擅长写戏的汤大家,把真假千金的前因后果写成了戏本,算算日子,过段时间就从南边传唱到北边了。」
「日后的我,会是后世眼里有勇有谋有手艺有傲骨的昭庆长公主,而你,不过是仗势欺人的跳梁小丑罢了,几百年,上千年,都会被人唾骂,」看着傅天市绝望的目光,我笑得更大声了,「我会派人看着你,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死。」
「你可千万要长命百岁啊,不这样,怎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赚大钱呢?」
「饶你狗命,滚吧。」
撵走了傅天市,我正想嘱咐雀儿驾着马车回夺春晖,小巷周围却突然出现了一堆侍卫,将马车四面团团围住。
为首的人,正是叶临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很显然,是叶临渊把我得罪死了,得知了我是昭庆长公主,又见凉国公府上上下下被我折腾得挺惨,干脆一咬牙狗急跳墙,跟着傅天市,打算直接把我掠走。
我拧起眉头,望着叶临渊,心中略略有些后悔。
早知道他胆敢孤注一掷,劫我的马车,当时就应该斩草除根,怂恿皇帝杀了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最开始,叶临渊控制住马车的时候,对我和雀儿还算以礼相待。
直到他发现我悄悄地将妆箱里的眉黛粉顺着马车缝隙洒落时,这才变了脸色。
发现我被俘虏还要搞小动作的叶临渊简直就要疯了。
我被他粗鲁地从马车里扯了下来,扇了两个耳光。
这两个耳光扇得我脑子都嗡嗡的,但看着气急败坏的叶临渊,我还是按捺住了,并没有用言语继续刺激他。
叶临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径直点了我和雀儿的昏睡穴位。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到了船上,雀儿依旧在我身边,昏迷不醒。
脚下江水滔滔不绝,而江水对面的景色,对我来说,是极为陌生的。
见我醒了,叶临渊冷笑一声,揪着我的领子又给了我一巴掌:「贱人,你明明是我的未婚妻,却与沐王府的那一位通奸!如今他在后面带着人死咬着不放,定是你在马车上,暗中给他做的记号!」
我照样没敢说话。
殴打绑架皇室成员是要诛九族的,叶临渊能绑我,很显然完全已经不在乎平南侯府上上下下一堆人的性命了,此时激怒他,只怕我小命难保。
不过,抛去叶临渊那些宛如放屁的话,电光石火之间,我还是从他的嘴里,分析出了如今的局势。
想必是叶临渊想悄悄地通过官道把我劫掠出京,但是我从马车上故意漏下去的眉黛粉暴露了位置,沐瑾发现线索后,带人紧追不放,因此叶临渊才弃了马车,把我带到船上,试图从水路逃离。
唯独可惜的是,前世今生,我两辈子加起来都从未出过京城,压根不知道现下是到了那儿。
正当我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耳畔有破空声。
手还被绑着,我只得连忙往地上一蹲,一支锋利的长箭从头顶擦了过去,顺势削下我几缕头发!
我抬头一看,后面死死地追着一艘艨艟楼船,船头上矗立的两人,一个是沐瑾,一个是沙赫尔。
刚刚那一箭,就是沙赫尔射出来的。
不是,小苏林,你倒是射准点啊!
万一你一箭把我射死了,就算皇帝看在你是安西小苏林的分儿上不找你麻烦,太后也会找你麻烦的!
就那么想让国朝和安西打起来吗?!
见射偏了,沙赫尔连连呼喊,我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天他的口型,才看出来他喊的是:「江上风太大,一时射偏,对不住了!」
……
算了,人家好不容易追上来救人,我也不能要求那么多不是。
沐瑾难得冷着一张脸,手里挥舞着楼船旗帜,很快,江面上又出现了另外几艘战船,将叶临渊的船团团围住。
叶临渊见被各色各样的船只包围了,伸手一扯,把被绑着的我扯进了他的怀里,冲着沐瑾冷笑:「沐瑾,别动,否则,你这位千娇百媚的心上人,就要横尸于此了!」
说着,叶临渊手中长刀一横,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沐瑾轻身而起,格外飘逸灵动地从楼船船舷上跳到了叶临渊的甲板上,他死死地盯着叶临渊手中的长刀,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叶临渊,放开太微。」
叶临渊见沐瑾跳到了甲板上,一边示意手下人把沐瑾围起来,一边直直地盯着沐瑾:「要我放人也容易,沐瑾,让这些包围住我的船全部都散开,否则,就算我死在这里,我也会拉着她给我垫背!」
见沐瑾瞪着自己,叶临渊故意紧了紧放在我脖子上的手,刀锋压进了我脖颈间的肌肤,割破了皮肉后,鲜血涔涔而出,润湿了我领口处的衣衫。
沐瑾没有说话,只是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烟花,往天上一放:「我已经让前面的战船都离开了,你放开太微。」
叶临渊挟持着我往船头处一看,发现前面的战船果然按照信号,四散而开,不由得松了口气。
未承想,下一秒,楼船上的火炮便齐齐攒射,硬生生将叶临渊的船炸塌了半边。
趁着叶临渊立足不稳,沐瑾断然攻了上来,手中长剑直指叶临渊挟持着我的那只手。
与此同时,一道破空的利箭飞来,对准的也正是叶临渊的后心窝处。
腹背受敌的叶临渊一时慌乱至极。
我察觉到叶临渊的慌乱,果断一口咬在了他持刀的手背上,趁着他疼痛撒手的时候,用尽全力挣脱了他的胳膊,朝着沐瑾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箭矢的破空声阻拦住了叶临渊,他来不及追我,持着长刀横在背后,格挡住沙赫尔那势如流星的一箭。
沐瑾趁机上前一步,虚晃一招,以长剑逼退叶临渊,将我揽在怀里。
我刚被沐瑾揽在怀里,正松了一口气,想让沐瑾解开束缚着我的绳子,再去救出雀儿,脚下却触到了江水。
船被彻底击沉了!
千钧一发之际,沐瑾一剑斩断了束缚着我的绳索。
然而已经晚了。
我刚获得自由,就看到叶临渊踩着甲板上的水冲了过来,一脚将我踢进了江水之中!
这一脚铆足了力气,我险些被叶临渊这孙子踹得背过气去,直待落水之后被冰冷的江水一激,这才缓过气来。
帝都少水,绝大部分的饮水都是帝都周围的玉泉山送过来的。
因此我并不会游泳,所幸冬日里的袄子填充的是鹅绒而不是棉花,落水之后又是面部朝上,加之江水并不湍急,一时半会儿我居然并未沉底。
叶临渊的船此时已经彻底沉了,我手疾眼快地抱住一块大木板,担心落水幸存的黑衣人靠近过来杀我,干脆半个身子靠在木板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装死。
待到周围喊杀声慢慢听不见了,我这才睁开了眼睛。
一望之下,我才发现,自己正在江水中央……
四周皆是江水茫茫,沐瑾的楼船已经驶向了更北的方向,那些跟随着楼船的战船,也随着楼船走远了。
情急之下,我刚想大声呼喊求救,又害怕呼救声引来叶临渊的人,干脆闭上了嘴,眼睁睁地看着楼船离去。
江水湍急,在江水的冲推之下,我无法直接游向岸边,只能身不由己地随着江水,被冲到了下游。
叶临渊与沐瑾交战的江面格外宽阔,因此水流也不是那么湍急,但是被江水冲出三四里路之后,我便发现下游有陡峭的山谷,那里江水重新聚集,水流湍急吓人,而且两侧都是难以攀援的陡峭石壁,要是被冲到那里去,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察觉到危险,我手足并用,拼了小命地划水,拿出开夺春晖的执念,使了吃奶的劲儿,终于游上了岸。
抓着岸边的枯枝,我爬上岸之后,整个人筋疲力尽,浑身发软。
稍作喘息回神,我就连忙站了起来,打算抓紧时间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刚刚在江水中挣扎的时候,把注意力全放在保命上面了,如今一上岸,被冷风一吹,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是湿透了,整个人都有感染风寒的危险。
风寒可是会要命的。
提起湿哒哒的裙摆,我刚想转身,直接吓出一身冷汗来。
一条五尺多长的扁头黑蛇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好家伙。
见那蛇发现我后,没有第一时间咬人,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仔细观察后才发现,天气寒冷,这条显然身怀剧毒的蛇正在冬眠,附近草丛还有几条身上长满花斑的蛇,也是窝在那里冬眠。
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和头上,我神经紧绷地绕开这些冬眠的蛇类,跑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离岸边远远的。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太阳西斜,天气比起之前又冷了几分。
我浑身上下浸满了江水,被寒风一刮,衣裳裙子都结了冰,冻得直打哆嗦。
朝着有人烟的地方走了大半天,才找到一座城池,城头飘扬着一杆大旗,旗帜上书着三个大字。
青州城。
我松了一口气。
青州城地处帝都往南九百里左右,属于北直隶,叶临渊这个畜生,最起码没把我劫掠到江南一带,要不然我回都没办法回。
几个人结伴从城门洞出来,裹着厚实而破烂的羊皮袄子,腰间都挎着刀和弓箭,肩背上套着麻绳。
我上前一步,刚想行礼问问城内客栈所在处,结果这几个人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全都没有回话,转身就往城外走去。
什么情况?
我顾不得那么多,见人家不理我,赶紧往城门甬道一钻。
刚钻进去,面前拦了两个人,看衣衫服饰,正儿八经的守卫城门的国朝官兵。
为首的那个是黑脸的汉子,抱着肩膀缩着脑袋,满脸的不耐烦。
其实我也能理解他的状态,任谁大冷天去守城门,还要时不时地出来挨冻,谁都不会乐意。
旁边那个年纪约摸四十岁上下,留着个山羊胡,衣裳被北风吹得哗哗作响,缩成个鹌鹑样子,挨在大黑个旁边,活像是马戏班子表演,一头黑熊提溜着个猴出来。
看上去很滑稽的两个人,但是山羊胡的问话一点也不滑稽:「小娘从哪儿来?入青州城作甚?有路引文书没有?」
国朝律法规定,出门在外是要有路引的,如果没有路引,一律会被按照逃奴处置。
我是生面孔,加上衣衫还不错,但是形容狼狈,脖子上的血口子露在外面,看在两个官兵眼里,怕不是把我当成了大户人家的逃走的妾室。
我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裙腰上的荷包,还好系得紧,无论是在江里挣扎还是在道上奔波,都没有丢。
从荷包里摸出来约摸四钱银,我塞给山羊胡的士兵:「还请您通报一声青州府衙,就说……帝都里的贵人来访。」
山羊胡本来欲接了银子放我进去,闻言后退一步,没有接钱,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这是遇了事情?」
「是,路上遇到了水贼。」我强忍着冷,冲着山羊胡挤出一个笑。
山羊胡把我让到城墙内侧的门房里,让大黑个儿在门口守着,又亲自在炭盆里加了一些炭,这才试探性地问道:「昭庆长公主?」
我凑近炭盆烤着自己的裙子,刚胡乱地点了点头,就听到山羊胡在惊呼:「长公主?!长公主你怎么了?」
眼前开始犯花儿,耳朵也开始嗡嗡叫听不清东西。
头一重,然后我就没了意识。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干净雅致的闺房里,有个相当陌生的婢女守在我的床前,见我醒了,相当激动地奔了出去:「长公主醒了,长公主醒了!」
我口渴体虚得厉害,想要唤住婢女问点什么,一张嘴嗓子却像是生吞了火炭一样,疼得厉害,只得挣扎着捞过床头的茶壶,也顾不得仪态,径直将茶壶里微微泛着温的茶水吨吨吨喝下去大半。
喝了茶水,我这才感到自己活了下来,此时婢女也叫来了人,雀儿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我这边,一见到我,就忍不住呜咽了起来:「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我摸了摸雀儿的头发,沙哑着嗓子嘱咐婢女:「劳烦小娘,再给我倒点温水来。」
两壶微微发烫的热温水下肚,我这才感觉到好受一些,连忙问雀儿:「这儿是青州府衙吗?送我来此的官兵可有打赏?沐瑾呢?沙赫尔呢?现在都在这儿吗?叶临渊这个恶贼怎么样了?」
雀儿挨个回答了我的疑问。
这儿确实是青州府衙,是青州知府夫人的房间。
送我来的山羊胡子得了百两银,还和大黑个一人升了两级。
在发现叶临渊的踪迹之后,皇帝就暗地里下发了密旨,说是要各州郡配合沐瑾,追踪钦犯。
「不过,陛下为了您的名节,只说要追踪叶家钦犯,没说其他的,夺春晖那边,也有借着买衣裳前来打探消息的贵女,我爹娘只好让遥影假扮您,只说是得了风疹,每日里蒙着面纱坐在铺子里。」雀儿小心翼翼地拿着浸湿的帕子擦着我的脸,一边给我降温一边说。
我抛头露面地在帝都开了夺春晖,哪儿还有什么名节可言,倒是难为这群人替我费心了,流言蜚语哪里就能淹死了我。
我苦笑一声,又听雀儿说:「叶临渊那恶贼着实可恨,他见平南侯府失了圣心,竟然私通倭寇,投奔扶桑,还想把您掳走,献给扶桑的关白为妃,以作为晋身之阶,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国朝和陛下,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
自前宪宗皇帝始,一衣带水的扶桑国不知为何,忽地南北分裂,各路诸侯割据,互相攻战,争权夺利。
在战争中失败的一些扶桑封建关白,干脆组织武士、商人和浪人到国朝的沿海地区进行武装走私,兼之烧杀抢掠。
沿海的老百姓苦不堪言,干脆称呼这些人为「倭寇」。
叶临渊跟这群臭名昭著的倭寇勾结,还想把我卖给扶桑国的关白,让陛下捏着鼻子认下关白这个妹婿,真真儿是头顶上流脓脚底下生疮,坏透了。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闻言气得锤床怒吼:「叶临渊呢?我要亲手宰了这狗贼!」
雀儿低声对我说道:「叶临渊这恶贼,已经被沐殿下一剑杀了,只是……」
沐瑾干得漂亮,等回头安西那边的羊毛到了,我高低得给他做件新衣服酬谢他。
「只是什么?」我抽回思绪,看着欲言又止的雀儿。
「叶临渊与扶桑的关白有所勾结,早在把您掳出帝都的时候,便暗地里通知了倭寇,船到了青州府附近时,已离出海口很近了,沐殿下带着沙赫尔追上了叶临渊,杀了他,前来接应的倭寇迟迟等不到人,认为是出了状况,大举来犯,已经打到青州城外不远处了,如今沐殿下和沙赫尔都在北面城外,准备埋伏倭寇……」雀儿担忧地望着我。
我是从青州南边城门入城的,难怪青州城内的行人,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弓箭。
原来是叶临渊这个杂碎把倭寇引到了青州城。
我急促地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上,发现没有发烧后,立刻又灌了自己一壶茶水,然后沉声对雀儿说道:「你去拿上我的荷包,买两把弩,我要去埋伏的地方。」
雀儿闻言,眼泪都快下来了:「您就别去添乱了,倭人正叫嚣着要青州知府把您交出来呢。」
「我是长公主还是你是长公主?还不快去?」我嘴上呵斥着雀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从前我是傅太微,也仅仅是傅太微,因此只需要对夺春晖上上下下一众人负责。
可如今,我是昭庆长公主。
虽然只有个封号,但是我确实享受到了来自于长公主地位的种种便利,那么,我就要对国朝的子民负责。
如今倭寇肆虐,屠杀青州城城郊处的百姓,无非是想逼迫我出来。
我现身,一来利于提振士气,二来,在凉国公府当假千金的那两年,我也是被傅逍教过骑射的。
虽然射箭只学了个入门,但我有准头,又耐得住性子,当年凉国公傅逍都曾经亲口夸赞过我。
这种情况下,给我一把弩,几支箭,躲在暗处杀倭。
足够了。
雀儿很快买来了弩箭,还给青州府衙的马厩那边塞了钱,牵了一匹战马来。
我检查好弩箭,披上棉袄,把青州知府夫人的铜镜揣在怀里,翻身上马,带着雀儿,直奔青州北门郊外的芝罘湾而去!
奔袭到芝罘湾附近,已经是月上中天了,月光静静地泄洒在林间小道上。
正在草丛中埋伏的沙赫尔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我和雀儿,相当急躁地说:「你们来干吗?」
倒是沐瑾抬手阻止住了沙赫尔:「噤声,太微来肯定有她来的目的。」
我强撑着一口气带着雀儿下了马,打了个呼哨让马自己回去,这才钻进离沐瑾不远处的树丛,把箭支压进弩里,预备着痛击倭寇。
不一会儿,山道那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片刻,一群黑影出现在山道上。
一个又一个头顶锃亮反光的倭寇从山道上匆匆走来,我窝在灌木丛里数了数人数,约莫有小一百四十人。
「放箭!」沐瑾带人早已埋伏多时,随着他一声令下,黑暗中,箭矢朝着倭寇射去。
箭矢如雨,可惜倭寇反应速度极快,再加上沐瑾带来的士兵多数都是没有经历过战场的禁军,只有四个倒霉的倭寇被当场射杀。
好在,刚刚我瞄准了之后发出了两箭,射杀两人,加起来就是六个倭寇死在我们手里。
沐瑾赞赏地看了我一眼,拔出腰间长剑,率先冲了上去,见主将如此,埋伏着的士兵们士气大振,也拔出武器冲了上去,与倭寇捉对厮杀。
山道上,倭寇越来越少了,但沐瑾麾下的士兵也接连倒下,倭寇的头目在山道上跳跃砍杀,每次跃起都会发出一声虎狼般的鬼啸,刀光掠过,不断收割着国朝士兵们的头颅。
沐瑾见状,干脆利落地同那个倭寇头目对上了,那倭寇头目双手高举倭刀,腾空跃起,向沐瑾劈砍而来!
沐瑾就地一滚,翻身便是一剑抡圆了向身后斩去,「铛」的一声,刀剑撞击的火花闪过,那倭人竟然凭借着自己的倭刀锋利,硬生生崩断了沐瑾的长剑!
眼看倭寇头目借着倭刀之长,追着沐瑾砍杀,而后者手持断剑,抵挡得很是辛苦,我丢开已经射空了的弩,劈手夺过雀儿手里的弩箭,瞄准了倭寇头目。
作为一个商女,在我眼里,行商和杀人的基础道理,都是一样的。
所谓商道,就是在货物价低的时候,窥见货物未来的价值,将它收入囊中,经过技艺的再加工,赋予更高的价值卖出,从中获利。
判断货物的未来价值,和抓住战场上敌人的破绽,只需要眼力就可以了。
就像是捏着绣花针的手要稳,抬着弩箭的手也要稳。
一样的。
我抬起弩,冷静地对准了倭寇头目露出来的脖子,断然松开了弓弦!
士兵们在战斗间隙发出了一声惊呼。
沐瑾也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身前。
被箭矢横着射穿脖颈的倭寇头目,慢慢地向后倒了下去,双手失了力气,倭刀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林间山道上,一片死寂。
沙赫尔打破了死寂,率先挥舞起弯刀向剩余的倭寇反击,让剩余倭寇乱了阵脚,开始退却。
我们这边的士兵们一时之间士气大振,开始追着倭寇的残兵就砍。
远处海湾上,青州城的战船也在同时,击沉了倭寇的四艘战船,剩下的倭寇海船仓皇向东南方向逃离,渐渐地变成了黑点。
雀儿被战场骇得腿软,但当她反应过来之后,又惊又喜地反手抱住了我:「太微你真是太厉害了!奴好佩服你!你就是奴心中的大英雄!」
一场恶战过后,我和雀儿被士兵们当作英雄护送回青州城,在府衙一觉睡到了天亮,沐瑾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风尘仆仆,语气激动:「太微,有了这次大捷,北直隶府的沿海,最起码可以平静数年。」
「我一时疏忽,被恶徒掳走,倒是辛苦沐殿下千里追袭,又与倭寇恶战。」我冲沐瑾苦笑。
「不是太微的错,」沐瑾认认真真地纠正我,「始作俑者已经被瑾一剑杀了,不要再为自己揽过。」
沐瑾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我微微侧首,看着沐瑾:「沐殿下原谅我了吗?我不是故意忽略你的礼物的,只是夺春晖刚开,又是平息砸场子的事情,又是闹到金銮殿上认亲,一时之间,忘了你的坛子。」
「瑾没有真正地怪过你,」沐瑾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我,「只是一时情绪上来了,对你发了一些小脾气,对不住。」
一旁的沙赫尔看了看沐瑾,又看了看我,终于按捺不住地打断了我们的交流:「倭寇逃跑时,丢下了一些女眷,知府本想把这群扶桑女人统统枭首,以儆效尤,但是青州城有人懂倭寇语言,那些扶桑女人说自己会织布,我便拦下了知府,当家的要不要去看看?」
「沐殿下,战后扫尾的事情诸多,还要给陛下上折子说明情况,你先忙着你的,我去青州城大牢里看看。」一听有织女,我立刻抛下了沐瑾,带着雀儿跟着沙赫尔,颠颠儿去了青州府的大牢。
一望之下,我吃了一惊,原因无他,青州府衙地牢里关着四五十个扶桑女人,打眼一看,还以为是进了女儿国呢。
翻译穿着小吏服饰,显然是青州知府身边的人,正在跟地牢里的扶桑女人说着什么,语速很快,面露不忍。
见到沙赫尔带着我来,那翻译先是跪了下去:「参见长公主。」
我手疾眼快地一把把跪倒一半的翻译架住了,信手从荷包摸了块碎银子顺便递给他:「别,这儿没有长公主,只有掌柜的,您能不能跟我说说,这群扶桑女子都在说些什么?」
「这群女子言说自己都是扶桑国那边的闺秀,扶桑国的大名们争权夺利相当厉害,她们都是因为父兄战败,被掠走,当作货物在各个势力之间辗转,后来又被这群倭寇随船带着,充当……充当泄欲的工具,她们都说自己手上没有沾过血,还会一些扶桑那边的织布刺绣技术……」翻译一边用扶桑语说着什么,一边冲我解释道。
「雀儿,找点布料和针线,若是她们绣得出来,此事我会和知府大人言明,若是绣不出来,那我也救不得她们。」倭人侵犯国朝土地,烧杀掳掠,因此我心中对倭女并无好感,只嘱咐了一下雀儿,捎带手表明了我的态度。
雀儿应了一声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一些白坯布和针线回来。
翻译把我的意思向倭女们传达了,为首的几个倭女互相对视一眼,慌忙地分了布开始现场刺绣。
刺绣是个精细活,时间还要等很久,我干脆出了地牢,直奔青州府衙的正堂,去找知府聊天去了。
知府姓姚,年约三旬,是杨阁老的门生,原是京官,后来外放到了地方上当大员,如今在青州抗击倭寇,找回公主,两项政绩都算在了他身上,脸上自然而然地一派春风得意,见我前来,含笑问我:「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可有什么事情?」
「大人叫我太微便好。」老是被人称呼为长公主,我有些不太习惯,冲着姚知府还了一礼,便说起倭女的事情来。
私藏倭寇可是重罪,即使我身份特殊也不行,必须得过了官府的明路。
姚知府闻言,有些犹豫:「这些倭女,并非国朝人士,恐有异心,怕只怕长公主殿下控制不住。」
我想了想素日里比较泼辣的遥影,心里觉得她能镇得住这些倭女,而且若是她镇不住,我还可以去找杜秋娘求援,看在魏王的面子上,她一定会帮我的。
于是坚持跟姚知府要这些倭女,见姚知府还是为难得很,干脆利落地对他说:「太微也不白要您的人,青州守城之战,将士们多有死伤,约摸四五十个倭女,每个人太微愿意出十二两银,算起来也是四五百两,不算是个小数目,权当是太微对死伤将士们家属的一片心意了。」
青州城并不算富裕,这四五百两白银分下来,也算是一笔不小的钱,更何况还能交好我这个长公主,于是姚知府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让府衙中的刀笔吏写好了文书,算是把那几十个倭女卖给了我。
我按完手印,收好文书和身契:「等太微回京之后,钱会遣人送到青州府衙。」
和姚知府又东拉西扯了两句客套话,用了一点饭,我这才从府衙正堂告辞,回到了地牢门口。
翻译带着那些倭女的刺绣,已经在地牢门口等了许久,见我过来,连忙把四十几块布料给我。
以我的眼光来看,许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倭女们拼尽了全力,四十几块布料绣得都在国朝人均水平以上,在配色上更是相当大胆,有几块刺绣的配色,甚至给了我一些启迪。
捡到宝了啊。
我内心一喜,进到地牢却装得声色俱厉:「汝等虽是女子,但随倭窃据诸岛,窥我内附之邦,负固多端,阳顺阴逆,故作乞怜。本应该尽杀之,弃尸稿街,传首九边,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奈何上天有好生之德,念汝等未曾作孽,便留一命,随侍帝都,以苦役消罪。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无异,但若是再寻事端者,立杀无赦。汝等可愿?」
负责翻译的小吏偷偷窥了一眼我的脸色,连忙一字不差地翻译给了这群倭女,倭女们知道自己能够逃得一命,又见我似乎不是那么好惹,连忙都答应了下来。
我这才放下心来。
在青州府逗留了五天,沐瑾扫完了尾,给陛下和太后都送了手书,这才带着一堆青州特产和我们回帝都。
由于东西和人比较多,车队行了七八日,才从青州城一路到了帝都门口,刚到帝都城外的镇远门,便看到了黄色的銮驾车盖。
有皇室女眷在等我?
莫不是我那个便宜亲娘吧?
我还在想着是谁来接我和沐瑾了,马车帘子一动,太后就蹿了上来,把我牢牢地抱了个满怀:「可惦记死你娘咯。」
我愣了一下,反手回抱住了她:「我……我也很惦记你。」
「你胡说,你被掳走之前,四天都没有进宫来看我,就知道嘴上说好听的,实际上是个死没良心的臭丫头。」太后把我一推,理直气壮地看着我,开始掰着手指跟我算总账。
我沉默了一下。
突然觉得叶临渊把我掳走也挺好的,青州城也挺好待的,实在不行改天去沐瑾辖下的南疆转一转也还不错的样子。
只要能避开这位难缠的亲娘,全国朝甚至远处的安西等国,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先是被太后拉进宫里,被各路人马慰问,甚至连皇帝都在百忙之中,宣我进宫没话找话地聊了半天。
在宫里住了足足半个月,屡次三番地说自己还有事,终于被太后放出了宫,算是坐牢结束。
一出宫,先是魏王带着齐王跑过来慰问我,然后是魏晚照和承恩伯府的几个姑娘来夺春晖问,最后又去了趟杨阁老家,才算是安了大家的心。
好不容易结束了交际,我这才叫来遥影,问她那些个倭女调教得怎么样了。
遥影这两天也忙得团团转,不过她性子和雀儿还不同,要强惯了,闻言告诉我,夺春晖延请了一位年轻的通倭语的翻译,一边教倭女们学习官话,一边教她和双双学习倭语。
「奴学倭语学得也算是快速,这些倭女的身契和性命都在我们手里拿捏着,谅她们也是不敢炸刺的。」遥影快人快语地说完,就又去指挥倭女们继续刺绣了。
府上摆了许多织机和绣架,倭女们各个都很忙碌,我巡查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人偷懒,也就放下了心来。
又叫来姚二郎,开门见山地说:「我不在这几日,您和十一娘守着铺子,辛苦了,只是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您,我带回这些倭女,欠了青州知府姚大人不少钱,劳烦您从账上支五百两银,走一趟青州吧。」
其实这些倭女满打满算也值不了五百两,但是在姚大人府上连吃带睡那么多天,多出来的银子,算是我结个善缘。
商女么,用钱开道,多正常。
过了几天,魏王就藩,埃兰也打算带着沙赫尔先回去。
我带着人去城外十里长亭送别,喝了魏王一杯米酒,留依依不舍的齐王跟魏王说悄悄话。
又绕到沙赫尔那里,刚好撞上沙赫尔悄悄跟雀儿发誓:「半年,至多半年,商路一通我就带着聘礼上门。」
我本来对沙赫尔拐走了身边的得力干将雀儿,很是不满。
但想了想安西的黄金和宝石,以及未来沙赫尔上门会带的聘礼,突然觉得沙赫尔莫名其妙地就格外英俊顺眼了起来。
这两个人实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嫁,必须嫁。
我是东家,这事儿我准了。
雀儿要是不嫁,绑我也得把她绑上花轿。
看了一眼齐王对亲哥的依依不舍,又看了一眼雀儿和沙赫尔的郎情妾意,我没有多做打扰,纵身上了十七两六钱买来的白马,哒哒哒地骑着马回到了帝都城内。
心情愉悦地回到夺春晖,却见到沐瑾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
我请他进来,刚奉上茶水,就看到他低着头,脸色酡红:「瑾,听说宫中正在给长公主挑选驸马,想对长公主你……毛遂自荐一下。」
我差点把喝了一半的茶水,喷到沐瑾脸上。
这话一时半会儿,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接。
见我沉默,沐瑾以为我要拒绝,慌忙地说:「瑾不会限制公主的自由,也不会算计公主的钱财,公主若是肯嫁给瑾,瑾定然一生一世对公主好……」
「沐殿下知道的,我是商女,最是重利,你的这些许诺,都太虚了。」我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
也确实很喜欢沐瑾,只不过能不能做我的驸马,单看他能给我什么了。
若是婚姻带不来实际利益,我是不会同任何人成婚的。
「南疆同海外诸国有十几条海上商路,若长公主愿意下嫁给瑾,这些商路都归长公主所有。」沐瑾抿着嘴唇,试探地看向我。
十几条海上商路……
将夺春晖的丝绸带出海外,再把海外诸国的宝石香料运回中原。
获利岂止千倍。
我立刻放下茶碗,断然站了起来:「沐瑾,我们走,就现在。」
「啊?」沐瑾有些懵懵地抬头,「去哪儿?」
「去找母后赐婚,然后挑最好的布料绣嫁衣,」我急匆匆地拉起沐瑾的手,跳上了沐王府的马车,一边嘱咐车夫快点,一边冲着沐瑾解释,
「实话实说,我在杨阁老府邸外,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对您一见钟情,神魂颠倒,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方才拒绝你,也不过是女子对心上人特有的娇羞,跟那十几条海上商路,着实没有半分关系。」
被我拉住了手,沐瑾的脸又红了。
「有关系也无所谓的,瑾……很喜欢太微,愿意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他悄悄地说。
我看着身边沐瑾那张宛如凛冬中灿烂日光的脸,一时之间,不由得呆愣在了原地。
嘶。
外间的有关于我的传言,其实我也不是全然没有听过,有人慕我身份高贵,有人怕我敢于在金銮殿上和人丝毫不让,有人也嫌我开夺春晖赚那么多钱过分惹眼,唯独沐瑾他说,他想娶我。
即使知道我重利又市侩,过分强硬无半分温婉,甚至亲眼见过我杀人的样子,得知我是因为十几条海上商路才答应这门婚事,却还是想娶我。
那么……嫁给这样一个人,似乎,也不错?备案号:YXX1B5kxzxnIwK3Z5oMCEG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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