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辞华年
我的侍卫讨厌我,因为我亲手杀了他最爱的女人。
他褪去我华服,埋首在我颈项之间千般温存,万般呵护:「小殿下想要我,吩咐一声便好。何至于诛我的心。」
下一瞬,我流下泪来,不知是落红的痛,还是锥心的痛。
他吻掉我无声落下的眼泪:「别哭。」他道:「该哭的不是殿下。」
说完带我沉沦。
良久,我身子冲上了云端,心却被摔落在地狱。
只因他餍足地抱着我,吻着我的耳垂温柔道:「我好想她,要不,你将我也杀了吧。」
那个女人,終还是得逞了。
和亲前,我跟父皇要了一名侍卫。不是普通的侍卫,他叫齐贤,是三年前邻国送来的质子。
父皇不允。
这不怨父皇。
齐贤是皇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常年与城中的戏子伶人厮混一处。但凡有些名望的贵女全都避之不及,生怕跟他扯上关系会损了自己清誉。
而我贵为公主,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家的体面,哪能用这种声名狼藉的人做侍卫。提出此等要求本来便是妄想。
我微微叹气正欲告退,端坐一旁的母后却开口道:「华儿不日便要远嫁,准了她吧。」
父皇沉思几瞬,低声道:「罢了。准她。」
寻到他时,他正在侍卫房里呼呼大睡。
侍卫总管蹙眉,赶紧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齐贤,醒醒。还不快起来拜见九殿下。」
哪知他翻身将总管抱入怀中,满口醉言:「美人儿,这般舍不得爷离去么?可惜爷明儿要进宫当班,改日再来寻你。」
「放肆。」我的侍女出声呵斥:「真是脏了公主的耳,还不快用冷水将他泼醒。」
随后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朝他泼下去。
哗啦。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怒目横眉正要骂那扰他美梦之人,见到我立时消了气焰。
「小殿下?」他用力揉了揉眼,似还有些不清醒:「九殿下怎会来此处?」
「放肆奴才,见到…」我抬手制止了侍女接着往下说。
我走到他面前,淡淡道:「从今日起,你来我宫中当值。」
「我?」他指着自己一笑:「废人一个,怎配侍奉公主跟前。」
我拿出手绢,本想为他擦一擦额头上不断往下掉的冷水,但最终碍于人多,手僵在半空转了方向。
我将手绢放在床沿:「擦擦脸,跟我回宫。」
齐贤变成如今这样,与我有关。
记得他刚到宫中那年,我还未满十六。他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清雅少年。
宫人皆说邻国来了位绝色的质子。那时连皇城中最眼高于顶的贵女们都找尽借口频繁进宫,只为远远看他一眼。
我对此十分不屑于顾。
男子要美貌来何用,不如征战沙场的边疆战士值得让人倾慕。
和那些费劲巴脑想进宫的女子们相反,我出生皇宫十六年来最大的愿望是溜出宫看看。
与他相遇的那次,我正形迹猥琐地趴在一颗大树上,大树旁边就是宫墙,翻过去就能出宫。
而他,正沿着大树旁不远的荷花池,风姿绰约地朝我走来。
只见他一袭青衣,手握竹笛,白皙的皮肤被正午的阳光晒得微红,正好衬着他雪樱般的薄唇,清雅纯净地不似人间这些粗野男人,倒像那画本中所言的水中月画中仙。
他很快发现了我,微微扬唇一笑,霎时连池塘里的荷花都不及他悦目半分。
我看他看得痴了,一时脚滑摔下大树。
这次是我离成功出逃最近的一次,却不想被美色耽误了正事。
呜呼哀哉,我已准备好迎接疼痛,然后躺在床上大半年下不了地的日子,哪知这一切并未发生,我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看着他绝美的下颚,我闻到了一股荷花香气。
那一瞬间,我满脑只想亲吻眼前的绝色仙人。
我从小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公主,想做什么便做了。
勾着他的脖子,正欲行那孟浪之事,他却快我一步将我稳稳放下地,抱拳道:「情急之下,多有冒犯。」
哎,真希望他能多冒犯一些。
我痴痴看着他的薄唇,忍住咬一口的冲动,说道:「你功夫这么好,带我翻出宫去如何?」
我朝他肆无忌惮地笑着,张开了双臂求抱抱。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了句抱歉匆匆离去。
我见他脸比刚刚更红了些,我抬头望着树荫,我猜肯定不是因为这里阳光太猛烈。
不过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十六岁前,我的梦想是溜出宫逛逛。
十六岁后,我的愿望是钻进齐贤温暖的怀抱。
自那天以后我常常去找他,他老说:「小殿下,你我不该私下见面,不合规矩。」
但又总是每天按时出现在大树下。
我笑着问他:「既然不想见我,干嘛每天都来?」
他眼神闪躲地望着树荫:「我是怕小殿下贼心不改,爬树摔下来受伤。」
「说得没错,我就是不改贼心。若你不去告发我,就带我混出宫去。否则我就每天来这里爬树。」
许是被我缠得烦了,他那天终于将我扮作侍从,带我偷溜出宫。
他懂得很多,绘声绘色地跟我讲民间之事。
他说:「若想快速了解一处的民生,最好的方法便是看戏。台上人爱演什么,台下人爱看什么,看完又爱说些什么。」
他说的这些我不懂,台上咿咿呀呀我也不甚感兴趣。
只是他目光灼灼讲话的样子,我甚是着迷。他看戏,我看他,百看不厌。
那段时间除了隔三岔五约他出宫,我最爱的事情便是听宫人们聊八卦。
听说,示好质子的贵女众多,他从不多看谁一眼。
听说,质子不爱笑,但每隔几天总要出宫那么几个时辰,回来后嘴角便会有淡淡的笑容。
听说,质子最近爱食甜食,总爱亲自去御膳房监工糕点师傅做糖。
听说,九公主最近长胖了些。
我乐呵呵地伸手抓了一颗齐贤悄悄送我的糕点喂进嘴里。
嘴里不及心里甜。
我俩偷跑出去次数多了,自然会被人发觉端倪。
那日我们又溜出宫去,喝饱了他亲自在桃林边上酿的桃花酒。傍晚时分,我俩嬉笑打闹回到宫殿才发现,母后已然在这里等我们多时。
作为质子,最重要的美德是循规蹈矩。他居然敢引诱私带公主出宫,简直虎狼之心,罪不可恕。
他被关了暗牢,听说受了重刑。
我日日去母后宫中跪地为他求情。
第一日,腿没了知觉,
第二日,膝盖已经肿得老高,
第三日,我在思考除了跪地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为他求情,因为我感觉我的腿快废了,估计连下跪都难做到。
母后最终还是心软,心疼地叫人将我抬上了床,宣太医为我整治。
我死活不让太医近身,大吼着屏退了众人,再次跟母后求情:「母后,是我硬逼质子带我出宫。放了他罢。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虽虚弱,但态度坚决。
母后叹气,并没有与我讨论放与不放的话题,只道:「你与他不可能。」
我并不惊讶母后看出我的心思,可我不懂母后为何如此坚决地反对我们。
论身份,他虽为质子,但毕竟贵为皇子,做我驸马绰绰有余。
论才学,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能比学士,武能斗将军,反观我不学无术比他不上。
更别提他那张倾城绝色的容颜。
若能嫁给如此完美的如意郎君,母后该为我开心才是。
我准备了一肚子说服母后的理由,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让我所有的反驳化为乌有:「大宣与大邑一早便定下盟约。大邑三皇子年满十八送来我大宣做质子,而我宣国唯一适婚的九公主,成年后即去大邑和亲。」
闻及此,我呆愣半天没回过神。
我傻笑了一声,喃喃道:「父皇母后一向宠爱我,不会舍得我远嫁。」
母后轻轻抹掉我无意识流下的眼泪:「若你能保证不再见齐贤,我立即下令放他出来。」
我摇头,光是听母后这样说已觉心痛。我拉着她的手,眼泪如瀑:「母后,成全我好吗,求您。」
母后轻叹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神中也泛水光。但她果断地拉开我的手,背过身去说道:「华儿,早些断了念想吧。若真尝过情爱滋味,到了那无法自拔的地步,以后的日子只会倍加难熬。」
我那时不信。
我独自一人从白天流泪到晚上。
自此后的三天,我一点东西都没进。整个人奄奄一息。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宫人们老在我面前八卦齐贤的状况。
听说他在牢里已经昏迷了两天,若再不救治,不死也会落个残疾。
听说他在大邑并不受宠,且颇受当今太子排挤,若日后大邑太子顺利登基,他怕是回国无望。
听说大邑太子一早便见过我的画像,对我甚是满意。
听说齐贤早就知道我要去和亲之事,伺机接近,必有谋算。
我将手边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打断了宫人们的谈话。
众人跪了一地。
良久,我轻声道:「去告诉母后,我应了。」
这一天是我十六岁的生辰。之前那个关于钻进齐贤怀里的愿望,怕是再也实现不了了吧。
十日后,宫里为我举办了一场奢华的生辰宴。
席中有一位贵宾,传说中我的未婚夫,那位大邑国的太子。
我并不关心这些,只努力在人群中找寻齐贤的身影。
他没在。
稍一打听后得知,他伤势太重还不能下床。
哎,若早知他不会出现,我也该找理由赖床不起。
太子父皇母后说些什么,文武百官说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
看着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昭君出塞,我越发思念齐贤。
「华儿,还不快谢礼?」
母后将一支精致的凤钗戴在我的发髻上,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是与齐贤有着三分相似的脸。
只是气度风貌差远了去。
这位体态丰盈,满脸堆笑,一看就是纨绔子弟的男人,将是我的夫?
但有何所谓呢?只要不是齐贤,是谁都无所谓。
我站起来盈盈施礼:「毓华谢过太子殿下。」
他乐呵呵地伸手将我扶起:「真不愧为大宣国第一美人,我的皇后非你莫属。」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十分满意愉悦,只我觉得好笑。
他爹还活得好好的他就想着称帝,如此不忠不孝的无德之人,怎配做一国之君。
我想大邑国君也定是昏君一个,否则怎会轻视齐贤如此优秀的儿子,将王位传给太子这种草包。
我顺着他的手站起身来,眼光刚好瞟到远处一个背影。
那个背影我再熟悉不过,是他,齐贤。
他正被一名侍女搀扶着,艰难地一步一步离去。
别走。我在心里叫着,身体已忍不住要往他的方向奔去。
可是人多眼杂,我又是今晚的主角,总寻不到离开的机会。
当我终于找到机会寻过去时,他早已不见身影。
我失落地低头,正好瞧见地上一只被遗落的木盒。
我将木盒捡了起来,只见上面刻着生辰快乐,是他的字迹。
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木质的发簪。我摸着发簪百感交集,我知它来自我们相遇的那棵树。
只可惜,我头上的金簪已取不下来。
再后来,我听说他变了。
以前高冷绝尘的翩翩佳公子消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风流倜傥游走于女人之间的多情浪子。
我不信这些风言风语。
直到某天我在竹林里看见他为一位美丽女子推秋千。秋千落下来的那刻,他嘴对嘴喂了她一颗葡萄。
又是某一天,我见另一位女子衣衫不整,面带红晕地从他院里走出来。
还有某一天……
我终骗不了自己,他已不再是荷花池边的清朗少年。
两年之后,大邑国君驾崩,太子顺利继位。
让所有人哗然的是,他继位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将齐贤从宗谱中除名。
齐贤从此被自己的亲人和国家无情抛弃。
照理说,作为平民的他该立即被逐出宫。
可我大宣国君宽厚仁慈,许他在宫中当值,做了个小小侍卫。
没人知道,那几天我的膝盖又肿得老高。
下个月我就要出嫁。
我走到当初我们相遇的那棵树下,想把他那年「遗落」在我生辰宴的木簪埋在这里。这里风景变了许多,荷花池不知何时被填了,现在变作一片俗气不已的牡丹花田。
正伤神之际,我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传来。
我立即躲在树后。
是齐贤,而他身边的女子,是我十六岁生辰那年,太子从大邑国送来的女侍。
两人你侬我侬,正在商讨私奔之事。
他说:「九公主下个月就会被送去和亲,正是我们成事之时。」
她说:「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此生唯愿与你一起。」
干柴烈火,两人在牡丹花田吻得忘情。
我靠着大树干默默挖土,眼泪和着泥土,将木簪和我的真心一起埋葬。
我求父皇让他做我的侍卫,是想离京的时候带他一起走,中途再放他自由,这样便算是成全了他罢。
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只是有一事我想不明白。
「九殿下,那个人又不见了。指不定又去哪里拈花惹草。咱梧桐宫又不缺侍卫,您还是快些将他赶走吧,免得脏了九殿下的名声。」侍女小梅气呼呼地走进来抱怨道。
这已经是半月来的第十次。
我原以为他与那名叫雪姬的女子是两情相悦的苦命鸳鸯,但他三番五次出宫私会别的美人,着实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尽管别人说他浪荡,但我从心底一直相信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
「我知道了,下去吧。」我吩咐完后站起身来,决定自己去一探究竟。
我一身劲装,又来到了当初那颗大树下。
努力地爬上去,和当年一样。
只是当年被男色诱惑,致使追逐自由的脚步在半截停了下来。
如今,心里没有任何杂念,我顺利地翻过了宫墙。
可是站在高高的宫墙上,我脸色惨白。
这么高,又没有树,我该怎么下去?
眼看换班的侍卫就要往这边来了,我心一横尽量放低身体,算准时机跳了下去。
很痛,痛到我差点没能站起来。
已经能听到巡逻侍卫在拐角处不远的脚步声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毅力,我抱着被擦伤的手臂费力站了起来,在被他们发现之前跑向远处。
终于完成了幼时的梦想,我幼稚地在原地狂蹦差点没闪了腰,比齐贤当年带我偷偷溜出宫还要兴奋。
人生中第一次,我感觉呼吸到了名叫自由的空气,就像是终于从金丝笼中飞出的小鸟一样,要去寻找自己的蓝天。
可惜我不是金丝鸟,肩上还背负着公主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
我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宫墙,原来关住我的从来不是这红墙碧瓦。
齐贤的行踪并不难打听,不是在烟花之地,就是在戏院酒楼。
今天他去的地方是皇城中最出名的倾城舞馆,是那位连达官贵人们都难得一见的舞姬,媚娘的座上宾。
可惜我连大门都没能进去得了。
一群男人女人,把这间舞馆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这是干嘛呢?」我站在最外围,拉长了脖子都看不到大门的影子。
身后一人拍了拍我的肩,神秘笑道:「姑娘是来看齐公子的吧。你这样可见不到人。你看外面这些男人都等着看媚娘,女人都等着看齐公子,哪里轮得到你。再说,倾城舞馆每日限客,没有点关系是进不去的。」
「关系?」我看着他食指搓了搓大拇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从衣袋里掏出金锭套关系。
他咬了咬金锭眼中发光:「姑娘阔气,放心,一定安排到位。」
我被他拉到后台,换上了舞姬的衣服。
原来他说的安排到位,就是让我扮作舞姬去为齐贤献舞。
我失笑,如今得扮作烟花女子才得与他亲近,真是讽刺。
我涂上厚厚的妆彩,又带了足足三层的面纱,看着铜镜里连母后都认不出来的样子才罢休。
可惜事与愿违,我刚走出后台,就被一名醉汉拉着要跳舞。
「放手。」见他猥琐下流纠缠不休,我抽出自己的胳膊,顺手赏了他个耳光。
他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愣了半天才怒目圆瞪道:「贱人,你可知我是谁!」
「你可知我是谁?」我拿出公主的气场,全然忘了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
「你个下贱的妓子。看我今天不弄死你。」男人高高举起手,正要给我点颜色看看,却被路过的齐贤牢牢抓住。
齐贤满身酒味,看上去已有醉意。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男人的脸后笑道:「尚书大人,都是出来找乐子的,别跟小姑娘过不去。」
刑部尚书朗大人见到有人敢拦他本来更加愤怒,但看清来人是齐贤后却不怒反笑起来:「我当是谁来英雄救美。原来是你这么个窝囊废。罢了罢了,男盗女娼,你也只能在这种事情上找些尊严。」
齐贤笑了笑没说话,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境况。
我心中一痛,走上前拦住了朗大人:「你乃刑部尚书,该熟背我大宣国法纪。我想请问尚书大人,五品以上官员嫖娼该当何罪?」
「你算个什么货色,敢管到老子头上。」
「大宣法纪鼓励民众检举官员。」
「你想去检举我?哈哈哈哈哈,莫不是要笑掉我大牙。且不说皇城里的衙门谁敢收你这桩案子,便是今日,老子就要叫你横尸于此!」
他身旁两位穿着劲装的男子突然拔剑向我。只是刀还未出鞘就被齐贤两记手刀打落在地。
齐贤摇摇晃晃扶着墙柱,打了个酒嗝。
我站在他身旁笑道:「你们这些个酒囊饭袋,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窝囊废。我听说你早些年不过是个穷书生,靠着妻家势力才得入仕途。即使当了高官又如何,在家不过是佝腰伺候老婆的奴仆。心中憋屈也只得来这烟花之地欺辱弱小女子,找找那可悲的男人尊严。当真可笑至极。」
他气得指着我说你你你,说了好几个字却拼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憋了半天才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媚娘呢?我定要叫她好好收拾你。」
「自己没本事便要找个女人帮你主持公道吗?呵,果真是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猥琐小人。若你有齐公子半分优秀,何至于如此气急败坏。」
「你敢拿他跟我比?」他指着自己鼻子,又指着齐贤的:「他堂堂一国皇子,被无故除去宗籍后,理应立即离宫返国声讨。他却贪生怕死,宁愿在别国皇宫里当个侍卫苟且度日。这些年更是不知所谓,混迹女人床榻之间荒淫度日。即使他武功高强又如何,不过是个胆怯懦弱,万人耻笑的废人一个。如今还要靠一个下贱舞姬为他说话。我看他最厉害的不过是靠着一张小白脸哄你们这些无知小姑娘罢了。」
他说这些话时,我见齐贤握紧了拳头。
求着父皇让他留下来的人,是我。我以为这是对他最好的安排,原来竟是毁了他吗?
「说够了吗?」齐贤突然低低出声,那阴霾的样子让朗大人有些心虚。
他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你想干吗?」
齐贤突然牵起我的手,对朗大人笑道:「还能干嘛,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找乐子。」
说完,他不再搭理朗大人,抱着我飞身上了二楼,随意寻了个包厢钻了进去。
房中一片黑暗,他没有将灯点亮。他抱着我直朝床的方向而去,将我粗暴地扔上床,随即欺身压上来,隔着面纱吻我的唇:「今晚,你陪我。」
他的唇温热又带着丝丝酒气,吻得小心翼翼又杂乱无章。我不知他此刻是醉是醒,我连我自己是梦是醒都不知道。
这便是被他拥抱的感觉吗?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一直以来期待和向往的亲密之举,会让我心里这般难受。
他,真的随便哪个女子都可以吗?
不仅心里难受,身体也难受,我呼出声来:「痛。」
他低声在我耳畔调笑:「小东西,刚刚骂人的气势去哪儿了?什么都还没开始就叫痛,今晚可怎么受得了。」
那低沉又带着毫不掩饰的情欲的声音让我脸上发烫,心底深处似乎有些说不出口的期待,但又被不断涌出的害怕和失落给压了下去。
我别开脸去小声道:「今日练舞,我不小心摔倒在地手臂受了伤。恐怕无法令公子尽兴。」
而他此刻正压着我那只手臂。
我听他在我耳畔重重地呼气:「你是想让我去寻別的女人?」
我只是不愿在这种情况下,用个无名小舞姬的身份与他贪欢。
若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与他拥抱,我情愿坐在大树上,远远地看着那位清朗少年在荷花池边散步。
见我不答,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点燃屋中的灯。
他步伐不稳地打开厢房的门,离开前对我说道:「烟花之地不适合你,我会同媚娘说,放了你。」
他离开后,我忽然不知该何去何从,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坐了很久。
然后,我见到了媚娘。
她实在对得起这个名字,容貌虽称不上闭月羞花,但一颦一笑媚态天成。但凡从人群中瞧见了她,便难以再移开目光。
烟花之地最不缺娇媚女人,她却胜在媚而不妖,艳而不俗,若无人说她出生烟柳之地,定会让人觉得她是某位帝王的宠妃。
她盈盈扭着腰肢向我走来,平平无奇的步伐活生生被她走得摇曳生姿,饶是我作为女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单说容貌,她万万比不得我,但或许,男人更爱这般妩媚动人的姿色吧。
看着她潮红的面色,我脑中忽然回忆起适才与齐贤的暧昧,控制不止地想他离开后是否去了她的芙蓉帐。
「你不是我舞坊的姑娘吧。」她走到我面前坐了下来,声音犹若绸缎般柔顺干净,身上带着淡淡草木清香。在这胭脂俗粉之地,如一缕清风让人心旷神怡。
我点头承认:「我是混进来的。」
「来看齐公子?」
我再次乖乖点头。
「你倒乖巧爽直,难怪他对你不一般。」
「是吗?」
「齐贤从未多瞧我舞坊任何一个姑娘,更别提会为谁求自由。」
这话不实,能令齐贤侧目,甚至流连忘返的姑娘,眼前不就正有一个?
我淡淡一笑:「有坊主这样的美人,他又怎会对其他人侧目。」
「我吗?」她笑了起来,端起桌上的酒杯为自己斟上:「小妹妹,沾上齐公子可没什么好事。」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我摸不着头脑。
我问道:「是,因为他风流成性吗?」
她摇摇头:「风流乃男人本性,我等女子哪能在这世上求一世一双人。」
「那是为何?」
她不回答,又饮完一杯酒后答道:「你既不是我舞坊姑娘,便请回吧。」
我学着她的样子,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下:「坊主,可否求您一件事。」
我没回宫,事实上宫墙这头没有树,我翻不过去。
于是干脆去了三姐的公主府,求她收留我。她经不住我泪流成河,只得回宫禀报了母后,对外宣称我上山为和亲之行祈福。
三姐从宫里回来时同我说,母后有一句话带给我:「一月为期,好自为之。」
我明白母后这是放了我自由,一个月。或许是我整个人生里唯一自由的一个月。
我去了倾城舞坊,正式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齐贤常常来此,每次来了准是直接去媚娘的阁楼,我们这些小舞姬想见一面都难。
某次见他下楼,我走上前去与他搭话,他却好似不认得我一般,笑道:「小娘子莫怪,我那天许是喝多了,可有怠慢小娘子的地方?」
他轻浮地挑着我的下颚,极具挑逗的眼神看得我心慌,我拍开他的手落荒而逃。
另一回,我正在阁楼下的院子里浇花,他主动绕到我身后,大手覆盖住我抓着花洒的手,下颚靠在我的鬓边温柔道:「花也不会浇,真是个笨丫头。」
我转头,额头刚好碰到他的唇,他咧嘴一笑:「这么主动?」
我红着脸将花洒往他怀里一推:「能者多劳,你全浇了罢。」
看着他错愕的样子,我笑着跑开。
还有一回,他站在院子里吹笛子,清风拂过他的鬓发,美得不像人间的风景。我捂着自己心的位置,想不明白他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即使与他这般熟悉,依然会看他看得痴了。
「想学吗?」他放下笛子,转过头来问我。原来是早发现了我。
我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乖乖地点头。
他轻笑,站到我身后手把手地教我。半炷香过去了,我一个音都吹不响,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荷花香气,早便醉了,哪有心思学什么笛子。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小娘子,要不学点別的吧。」
我听着他变味的声线,跳出了他的怀抱:「你真是没有当先生的天赋,浪费了我如此好的良木。」
他呵呵笑道:「那只能怪小娘子太过娇俏,让我乱了章法。」
「花言巧语非君子所为。」
「君子多无趣,不如当个浪子来得实在快活。」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瞪了他一眼之后离去。
第二天又准时出现在他吹笛子的地方:「君子做事不能半途而废。」
他笑道:「那便谢过小娘子成全我当一回君子。」
最后一回,他又喝多了,拉着我的手叫了五六个女人的名字。
我真是想将桌上吃剩的鸡爪塞他鼻孔里。
一旁的媚娘看着我气冲冲的样子无奈一笑,将我的手从他的魔爪里解救出来,轻声道:「你下去罢,这有我。」
他抱着媚娘眼神迷离,笑道:「媚娘,还是你最香。告诉我你到底涂了什么?」
说完便去剥她衣纱。
媚娘娇羞地笑着,挥挥手让我离开。
我跑得很快,直到听不见他们的欢愉声才停下来。
我渐渐有些忘记我来这倾城舞坊究竟为何。
是为了找出他心底究竟爱谁?
是为了证明他并非浪荡轻佻?
还是只想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与他亲近。
这些日子,我忽然明白了饮鸩止渴的意思。
我不再有意无意去媚娘阁楼附近转悠,我甚至觉得继续留在这里毫无意义,但又始终没有下决心离开。
离开又如何呢,不过是数着日子等着被送去和亲。
这天我正坐在院子里的花坛边,无情摧残着一朵娇花。
「走,不走,走,不走……」
「你要去何处,可需我送你一程?」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头也不回:「不劳烦公子。」
「拿着。」他将一包糖递给我。
想到以前他也拿糖这样哄过「九公主」,我心里愈发不快。将糖退回给他:「我不爱吃糖。」
他拾起一粒糖喂到我嘴边:「喝了醋,总该吃些糖。」
「喝什么醋?喝谁的醋?」
「这几天不见你在我身边转悠,问了媚娘才知我前两天贪杯误事,又怠慢了小娘子。」
经他一提,我又想到了那天的画面,心烦意乱不想再与他一处,于是站起身来道:「公子多虑了,你爱与谁欢好与我无关。」
他猛地拉我手臂,我重心不稳落入他怀中,就像是当年在大树下一样。
只是那时他眼神清澈羞涩。
如今却眼波流转,柔情魅惑,就是不知有几分真心。
他伸手想揭开我厚重的面纱,我挡住了他的手,瞪着他道:「只有我夫君可。」
他放下了手,静静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也没了平日里的浪荡姿态,认真道:「若我愿娶你呢?」
「什么?」
「我说,若我愿娶你。」
我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想到他与雪姬在牡丹花田的誓言,又想到他与媚娘之间的浓情蜜意,还有哪些他醉酒时提到的美人们,我推开他的胸膛站了起来:「齐贤,你到底有没有心。雪姬呢?媚娘呢?秋实、妍萍、慧心、安如,可还有那些我不记得名字的,你是否都求过亲,你到底要祸害多少女人?」
他看了我许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真是有趣,就算都求过亲又如何,世上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话本看多了才信一世一双人。」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这还是我当年在荷花池畔见到的那位少年吗?还是说我从来就未真正了解过他。
我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你心中从未有过特别之人吗?」
他也站起身来,修长的身躯挡住了阳光,在我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他道:「曾经有一位女子,说起来,她与你眉眼像极了。」
我心一紧,问道:「她就是你心中那个特别之人?」
他低头,轻笑:「或许吧。现在想来也没甚特别。」
「为何?」
「正是因为她我才明白,真心不过是这世间最一文不值之物。」
说完他突然扣住我的下巴,再次隔着面纱吻我的唇。
浅酌之后分开,他温声道:「再过半月我将离开,你跟我走?」
20
「齐郎,找你半天不见人,原来是哄小美人来了。」
媚娘的突然出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他笑道:「怎的,你也要吃醋吗?」
「你的醋我哪里吃得过来。」她手握团扇轻拍我的肩:「只有这些傻姑娘会将你这负心汉当作有情郎。」
齐贤托腮似认真思索:「我怎不记得何时负了你的心。」
媚娘掩嘴笑道:「这话算我说得不对,你是无心汉,又是多情郎。此乃世上第一毒也。」说完又看着我道:「早告诉过你沾上他齐公子没什么好事,要真中了毒我这儿可没药好解。」
「我才不愿跟他沾边。」我不满道:「他的毒与我无效。」
「是吗?」她点了点我的胸口:「有些毒不知何时染上的,慢慢由心口一往而深,等发觉的时候才知早上了瘾,那时想戒也戒不掉了。」
说完她又走到齐贤身边,用团扇指着他道:「这种毒齐公子使得最好。你可莫被他这幅好皮相给骗了去。」
齐贤哈哈笑道:「你说的我跟妖魔一般可怕,要我说,再毒也没有媚娘你的嘴毒。」
她白了他一眼:「就数你最会狡辩。走吧,你的妍萍姐姐刚从戏园子那边过来,找你找得急呢。」
齐贤闻言表情严肃了些,只是面对我的时候嘴角依然挂了些若有若无的笑容,他将手中的那袋糖再次硬塞到我的手中:「小娘子,有糖吃的时候别吃苦。」
说完这莫名其妙一句话后,前一刻还对我情意绵绵的齐贤,后一刻便搂着媚娘盈盈一握的腰肢离去。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背影,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我愤愤地将手中的那袋糖扔进花圃里,我想是时候离开了。
就在我回到屋里收拾东西之时,媚娘找上了我。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就是九殿下吧。」
她敢这样说便不会是凭空猜测,我摘下戴了大半个月的面纱:「不错。你是如何得知?」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叹道:「你父皇母后当真是宠爱你,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敢冒险放你出来玩儿。」
「你什么意思?」
「你或许还不知,大宣和大邑随时可能开战。」
「胡说,我不久后便要动身去大邑和亲。再说我大宣和大邑世代交好,怎可能开战。」
等等,她一个舞姬为何会关心国家大事,我立时防备地看着她,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齐贤母亲的养女,算起来,他该唤我一声义姐。」
我感觉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将要在我面前展开。说实话,我不想听,我直觉听她说完后会被卷入一场巨大的漩涡。
严重到甚至会危害到国家民族的安危。
我作为一国公主,理应乖乖履行自己的义务,离这些阴谋阳谋越远越好。
我也这样做了,拿起包袱就往外走。
她随意端起桌上几只茶杯朝门的方向掷去,门应声牢牢合上。
原来,她竟是个身怀武功,藏而不露的高手。
我只好转过身面对着她:「强扭的瓜不甜,我绝不会为你们所用。」
「晚了。」她道:「你既然走进了我倾城舞坊,就不再有回头路。」
我跑到梳妆台前,拿起剪子用尖刀对准自己的脖颈,无惧地看着她道:「你总不能逼死我。」
她忽而笑出声:「你这样子倒真有几分公主的风骨。不错,我当然不会将你逼死,你若死了齐贤必定怪我。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她脚下生风迅速移到我身边将我手中的剪子夺下,又点了我的穴位让我无法再乱动。
「这样才是乖孩子。」她满意地捏了捏我的脸,说道:「听我讲个故事罢。」
大邑国的前国君名齐鹤,在他早些年游历各国时,在大宣国认识了一位绝色舞姬,名仙仙。
两人一眼万年情投意合,一时之间爱得难分难舍。齐鹤不顾宗室和朝廷的反对,硬是扛下所有的压力,破除万难娶了仙仙,甚至离经叛道地册封一个低贱的舞姬为皇后。
这位叫仙仙的舞姬便是齐贤的母后。
本是一段冲破世俗名利,值得诵唱的旷世爱恋。可惜好景不长,在齐贤出生后的一年,大邑国南方蛮族来犯,司马大将军在三军前要挟齐鹤,如果他不重娶一位身家清白的贵族之女,便令死不出兵。
被逼无奈之下,齐鹤只能答应娶了司马大将军之妹为新后,也就是当今大邑国君齐震的母后。
新后上位只专注于一件事:找尽一切机会除掉妖女仙仙和贱种齐贤。明里伙同宗室三天两头跑去给国君施压,暗里下毒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仙仙千防万防,还是不幸在某一天清晨被发现暴毙于榻上。
齐鹤来不及伤心,连夜将齐贤送去深山老林跟着某位世外高人修炼,以此避祸。
不过,自此之后,齐鹤再也无心朝政。新后与其兄乘虚而入大势培养自己的势力,几年便架空了他。
当齐鹤发觉之时,早已无力挽回局面。为了保齐贤一命,只得去大宣国订了质子与和亲公主的盟约。
齐贤来到大邑之后,媚娘便暗中找上了他。
她告诉了他一段仙仙出嫁前不为人知的往事。
倾城舞坊本就是江湖上十分神秘的情报组织。历届坊主专门收养孤女培养后送去各国皇亲国戚家里做暗探。
仙仙曾经是倾城舞坊最顶尖的暗探,媚娘是她收养的小孤女。
当年她为了出嫁,叛变了组织,杀了当时的坊主,虽因此废了一身武功,但也还了所有姐妹自由,解散了倾城舞坊。
没想到这些姐妹听说她在大邑国死于非命后,重组了倾城舞坊,联系上了她的遗腹子齐贤,誓要为她报仇。
可哪知齐贤却不愿随她们回大邑国,他说,他的心在这里,走不了。
直到那年齐震来访大宣,在九公主的寿宴上当众宣布要封她为后,而九公主顺从地带上金色凤钗。
那天,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平生第一次醉了酒,然后睡了齐震送给他的侍女,雪姬。
第二日,他主动联系上媚娘,他说:「媚娘,助我,我不愿再走父皇的老路。」
24-26
媚娘之后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
满脑子只剩下那句:他睡了雪姬。
媚娘见我神情不对,轻笑道:「这便受不了了吗。」
我吸了吸鼻子,看向别处:「不知你在说什么。」
「既不知我说什么,又眼红鼻酸做甚?」她又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早同你说过,沾上他齐公子没什么好事。」
我看着她虽笑着,但掩饰不了一脸的落寞,心里面白她不过与我是一样的可怜人。可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老是这样说。你即不恼他花心,又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神情更加失意:「因他是毒药,沾上后便情不自禁想将一切最好地给他,哪怕要我的心,亦或要我的命。睡了雪姬有什么大不了,我连他回大邑国后该娶哪些重臣之女都已为他选好。这些女人所代表的势力皆能在他称帝的路上祝他一臂之力。」
「疯子。」她眼神失落又狂热,看得我心中越发生气。
想那荷花池边淤泥不沾身的青衣公子世上再无,只剩牡丹花田里魅惑多情,野心勃勃蓄势待发的落魄皇子,我气得流下眼泪:「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任人亵玩的人偶,你凭什么帮他做选择,又凭什么毁了他?」
「短见,幼稚!」她柔软的声音变得凌厉:「亏你还是当朝公主,竟对王权之术一窍不通。你见过几个古代君王身边不是女人成群,又有几个帝王是真心欢喜?不过是权力利益的交换,各方势力的平衡。就连齐贤的父皇如此恋慕仙仙姐,也不得不另娶他人,甚至最后两人落得生死离别的凄凉下场。听说你父皇也爱极了你母后,可依然佳丽三千雨露均沾。从古至今只有无心无情才能做帝王。」
她这一番话让我想到下午在花坛时,齐贤跟我说的那套关于三妻四妾的理论。
我一边流泪,一边努力控制自己发抖的声音:「宫闱之事我怎会不懂,哪怕齐震娶尽天下女人我也不关心。可是,那是齐贤呀,那样清雅的人,你怎忍心让尘世污了他,你怎忍心让他做那全天下最孤独的人。」
她伸手抹掉我的眼泪,看着手指上的水珠不屑道:「別以为自己多了解他,你一直高高在上受万人宠爱。又怎会明白我们这些生来如尘埃的人,被人踩在脚下的痛苦。他如今这样也不过是被你们逼的。」
「我?我何时逼过他?」我哪会舍得逼他。
媚娘道:「雪姬是齐震派来齐贤身边的眼线,你可知她亦是你父皇母后首肯赐给他的妻子。」
「父皇母后怎会?」刚问完我便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是他们怕我情陷于他,不肯乖乖嫁去大邑?」
「还不算太笨。」她道:「可齐贤始终不愿。他曾同我说,他情愿死在暗牢里。可你先妥协了,当他看见你带上金色凤簪时,他终于明白手握权力有多重要。儿女情长又有多脆弱。」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妥协。我拼命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内心深处我承认媚娘说得没错,我是妥协了,听说他在牢里伤重,听说他不死也快残了,心里的防线立马溃不成军,我好怕隔天就听到他在牢中死去的消息。
哪怕要我嫁去大邑,哪怕要我再也见不到他。只要听到他还好好的,我便乖乖妥协。
媚娘解了我的穴道:「别哭了,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眼泪。」
可是我除了哭还能做什么,事已至此,我还能改变什么。
「你现在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媚娘似听到了我的心声,说道。
我抬眼看她,眼神迷离:「何事?」
26
我一把推开了某个房间的门,齐贤在里面,正跟他饮酒作乐的那位女子,是兵马大将军的女儿。
我记得齐贤才来宫中做质子的时候,数她来得最勤,后来齐贤声名狼藉之后,也数她骂得最凶。
她见有陌生人闯进来,立即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大胆贱婢,竟敢乱闯。媚娘呢?我定要叫她好好收拾你。」
齐贤则丝毫不惊讶我的闯入,他悠悠然地喝着酒,那松松垮垮的衣襟让我觉得分外刺眼。我走到他身前,命令道:「带我去一个地方。」
「你好大的胆子。」女人站起来端起桌上的酒杯就朝我脸泼来,被站起来的齐贤丝毫不漏地挡住。
她惊讶地看着一脸酒渍的齐贤,立即拿出手绢温柔地想帮他擦拭:「齐郎,你为何如此护着一位贱婢。」
齐贤制止了她乱抹的手:「我的职责是护她,她哪怕要我的命,我也立即给她。」
说完他牵起我的手,带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小殿下,想去哪里?」
小殿下,呵,多么久远的称呼。
我问他:「你是何时知道我是毓华的?」
他道:「刚刚。」
「我不信,连素未谋面的媚娘都认出我来,你会不知?」
他伸手摘下我的面纱,俊美的脸离我咫尺:「带上这面纱的不是小殿下。我的小娘子,终究不愿跟我走。」
我心中苦涩:「她不愿跟你走,因你身边已不差一个她了。」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是吗,这是她的真心话?倘若我只要一个她呢,她可愿放下一切跟我走?」
我心虚地避开他的眼光:「我想去桃花林,就是当年你埋下桃花酒的那片。」
齐贤叫来马车,落下轿凳,我抬了一只脚上去,又放了回来。
「可有何问题?」他温声问道。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你,骑马带我。」
他身体微僵,道了句:「好。」
我心虚得很,上马之后身体坐得笔直,比当年礼教姑姑拿着戒尺训练我礼仪姿态时还要板正。
想来人真是奇怪,当年在大树下,勾着他的脖子就想轻薄他。如今给了我这样孟浪的机会,我却反倒有些怂。
「驾!」他轻夹马腹,马儿跑了起来,我再也无法维持假正经的形象,向后倒去。
我抓着他的手臂,小声惊呼:「慢些。」
他轻笑一声,似话里有话:「小殿下何时变得如此胆小?」
我与他紧贴着身子,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微微脸红:「哪有。」
「如此,莫不是我理解得不对。小殿下是想单独驭马?」
我狠狠掐他的腰,他却如钢铁般动也不动,我恼道:「是,没错,你下去牵马。」
他哈哈笑出声,又使力夹了夹马腹,我只得抓着他的胳膊紧紧靠着他,微风中飘来他低沉的男声:「小殿下恕罪,我不愿。」
小跑一段后,齐贤再次放慢了速度。我放肆地依偎在他怀里,没有再僵持。
凉风习习,阳光零零碎碎洒下,温度刚刚好。一路上,我们都没再说话,默契地享受难得静谧温柔的时光。
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反正我大脑一片空白,嘴角含着抹不掉的笑意。
前方就是桃林。他驭马的速度越发缓慢,我在想他是不是也舍不得就此停下。
马蹄终于停下,他微乎其微地叹气,率先下了马:「小殿下,到了。」
接着将我小心翼翼地抱下马,小心到我想故意摔一跤都做不到。
我也暗暗叹气,旅程终是结束了。
我们来到埋桃花酒的地方,这里竟然盖了一座小木屋。难不成是他盖的?我满眼疑惑地看着他,他道:「有时喝多了没去处,怕路过的人以为我死了将我埋了,便胡乱盖了个避雨之处。」
我摸着木门边上精心雕刻过的花纹,看着门匾上刻的无尘居三个大字,笑了笑没说话。
屋内陈设很简单,最内侧靠墙一张木床,最外侧窗边一张木桌两张木椅。
其中一张木椅只有薄薄一层灰,另一张木椅快要结起蜘蛛网。我问:「从未有客来?」
他答:「这不来了吗?」
我们相视一笑。
他去挖酒,我来打扫,他带着桃花酿与花枝而归,我用袖口沾着额上薄汗,靠着门框笑脸相迎。
就如同最平凡的老夫老妻一般,我想我们皆入了戏。
桃花酒依然是那年的味道,我多希望那年我们没有回宫,就在这桃林躲到天荒地老,逍遥一生。
我们说说笑笑酒过三巡,太阳也懂事地慢慢下山,似要给我们留些空间。
「齐贤,今夜,我宿在这儿如何?」我轻笑着开口。
「什么?」他似没听清。
我又喝下一口酒:「媚娘说,大邑早就野心勃勃想要侵犯我大宣,不过齐震贪图我美色,不听他母后劝阻,一心想要我嫁过去后再议战事。我晚嫁一天,两国就可能随时开战。大宣需要我拖延战时。如若开战,你们在大邑的布局也将会被全盘打乱。所以,我不能跟你走,你也不能带我走。那么我们就了解在这一夜欢愉之后,圆了彼此心中念想,从此各奔前途。」
与他红烛暖帐一夜就是媚娘要我做的事情。
她说,一年前齐贤被除去宗籍的时候,就该乘机名正言顺回大邑。哪知他突然决定留下当个侍卫。
一个多月前,雪姬带来消息说,等我一嫁过去,大邑就极有可能会发动战事,要她想办法暗杀齐贤以绝后患。又怕齐贤武功太高,她动他不了,已经偷偷派了杀手来到了大宣。
得到消息后,他们商量之下决定提前回大邑部署。原计划是在我和齐震成婚后,趁齐震母子部署边疆战事时发动政变。但决定好后,没过几天齐贤又莫名其妙留了下来当了我的贴身侍卫。
接着,齐贤本该待在最安全的皇宫哪里都不去,可他却成日地留在倾城舞坊,美其名曰方便与大家商量大计。
那天他酒醉拉着我手说的那些胡话,不过是为了将我赶走。因他被齐震派来的顶尖杀手围攻,受了重伤,他不愿我知晓。
直到昨日,他在花坛说要我跟他走那番话,被正好找来的媚娘听见,那时她才明白他找借口留在倾城舞坊的原因。
她跟我说:「原来,你就是他每每真正醉酒时,会念叨的那位小殿下。」
她又说:「男人得到恋慕的女人后,便不会再那么执着。你们既然不可能长久,便去断了执念吧。」
齐贤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我略感尴尬。清了清嗓子,我道:「若你不想,便当我没说。」
「我不想。」他回答得直截了当,我一口酒差点没呛死自己。
他与那日将我掳去暗房,喃喃着要我陪他一晚的男子莫非不是一个人?
他轻拍着我的背部帮我顺气:「若你不愿跟我走,我不愿毁了你。」
毁?何来毁之说?难不成让我嫁去大邑与齐震一起便是对我好?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我……」 他用唇堵住了我的话:「我懂,别再说了,我怕我忍不住绑了你去。」
正值这时,外面射进来一支箭。齐贤立即将我护在身后,他神色严肃:「竟能找到这里来。」
「是齐震派来的杀手吗?」我问道。
他拔剑横在胸前:「你乖乖躲在我身后,躲严实了。」
「好。」
外面的人开始喊话:「大胆齐贤,还不快将公主交出来。」
宫里的人?齐贤回头看我一眼,我亦是一脸迷茫。
我跟母后早有约定,一月为期。如今还余小半个月,为何突然要抓我回去。
不对,听他们的说法这些人似乎不是针对我而来,难不成他们以为齐贤绑了我?
又是一箭射了进来,被齐贤单手稳稳抓住后折断。我从他身后站了出来,对外喊道:「大胆,我乃九公主毓华,我命令你们不许再放箭。」
「齐贤,你引诱公主与你私奔之事已被圣上知晓,还不快乖乖出来认罪,念你曾为皇子,或许免你一死。」
私奔?我与齐贤再次面面相觑。
我大声喝道:「胡言乱语,齐侍卫护我来此踏青,何来私奔一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女声:「公子不必管我,啊~~」
是媚娘的声音,她痛苦的呻吟让齐贤眉头紧锁。
怎会这样?一幕一幕的反转让我们来不及反应,听到她的声音齐贤再也忍不住朝屋外走去:「我人在此,你们休要伤及无辜。」
我紧跟着齐贤走了出去。
天色已晚,外面一群士兵举着火把,灯火最亮之处站着高将军,是皇城的禁卫军统领。
他身边跪着媚娘,全身被绑,头发凌乱,脸上也有伤。
我与他出来不过半天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贤问道:「媚娘,怎么回事?」
媚娘哭道:「公子,你被她骗了。」她看着我道:「九殿下,枉我如此信任你,将我们所有的秘密告诉你。你即使再想要霸占公子一人,也不该毁我倾城舞坊,杀我舞姬。我们不过一群卑贱之人,哪敢跟公主争。」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转头看齐贤,正要解释,他却直接说道:「我不信。」
媚娘声泪俱下:「公子真是被情爱蒙了心,舞坊的姑娘死伤大半,难不成都是为了污蔑她?你想想看,除了九公主还会有谁趁你不在向官府告密,还有能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派禁卫军总管亲自上门绞杀?」
齐贤不语,但我感觉他身体明显僵硬很多。
我拉了拉他的袖角,轻声道:「齐贤,我不会。」
「你敢不敢前来与我对峙?」媚娘在对面冲我怒喊道。
我正要往前走,齐贤用他佩剑将我挡下:「别去。」
对面将士们立即将弓箭举起来瞄准他,高将军高声警告道:「大胆齐贤,还不快放公主过来。」
「你怕我与她对峙吗?」我问道:「你信她?」
他依然不说话。我将他的剑拔开,他没有再拦我。
我深吸一口气,向媚娘走去。
刚离开他的保护范围,对面便冲上来一群士兵将他牢牢包围。他毫无反抗的意愿,任他们打掉他的佩剑,反手将他扣住。
「别伤害他。」我朝他跑去,没跑两步就被高将军抓了回来:「九殿下,请别让卑职为难。您的反抗,只会让齐侍卫罪加一等。」
他将我带到媚娘身边,我瞪着她:「为何这样做?」
她小声道:「我与你父皇母后有约,若你想他平安,便认了。」
「我不认,他会恨极了我。」
「我就是要他恨你。」她神色冷静,没有半点刚才的惊慌失措:「别以为你们的风花雪月有多伟大。仙仙姐的枉死,齐贤的前途,大宣大邑的国运,难不成都要为你们的爱情陪葬?」
「我已答应去大邑和亲,绝不反悔,为何非要将我们逼上绝路?」
「绝路?何为绝路?只要你们心中还有牵连,就是绝路。若你心智坚定,要不随他一走了之,要不再也不与他见面定意嫁去大邑。可你竟愿意听我之言,找借口与他私通,这种事有一便有二。你不仅会毁了他,也会毁了你自己。」
「我……」我无话可说,一切又都是我的错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是爱上一个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而已。为何全天下都要针对我们。
「别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大邑国民不聊生,遍地饿殍,他们等着明君去统治。而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将剑拿起来,对着我。」
我怀疑自己耳鸣了。但一旁的高将军却拔出了佩剑,递到我面前。
我立即听到后面的齐贤朝我大喊:「毓华,不要!」
我回头见他神色紧张,媚娘火上浇油地喊道:「九殿下,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我虽与公子有情,但我知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无法取代。他如若成事,身边的女人你都要赶尽杀绝吗?」
「我,不是……」
「毓华,放了媚娘,我随你处置。」
我用手去推高将军,他纹丝不动,严肃道:「这是圣上和娘娘的意思。若她不死,齐贤死。」
媚娘亦厉声道:「拿起剑,对准我的心口。」
我听到身后齐贤的叫声,不知是谁在他身后狠狠抽了一鞭。
我颤颤巍巍接过剑,刚放在媚娘胸前,她就自己撞了上来,干净利落鲜血四溅。
「媚娘!」后面是齐贤撕心裂肺的叫声。
媚娘倒在我怀里,嘴里不断吐血沫,她艰难地在我耳边说:「其实,我很羡慕你。对,对不起。」
说完,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32-34
我抱着媚娘的尸体全身发抖,她的血是热的,慢慢沁透了我的衣服,我的心却拔凉。
后面传来打斗的声音,不久后齐贤冲了过来,我木讷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也并没有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甚至没有瞧过我一眼,只死死盯着我怀中的媚娘。
她胸口上还插着那柄剑,触目惊心。
他伸手一把拔出剑,又是血红的一片在我面前洒落,吓得我全身哆嗦。他毫不在意地将剑仍在我脚边,打横抱起媚娘的尸体,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高将军举剑拦住了他的去路:「公主在此,哪容得下你随意离去。」
他闻言回头,总算不吝瞟了我一眼,只是眼里冰冷的温度让我避之不及,他道:「九殿下,可许卑职葬了内人。」
内人?他从未在我面前如此认真地承认过哪个女人。
内人,他们为内人,我为外人。地下一柄剑,血淋淋地彻底划分了我们两人的位置。
他可知,这两个字亦如利剑刺进我心。
我想说,不是他看到的那样,我想说我没有,我想说媚娘和我父皇母后联合起来设计陷害我。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不仅不信,看着媚娘血淋淋的尸体,我想我连否认的资格都没有。媚娘搭上她的命不就是为了陪葬我们的爱情。
我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我会,会命人将她厚葬。」
他冷笑:「内人的身后事,卑职自会亲自料理,不劳殿下假意费心。」
高将军再次插嘴道:「大胆齐贤,竟敢对公主无理。」
我伸手制止了他再继续说下去,又挥了挥手让齐贤离开。
他刚离开不久,我便再也忍不住地喷出一口血来,接着两眼发黑,晕倒在地。
即使身边的将士再怎么紧张地呼喊我的名字,他都没有再回头。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齐贤。我梦见我们在大树下相遇,不是宫里那颗,是宫外的桃花林里埋下桃花酒的那棵。
他笑着对我说:「今年的酒刚酿好,姑娘可愿与在下同饮?」
我正要答应,那棵桃树却突然幻化成一位妖媚的女子,她胸口上插着剑,她说:「別毁了他,也别毁了你自己。」
我惊醒。
我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太医,宫女们挤了一屋子。
听他们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
以往,哪怕我身上有个小擦伤母后都会心痛不已地陪在我身边安慰我。
如今我昏迷三天三夜,她竟不在我身边陪伴。
原来,母后也会心虚么。
我忽然嗤笑出了声,身边叽叽喳喳的宫人们终于消停了下来。
「九殿下,您,没事吧。」
我笑道:「能有什么事呢?被利剑穿心的人又不是我。」
被绝望穿心的人才是我。
我想我此刻的样子定是十分狰狞,否则为何他们看我的眼神透着惧怕。
我问道:「齐贤呢?」
他们不答,他们不敢答。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再次问道:「我说,齐贤呢?」
贴身宫女小梅结结巴巴地说着:「娘娘吩咐……」
「再说一句废话,杖五十。」
众人跪了一地,我正要接着挨个再问,三皇姐从门口走了进来:「你真是执迷不悟。」
我直视三姐的眼睛,愤然道:「你们真残忍。」
三姐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摇头轻笑一声后道:「齐贤没有再回宫。我向母后为你求了出宫的机会,至于他在哪里,无人知晓,你自己去找吧。」
我知道他在哪里,他说过要带她回家,他必在倾城舞坊。
昔日的倾城舞坊门庭若市,就算在深夜也是点火明亮,欢声笑语,热闹得像在赶集。如今却残败地似那深山老林的荒废寺院,就算是山里壮实胆大的猎人也定会惧怕它的阴气森森。
我费力将落下来的门匾扶正,抬脚跨过染血的门槛,走进了大门。
齐贤不难找,就在媚娘的房间。
我推门进去时,看见的是一位眼窝发青,胡子拉碴,披头散发的男人。他的身边歪歪倒倒地堆着无数的酒瓶,而他正趴在媚娘的妆奁上,应是喝多了。
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轻声唤道:「齐贤。」
他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是我后,既不惊讶也不愤怒,更无任何惊喜。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甚至懒得多看我半眼,再次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又痛了起来。忍住即将掉下的眼泪,不死心地又轻轻摇了摇他的肩:「齐贤,你醒醒。」
他依然紧闭眼睛,似乎就算我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反复拉锯,他也不会移动分毫。
「我就是要他恨你。」媚娘的话像是魔咒一般飘在我耳边。
我声音已有些哽咽:「你,你不要这样,媚娘不会愿意见你如此颓废。我也……」
我已无理智,我口不择言,我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为何杀她?」他终于抬头,看着我的眼神空洞绝望地似不见底的深渊。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几天我想通了,不是你杀了她,是我。」他站起身来,以往的温柔荡然无存,全身释放出来的压迫感逼地我步步后退。他却一步不让,将我逼到了墙角,双手重重地压在我肩上,堵住我所有的去路。
他声音嘶哑,带着重重的鼻音:「而你,杀了我最爱的女人。」
我呼吸紧促,看着恨意逐渐爬上他的眼,再溢出来缠住我,缠得我无法呼吸。他,他最爱的女人,竟是媚娘?
」不许哭。」他呵斥一声,将我眼泪逼了回去:「你如今来找我,想要什么?」
「我,我也不知。」
「我知。」他自问自答,自嘲地一笑:「高高在上的九公主,想来确认曾经的爱慕者是否依然痴情。」
「我没有。」
「那日,你说想要一夜欢愉,圆了彼此心中念想,从此各奔前途。我竟傻到拒绝了你。」
他说完放开我的双肩,钳住我的双手,紧紧扣住我的下颚,带着酒气和恨意的双唇印了上来。
热烈,嚣张,蛮横,无情,像是恶极了的孤狼抓住了一块肥肉,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地密密地席卷,吞噬,反反复复,吃干抹净。
我越是反抗,他越是凶恶,哪怕被我咬出血腥依然不肯放过我。
渐渐,我放弃了挣扎。
内心深处似有一头小小的野兽冲破了锁链不断叫嚣,想要他吻我,想要他抱我,想要,他的一切。
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我承认,我荒唐地不想要错过,即使一切都变了味。
他放开我的唇,嘴边翘起一丝轻蔑的笑:「果然。」
说完将我抱了起来,眸色深深地瞧了一眼媚娘床榻的方向,最终转身抱着我离开了她的阁楼,来到我当时住的那间杂物房。
他褪去我华服,埋首在我颈项之间千般温存,万般呵护。让我又想起了那位清朗温柔,小心守护着我的少年。
我动情之时,他却突然说道:「小殿下想要我,吩咐一声便好。何至于诛我的心。」
下一瞬,我流下泪来,不知是落红的痛,还是锥心的痛。
总之,刻进了灵魂。
他吻掉我无声落下的眼泪:「别哭。」他道:「该哭的不是殿下。」
说完带我沉沦。
良久,我身子冲上了云端,心却被摔落在地狱。
只因他餍足地抱着我,吻着我的耳垂温柔道:「我好想她,要不,你将我也杀了吧。」
那个女人,終还是得逞了。
(上半部分完。)
这一夜不知是欢愉,还是悲伤,亦或仅仅是压抑不住的复杂情愫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事后,我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午后,而他早已不见身影。这样很好,我亦不知此时若他还在身边,我该如何面对。
我拖着破布一般的身体下了床,一件一件拾起凌乱的衣服艰难地穿上。
我想媚娘赢得真是彻底,不仅让齐贤厌透了我,也吹灭了我心中最后一点烛光。
我身心皆疲,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宫中。
一路上没有一人敢与我搭话,连平日里最粘我的白猫阿乖都远远地躲在角落警觉地看着我。
我走进宫殿内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想起那天在桃林木屋,他始终不愿碰我。
那时我不明白,难道他心中没有我?
如今我才明白,那晚之后,他心中已经没有了我。
身上还萦绕着他的味道,曾经,这味道让我无比眷念,如今只使得我迫不及待地吩咐宫人:「沐浴,更衣。」
原来情爱之事,这么痛,这么苦。我,似乎谁也怪不着,只是,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绝不踏进倾城舞坊的大门。
媚娘说得对,齐公子是毒药,而我早已剧毒攻心。
如今也好,心死了,毒就散了。
那日之后,齐贤失踪了,不久之后,藏在深宫中的雪姬也不见踪影。
听说,他回了国,恢复了皇子的身份,重入宗籍,而后又封了王爷,雪姬成了他的王妃。
他动作真快,我这都还没出发去和亲,他便已经咸鱼翻身,大婚结束。
这些重要吗?
当然重要!
这说明了倾城舞坊势力之大,根基之深,必须得连根拔起。
以我对齐贤的了解,他若为帝,必为明君。不过那是对大邑而言。
对我大宣来讲,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是下一个齐震。
我此刻正在暗牢里,这里阴森可怖,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道。从前我必然是一瞬都不敢多待。
如今却镇定自若,甚至端着一杯茶慢慢抿着。
说起来真是要感谢媚娘前些日子给我上的那血腥一课。
看着身前跪着一群面容姣好的男男女女,我温柔道:「说吧,倾城舞坊埋在我大宣的势力。」
没错,前面一群人正是倾城舞坊的余孽。
我后来才知,倾城舞坊并不是高将军带人剿杀,而是大邑国派来的杀手所为。
倾城舞坊的价值在于多年来埋在高官皇族中的细作和错综复杂的势力,并非一个地点和一群还没被安插出去的戏子舞姬。
既然齐震母子已经找到了她们的老巢,那么留着也是弊大于利,不如造成他们满盘皆输的假象,降低齐震母子的防备心。
看,齐贤返国多么地顺利。在他们措手不及间要回了自己的地位名誉。
我与父皇母后本也以为倾城舞坊在大宣的势力已除。
直到前几日,我在御花园碰见兵马大将军的独女赵思慧,就是我去寻齐贤时,与他饮酒作乐的那位女子。
她那日来皇宫探望我母后,是想送一批戏子到皇宫给母后解闷。
我笑着走过去,接手了这批戏子,目前,他们正跪在我面前。
齐贤,你想篡位,我不管。
若敢犯我大宣,必诛。
一整个下午了,这群戏子被狱卒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始终不肯开口。
也难怪,他们都是一群无人要的孤儿,从小被媚娘等人收养,相互之间感情深厚,如同一个大家庭,轻易绝不会出卖家人。
我手轻抬,狱卒举起沾盐的鞭子对着他们又是一顿猛抽。
其中一人不哭不喊,对我吼道:「以前公子常说九公主是全天下最纯真善良之人,呸,不过是个蛇蝎心肠的婊子。」
我冷笑一声,叫人将他单独架了出来,我在他结满血痂的耳边说道:「齐公子杀了九公主,这事你不知道吗?」
看着他疑惑的眼睛,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对狱卒道:「将这人舌头割下来,烹给其他人吃了。」
狱卒被我这番话吓得不轻,他的同党们更是惊叫,哭喊,骂声一片。
我不理,叫人照做。
拔舌乃地狱酷刑,那个男人大叫一声,没能受住剧痛,晕死过去。
我果真叫人烹熟他的舌,逼着让他的同伴吃下去。
终于,几个姑娘绷不住大哭了出来:「别让我吃,我,我说。」
我满意地笑了笑:「带她们去我宫中,好好说。」
我转身看了眼角落里那个被人点了哑穴晕死过去的男人,心道,再敢乱说话,下次真拔了你的舌。
「将他也带走,洗干净了看看下次吃哪里。」
留下一群精神快要崩溃的戏子们,我心情十分舒畅地走出暗牢。
和亲这日终于到来。
我按例祭祖,拜别父皇母后,就此踏上了和亲的路程。
三军开路,战鼓与唢呐齐鸣,十里红装,和亲队伍浩浩荡荡整装待发。这是父皇母后给我最体面的送别。我穿着金丝银线缝制的五彩瑞鸟喜服,背脊挺直,步步坚定,无不昭示着我大宣皇族的威严。
坐进漆金的大红喜轿前,我回头与父皇母后遥遥一望,只这一眼,千言万语都已明了。
如血的红唇勾起一抹淡笑,我不似出嫁倒像出征。
不管齐贤还是齐震,都休想欺我大宣。
出了皇城,三军不再跟随。只余一支精干队伍护我周全。队伍的首领也是老熟人了,就是在桃林里捉拿我和齐贤的那位皇城禁卫军统领,骁骑将军,高盛。
要说皇城里谁的武力值最高,那人必是高盛。他祖上世代皆为保皇一族,恪尽职守保护天家,非死绝不离开皇城。
这次父皇竟将这枚护身符派来与我同行,可见对我此行的担忧。
可笑的是,他每走几段路便忍不住向后望一眼皇城,然后催促队伍走快些。若不是父皇下了死命令,估计他会立即驾马返回皇城。
除开他们,还有十余宫人照顾我饮食,另外,我还带了上次捉拿的几位戏子。
此刻,我的马车里就藏了一位戏子,就是差点被我割掉舌头的那位,他名沉香。
没想到这人洗干净后颇为俊美,甚是合我眼缘。我躺在他的腿上,扯松了他的衣襟,轻轻抚过他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笑道:「你们舞坊取名字还真是童叟无欺。媚娘娇媚到骨子里,你名沉香,身上竟真的有淡淡香味。是如何做到的?」
我手指在他精瘦的腹肌上慢慢画着圈,他闷哼一声,忍不住往后躲去。
「马车上就你我二人,你能躲到哪里去?」我无视他身体某个部位的变化,接着玩我自己的。
他面色逐渐窘迫,依然努力往后躲,语气带怒:「你到底想干嘛?」
我坐了起来,用手指点着他的唇道:「还是这般硬气作甚?我说过了,只要你们这一路上乖乖听话,我不会难为你们在大宣的其他兄弟姐妹。现在,我要你教我你们那些勾引人的,魅惑之术。」
他拨开我的手,问道:「为何?你贵为公主,学那些伺候人的本事干吗?」
「公主?」我笑道:「不也是送去给人作乐的吗?只是换得的报酬更高一些罢了。既然如此,须得把功夫练到家。否则还没拿到报酬就被人厌了,岂非得不偿失。」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中还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我顿时无了兴致。
我坐直了身体,淡淡道:「罢了,你出去吧,换一个懂事的来。」
他缓慢地挪到马车门口,忽又快速转了回来,扣住我的后颈窝奉上深吻。与齐贤的吻不同,他的吻极富技巧,极具挑逗,勾得人心痒。
无情,有欲,正是我所需要。
一吻结束,他抵着我的额头哑声道:「同行戏子里,只有我乃童身,他们不配侍奉公主。」
我轻蔑一笑:「不信。」
「若童子身破,沉香气无。」
「那我该唤你何名?」
「但凭公主喜恶。
不过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公主貌美,虽能轻易使人情动,
但情爱之事,需学的,还很多。」
一吻落下,他说我学得很快。
离下一城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今夜只能将就在野外扎营。
高盛在晚膳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我瞧,想说什么又始终没说出口。
现在正在我帐篷外走来走去,已经逗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我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对他笑道:「这么晚了还不歇着,莫不是想进我的账里?」
他身子一僵,立即抱拳严肃道:「公主绝不可轻怠自己。」
我收了笑容,转了话题:「你觉得我们此次前去大邑和亲,目的为何?」
他道:「公主大义,一为巩固两国感情,建立沟通桥梁。二为避战求和。」
「不对。」我道:「我嫁过去只为一件事,拖延战时。」
「微臣不懂。」
我眼睛看向大邑国的方向,想到和亲前几日,父皇派人根据戏子舞姬们提供的线索查到的倾城舞坊庞大的势力线。
父皇看后叹道,根基之深,若挖尽,树必倾。
我声线沉重:「无论齐贤还是齐震得势。大邑与大宣,必有一战。可怜我大宣近几年,年年天灾,兵力匮乏。至少须得拖上一年半载才有实力一博。」
「可是。」他说到一半又犹豫起来,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殿下也不该糟践自己。」
「你是指沉香?」
他侧过脸去不回话,痛心疾首地看向远方。
我笑道:「当公主,留不住人,齐贤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不做妲己,如何祸国殃民。」
他转回头来,看着我眸色变了又变。最终单脚跪地:「卑职愿誓死追随。」
他话音刚落,外围的帐篷骚动起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
有一人最不想我嫁去大邑,那便是我未来的婆婆,当今大邑太后,商敏。
齐震从小万事都听他娘的,只一事拂了她的愿:为了娶我,没有立即与大宣开战。
他这事做得蠢。若提早开战,估计齐贤还没回国他们就已经打到了我皇城根下。
如今算是放了齐贤这只猛虎归山,绝不能再引我这只饿狼入室。
她会派人来暗杀和亲队伍,早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只是我没料到的是,她会派来如此顶尖的高手。
高盛带的这支队伍已经是禁卫军里精挑细选的精英,竟然被他们杀得节节败退。商敏这次定是将老本都舍了出来。
他们不要命般进攻,我方却有个巨大的软肋,这个软肋就是我。
这场仗,必败。
高盛也发觉了这点,护着我一路逃跑,沉香挥剑在我们身后为我们拖延时间。
可惜前方又出现一伙人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前有狼后有虎,我苦笑,想不到我的结局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高盛怒吼一声,拿出搏命之势要与前方来人同归于尽。
哪知这群人绕过我们而去,与后面的追兵战了起来。
局势瞬间反转。高盛略微迟疑后,提剑加入他们一起杀敌。
沉香拖着被砍得血肉模糊的手臂走到我面前,嘴角掬着一抹笑:「公主真是魅力无边,这群人身上有倾城楼的徽记。看来齐公子虽远在千里,心思却还在你这儿。」
我将他搀扶着靠着大树坐了下来,点了点他染血的鼻尖道:「都伤成这般了还不忘当你前主人的说客来迷惑我?若我现在死去,两国立即开战。齐贤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又有多年与大宣打交道的经验,商敏若不派他去做个先锋将军岂不浪费?至于他最后身死敌军还是友军,那就说不准了。」
他轻声笑了出来,牵动伤口咳出了好几口黑血,随意抹掉后说道:「我哪敢做什么说客,不过是给公主的小考。看看几日以来学习的成果如何。」
「如何?」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将污血点到了我的鼻尖:「状元之才。」
这场厮杀将所有不会武功的宫人都杀光了,高盛带来的精英也只余下五人,而且几乎全都重伤丧失了战斗力。与沉香一起的戏子们,一个都没能幸存。
高盛与沉香心情沉重地收拾现场,齐贤派来的那八位神秘高手在厮杀结束后立即消失。来去都如鬼魅一般。
沉香与我一同收拾马车,我问道:「你说,同是倾城舞坊的人,你武功怎比别人差那么多?」
他答道:「倾城舞坊主细作,倾城楼管暗杀,擅长的不一样。这一队应该是直属楼主的鬼影,行踪一向神秘。没想到竟在这里出现。」
我才是真没想到,这荒山野岭里默默无闻的一战,竟是集合了两国三大势力的武力之最。
「上车吧。以防再有杀手来袭,看来我们得连夜赶路了。」他落下脚蹬,对我说道。
我摇摇头,叫来了那五名重伤侍卫,命令他们全都上马车休息。高盛在前方骑马开路,我则与伤势较轻的沉香一同驾车。
他坐在我身边在我耳边低语:「公主越来越聪明,美丽高贵却又体贴亲切的女人,最易让男人刀山火海,赴汤蹈火。」
我严肃道:「慎言,他们用性命护我,容不得你调笑。」
他笑了笑后没说话,就在我晕晕欲睡迷迷糊糊之间,他将我揽在肩头,轻声补了一句:「我的傻公主,还是这般天真,你可知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又过了三天,我们总算到达了大邑边境。
我想上一战着实伤了商敏的元气,她短时间内没能凑出另一批厉害的杀手追击我们。这几日我们走得十分顺畅,没有再遇见刺客。
迎接和亲的队伍早早就等在城门外候着。
这支队伍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意气风发的俊美男人,正是齐贤,我曾经的侍卫,如今大邑国的贤王。
沉香将我轿前厚厚的帘子揭开,我探出头对他浅笑。
他搀扶着我落轿,旁边守着的是一脸严肃手握长剑的高盛,身后是两队威武庄重的士兵。
无乐师,无花轿,无红装。
我落地站稳之后,沉香用力握了握我微微出汗的手小声道:「殿下,今日亦是小考,别叫为师失望。」
我被他逗得一笑,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些。
吸气,抬头,与不远处的齐贤四目遥望。
好久不见。
不知是否是名利权势养贵人,那张我曾爱到骨子里的俊颜越发英气蓬勃,若平常人一眼望去定会觉得龙章凤姿,高不可攀。
只是让我感觉十分陌生。特别是那双与我对视的眸子里不知藏着怎样的秘密,我再也无法从它里面读出任何思想情绪。
他,果真从齐贤变成了贤王。
我紧张的情绪在这一刻莫名放松下来,这样,很好。
高盛与沉香一左一右走在我身旁,后面是士兵整齐的列队跟随。我的大红喜服在那晚染了血,早被我换下。此刻我穿着一身玄色金边的劲装,全然不像是来和亲,倒像是来谈判。
我就这样与他对视,直走到他马前一丈远停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知想些什么。高盛在一旁道:「大宣九公主上官毓华在此,还不下马迎接?」
他身旁的一位副将气势凌人地回应:「在尔等身前的是大邑贤王,按例,该公主先行礼。」
小小一名副将竟敢如此嚣张,大邑简直不把我大宣放在眼里。
空气开始结冰,高盛与我一队士兵齐刷刷将右手放在剑柄上,就像大邑与大宣,大战一触即发。
我淡淡地看着齐贤,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看上去并不打算为我解围。
我忽而冲他一笑,六分端庄,三分妩媚,还有一分,娇柔。是沉香给我的配方。
我定要让齐贤拜倒在我裙下,为我舍掉倾城舞坊在大宣的布局,然后杀他个措手不及。
对面那群士兵的眼神随着我动,可他却依然面无表情。我冲他柔声道:「贤王,你坐得太高瞧得我脖酸,下马与我并肩同行可好?」
他最终没有再选择僵持下去,翻身下马走到了我身前:「九殿下,别来无恙。」
我稍稍矮身行礼:「托贤王的福。」
我们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慢慢走进了城。
他说齐震担忧我路上再次遇险,特派他前来迎接。
我转头望着他双眸,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呢,可会担心?」
他避开我的眼神:「殿下这一路长途跋涉不易,还请殿下先行进府稍做歇息。酉时我会派人来接殿下前去洗尘宴。」
我道:「我们路上曾遇刺客,幸而被一队神秘人所救才没落得葬身荒野的下场。贤王神通广大,可知晓这些侠士来历?」
他道:「殿下金枝玉叶自有天佑。若我知晓是谁所为,必定厚谢。」
这一路来,他句句客套,与我之间的关系能撇多清就多清。
我也不再自找无趣,笑道:「那么,毓华在此多谢贤王了。」
再回头,我温和的笑容瞬间褪去。
齐贤果真厌极了我。
洗尘宴,我身着颇为华丽的白色广袖流仙裙,略施粉黛,清纯中带着隐隐妩媚。
连身边各色美女如云的狐狸精沉香见过这般打扮之后,也看痴了去:「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作为男人真是有些嫉妒贤王。」
可惜齐贤,正眼都不瞧我。
连那群胭脂俗粉的助兴舞姬,都赢得他频频顾之,叫好赐赏。
我却如鬼魅一般,明明坐在他身边却像是与他生死相隔,凑到他眼前都看不见我。
倒是些烦人的大邑官员将士频频向我敬酒。而我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我已有些眼花。又举起一杯酒时,他终于出手夺下喝尽:「九殿下不胜酒力,尔等心意已到,今日歇了罢。」
我趴在桌上,玩着空空酒杯向他笑道:「终于舍得理我了?」
「为何如此?」
「你是说喝酒?」
「你贵为公主,大可不必如此陪人醉饮。」
「在大宣,我是公主。在大邑,不过是个随时可能被人厌弃的人质,我以为你会懂我。可是,你一来就给我个下马威。真是,」我扯着他隐在桌下的袖子,半嗔半笑:「真是,好狠的心。」
他迅速扯回自己的袖子,目不斜视:「公主喝多了,明日一大早还要赶路,回去歇着吧。」
我笑道:「好,都听你的。」
说完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美人醉酒,一路摇曳生姿,在众人倾慕的眼神中缓缓离席。
忽而回头,我发现纵使能迷倒万人,依然换不来他一丝青睐。
第二日,如期上路。
不巧遇上一阵狂风暴雨,马车全部深陷泥潭。
侍卫说,再不出发今日必定赶不到下一城。大家淋了暴雨又露宿野外,恐怕会感染风寒耽误行程。不如舍了马车行李,轻装骑马上路。
齐贤看我一眼,又看了眼马,最后道:「不必多言,公主不会骑马,赶紧将马车拉出来。」
「诺。」
那人走后,我在他身边小声道:「你带我同乘不就好了?」
他眉头微蹙正要说些什么时,我笑着走远。
我来到一匹马前,轻轻捋了捋它的鬃毛,之后熟练利落地翻身上马:「出发吧。」
出发后不久,他驾马来到我身旁问道:「何时学的骑马?」
我道:「遇刺后学的。没了愿意护我前行的人,总不能傻傻留在原地。」
说完我不再与他并行,轻夹马腹,跑去前方。
又过了几日。我们再次偶遇一群难民。这已经是一路而来的地四次。
自从齐震与商敏当政后,大邑贪污之风盛行。今年大雨冲垮了河堤,朝廷派下来的赈灾银一毫都没落到老百姓头上。
为了掩盖罪行,做官的甚至将那些本就失去家园和亲人的难民赶出城镇任他们自生自灭。
这些人见到齐贤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样跪成一片,头都快磕破了:「贤王,竟然是贤王,真是老天开眼呀。我们这下有救了。」
齐贤亲自带人安顿乡民,施粥送药,又严查官员,将他们收监惩治。
我在一旁默默看着,心想他回到大邑总共不过月余,竟如此得民心。也不知是他确实贤德且能力过人,还是齐震母子太过招恨。
总之,更加坚定了我须得在大邑朝政变天之前拿下他的决心。
可是他厌极了我,这如何是好?
这天,他正处理政务,我为他端上一碗亲自熬制的人参鸡汤,柔声道:「两日没合眼了,歇歇吧。」
他头也不抬:「这里不是殿下该来的地方,回吧。」
我将鸡汤放在他案前,说道:「天灾多瘟疫。我今早集合了城里的大夫去难民营地为乡民们诊治,果真发现些瘟疫病人。不过不用担心,幸好我们发现得及时,病情也还未大范围扩散,现下已经开始将病人隔离治疗。下午我又去了趟城里鼓动乡绅名流们捐款,收获颇丰,可解难民们的燃眉之急。如此你也就不用过于急迫追查赈灾银的去向。这背后利益关系复杂庞大,还需慎重处理。你…哎,鸡汤放这儿,我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他出声叫住了我:「你不必做这些,也不用特意讨好我。」
我缓缓转过身,眼中氤氲了些雾气,只是因为低着眼被长长的睫毛遮住不易发现。
我控制住稍许不稳的声线道:「或许我是想快点出发去皇城,好早日与齐震完婚呢?」
他终于放下手中卷轴向我走来:「这么迫不及待想嫁?」
我依然低着头:「你又不会在意,何必多问?」
「我的却不会在意。」他手撑着门,将我禁锢在狭小的空间:「所以,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不用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博我同情,更不要见缝插针地假意关心我。你打什么算盘我很清楚,但我希望你从今天开始认清一件事情,我心里,绝不会再有你分毫。」
我抬头看他,眼泪顺势落下。
在他微微张口又要教训我时,我迅速勾住他的脖子,用一片柔软封了他的口。
在他发愣的时候进城烧杀抢掠,在他回魂前收兵打道回府。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憋了半天才恼道:「上官毓华,你可是公主,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还要不要脸?」
我泪眼蒙眬地瞧着他含怒的双眸:「面对你,我何曾要过脸。」
推开他的身体,我狼狈不堪地跑走。
边跑边抹嘴,恨不得立刻喝口浓茶涮涮嘴里的晦气。
没想到,我竟有如此嫌弃他的一天。
「沉香,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如何才能让他快点主动承认心里有我。如今离皇城越来越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坐在太师椅上,晃着小腿,逗着蟋蟀,时不时张嘴咬一口沉香为我剥的新鲜荔枝。
「殿下想要的又不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想要将贤王那样的人中龙凤掌控手中,须得有些耐心。」
「那对你呢?我是不是也该多些耐心?」
「我早已被殿下收服,哪需什么耐心。」
「油嘴滑舌。」我用手中的蟋蟀草扫了扫他那张腻死人的嘴:「这段时间你行踪不明,说说看,这张巧嘴去逗哪家的姑娘开心了?」
他又剥好一只荔枝送到我嘴前:「有殿下这样的绝世美人在前,哪里还有别的姑娘能入我的眼。」
我就着他的手咬过荔枝,笑着命令: 「跪下。」
他立即爽利地跪在我面前:「沉香知错,任凭殿下发落。」
「这就知道错了?说说看,错在哪里?」
「当初我用一句齐公子引起殿下的注意,但殿下应该已经发觉我其实与他并不相识。加上我最近频繁私自外出,怎么看都像是刻意接近殿下,目的不纯之人。殿下能忍我这么久,已算是对我宽厚。」
他这会儿倒老实。
我问道:「你是何人,接近我有何目的?」
他答道:「我虽并不认识齐公子,但我确实是倾城舞坊的戏子。我并非刻意接近殿下,一切都是巧合。但我承认留在殿下身边还有一些个人目的。不过,我绝不会伤害殿下。」
「你觉得我会信?」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我:「听闻大宣皇室有一种毒药,中毒后每日都需服用解药才能活命。否则全身有如千刀万剐,最后痛入骨髓而亡。」
「的确如此。」我笑着从袖兜里拿出一瓶红色的药丸:「你想吃?」
他毫不犹豫地从我手中夺过药丸吃下。反倒弄得我有一丝惊讶:「你,不怕?」
「怕什么?」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我太师椅两边的扶手向我压迫下来:「我人是殿下的,心是殿下的,命自然也是殿下的。若殿下想要我的命,随时可取。」
「花言巧语对我没用。我早已百毒不侵。」
「是吗?」他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看来殿下就快出师了。嗯~,我有些腹痛,现在,求殿下赐我解药。」
这哪像中了毒,倒像一只带毒的蛇,吐着信子要伺机将我吞下。
我赶紧从袖兜里掏出另一只瓶子,拿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到他嘴前。
他笑得暧昧:「求殿下用嘴喂我。」
真是妖孽。我轻笑,果真衔住药丸朝他的嘴喂去。
「你们在干什么?」
在这难以言喻的时刻,门口竟传来齐贤微微带怒的声音。
我一慌神,差点把药丸给吞了下去,沉香却似没听到一样,抢过了我嘴上的解药,末了还轻快地舔了舔我嘴唇。
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脸去答道:「吃药。」
怎么办,我大脑一片空白,想掐死沉香的心都有。
他会功夫,耳力比一般人强出许多,定然早就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的声音,竟然还故意与我调情。
而且好死不死,来人还是齐贤。
完了,齐贤本就对我厌恶,现在更是会弃之如敝屣了吧。
我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宣布结束,难不成这就是沉香所说的接近我的「个人目的」?他想争宠?
「那么,卑职先行告退。」
始作俑者朝我和齐贤双双抱拳后离开,面色平静淡定地就如同嘴对嘴喂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直到他离开我的神儿都没能归位。
齐贤面色不善,空气冷得让我大热天打了个冷战。我顶着他身上不断向我袭来的飓风,刚张口说了一个「我」字,就被他抢过了话头。
他冷笑一声:「话说得凄凉悲惨,原来竟是对谁都不要脸。」
说完转身离去。
我冒死跑到他跟前挡住了门,急中生智道:「他可是你们倾城舞坊的人。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的情人赵思慧送了一批戏子去我大宣宫中。」
他眼中冷气收敛了些,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我乘胜追击,满口心酸:「怎么,你的一番好意我可不得收着?你想监视我,我可不得顺着你的意。我可害怕贤王哪天不顺心,派人将我暗杀了去。」
「那批戏子并非派去监视你……」他突然眯眼:「不对,我倾城舞坊的人向来忠心不二,宁死不屈,你是如何说服他叛变的?」
我反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睡服的雪姬?」
「不可理喻。」他愤然拂袖而去。
我顺着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小心肝,等他走远了,怒喊道:「沉香,你给我死出来。」
他立即出现在我面前,这杀千刀的,果然在附近偷听。
我准备了一肚子骂人的话还没能说上一句,他就嬉皮笑脸道:「恭喜殿下。」
沉香说,他吃醋了。
这我信。可是吃醋有什么用,他那样骄傲清高的男人,心中对我又存怨恨,让他吃醋只会将他越推越远。
沉香说,那是因为醋不够,得再加一些。
这我不信。
那日齐贤来寻我,是想约我一同视察难民情况,了解详细的瘟疫病情和捐款事项。
可他吃醋回去后,不管我怎么围追堵截死皮赖脸,整整三天硬是连人影都没见到。
今日要继续向皇城出发,照理他该在门前等我上矫。
并没有,侍卫说他一大早就先行出发了。
我坐在轿子里,习惯性躺在沉香腿上,百无聊赖玩着他柔顺乌黑的长发:「还说什么多吃点醋,你对他的了解太少。要是我计划失败,等到大邑攻打大宣时,我定将你绑起来扔在大军的最前面。」
「傻殿下,明明是你对男人的了解太少,特别是贤王这种不可一世的男人。」
他话音刚落,我的轿帘被掀开,眼光迎上的是齐贤的臭脸。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你,你听我解释。」
他冷言:「无须同我解释什么。但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可再与你同较。」
我正要听话地将沉香赶出去,沉香却不知死活地揽住我腰,将我的头重新按回他腿上:「殿下偏头痛,整个队伍只有我会医治。」
说完眼观鼻鼻观心,假模假样为我按摩。
我硬着头皮补了句:「齐贤,你会治头痛吗?要不你帮帮我?」
「荒谬。」他落下帘子离去。
午膳时刻,他终于舍得出现在我的视野,甚至离我有些近,成功将我和沉香隔开。
我乐呵呵地夹起一块最肥美的红烧肉放在他碗里,他看着那块肉眼神嫌弃,直接夹起来扔回我碗里:「油腻。」
「噫,是吗?」我夹起来咬了一小口,软糯合宜十分美味,用筷子举着剩下的半截招呼沉香道:「沉香,你最喜欢吃红烧肉了,快来尝尝。」
沉香走到我身边,弯腰二话不说衔住我筷子上剩下的半块肥肉:「确实美味,谢殿下赏赐。」
我听到了某人摔筷子的声音,他道:「奴才相,败胃口。」
沉香朝他规规矩矩地施礼:「贤王莫气,倾城舞坊的人本就只有一身伺候人的本领。」
听完这话我差点没将饭喷出来。
若沉香是妓女,他最多不过算是老鸨。
果然齐贤黑了一张脸离开。
再次上路,齐贤剥夺了我坐轿子的权利,让我骑马。
我乖乖上马,他难得地驭马与我并行:「这么短时间里能将马术练成这样,不错。」
他终于说了重逢以来的第一句好话,我笑得天真:「沉香手把手教我的。他也夸我聪明。」
「你。」他压住即将爆发的怒气,沉声道:「齐震向来暴戾,若他知晓你与沉香暧昧不清定不会轻饶你。你别忘了你是来和亲的公主,身上还有职责未尽。」
「不劳贤王费心了。」我道:「我的元红早给了你,齐震迟早都会发现,我横竖都是死,不如死前找些快活。」
说完我朝沉香的方向驾马而去。
他不知为何发了疯,在我马儿屁股上一拍,直惊得马儿前蹄上扬,险些没将我摔下来。马蹄刚落地,它又疯狂地朝反方向狂奔而去。
我听到无数人惊呼:「公主。」
又听到他命令道:「都不许追。」
我本来就是新手,如此情况下既控制不住马,更控制不住我自己,身子一歪摔下马身。
玩火自焚,吾命休矣,沉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摔下马背的一瞬间,我又被人提溜了上来。
是齐贤。
我被他打横扔在马背上,颠簸得我五脏六腑都快错位。
就在没摔死也要被颠死的时候,马儿终于慢下脚程,他也将我抱下了马。
还不等我缓过劲儿,他抓着我肩膀质问:「知错了吗?」
我挥开他的手,弯腰干呕了一阵,刚喘匀气就忍不住骂了回去:「齐贤,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在医你的蠢病。」
话毕将我紧紧禁锢怀中,不留半丝空隙,嘴也凑了上来,不余半分空气。
这不是吻,这是暴力,是惩罚,是想要我的命。
他空了一只手出来,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撒在草地上,不由分说地将我推倒在上面。
我用尽全力也推不动他分毫。
他察觉到我的反抗,终于离了我嘴半寸,冷道:「此刻还装什么贞洁烈妇,这些日子你不就是为了勾引我?」
「谁说我装了?」我撑着他的肩膀对他浅笑道:「我只是在想,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以后又该是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他嘴角勾起轻蔑的弧度:「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保你在大邑无虞,将来也会给你个名分。」
「名分?什么名分?」我笑意渐浓:「等你成事后,做你的皇后?」
「这不可能。」他回答得直接:「兄弟同妻乃蛮族所为。大邑朝廷绝不可能接受。」
他的回答早在我意料之中,我又推了推他的胸膛,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让我们之间清白些吧。我是大宣公主,绝不接受做他人之妾。」
他没再说什么,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他看着远方影影绰绰的山脉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显得有些落寞:「你果然不是她,她想不到这些。」
她?媚娘?是了,我怎么还忘了这一茬。在他心中最爱的那个女人,媚娘。她能为他牺牲一切,无欲无求,我确实做不到。
我是大宣公主,不是什么都不用管的舞姬,我还有我的职责。
我压下心中异样的情绪,反复告诉自己我是大宣九公主上官毓华,来大邑是为了拖延战时,我需要让齐贤重新爱上我,为我舍掉倾城舞坊在大宣的布局,助我登上权势高位,然后杀他个措手不及。
无悲无喜,无爱无恨,方能刚强。
我默默地靠在他身边,默默地流泪。
他感受到我的啜泣,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我哭得越加厉害,摇头不答。
他接着问:「你很清楚如今的形势,既然不愿委屈了自己公主的尊严,又何苦再来招惹我?」
我摆出最无辜可怜的样子转脸看他,梨花带雨的小脸急需男子的呵护:「因为我就是忍不住想要证明你心里还有我。因为我对你的心意从未改变,所以我不准你心里先没了我。」
他深深看了我两秒,搂过我的肩,用温柔地续上了刚刚被打断的吻。
我被他吻得意乱情迷,攀上他的脖子将整个人送到他面前,似求不够他的爱怜。
藕断丝连的间隙,我软着身,醉着眼说道:「齐贤,我想要你。」
「不想要皇后之位了?」
「想,但更想要你。」
他翻身重新将我推倒,在我耳边低语:「好,想要多久都行。」
日头从山顶落到山脚,他才牵着马带我归队。
他精神抖擞,我萎靡不振全身酸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是不甚落马「受伤不轻」的样子。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帐篷。躺在榻上本想直接睡到明日正午,却被一声努力压抑着的痛呼惊醒。
对了,今日还未给沉香喂药。
我看着全身蜷缩在角落发抖的他,赶紧拿了药递到他嘴边:「我同你说过高盛那边也有解药,你何必非等着我回来。」
他一手打掉我的药,明明痛得额头都出了汗,嘴角却还是挂着浅笑,咬着牙忍着痛说道:「殿下成功了?」
我点头:「算是吧。至少他承认了心里还有我,其他的徐徐图之吧。」
他笑容放大了些:「之前怀疑我的账怎么算?」
「你幼不幼稚。」我重新拿出一粒解药:「快点吃了,想痛死吗?」
「不如心痛。」
「什么?」
他将我扯进怀里:「亲手把你送给另外一个男人,身上再痛都不如我心痛。」
我愣住,忽而笑了出来:「好了好了,别演了,记你大大一个功劳可好?」
他闻言将我放开,乖乖吃下我手中的药丸。神经兮兮的样子终于恢复了正常:「殿下真是越来越厉害,看来我已没有什么好教殿下了。」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意思:「你想离开?」
他点头:「给我三个月的药,算是我的奖励吧。」
我笑道:「就求三个月的药?你好生求求我,说不定我一个开心解了你的毒。」
他摇头,竖起三根手指:「就求三个月。说了命是你的,绝不反悔。」
那样子看着像是要跟我订山盟海誓一般,我无奈地笑了笑,爽快地拿出一个小瓶子给他:「这里面的量,足够了。」
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傻公主,你可千万得活着撑到我回来。」
又过了三日,我们终于抵达大邑皇城。
远远就看见齐震站在城门上等着。
他才不似齐贤装模作样,见我们队伍走近了,立即冲下城门亲自迎接。
我身着一件素衣,不戴金银也未施粉黛。
他初见我时,脸都快笑烂了,又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后,当着众人的面捧起我的手放在他心上,怜爱道:「卿卿受苦了。孤甚是揪心。」
我本想收回手规规矩矩行礼,不巧瞄到他身后那位黑着脸,正朝我们走来的太后商敏。
我灵机一动顺势滑进他怀里:「只要能见到震郎,受些苦不算什么。」
「你唤我什么?」
我抬头含情脉脉地看他一眼,又跟他拉开些距离:「是毓华逾矩,圣上莫怪。」
「不,不不不,孤心甚悦。以后就这样唤孤。」他将我头重新压回他身上。
我又小声唤了句:「震郎。」
「这就是一国公主该有的风范?简直跟烟花柳巷的妓子一个样!」威严的女声不用问就知道属于谁。
我又往齐震怀里缩了缩,双手环着他的腰不放,像是受到剧烈惊吓一样:「震郎,我好害怕,护我。」
他呼吸一窒,趁机在我身上摸了一把:「卿卿莫惊,安心在孤怀里躲着就好。」
「大胆,见到太后还不下跪行礼?」宦官见状高喝一声。
我脸色苍白地立即推开齐震,朝商敏下拜:「上官毓华参见太后。」
「快起来,別跪坏了身子又让孤心痛。」齐震想来拉我,被商敏严厉呵斥。
我心中觉得好笑,既笑他堂堂一国之君竟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又笑我竟然会嫁给这样的傻子。
这场闹剧最终以我卑微的姿态和悔恨的眼泪结束。
商敏自然容不得我这样的狐媚子进宫,将我随便安置在宫外一处又旧又小的宅子。
婚期,无限拖延。
还没跨进皇家大门,我便没了任何和亲公主该有的尊严,好在有了自由。
齐贤前脚刚将我送到这间宅子,后脚就马不停蹄地带人准备离开。
我拉着他的衣角,柔声道:「见我和齐震好,吃醋了?」
他扯回自己的衣角,后退一步道:「九殿下慎言。」
我朝他挪过去过去,低头委屈道:「若不那样做如何激得商敏厌我。让他占点便宜总比嫁给他好。但凡有别的任何办法,我都不愿除你外的其他男人碰我一根头发。」
他神色缓和了些:「花言巧语留着去哄齐震。说吧,你想跟我要什么。」
我微微一笑说得坦然:「让高盛去跟着你学习吧,我人生地不熟总得先探探水深水浅。」
他犹豫了几瞬,语气淡淡地问道:「准备拿什么交换?」
我又拽了拽他的衣角:「你何时变得这样小气,我人和心都是你的,这还不够吗。」
他不为所动:「若真想做我的人何须为自己谋划。我说过会保你,决不食言。」
「没有人可以永远依附。」我顺着他衣角攀上了他手臂,柔情似水地望向他双眸:「若你将来真的为帝,你能保证三宫六院的女人不会将我一位无权无势的外来小妾欺辱了去?你忍心我受委屈吗?」
他眼神终究还是软了软:「行了别装了,我应你一回。」
我立即喜笑颜开抱紧了他的手臂:「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这几日虽不见齐震的人,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成山地往我宅子里堆,我都快没地儿睡觉了。
我想这一路上不是看见瘦骨嶙峋的难民,就是遭遇拿着锄头的强盗,就连在城里都当街可见父母在儿女头上插着草标当畜生一样贱卖。
想必是他们活命的钱堆满了我的院子。
高盛感叹:「没想到殿下一身素衣装装可怜撒撒娇就能换来如此多金银,这些够我们整个皇城的禁卫军吃上好几个月了。」
我也感叹,高盛还真是个不会说话的直肠子。我拿起一块金砖笑道:「远远不够。这里快堆不下了,去另外寻个宽敞安全的地方堆。」
从那日起,高盛去齐贤那里打探朝廷大臣们之间的情报,我则游走于各类贵族公子小姐们出没的园会,或者去到各大文人骚客们聚集的地方,与他们曲水流觞,谈古论今。
很快皇城里就有了毓华公主才貌双绝的传闻。
我虽名义上是和亲公主,但能不能顺利嫁入皇室还未知。
如此人人都有机会抱得公主归的机会,同时却又都忌惮齐震的淫威,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纠结压抑之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堪比圣旨,很快我与高盛便摸清了皇城暗潮汹涌的各方势力和局势。
再见齐震已经是半月后,他秘密派人将我带到一处画舫上。
我刚走进他所在的船舱,他就猴急地抱着我又亲又啃:「卿卿,想死孤了。你可知自从两年前见了你一面,我便再也无法对别的女人提起任何兴趣。今日,孤终于得偿所愿。」
我用力推开他,他表情微变:「怎么,你不想孤吗?」
我眼中已含泪:「我好歹是个公主。震郎真的要像太后所说那样,在这画舫里,将我像妓子一样对待?」
他抓过我的手反复摸着:「卿卿可别哭,孤怎舍得让你受委屈。可恨母后始终不肯为我俩举行大婚。孤实在等得心肝疼。你就可怜可怜孤,圆了孤多年的心愿,嗯?」
说完又凑上脸来,我再次避开侧过身去道:「震郎为国君,自然想要什么都可以。我本就是送来给震郎的玩物,万万不该有什么妄想。」
我掩面而哭,越劝越哭得厉害,直将他哭得没了兴致:「好好好,卿卿别再哭了,孤应你就是。左右也等了两年多不差那么几天。哎,可如何才能让母后松口。」
我见缝插针试探地说道:「震郎对我如此真心,太后难免会担心我祸国殃民。可震郎在我心中是古今难寻的贤能君王,只要太后与我有同样的看法,定不会再担心震郎被我蛊惑了去。」
他抓起我的手亲了亲:「好个解语花,知心儿。可如何才能让母后认可孤的才干?」
我道:「向贤王学习,收买民心。」
他听到齐贤的名字,立即丢开了我的手不屑道:「我跟个野种有什么好学?」说完又用力拽住我的胳膊,怒道:「说,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想法?听说他以前是你的侍卫,你和他是不是有奸情?」
我轻蔑道:「震郎认为,我贵为公主会看上区区侍卫?即使他如今变成贤王,但也大不过天子去,怎能跟万人之上的震郎相提并论。」
他愣了几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卿卿。他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怎配跟我比。」
我看着他快要笑断气的样子,真是有点为他那个狡猾聪明又阴险毒辣的母亲感到惋惜。
得子如此,要江山何用?
自从那天从画舫回到宅子后,齐震的金银珠宝更是如流水般涌进来。
可我的宅子就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怎么都填不满。
我那天在画舫上告诉他,我会打着他的名号用这些钱财救济穷人。
我确实这样做了,用了极少一部分财力,以他的名义接济穷困之人,之后又雇了一大帮人天天在城里的酒楼戏院茶楼,总之消息传扬最快的那些地方去「称赞」他的贤德。
一时之间,竟无意削弱了些齐贤的声势。
说起来,这还是跟齐贤学的把戏。
高盛则替我打着大宣公主以求两国和平的名义,将另一部分钱财悄悄送与朝廷里一些不得志的清廉官员,化解了他们想要为民服务却囊中羞涩的窘迫境地。
至于其他绝大部分的钱财,我都吩咐高盛秘密藏好,找机会运回大宣。
于是,我的宅子看起来依然一贫如洗。
没想到我到大邑的第一件事,是当个做面子活的贪官。
贪官正好配昏君,齐震对我这个贪官的作为十分满意。
他说商敏难得地夸奖他有所成长,就连朝廷里一些酸腐言官都站出来说了他一声好。他一高兴更是拿出要把国库搬空的架势往我这里扔金银。
某日,他偶然来到我一贫如洗的院中,他说卿卿真是太善良单纯,怎一点财宝都不留给自己。我娇羞地回答,我是他未来的后,自然该不留余力的帮他。
之后,他派人送来了一面巡抚令牌,说是要我陪他共治江山。
我笑得合不拢嘴,有了这个我就又多了一条敛财之道:收受官员贿赂。
或许是我动静有些大,没过多久竟引来了许久不见的齐贤。
他将我带到马场打猎,我总感觉我就是那只身陷危机的猎物。
「九殿下真是好本事。」
他与我并驾齐驱,语气听不出喜怒:「背景势力全无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名利双收。」
我道:「贤王说笑了,我不过是本分为朝廷办事罢了。」
「本分?」他道:「也对,你想当皇后自然得处处为齐震谋划。」
他说完取了一只羽箭,搭弓朝我射来。箭羽从离我脸两寸之处滑过,准确无误地射死不远处一只兔子。
我抓着缰绳的手心直冒冷汗,但依然强迫自己冷静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不怕?」他收了弓轻描淡写地问道。
「怕。」我答道:「我怕你不会吃醋。」
「何意?」
「我来大邑已经两月有余,为何不来看我?你身边美人成群,可知我独守空闺的孤寂?我就是要故意与你作对,你若再不来看我,我就从了齐震让你做一只绿毛龟。」一番痴怨之言说得我自己都有几分信,鼻尖一酸就要流泪。
他身上寒气立时化了一半,从自己的马上飞身来到我身后,附在我耳边低语:「让我看看你这番话有几分真心。」
蓝天,白云,青草,帐篷,孤男寡女,无限激情。他另一半寒气也化得无影无踪。
沉香说得没错,以柔克刚百试不爽。
温存之后已接近黄昏,我腹中饥饿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他捏了捏我的脸低笑:「真是喂不饱。」说完又尝了尝我的唇后,终于舍得离开去抓了一只兔子烤给我吃。
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野兔被他烤得油光水滑。他撕掉一只兔腿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就着他的手就咬了下去,烫得我直跺脚。
他笑着帮我吹了吹:「哪还有个公主样?」
我满足地啃着兔腿笑道:「在你面前我何曾有过公主的样子。」
明明是一番奉承话,却不知为何他闻言反倒收了笑容:「别再自作聪明,我近日来已联合了国内外多方势力,不日便可成事。若我再发现你暗暗跟我作对,定不轻饶。可若你从现在开始乖乖听话,来日封后之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我心中波涛汹涌。
按照预计,他至少要花上大半年才能将齐震取而代之。如今我还没能拔掉他在大宣的势力他就提前准备造反,对于大宣来说简直是个噩耗。
我却丝毫不敢在这个绝顶聪明的男人面前表现出来一点点的情绪波动,只好用打趣来掩饰我的焦虑:「你敢将如此重要的机密说给我听?不怕我泄密?」
他又拔下一只兔腿递给我:「你如今越来越狡猾,若不给你点盼头你会老实等着?不过要是你实在等不及想嫁给齐震那种废物当皇后,便到处去说吧。」
我没有咬兔腿,反倒轻轻咬了咬他的手:「你动作得快些,我不想再过这种偷鸡摸狗的日子。我想天天见到你。」
他眸色一暗,低低笑道:「难得一见,将你喂饱些吧。免得你又找借口带回来些沉香、檀香、松香。」
我笑弯了眼:「毓华知错,任凭公子处置。」
沉香,算起来他已经离开了两个月,真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将药弄丢了死在外面。
我得想办法拖慢齐贤成功的步伐。
时间紧迫,我又深知自己不如他老谋深算根基稳,只能选择风险最大,却又最直接的方法,制造混乱。
近几日皇城里出现了一条传闻,齐贤如今势头渐长,越来越不把天子放在眼里,竟敢跟天子抢女人。
又有人说,毓华公主一直没有跟圣上举行大婚是因为齐贤从中作梗,他早在大宣时就觊觎公主美色多番骚扰。
朝廷里渐渐开始有人站出来戳齐贤的脊梁骨,贪官有,清官也有。难得贪官和清官站了同一个战营。
皇城里的公子哥们更是对此传闻愤愤不平。
若路上有人抢劫,多半没有人理会。
可如果路上有美女喊非礼,则大多男人都会群起而攻之。
男人天性最爱为柔弱美女伸张正义,特别是自己倾慕却得不到的女人绝不能便宜了別的大猪蹄子。
齐震派笑得合不拢嘴,不知是谁这么恨齐贤,选择在他贤德之名最盛,民众呼声最高之时扯出来这样一条可大可小的艳闻。
多方势力舆论掺和着各种目的一起声讨夹攻,竟真的让齐贤目不暇接。连保他登上贤王之位的那些宗族都对他颇有微词,生怕他不堪众望当一个沉迷女色的庸人。
不久之后,齐贤果然找上了我。
不算找,毕竟他现在万万不敢亲自来我院子里落人闲话。他命令倾城楼的那群曾救过我的鬼影,将我绑去了他府上。
我被扔进他书房时,他正在擦拭随身佩剑,听到响动头都没抬一下,语气也听不出喜怒:「九殿下不仅好本事还不怕死,利用从我这里得来的情报建立自己的势力,如今还反咬我一口。」
我看着那把被他擦得锃亮的剑,感觉脖子有些凉意,我道:「正因为怕死,我才必须这样做以求自保。」
「哦?」他放下剑,端起一盏茶缓缓喝着。看样子算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我为何觉得他这样子比拿剑时更加可怕。
我早就预料他会找上我,之前曾想过无数种托词,没想到此刻竟一个都不敢说出来。我清了清嗓子,干脆直接道:「你有数不清的势力隐在我大宣,若他日成事我如何能信你不会是下一个齐震。」
他并不否认:「你认为你如今做这些小把戏能毁我布局?」
我道:「至少能让你行事不那么顺利,否则你此刻也不会如此动怒。」
他抬头睨我一眼,然后将一本名册扔在我面前。
我捡起来翻开看,里面记着的竟是我到大邑以来所有跟我有过交集的人。
皇亲国戚,世家的公子小姐,朝廷官员,甚至连我什么时候去接济了穷人难民,花了多少银两都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
但让我震惊的并不仅仅是这些。
父皇也曾根据倾城舞坊那些戏子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挖出许多齐贤埋在大宣的势力。但是仅仅知道有这些势力的存在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和证据,根本无法将这些人从大宣朝廷里连根除去。如果硬来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可我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册子里,则清清楚楚记录着与我有关这些人所有的秘密和把柄。
倾城舞坊掌握的情报确实无人能及,齐贤的心智也比我想象中强大得多。
看着看着,我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难怪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咸鱼翻身。我这些闹剧在绝对实力面前确实不堪一击。
他见我久久不说话,率先开了口:「我生气并不是为了你这些小动作。而是,你竟真的敢跟我作对。」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立即乖乖走过去为他斟茶,如诉情话般温柔:「我哪敢跟你作对。只是我乃一国公主,不能只沉迷儿女私情,即便爱你爱到骨子里,也得为我大宣考虑。」
他将我扯到他身前,抱坐在他腿上:「收了这些齐震才会信的鬼话,你要什么可以跟我直说。」
「不多。」我抱着他的脖子翠声笑道:「只要大宣朝廷里一些重臣贪赃枉法的证据。」
「这还要得不多?」
我戳着他黑掉的良心娇嗔道:「明明是你贪心,得了大邑还想控制我大宣,真是个坏人。若你不应我,我死也要跟你作对到底。」
说完一口咬住他耳垂:「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贤王是干大事的人,不该为我制造的这些艳闻伤神。」
他抬手掐住我的脖子却没怎么用力,又顺着往下松开了我衣襟的盘口:「要我答应你也行,得看看你这肩负兴旺国家重任的公主有几分能耐了。」
我声音软成一汪水:「何意?」
「每陪我一夜就告诉你一则情报,如何?」
我放在他胸膛的手也一路往下,笑得魅惑:「毓华心甘情愿日日与君好。」
他闷哼一声,哑道:「这次饶你一回,乖乖待在我身边别再自作聪明。」
那日之后,关于齐贤与我的绯闻就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街头巷尾再也没人敢议论。
伴随着艳闻的结束,还有一大群人「莫名」倒了楣。
与我交好的王世子被贬了职。
送我古琴的张将军被远调他乡。
曾为我一掷千金买名画的宋员外,经营的银楼一夜之间被封了八成。
还有被我当众称赞过文采的那些文人雅士,突然纷纷自称江郎才尽。
……
某日,我帮齐贤穿好了朝服,问道:「你不是说快要成事了吗?怎好在这个关头得罪如此多的人。」
他语气不悦:「你是在帮他们说话?」
自那件事后,齐贤越来越敏感多疑,我赶紧解释道:「我是担心你。」
「是吗?」他将我抓到面前尝了尝红唇:「敢觊觎我的女人,绕了他们狗命已是宽待。」
我知这话是在警告我。在大邑他早就只手遮天,若我再有什么小动作定不会饶我狗命。
我身子一软,攀着他的肩笑道:「真是爱死了你为我吃醋的样子。」
他倒不否认,捏了捏我的脸道:「害人精,真想把你锁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我心里一紧,好在他转身去书桌没有发觉。他从一堆公文里拿出两份信函递给我:「昨夜表现得不错,值得两份情报。」
我笑着接了过来,心里却在流泪。
不知卖身求荣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又过了几日,我独自坐在小院里喝酒。
今日有些忙。
一大早接到宫中来的圣旨,五日后举行我与齐震的大婚。
下午齐震迫不及待将我接去画舫。我陪他演了一场苦命鸳鸯终成眷属的戏码,颇感疲乏。
刚回来之后不久,齐贤又照样派人将我接去他府里,把我折腾到半夜才肯放我离开。
我回到自己的小院终于可以休息时,却怎么着都睡不着。
干脆拿了酒与明月对饮。
可能酒太辣,将我眼泪呛了出来。我像个发酒疯的醉鬼一样,一边流泪,一边唱歌,一边步伐不稳地乱舞。
忽然有人从背后将我抱住,他身上有我熟悉的沉香气息,我笑道:「你回来了?」
「嗯。」
「不是要三个月吗?」
「想你想得急。」
「莫要再跟我说虚的,我演了一日的戏,乏了。」
「好。」他温柔应道:「为什么哭?」
「哭?有吗?」我笑着哭出声:「堂堂大宣公主哪里会哭,被人亵玩的戏子才会哭。还要哭得梨花带雨,哭得摄人心魄。」
他吻我的眼泪,吻我的鼻尖,吻我的脸颊,吻我的嘴唇,轻轻柔柔,像是对待一件珍品:「这天下又有谁不是戏子。」
「可并非人人都是妓子,可我是!我今日用身子终于跟齐贤要到了赵思慧父女贪污枉法的证据。他们大将军的位置很快就会被高盛取代。你说,我是不是比妓院的头牌还要厉害?」
我说完主动捧着他的脸吻了起来。用他教的技巧,缠绵悱恻:「你说说看,还有哪家的公主会学这些?」
「你已做了一个弱女子在这世道能做的一切。」他用指腹抹掉我的眼泪:「没有辜负大宣公主的尊名。」
我摇头,吻他,疯狂地吻他,我命令道:「宽衣,教我最后一课。」
他没有照做。
他将我抱了起来往屋里走去:「殿下乏了,回去睡吧。」
我确实乏了,刚枕着他手臂就沉沉睡去。
这几日,沉香与我形影不离。
我感觉他不会长留在我身边,事实上,与齐震大婚本就是迟早的事情,我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带他与我一同入宫。
说起来他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却不知为何感觉认识了很久。我甚至渐渐觉得他是我身边唯一懂我之人,就像是一袭阳光,不明亮不刺眼,在冰天雪地里让我不至于冻死。
我们上山祈福,下山庙会。去戏堂子里听他给我讲戏,去歌舞坊里听我给他弹琴。
我们偷跑去赌场里大杀四方,又装模作样跟书斋里的酸秀才博古论今。
有时我扮作男人陪他去花楼调戏美人儿,但可惜他不能扮作女人陪我去温泉一观美景。
我们像是兄妹,又像老夫老妻,又像战友,又像是知己。
让我不禁想起了很久以前,齐贤带我偷溜出宫做的那些开心又荒唐的事情。
可惜物是人非,华年已逝。
不过,已经好久好久,我没能这么肆意潇洒地活着笑着。
已经好久,我不曾感觉自己还活着。
大婚最后一日,我们坐在城楼上望着将要落下的夕阳。
他不经意地问我:「要不要跟我私奔?」
我靠在他的肩头答道:「不去,我早已不是小姑娘,做不出这么刺激的事情。」
他哈哈大笑:「你做的事情还不够刺激吗?」
我摇摇头:「我做的事情,想起来甚是无趣。」
我闭上眼睛,享受着轻柔的微风。真希望自己也如这一缕风,自由自在于天地。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傻公主,你何时才能看清自己的心。」
他才是笨蛋。心很难看清,但是权势就在眼前,一目了然。我绝不会再走错路。
第二日,本是大喜的日子却没有迎亲的队伍,而是宫里面太后身边的宦官将我押进了宫中。
商敏见我来后,屏退了众人单独让我与她同处一室。
她看我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污秽一般:「你还真真是个狐狸精,竟暗暗勾引了南蛮少主来求亲。」
南蛮少主?大邑皇城倾慕我的公子哥众多,我唯独不记得认识这一号人物。
我道:「上天很公平,赐我天生丽质必定要我受些被人追求的烦恼。我也很羡慕太后您身边无人骚扰。」
「放肆。」她扬手要赐我耳光,我接住她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回敬她脸上。
她怒极,摸着脸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用能掀翻屋顶的声音怒道:「放肆贱妇,活得不耐烦了???」
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笑,这哪里像位高权重工于心计的一代奸雄。
我道:「你选择单独与我相见,定然是有求于我还不能声张,那么希望你有个求人态度。另外,有话快说,别耽误我这妖精去勾引你那傻儿子。」
「你,你你你。」她气得不好,但似乎忌惮什么,又生生将气焰压了下去。
「你休想再有机会蛊惑我的震儿。哀家今日便会将你送给南蛮少主,让你远嫁蛮族永世不得回到中原。」
「呵,让我猜猜看。你与南蛮少主达成合作协议,他们像当年帮你对付先皇一样来对付如今的齐贤,条件是要我嫁过去。本来对你来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没想到齐震死都不愿。加上少主那边催得急,你只好来求我说服齐震。」
「不知天高地厚,哀家会需要求你这狐狸精?」
我懒得跟她逞口舌之快,道:「太后娘娘,我们做笔交易吧。」
她眉眼跳动地厉害,最终还是底下声量问道:「你想要什么?」
「一万石粮草送去我大宣。我保证乖乖嫁人,也不会让齐震再闹。」
「痴人说梦!」
「万石粮食不算多,娘娘应该很清楚这点对于大宣来说杯水车薪。若这点都舍不得,那就请娘娘自行再想办法吧。」
她没说话,沉默半天后叹道:「好,我姑且信你一次。你先去稳住震儿,若成了我立即派人准备粮草。」
我爽快道:「成交。」
齐震十分好哄。我告诉他,若想跟我在一起必须先除掉齐贤。等一切成埃落定后,我自然会想办法逃回来与他白头到老。只要他不嫌弃我,我们终有机会在一起。
他竟抱着我哭了好一阵,然后亲自恋恋不舍地送我到宫门口。
出宫后果然立即有安排粮草的人跟我接应。之后我暗暗吩咐高盛将我这些日子偷藏的金银珠宝分批带回来,与粮草一起运回大宣。
商敏万万想不到,这些日子我积累的钱财比我大宣整个国库加起来的总和还多了好几倍。
她更加想不到,万石粮草虽少,但足以用来掩护这笔钱财运回大宣。如此,不管是面对齐震还是齐贤,我们至少有决一死战的底气。
安排好这一切,前来接我嫁人的马车也到了。
高盛忍不住拉住我胳膊:「殿下这一去,无人陪伴,生死未卜,我可如何跟圣上交代。」
我拉开了他的手:「高将军,顺利将粮草运回就是最好的交代。我来和亲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他眼中竟含了些热泪,吸了吸鼻子后,与另外十余士兵规规矩矩单脚下跪,目送我前行。
我登上迎接的马车,马车很快就出了城。
就在我不断猜想南蛮少主究竟是何人时,一个我无比熟悉的人撩开了我的矫帘。
外面的侍卫们叫他少主。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唤他:「沉香?你是南蛮少主?」
他笑道:「正是本少主。」
他说当年蛮族愿意出兵威慑齐鹤和仙仙,是因为商敏透露了一个消息给南蛮王,前倾城舞坊的坊主花影是被齐贤的母亲仙仙所杀。
南蛮王与花影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虽然南蛮王甚是痴迷这位多情魅惑的中原舞姬,但花影可是倾城舞坊的坊主,怎可能甘愿待在蛮荒之地与无数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于是悄悄离开了他回到了中原。
离开后才发现自己竟怀有身孕,生下了沉香。
她才不想被孩子耽误了年华,本想将他带回去扔给南蛮王,不巧遇上仙仙叛变。在与仙仙的打斗中不幸身亡。
之后倾城舞坊解散,沉香被倾慕花影的一位戏子收留。在倾城舞坊重组后,带他混在其中,伺机报复。
这位戏子利用倾城舞坊暗中部署了不少自己势力,可惜倾城舞坊之前被大邑派来的杀手剿杀时,这位戏子也在混乱中被杀。
沉香当时已经被赵思慧选中,准备送入宫中执行另外的任务,幸运地逃过一劫。后来就碰巧遇到了我。
他知道我与齐贤的纠葛,于是隐藏在我们队伍里陪我走了一路。跟随齐贤一同来迎亲的人里,就有他养父的旧部。对接上之后他离开我去南蛮认亲。
这就是他曾经对我所说的个人目的。
他与齐贤本来就有世仇,与商敏合作无可厚非,顺带将我救出了火坑。
我依然习惯性地躺在他的腿上,玩着他的头发,静静听他说完整个故事。
听完后我叹气:「哎,真是可惜,现在你贵为少主,以后我还怎敢随便欺负你。」
他摸着我的脸笑道:「别忘了我还中了你的毒呢,我可怕死得很,只能任你欺负。」
他看我的眼神认真,从未有过的认真。
马车里的气氛变得绚丽了起来,我却突然生出心慌,坐直了身体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你既救我出火坑,我又怎好忘恩负义再用毒药控制你。现在便将你的毒解了吧。」
说完便拿起旁边果盘里的一支竹签在手指上戳出一个血洞。
嘶~鲜血瞬间冒了出来,我将手指递到他跟前:「毒是用我的血为引,解药就是我的血。喝吧。」
他蹙眉盯着我手指:「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
他打断了我的回答,用手绢包住了我的手指为我止血,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齐贤与我终有一战,若你不想看,我送你回大宣。」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被包裹着的手指,叹道:「口是心非,我走了又有谁来喂你解药,我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他轻轻拥住我,得逞笑道:「就知道殿下舍不得。」
我心中思绪万千,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愧是我的师傅。
沉香跟齐贤的大战并没有发生。
事实上,我们离开皇城不远后就被齐贤带人亲自拦下。
齐贤和他的鬼影暗卫将沉香的人轻松解决,很快就只剩我和沉香两人还在喘气。
沉香将我护在身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齐贤,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追来。
齐贤身边明明有他养父安插多年的眼线,但为何直到齐贤带人杀到我们跟前,他都没有收到任何密保。
他忍不住问道:「你何时发现我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齐贤没有回答他,他死盯着我抓着沉香胳膊的手,沉声命令道:「过来。」
简简单单两个字蕴含的威慑力让我胆颤,若我慢一步,沉香与我很可能呼吸不到下一瞬的空气。
我刚抬脚,沉香却堵住了我的去路,他对齐贤道:「你有你的大业,你们之间注定没有结果,她就算勉强跟你在一起也不会快乐,放过她吧。」
齐贤依然不理他,再次命令道:「我叫你,过来。」
沉香将剑举起指向他:「我宁死不会再让你伤她分毫。」
齐贤终于失了耐心。
下一瞬他已经出现在我们跟前,我连他如何移动的都没能看清,沉香也晕倒在地。
「你把他怎么了?」我担忧地查看沉香的状况,问出的话让齐贤身上杀气渐起:「再多说一个字,他死。」
齐贤将我带到城外一座土匪寨子。
这个地方隐秘又戒备森严,应该是他秘密策划谋反之处。
一路上他一个字都没有讲,我更是一个字都不敢问。生怕他真的一不开心就将沉香杀了。
他将我扔进一间屋子,叫人守住不让我踏出房门半步,临走前说道:「既然你不想要自由,我成全你。」
我不知我在这里待了多久,齐贤没有再来看过我,我也问不出任何关于沉香的消息。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崩溃的某一天,终于有人将我放了出来。
只是我没想到,这人竟是雪姬。
说起来我见过她两次。
一次是我十六岁生辰宴上,她搀扶着齐贤离开的背影。
另一次是我去埋木簪时,她与齐贤在牡丹花田拥吻。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我如今也才算真正看清楚她的样子。
她长得十分清秀,算不得惊艳的美人,但很耐看。眉眼中带着淡淡忧愁,让人多看一眼都忍不住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这幅皮囊怎么看都不像是杀手,细作,婢女,或者王妃。倒像是养在深院儿里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姐。
她对我柔柔地一笑:「百闻不如一见,九殿下果真倾国倾城,难怪连王爷那样遗世独立的男人也会对您痴迷不已。」
我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该夸她贤惠大方,还是骂她心机深沉。
我也没有任何心思跟她周旋,直接问道:「沉香呢?」
「王爷哪容得这种毒瘤在身边,早就将他杀了。」
「你说什么?」我不信:「你不用刻意挑拨我跟齐贤的关系,我没兴趣跟你争他。」
「王爷此刻正在议事厅,你大可亲自去问他。」雪姬看着我的眼神甚至带了些同情:「你怎会傻到认为王爷能容得下你的情郎。」
议事厅里,齐贤正与副将们讨论什么,见我来了吩咐他们先行退下,他问道:「谁放你出来的?」
「你杀了沉香?」我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神空洞,脑子里也乱成糨糊。
我希望他说没有,他愣了半刻却道:「放你出来了也好。我明日便会杀进大殿逼宫。你回去好好准备一番,明日随我一起接受百官朝拜。」
我心下一凉,再次问道:「你是不是杀了沉香?」
他许是被我问得烦了,终于正面回答道:「是我杀的又如何?你别忘了你是大宣的公主,沉香此前已经跟南蛮王认亲,又和商敏串通一气,要是他们真的成事,你要置大宣于危境吗?」
我看着他高谈阔论,装作为我着想的样子笑得凄凉:「我似乎有些明白当年媚娘死的时候,你的心情。」
他冷下脸:「修得再提。」
「为何?你心痛?所以也要诛我的心?」
「诛你的心?你竟然对他情深至此?」
我道:「对。深到你杀了他,足够让我恨你,恨到骨子里,恨到连跟你虚与委蛇都不再愿意。我很好奇,你当初那么恨我怎会愿意跟我交欢。我现在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无比恶心!果然,你比我狠多了,你是天生的帝王,我是失败的公主。」
「上官毓华,你是不是疯了。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是想当皇后吗?你不是要为大宣谋划吗?为了一个面首要跟我撕破脸?」
「我错了,我错估了自己的能耐。我做不到无心无情,我做不到你这样铁石心肠,利用别人的真心来铺自己的功名利禄,你是天下最大的骗子,无耻小人……」
「够了。」他吼道:「来人,将九公主带下去好好看管。找城里大夫来治治她的失心疯。」
第二日,他成功篡位登基,我看着被抓起来的齐震母子,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瞎了。为何会觉得猥琐至极的齐震比玉树临风的齐贤看上去可爱的多。
至少,他从未伤过我心。
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冲到齐震面前给了他一个临别深吻。他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不愧是孤爱的女人。」
全场哗然,高坐上的齐贤怒道:「上官毓华,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我闻言立即甩了齐震一巴掌:「你答应过我杀了齐贤,为何没做到?」
他依然保持着笑容:「对不住我的卿卿,只能来世再还了。」
我被人架走,关进了冰冷的宫殿。
不一会儿齐贤找到了我,抓起我的手怒道:「你到底想干嘛,竟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如今文武百官对你怨言极大,我如何敢封你为后。」
「为后?」我甩开他的手:「你不如杀了我。」
齐贤力排众议,依然将我封为皇后。
可笑,以前我多次跟他要后位,他不给。如今我什么都不要他竟给了,可惜我已完全不感兴趣。
封后大典结束不久,雪姬闹到了我宫里。
她喝多了,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没有半分以前优雅从容惹人怜爱的样子。
她抓着我的手哭道:「你可知他为了封你为后做了什么?他竟当朝说,若你不为后,他便辞了王位。他竟愿意为你舍了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凭什么,凭什么!!!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为什么看不到。你什么都没做却能让他为你放弃一切,放弃我们众多人苦心经营的一切。你凭什么轻易就能得到他的爱。」
我淡淡道:「你错了,他最爱的从来都不是我。他无心无情,只是不能接受我心里有了别人。」
「住嘴!」她突然发了怒:「全天下最没有资格这样说他的就是你。」
她说着说着一掌向我劈来。
我不躲不避迎上,被她打得半死也不唤人救命。
反倒是她先停下了手叫人来救我,她在我耳边急道:「别死,你千万别死,否则他定恨我一辈子。」
我在失去意识前笑她痴傻,当初我也是这样对媚娘说的。
媚娘死了有我,我死了说不定就轮上她了,不用急,他总是喜欢伤害那个最爱他的人。
听说齐贤不分昼夜在我床前守了大半个月。
我睁开眼的那一刻,他喜极而泣,抱着我声线不稳:「你要什么都好,想要怎么样都好,我都依你。只要你别再跟我置气了,好吗。」
自媚娘死后,他一直都是那副高深莫测,胜券在握,玩弄人于股掌之间的样子。如今成了帝王,却反倒有几分那年清朗少年的影子。
不过,我知道这都是假的。鳄鱼的眼泪向来只有猎物知道有多要命。
「雪姬呢?」我用沙哑如鸦的声音问道。
「她明知……她竟敢伤你至此,我已将她收押大牢。你想怎样处置都行。」
「我想去见见她。」
「好,我陪你去。」
我没让齐贤陪我进去,我想单独见她一面。
她身上没有伤口,似乎没受什么刑,但不知为何她蜷缩在牢房的一个角落一动不动,看上去奄奄一息。
见到我来,她惨然笑道:「我记得当年他醉酒与我交欢,唤的都是你的名字。我不信世上真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男人,竟傻到以为只要帮他得了江山,便能将你取而代之。原来,我连跟你比的资格都没有。」
我叹道:「他最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媚娘。这江山,也是他为媚娘打的。我们不过是同样的伤心人罢了,你放心,我不会怪你伤了我,我会叫他放了你。」
她静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听得我心里发怵,似乎马上就要笑断气。她喘着气道:「原来齐贤竟爱傻子。」
「你什么意思。」
她气若游丝:「我后悔了。」
说完后,她断了气。
我脸色苍白地走出大牢,比刚刚的雪姬好不到哪里去。齐贤迎了上来想拉我的手,却又忍住没有碰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她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又伤了你?」
我道:「她死了。」
「什么?」他大惊:「是,你杀了她?」
我点头:「对,就像当年杀了媚娘一样。」我朝他笑:「我是不是又诛了你心?要不,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他眉头紧锁,吩咐人以皇后的规格处理她的后事,之后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回宫中。
他走得很慢,一阵寒风吹过,我抱着双臂冷得有些发抖。他取下披风紧紧将我包裹在里面。
他道:「究竟要怎样你才会开心?」
我望着前方的一棵树答道:「除非让时间回到我趴在大树上的那一刻。这次,我绝不会向你的方向看一眼。」
我在皇城脚根刨了一个狗洞,溜出了宫。
我回到了曾经住过的院子,来到沉香的房间,躺在他的床上,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道。
想到他说,童子身破,沉香气无,我忽然好奇是否真的是这样。
我笑了出来,可惜他到死都是只童子鸡。
我又去了当初和沉香看戏的戏院,要了两杯好茶,就好似他还在我身边为我讲戏一样。
以前没看那么仔细,现在看来,这些个戏子跟沉香有那么几分相似。
这个眉眼像他,那个身段与他不相上下,最喜欢的还是正让我躺在他腿上的这位小生,他花言巧语似嘴里有蜜,让我忍不住抱着一直尝。
忽然,他被人提起扔了出去。
来人正是怒发冲冠的齐贤:「你竟敢混迹于这种地方。」
我喝了一口酒对他笑道:「为何不可?你不是要我开心吗?这样我就很开心。」
「跟别的男人会让你开心?」
「只要不是跟你。」
他将我也抓了起来,扔到一旁的床上,骤雨一样的吻密密麻麻落下。
我推他打他骂他踹他,他都无动于衷。他点了我的穴,让我不能再乱动,低吼道:「上官毓华,我曾让你跟我走,你不走。我曾想跟你划清界限各奔前程,你却又来招惹我。现在你目的达到了就想跑?我不许。你这辈子都休想再有别的男人,更别妄想离我半步。」
「滚,不准碰我。你不是最爱媚娘吗?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休要再碰我。」
「我何时说过我最爱的人是媚娘?我自始至终心里有过的,想要的,只有你。」
「鬼话!你明明说她是你的内人,你又说我杀了你最爱的女人,我诛了你的心!你竟然想睡你的仇人,你恶不恶心!」
他深深看了我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躺在我身边慢慢说道:「你确实诛了我的心,我的小殿下天真善良,绝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人。可你当时竟走了过去,将剑举起瞄准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高盛那群人不过就是用我的命来威胁你罢了,我情愿死也不愿见你手上染血,也不愿媚娘为了所谓的大业牺牲。
你可知,当你将剑举起的那一刻,我们未来的路都定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我言语冰凉:「你既知道一切,为何还要那样对我。你可知你将我的心撕成一片一片,扔进了火里炙烤。」
他道:「情丝不断,大业难成。你做了选择却下不了狠心,迟早被名利场那群野兽吞噬殆尽。你看,你后来不是做得很好吗?」
我闭眼冷笑:「是,托你的福。」
他转过身来抱住我,开始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看透一切,却依然无法随意操控自己的心。再次见面,你随便勾勾手指,我竟又心甘情愿掉进你的陷阱。
我告诉自己,这对我对你都很危险。媚娘不能白死,大邑还有百姓等着我解救,你也有你不能放下的职责。我开始没日没夜的筹划,我以为我是为了大业,后来我才明白,我不过是为了阻止齐震娶你。
我却忘了,你早就挥剑杀了我的小殿下。如今的上官毓华,只是一个渴慕权势的女人。
我以为我会厌你,却想不到我竟愿意捧上一切讨你欢心。
你可知商敏派了多少人来杀你,若不是我暗中保护,你在皇城活不过三日,更妄谈建立自己的势力。
我从未想过要与大宣为敌,否则你绝无可能在我这里套出半句情报。
你想要后位,却不知除了你我谁都不想要,即使代价是与所有人为敌。
可你,你,怎能对别的男人,动情。」
「别说了。」我压下心里荡起的一层又一层理不清的情绪:「你身边有那么多女人,我为何不能有一个沉香。在被你伤透之后,在你明明知道一切却把我当傻子一样耍的时候,他会逗我笑,他会重新温暖我的心。他一片一片地在补我的心,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我的心又碎了。」
他似乎极不愿意听到沉香二字,放开我坐了起来。他背对着我道:「杀沉香是因为他胆大包天想将你偷走。我一点都不后悔杀了他。若给我机会,我会再杀死他一万次。要怪就怪你不该再来招惹我。」
他说完没有再看我一眼,起身离去。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媚娘才是那晚最大的凶手。
不仅杀了齐贤的小殿下,也杀了我的齐公子。
我的齐公子天性善良,与世无争,只会默默地忍受一切,绝不会说出杀人诛心的话来。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
大宣和大邑最终还是开战了。
是齐贤挑起的。
他带着我随军出征,似乎为了让我亲眼看看自己酿下的错。
经过一年的秘密谋划,加上齐贤在大宣的布局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大宣早已不似之前那样不堪一击。
但我万万没想到,齐贤在第一仗就被大宣逼入绝境。
我和他站在悬崖绝壁之上。
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握着剑,像极了霸王与虞姬。只是悬崖对面不是江东,我也并不想为他自刎殉情。
对面的高盛喊道:「放了九殿下,我不会为难你。」
他在我耳边低语:「既然你那么爱沉香,我便一命抵一命吧。」说完将剑举起来,横在我颈间。
对面士兵放出一箭,穿透他肩胛骨。
他淡漠一笑,剑口又离我颈项近了几分。
又是一箭。
「不……」我刚发出半个音,他立即捂住我的口:「怎么了?不是恨透了我吗?如今让你亲眼看我死在你面前,从此以后,你是否会开心?」
我拼命摇头,眼泪流下来。
对面再放出一箭。他已有些握不稳手中的剑,往后退了几步,再退就是悬崖。
他说:「别哭,该哭的不是殿下。」说完他竟也流泪:「你们都说我天生帝王之才。只有我师傅说我绝非帝王之才,离权势能有多远离多远,我竟没听。你不是要权势么,大宣送你,大邑送你,倾城舞坊,鬼影暗卫通通送你,命也送你。从此以后,愿你平安顺遂,福满旧山河,岁岁常欢愉。」
说完后退一步,落下悬崖。
「不要!」我毫不犹豫地跟他一同跳了下去。
他一手接住我,另一手用剑插在峭壁之上,暂时阻止我们继续下坠。
可惜他伤势太重,我们掉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我紧紧抱住他,勾着他的脖子,就像当年在大树下一样,内心在这一刻竟意想不到的平静如水。
他在我耳边道:「小殿下,跳下来干嘛?」
我抹了抹眼泪,冲他笑道:「因为我有一句话必须告诉你。沉香曾说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我哪有那么傻,我只是不敢看清。从始至终我从未对任何人动过情。除了你。」
他笑得凄凉,吻了吻我的额头:「那日我没杀沉香。不知为何第二天欲提审他时,他早已中毒身亡。他身旁放着一瓶药,似乎是那毒的解药。不知为何他没吃。我派人将他的尸首送回了南蛮,可半途就被人劫走。前段时间有探子回报,有人在南蛮见过跟他极为相似的身影,不知是……」
我摇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重要了。」
他笑道:「我怀里有个木簪,帮我取出来。」
我依言照做。
取出来一看,那木簪竟然是当年我埋在大树下的那支。
他竟一直带在身边?
他无奈道:「不当帝王,送不了你金凤簪。」
我将木簪深深插在发髻里:「天下珍宝万千,只有它能让我心动。」
我话刚说完,他再也撑不住剑,抱着我共赴黄泉。
这样的结局也很好,我心想,他终于又变回了我的齐公子,我也依然是他的小殿下。
深山老林里,一位小童戳了戳眼前被包得像蚕蛹的两个人,天真地问一旁的白须老人:「师傅师傅,他们已经被关在里面不吃不喝快三日了,真的不会死吗?」
老人道:「本来就该死的两人,救不活是他们的命数。早跟他说过他不是帝王之才,偏偏不听话,这下好了吧,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人家姑娘。」
说完踢了踢其中一个蚕蛹:「死了最好!」
小童赶紧挡在蚕蛹前面:「师傅口是心非,明明昨天半夜还对着蚕蛹哭。我听说师兄才貌双全,像仙人一样,你可不能将他踢死了不让我看。」
老头瞪眼:「谁跟你说的,那人必是骗你,早早离这种人远些。」
小童黑了面:「还不就是师傅昨夜醉了酒说的!」
老头气得不好,吹了吹白胡子怒道:「跟你师兄一个样,除了气我什么都不会!」
「嘘。」小童不理他,紧巴巴地盯着蚕蛹:「师傅快看,好像有动静了。」
「快让我看看。」老头立即对两个蚕蛹仔细检查一番。三日来始终愁眉苦脸的他,此刻终于松了口气:「这两个傻子命不该绝。愿他们日后能放聪明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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