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哭包父皇和暴躁公主
御书房,红衣女子和龙袍男子对峙。
御书房,红衣女子和龙袍男子对峙。
「别哭了。」
「我不!我可怎么办啊!」
「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嘤嘤嘤,别逼我了!」
看着父皇扑过来,熟练地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了我新做的裙子上,我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
「父皇别哭了!再哭我可要揍你了啊!」
父皇哭得更大声了。
我父皇极其爱哭,不止我知道,后宫人人晓得。
但是除了我,没人敢议论。
因为,我,顾云溪,大夏唯一的嫡公主,是个能抡动八十斤大刀的暴力狂,并且疯狂护短。
堪称后宫扛把子。
虽美,但暴力。
是大家私底下对我的评价,所以我二十八岁了也没人敢娶。
无所谓,我也看不上别人,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贵公子,我一只手能打仨。
「说说吧,这回准备怎么办?」我大马金刀地坐下,顺手端起一杯茶润嗓子。
父皇笔挺地站在我对面,期期艾艾:「父皇不知,请女儿赐教。」
意料之中的回答,我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其实也怨不得我父皇,毕竟先皇当年有且仅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自然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文韬武略,权谋制衡,样样精通。
小的那个就是我父皇,因为比他哥小了十岁,又从小爱哭,几乎是被宠着长大。没人指望他建功立业,只求能平安长大就行。
所以打马球、遛鸟、看戏、逛园子,几乎就是我父皇他老人家全部的日常了。
谁知道被寄予厚望那个,在一次外出赈灾时,不幸遇刺身亡。
先皇得知,一口气没上来,也去了。
这下好了,我父皇被从赌坊拉回来,直接换上了龙袍,坐在龙椅上和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谁的心情更复杂一些。
大臣们其实也没指望他能治出个盛世春秋来,只盼望能靠着先皇留下的基业暂时过度一下,让我父皇麻利儿生个儿子出来,来个帝王养成计划。
我父皇争气啊!登基一个月,纳了二十个妃子,忙得团团转。
登基第二个月,五个妃子怀孕了。
十个月以后,我的二妹、三妹、四妹、五妹、六妹就呱呱坠地了。
哦对了,我是我父皇原配正妻所生,母后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了。
先皇,也就是我祖父心疼我,一直把我养在身边。
知道我爱武不爱文,找来最好的师傅教我武功。自己也会言传身教教我很多东西,其中不乏治国之策,祖父说多学总是没错的,起码格局会变大,心胸会开阔,女子也不必囿于一方天地。
祖父每天再忙也要来陪我用晚膳,听我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破事,笑着夸我活泼好动。
其实我那会儿正是上蹿下跳狗都嫌的年纪,不知道祖父是怎么面不改色夸出来的,不愧是做皇帝的人。
哪怕在最后,祖父身体变得很差的时候,也会艰难地笑着摸摸我的头,嘱咐我天冷要加衣,要照顾好自己,要保护好父皇,更要保护好自己。
所以其实我最亲近的人是祖父,跟我爹也就是个脸儿熟。
直到登基之后,我爹发现我把在朝上跟他梗着脖子说话的宰相,从宫门口追着打,一直打到护城河。
从那以后,我就是他的顶梁柱了。
遇事不决嘤嘤嘤,就变成了我父皇的杀手锏。
而众大臣,谁也不想被一个女子追着打,不但疼,而且丢人。
于是朝廷短暂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我在我父皇期待的目光中,沉思了一下:「边境来犯,不是小事,所以我们……」
「所以我们应该嫁个公主和亲?」我父皇学会抢答了,一脸求表扬的得瑟劲儿。
然后下一秒就被我无情地揍了。
「所以我们必须打回去!这种事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之分,这次你嫁个公主,下次呢?下下次呢?要是他们来七次怎么办?公主都不够嫁了!」
我父皇偷偷看了我一眼,握了一下拳头,无声地表示了一下:生闺女这件事我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我无视了他。
「国库现在能动用的钱还有多少?」
「额,朕不知道。」
「粮仓里的粮食够多少大军的粮饷?能支撑几何?」
「额,朕不知道。」
「朝中哪位大将军擅长北边作战?」
「额,真不知道啊!你放过朕吧!朕叫户部兵部的人来,你问他们!」
父皇一脸崩溃:求放过!
很快朝中的大臣都到了,以宰相为首,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为辅,站了满满一屋子。
在边境搞事的是炎国,刚继承皇位的小皇帝,小时候还跟着他爹来大夏串过门儿,天天跟我屁股后面喊大王。
到如今,却要兵戎相见了。
大家的意见还是比较一致的:既然都欺负到头上了,自然要正面刚回去。
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谁去?
理论上来说,既然敌方领兵的是皇上,这边自然也应该父皇御驾亲征。
但是当大家委婉地提出建议时,父皇简直有当场退位的意思。
从早上一直吵吵到晚上,我实在太饿了,于是有气无力地开口:「本宫去。」
御书房一下子安静了,公主抵御外敌,史书不好记啊。
我没给大家自由发挥的空间:「谁不同意谁自己上?」
御书房各位大臣默契地一起向后退了一步,前所未有地一致。
我父皇…… 不负众望,直接退到了龙案后面,满身散发着「看不见我」的气息。
其实对于打仗这件事,我并不怎么担心。
我从小长于祖父身边,他培养我父皇他哥的时候,我没少旁听。
如何用兵,如何谈判,如何戍边,我都略通一二。
而且我的武功,足够在战场上保护自己。
倒是我的六个妹妹,听说我要上战场,急得满嘴起泡。
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是我们很亲近。
因为我父皇特别懂得及时止损,一看是闺女,就放一边自己继续努力造儿子去了,闺女什么的,自力更生吧。
可以说,从小到大,她们受了欺负,第一反应都是找我这个后宫扛把子出头。
「皇姐,战场上刀剑无眼,千万小心。」这是我二妹,最成熟。
「皇姐,要不带上我一起去?」这是我三妹,最大胆。
「皇姐,这是最好的止血药,以防万一,你贴身带着。」这是我四妹,最心细。
「皇姐,打不过就跑!大不了送我去和亲!」这是我五妹,最欠揍。
「阿姐…… 阿姐不要去,我想阿姐……」这是我六妹,最软萌。
我的心软得像一滩水,父皇虽然不靠谱,生的闺女倒是极好,光是想起她们,心里都暖乎乎的。
出征前的日子,过得飞快。
我天天泡在御书房,做各种战前准备,父皇被我强行揪到身旁,进行填鸭式教学。
战场刀剑无眼,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
如有万一…… 只希望父皇能自己支棱起来吧。
父皇无聊到昏昏欲睡,一只手拿着奏折给自己扇风,另一只手藏在龙案下玩骰子。
我一边画战场地形图,一边恨铁不成钢:「父皇你能不能认真点!」
父皇从瞌睡中被惊醒:「胡了!」
我……
此刻,我很想在全国赌坊门口立个牌子:禁止皇上入内!
父皇觑着我的脸色,飞快转移话题:「你看你画的什么玩意,这线条也忒粗了,字跟狗爬的似的,下笔太重,朕的狼毫都被你按分叉了!」
我字丑画差,确实无可反驳:「那你来!」
父皇闻言来了精神,接过狼毫,兴致勃勃地开始埋头苦画。
我琴棋书画样样稀松,我父皇倒是样样精通,应该说除了正事,他什么都会。
小时候他也曾握着我的手,教我习字作画,在我的眼里无所不能。
我正看着他挥毫泼墨出神,父皇兴奋:「画好了!」
我一看……
好么!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画出一张千里江山图来!
父皇一脸求夸夸的表情:「如何?是不是开始崇拜我了?」
我慢吞吞开口:「画得挺好…… 下次不要再画了!我是让你画战场地形图,你画的是啥?!」
最终父皇在我的暴力镇压下,委委屈屈地重新拿起笔画地形图。
而我一边欣赏他的千里江山图,一边在画的最下面,郑重其事地添上了两个圆脑袋的柴火小人。
我美滋滋地琢磨:父皇看见我画的父女牵手图,一定很感动!
父皇看着自己的大作被破坏,掬了一把辛酸泪,但终归啥也没说,被迫挂在了御书房最醒目的位置。
出征那日很快到了,我披甲执枪,回头看看皇宫之上来送行的人。
妹妹们哭得稀里哗啦,父皇倒是笑得挺灿烂,估摸心里想着总算没人威胁要揍他了,半个时辰之后就得放飞自我了。
我收起自己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不舍之情,面无表情暗戳戳地想道:回来再收拾你!
赶了半个月的路,大军终于到达了离北境最近的一个小城。
探子回报,边境最近还算安稳,小皇帝把人马驻扎在大漠边缘,尚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我冷笑一声,也要敢动啊,先皇高瞻远瞩,边境修得密不透风,想打进来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自己也得掉块肉。
不过也算是好消息,可以让大军休整一番。
我下令大军驻扎在城外,不得骚扰城内百姓,然后自己换了身男装进城了。
对,这就是公主的特权,不让别人进城,但是自己可以。
我进城不是为了体察民情或者打探消息,只是单纯想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毕竟行军途中洗澡什么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在城内转悠一圈,准确地挑中了城内最好的客栈。
「店家,给我来一间上房,再送一桶热水到房间里。」
我上楼的时候,在楼梯口和一个男子打了个照面,我退开一步让开路。
却见那男子经过我的时候明显皱了皱眉,「刷拉」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挡住鼻子,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噫……」
男子身后的小厮:……
我:……
可以,但没必要这么明显。
我不欲惹事,但也不想忍!于是我也不让路了,径直往上走,路过男子时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看小厮惊慌失措地扶住他,我心情很好地扬长而去。
公主怎么啦?公主就得贤良淑德宽和大度?我偏要睚眦必报。
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我美美地躺在软和的床上,心里盘算着:这次回去得赶紧让父皇生个儿子,我可不遭这份罪了。
可能我就是没有享福的命,好不容易能躺在床上好好睡个觉,还没睡上半个时辰,我就敏锐地察觉到门外有人,不止一个。
破空声响起,我手中寒光闪过,将暗器打落,翻身而起,柳叶刀过处,带起一道血柱,两具黑衣人的尸体倒在地上。
对方出手极狠,招招致命,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更多的人围攻过来,暗卫及时赶到,双方缠斗在一起。
留活口。 我冷静下令。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 救命啊!杀人了!
声音很是欠揍,并且具有辨识度。
我扶额,这不是那个事儿精公子嘛!
多少也算是被我牵连了,显然不能坐视不理。
我一脚踹开房门,还没细看屋内情形,就又听见一嗓子: 流氓啊!
我……
突然很想转身离开是怎么回事?
当终于解决完一干黑衣人后,暗卫上前: 主子,没留下活口…… 嘴里都藏着毒药,自尽了。
我皱了皱眉,寻思开了: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敌国小皇上?可是自己刚到这里,未免来得太快了。
你你你……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欠揍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我有点茫然地看看周围,除了事儿精公子和他的小厮,周围只有我了。
你刚刚是在跟我说话? 我疑惑地看向对方。
白天没细看,这事儿精公子还有点小帅,高鼻梁大眼睛,五官十分立体,如果忽略神经病一般的脑子和事儿精体质,还是值得欣赏一下的。
不问你问谁!
我几乎要气笑了: 刚刚明明是我救了你!
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导自演,想要谋财害命?白天没看出来,你一个姑娘假扮男子,肯定没安好心!
时间仓促,没束发,被发现了。
你有什么可谋的? 我故意上下打量他,一脸流氓相, 看着不算很有钱,脸蛋嘛,也就那么回事。
事儿精公子似乎快被我气死了: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眼见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我心满意足地回房间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哦不,也不能说是一早了,毕竟看日头已近正午,我严肃地躺在被窝里,看起来像是在赖床,其实我在思索下一步怎么办,当然懒也是真的懒。
既然敌国没有动作,我认为我方最好也按兵不动,不然很容易陷入被动,毕竟祖父教过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以不变应万变。
正当我打定主意,准备一会儿吃顿好的,然后回大营时,门外传来了「咣咣」的砸门声。
「几点了还不起!太懒了吧这位姑娘!」
我……
这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没好气地拉开门:「干什么!」
约莫我的表情太过狰狞,事儿精公子被吓到了一瞬间,但很快又撑起狗胆儿,理直气壮:「我要雇你当三天保镖。」
我……
我???
你没事吧???
怪我江湖阅历太少,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手里已经多了一锭银子,还挺沉。
「今天陪小爷逛庙会!」事儿精公子自我介绍,「叫我成公子就好。」
成…… 我成你大爷!
我把银子狠狠砸在他脑袋上:「谁答应给你当保镖了!长那么大脸了吗?!」
我越过他就想离开,谁知道他在身后说:「你不答应我的话,这几天我就一直跟着你。」
我险些爆了粗口,这是赖上我了吗!
我深呼吸,回头试图扯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成公子,小女子身手一般,还有要事,难堪此任,不如另请高明?」
成公子:「我不。」
「为什么?!」
「你身手好,手下多,昨晚救了我,我只信任你。」
好家伙,这会儿你倒知道了。
我有气无力,一直让他跟着我也不是个事儿啊,我气若游丝:「就三天?」
「就三天!」
「成交!」
「就从逛庙会开始吧!」成公子再次「刷拉」打开扇子,风度翩翩地转身往楼下走。
我腹诽:扇什么扇,也不嫌冷。
虽然是边城小镇,但是庙会还是相当热闹的。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挤来挤去,各种小吃的香气交织在一起,笑声此起彼伏,我才意识到原来过年了啊。
边境不稳并未过多影响到百姓,大家更多地还是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
真好。
我突然笑了笑,不知道几个皇妹此时是不是和父皇在一起,一起吃着年夜饭。
父皇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名正言顺的享受机会,而且没有我在一边,应该会过得更轻松加愉快吧。
「傻笑什么呢?赶紧跟上!怎么做保镖的!」事儿精成公子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被迫跟着他从街头逛到街尾,手里多了一块糖糕,一串糖葫芦,一碗黑芝麻汤圆。
成公子吃得满嘴都是油,一边吃一边说:「你怎么不吃?可好吃了!请你!」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好歹也是一国嫡公主!
一盏茶之后。
「哎呀你别跟我抢!」
「就一串了你别吃了,你刚刚吃了五串了!」
「你快再去买点!」
「那边有卖桂花糕的,你要不要?」
「要!两块!」
小厮和暗卫面面相觑,手上还提着花灯、竹篮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甚至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大蒜。
等我俩终于折腾累了,并排坐在别人家大门口,慢慢喝着最后一碗醪糟,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片刻之后,成公子拿胳膊肘捅了捅我:「原来庙会这么好玩,我第一次逛,你呢?」
「我也是。」这是真话,哪个公主也没逛过庙会,托他的福,终于体验了一把。
「真的?」成公子兴奋了,「还有人跟我一样惨?我家人管得紧,我小时候想上街都不让,而且我们那里也没有这么好玩的庙会。」
「看你不像是穷人家的公子,家乡应该比这里富庶多了啊?」我不解。
「我家…… 算是有钱,但是家乡远没有这里热闹。」成公子眼里倒映着火光,亮闪闪的,有点像委屈,又有点像期待,「但是总有一天,会比这里还热闹。」
我接不上话,这种像是诺言的雄心壮志我永远说不出来。
大夏现在看似兵强马壮,实则四处漏风,我能替父皇征战沙场,但不能替他治理国家。文臣武将明面上忠心耿耿,背地里的小心思比谁都多。
如果祖父还在,如果不是父皇继承了皇位,我此时应该在皇城开开心心地招猫逗狗。
「你哭了?!」成公子一嗓子把我拉回了现实,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泪流满面。
抹了一把眼泪,我吸吸鼻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想家了而已。」
成公子似乎想安慰我,又没什么经验,憋了半天:「我给你转个糖画吧?」
没等我拒绝,他已经拉起我的手跑到转糖画的小摊子前面,付给摊主几文钱,随后搓搓手,小心翼翼地拨动转盘上的指针,然而架势摆了半天,也没动静。后面的小娃娃已经开始发出不耐烦的啧啧声。
我忍不住催促:「随便转一个就好。」
「不行!我要转个最大的。」成公子猛不丁拉过我的手,攥着我的食指在转盘上轻轻一拨,温热的手传递着恰到好处的温暖,我的心似乎也被随之拨动了一般,我赶紧抽回手:「找死啊你!」
成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转盘,似乎根本没听见我在说什么,指针慢慢地停在了一个最小的图案上,看起来像只耗子。
成公子……
我……
还没等我说话,成公子先发制人:「是你转的。」
失去了道德制高点的我,只能用拳头表达一下自己无声的抗议。
我举着一个丑了吧唧的小耗子糖画,晃晃悠悠溜达回客栈,身后跟着委委屈屈的成公子,脸上明晃晃一个大黑眼圈。
回到客栈,我随手将糖画插在窗户上,一滴糖水顺着钎子流下来。
我盯着出神,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
「主子,属下回来了,有事禀报。」一个暗卫突然从窗户外面倒挂着出现了,吓了我一跳。
我做贼心虚地举起糖画递给他:「吃吗?」
暗卫……
「吃…… 不了吧。」暗卫及时改口。
我松了一口气,转移话题:「怎么样?」
「如您所料。」
「知道了。」
暗卫还想说什么,我却不想听了,赶他去休息。
庙会持续了三天,热闹非凡,但是热闹终归只是暂时的。
第三天傍晚,成公子找到了坐在房顶上悠闲看夕阳的我。
「我要走了。」成公子挨着我坐下。
「回家?」
「嗯,回家。」成公子说道,「去打造我期望中的家。」
顿了顿,成公子问我:「你的期望是什么?」
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整天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睡到自然醒,顿顿有肉吃。」
成公子大概是被这么朴实无华的愿望震慑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沉默片刻,他打破了沉默:「你跟我一起走吗?」像是询问,又像是乞求。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果断拒绝:「不了,再见面,谁都不必留情,你本就不该来。」
当年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大王的小屁孩,终究成长为了不可忽视的对手。
「我的家乡,没有这些,我只是想来看看,我想把炎国变得强大,我想让我的人民安居乐业,但我无意侵扰你的家乡与人民,那三个小城,当真是自己献城的……」
后面的话,他没说,我也知道,对于边城守将,跟着没有希望的君主,不如为自己一搏。
「看够了,就走吧。炎国近些年是变得比以前更强大了,但是若强行与大夏一战,无非是玉石俱焚。何况有我在,决不会让你踏入大夏半步。」说完,我径自跳下房顶,牵马回了军营。
我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他望着我的背影,良久。
他亦没有看到我红了眼眶。
两个明明认出彼此,却默契地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午夜,大夏的号角吹响。
后世史书记载这场战争,大夏嫡公主一马当先,驱逐敌寇三千里,炎国皇帝被其打下战马,不知所踪。
在其位谋其政,祖父教给我的第一课。
我…… 不后悔……
等战争收尾完成,我便迫不及待地踏上归途,我想回家了。
我的父皇和妹妹们站在城楼上迎接我凯旋,一起迎接我的,还有一道圣旨。
众目睽睽之下,我跪在城楼下,听见尖锐的声音宣读圣旨,风声太大,只能断断续续听见:「…… 公主顾云溪,其功甚伟…… 赐婚宰相次子,十日内完婚,钦此。」
我下意识想要拒绝,我想去问父皇是不是被宰相胁迫了,我去帮他揍丫。
但当我抬头看见站在父皇身边的皇妹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名带刀的侍卫时,我明白了,也无需问了。
「儿臣领旨谢恩。」我伸手接住那道圣旨,我没有去问父皇,太多的事情我已经想明白了。
比如父皇其实一直很忌惮我,忌惮到让我嫁给一个庶子。
比如皇权其实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
比如为什么我到达边城的第一晚,就有人去刺杀。
父皇了解我,知道我为了皇妹也一定会妥协。
我却到今天才了解他。
无妨,以后不用替他收拾烂摊子了,挺好。
父皇怕我整啥幺蛾子,派了上百人守着我的公主府,围得密不透风。
我无语:如此浪费人力的举措,还真是毫无长进。
我不会跑,我能去哪里?我的皇妹们该怎么办?
我的暗卫亦被围剿,我想办法传出消息,只有简单两个字:自保。
四皇妹求了父皇许久,才得以来见我一面。
她告诉我,自从我离开都城,父皇就原形毕露,与宰相勾结在了一起。
两人做了交易,宰相助父皇折我羽翼,助他坐稳江山,父皇许诺封他为异性王。
我只觉得好笑: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却要去相信一个外人。
大婚那日,我透过珠帘看到自己将要嫁的那个人,在人群中勾肩搭背,嘴里荤素不忌地说着下流的黄段子,面目可憎,轻浮地朝轿子指指点点。
在他身边,恰巧有一个转糖画的小摊子,一群小孩围着,我忽然发现好像已经想不起来糖画的味道了。
我闭了闭眼,不想再看。
正要放下珠帘,突然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我也循声望去。
马背上的人穿着铠甲,浑身是血,断断续续地大喊:「炎国已破边城,边境三城已降!」
大婚被迫中止,我被带回了皇宫,大臣们被召进了御书房,场景似乎回到了那日。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没人知道该如何收场。
我被软禁了,但是在这四处透风的皇宫中,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传来。
炎国皇帝对边城围而不攻,守将自愿献城,百姓无一人遭到屠杀。
短短半月,炎国已下十城。
父皇议和被拒绝。
朝中无良将愿往。
父皇献出二妹、三妹企图和亲,被炎国皇帝拒绝。
也不能说完全被拒绝,只不过对方表示,连和亲公主都不是嫡出,未免太没有诚意了。
于是,时隔多日,我又在御书房见到了我父皇。
他坐在龙案后面,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那样,俯视着我。
「炎国要求嫡公主和亲,你可愿意?」我父皇多少有些尴尬,只能以气势取胜,言语很冰冷。
「愿意。」
「荒唐!身为大夏嫡公主,享天下养!自当有为国献身的精神…… 什么…… 你刚才说啥?」父皇不敢置信。
我强烈怀疑他提前写好了台词,事先背了下来,不然如此有思想高度的对白,他肯定说不出来。
「我说我愿意。」我毫无惧意,抬头直视他,「这不正是你需要的吗?哪怕我刚刚把他们杀了个落花流水,你也不曾想过,我去和亲会是什么下场。但是我宁愿去炎国被五马分尸,也不愿意面对你恶心的脸。」
「身为公主,把持朝政,你可有把我这个父皇放在眼里?!」父皇气急败坏,唾沫星子都要喷在我脸上了。
我毫不掩饰地后退一步,「刷拉」打开不离手的折扇,同时:「噫……」
空气中的尴尬浓得快凝结了……
父皇面色由青变红,最后又变黑,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事情发展到这里,似乎也没啥可说的了。
临走前,父皇叫住我,问我当时在他的千里江山图上画的两个柴火小人,是否想表达自己要与他共享江山?
我……
这脑回路,绝了。
我不想解释,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白黑既可变,丹青何足论。」
三日后,我便被打包再次送往边境,父皇威胁我如果敢出幺蛾子,就亲手送五个妹妹去死。
我透过轿帘看向外面,我成长了二十八年的地方,离开时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好好跟妹妹们道别,相见恐无期。
来送嫁的都是父皇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父皇他老人家着急,队伍几乎是昼夜赶路,很快就到达了边境。
我正昏昏欲睡,就听见父皇身边的王公公不耐烦地叫醒我:「醒醒公主,接亲的人来了,您这就跟他们走吧。」
我睡眼惺忪地看到有人掀开轿帘,熟悉的脸上有一道疤。
我抿了抿嘴,嗯,我砍的。
「这位公公,人交给朕,可就再也跟大夏没关系了。」
「自然自然,随您处置。」王公公谄媚极了。
「不许带随从、侍卫、宫女。」
「当然当然,我们这就走。」
「还没来得及准备聘礼。」
「不用不用,完全用不着。」
我……
回到皇宫,四周围静悄悄的,屋内好像没人。
我不知道慕容成准备什么时候来羞辱我,于是我自己扯下了盖头,心安理得地打量了一下房间。
房间里装饰很简单,不像是一国之君的寝宫,房间里堆满了书,还有地图之类的,唯一比较奢华的,就是我现在坐着这张床,挺大。
顺手摸了摸,嗯,还挺软。
门口传来脚步声,房门被推开,慕容成走进来,看见我之后,脸色低沉得像是要滴出水,大踏步走过来,低头看着我。
再相见,彼此都有一些尴尬。
我等待着他开口。
很快,他压抑着怒火发出指责:「你怎么能自己掀盖头?!」
还没等我反映过来,盖头就被一股脑儿丢回我头上。
喜秤小心翼翼地伸过来,挑开盖头。
慕容成注视着我,眼里的碎光一如当日。
我沉默着,大概因为冷场时间有点长,慕容成吓到了:「你父皇给你毒哑了?!」
我……
很久之后,我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不恨我吗?我伤了你,驱逐了你的兵马。」
「易地而处,我会做同样的选择。在其位谋其政,你要对你的臣民负责,我懂。」慕容成在我身边坐下,「而且你未曾伤我一兵一卒,只是合围驱赶,顶多就是失手把你夫君毁了容。不过也无妨,反正后半辈子有你接手呢,哎你怎么又哭了!」
长到这么大,我只哭过两次,碰巧还都是在他面前。
「想不想洗澡?洗完澡我带你去城中逛逛?我仿照着你们边城的模样,也造了一条街,有汤圆、糖画、桂花糕。」慕容成耐心哄我,「我只是想救你出来,如果你不愿意嫁给我,随你去哪里都好,侍卫刚刚来报,你的暗卫现在就在城外,他们也逃出来了。」
「慕容成。」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哎!」他答应得像街边的二傻子。
「你转糖画的手艺,可有进步?」
慕容成……
慕容成瞬间笑得像朵喇叭花:「我这次一定转个最大的给你!」
「小云云。」他凑过来,像条大狗一般。
「不许叫这么恶心。」我拒绝,同时用手中的折扇点住他额头,把他推开。
「好啊!就知道是你偷了为夫的扇子!」
我不甘示弱:「什么为夫!聘礼都没有!才不嫁!」
慕容成给我画饼:「先欠着,到时候补你一个最好的聘礼。」
行叭。
「我要沐浴。」
「为夫伺候你沐浴?」
「流氓!」
慕容成是很好的皇帝,我终于如愿过上了啥都不用想的米虫生活,后宫只有我一人,随便我撒欢。
炎国在他手里一日强过一日,让人不敢小觑。
当年他在边城许下的诺言,终究实现了。
对了,我睚眦必报,我夫君心眼贼小,而我父皇昏庸无度。
于是一年之后,大夏抵御不了内忧外患,主动投降的小城如雨后春笋,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一个无能又爱哭的皇上的,很快大夏就失了一大半国土。
至于我父皇,这回哭也没用了,没人给他收拾烂摊子的下场,就是直接被赶下皇位,至此,大夏土崩瓦解。
但是大夏的子民,换了个户籍之后,仍然过着平静安逸的日子。
慕容成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过曾经守护的故土,看曾经保护的人民:「看!补给你的聘礼,可喜欢?」
我攥紧他的手:「这个饼我喜欢。」
「那有没有奖励?」某人得寸进尺,往我身边凑。
有叭。
我的皇妹们长途跋涉来投奔了我,我开心得不得了。
慕容成倒是不太高兴,指责我陪他的时间变少了,并且经常极其小心眼地阻拦皇妹们进宫找我玩,被我暴力镇压。
当然,也有不少人骂我是卖国贼,但是我并不在意。
我祖父教我的最后一课就是:「民为先,为了百姓过上安逸的日子,前面教你的所有东西,都是瞎扯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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