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

我高三那年艺考落榜,父母接连意外去世,我浑浑噩噩勉强度日,才得知

我的艺考卷子被人偷换。

顶替我的人,是我的闺蜜校花孙亭。

1

所有人都说我闺蜜校花孙亭是天上月。

用一幅画拿了国际大赛的金奖,也赢得了秦家继承人的芳心。

下个月即将嫁入豪门,可惜

可惜她今晚却死在了一场大火里,连同全家。

2

我是秋黎。秋天的秋,黎明的黎。

他们都笑我是孙亭身边的「绿叶」「跟班」。

所有人都说我是脚下泥。

艺考落榜,父母双亡,一个馒头吃一天。

孙亭要成为豪门太太了,可我还在画室打杂,灰头土脸,看人眼色,为生计奔波。

今晚孙亭家的这把火,是我放的。

警笛响起的时候,我毫不后悔。

——因为今天的这一切啊,都是我蓄谋已久的。

那副画是我画的。

换我的艺考成绩,上我想去的大学,偷我的画参赛拿奖。

她窃走了我的人生,还要过我想过的生活。

可是啊孙亭,这世界上哪儿有这么美的事呢。

3

我接到孙亭电话的时候,正傻傻地看着微博新闻。

【近日,知名美女画家「娉婷」,原名孙亭凭借绘画作品《天上月》摘得第 2022 年第 27 届国际 Vinci 绘画大赛的金奖!

这是我国美术界冉冉升起的天才新星,石大师曾点评她为现代颇具灵气的天赋型画家……】

屏幕上孙亭妆容漂亮,一身湖蓝色的高定,正满面含春地接受主持人的采访。

「孙小姐,您这幅画取名叫《天上月》,后台很多您的粉丝同我们说,您才是『天上月』,清冷高洁,纤尘不染……」

弹幕里一水的「袅袅娉婷,天上明月」「仙女姐姐嫁我」「人美画也美」「为国争光!」的粉丝应援弹幕。

孙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粉丝们抬爱。」

而我的视线却死死地盯住了两人身后的画——那幅《天上月》。

满腔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来了!

不可能……这不是……怎么会……

主持人小姐瞄上了孙亭的裙子,「啊对了,听说远鸿集团的总裁向您求婚了?这身礼服可真漂亮呢。」

远鸿集团,京城顶级权贵圈秦家创立。

旗下公司涉及娱乐传媒、应用信息技术等多个利润极大的赚钱领域。

秦家刚刚留学回来的小少爷秦铭,刚刚新官上任,集团总裁。

这些我都知道,甚至烂熟于心。

因为孙亭不止跟我炫耀一遍了。

整个新闻我都是在呆愣中度过,直到孙亭的电话打进来——

「秋黎,你在做什么呢?」

孙亭的语气有一些奇怪,小心翼翼的。

我抬起头,木然地看着屋子里画画的小孩子们,「在教课呢。」

「你……看了今天的热搜了吗?」

「什么热搜?你知道我不看新闻的,我又没钱买智能手机。」

我慢吞吞地把手机还给正在画画的小孩。

「噢也对,我都忘了。」电话另一头松了口气,「对了秋黎,我下个月要结婚了,在圣托里尼,和远鸿集团的总裁!」

「恭喜你,秦家少奶奶,你给我打电话难道是要我去给你当伴娘?不过我可没钱买机票。」

「当然不行!!」孙亭突然没控制住吼了出来。

我一愣,听着对面似乎意识到了不妥,然后温温柔柔地说

「我知道,你也没空,你每天都要兼职赚钱呢。我办完婚礼,我们一家就搬过去不回来了,所以我爸想请你来我家吃顿饭,就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我慢慢抬起头,怔愣了好久,直到孙亭催促我的时候。

我才回过神来,说好呀。

「就明天晚上,不见不散。」

4

烈日炎炎,我骑着共享单车赶往画室,后背都被汗浸透。

可我甚至感觉不到热。

我看着我面前罩着画布的画架。

画布下面,果然是一片空白。

旁边站着的小助理惴惴不安地看着我。

她在害怕。

可我却笑了。

我找了很久才找到我的声音。

我问她,「我的画呢?」

她低着头不说话,又支支吾吾说不知道。

「她给了你多少钱?」

小助理沉默良久,突然说了声。

「对不起。」

我觉得好笑。「说对不起,明明知道对不起我,为什么还要去做?」

「我妈住院了,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需要那笔钱!再说你去参赛也不一定赢啊,她傍上秦家,那都是内定的,我……」

这打动不了我,我没有看她。

「不止这一幅,对吧?或者说,有哪一幅,你没有给她?」

她一下住了嘴。

「你妈做了几回手术啊?想要钱就直说,卖什么惨嘛。」

「再惨能有我惨?我妈都死了。」我感觉鼻子发酸。

我每回想到我爸妈都特想哭。

可我得忍住,至少在小偷面前。

不知道哪里踩中了她的痛脚,她忽然抬头恶狠狠的。

「又没有监控,又没有证据,你报案都没地方去报!有本事你去告我。」

说完她提包就走了。

我突然感觉浑身无力,瘫坐在地板上。

我在想我爸妈是怎么死的。

5

我高三那年艺考落榜。

眼看着我没有学上,我爸郁闷地坐卧不安,满处找人求人。

最后在校长家门前,因为这些天的着急上火身体发虚,没看好路一脚踩空,被经过的车辆撞倒,再也没有站起来。

我妈急火攻心,心脏病复发,一下子病倒,我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到处借钱凑钱,亲戚将我们拒之门外,只有高中同学林洛深和孙亭借了我们钱。

可惜还是没有足数,我妈没能撑过那年冬天。

从此之后,我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什么都舍不得买,拼了命攒钱存钱。

可是,我现在凑够了给我妈治病的钱,我妈也已经也回不来了。

我现在在思考,我存那么些钱,到底有什么用。

我的爸妈,都再也回不来了。

6

今晚八点,我准时登门,敲响了孙亭家的门铃。

孙亭她爸是我们高中校长,在郊区山坡上,独栋小别墅。

饭桌上,我看着一脸洋溢着幸福的孙亭,忽然鬼使神差地提了一嘴。

「亭亭,你为什么没嫁给林洛深啊?」

饭桌上陷入一片寂静。

林洛深,我们高中校草,清冷男神那一挂的艺术生。

我和孙亭当年都特喜欢他。

孙志泉首先不屑地哼了哼,「一个穷画家,也配得上我女儿?哪里比得上秦家。」

倒是孙亭抿了口酒,「秋黎,你还记挂着洛深啊,你倒还挺长情。」

我低头苦笑,「是啊,当年不就是为了他才走的艺考嘛。」

「洛深吧,也就长得好看,也就是小姑娘喜欢这种的。早知道秦——」她含糊了一下,「早知道是京城秦家,我当年就把洛深让给你了。现在也还来得及。」

听着他们一家人对未来孙亭嫁入秦家的憧憬,我搅了搅汤匙。

他们谈论得太投入,以至于都没有发现我一口没吃。

我放下装模作样的筷子。

「孙亭,这是你人生中最充满期望、也是最幸福的时刻吧?」

孙亭还沉浸在对未来的畅想中,「当然。」

倒是她妈妈最先发现不对。

她鼻子嗅了嗅,「什么味?什么烧焦了?」

孙亭皱起了眉,「我也闻到了,妈你没关火吗?」

「不是她没关。」我轻声反驳,「是着火了。」

火势顺着烧了进来。

他们想起身却肌肉无力,一个个瘫软在地。

只能看着我不受影响地站起来,从厨房里拿出油,慢悠悠倒在窗帘上、桌布上、一切能够燃起来的地方上。

孙亭颤抖地、又气愤到了极点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疯了吗秋黎!!你在干什么?!!!」

「疯?可是孙亭,你偷走了我的人生啊。」

7

「十年前,你爸找人换了咱俩的艺考成绩,我的画换成了你的画。」

「孙亭,顶替别人上大学的滋味好受吗?有钱多好,想换谁的画换谁的画。」

「十年前偷我的画上大学,这些年你又偷我的画参加比赛拿奖,营销自己美女画家的名头。」

「双亲俱在,名利双收,下个月还要嫁入豪门,你这些年过的可真是好呢。」

最后我拿起红酒,慢条斯理地倒在他们身上。

我叹了口气,「可是孙亭,我过的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这些年,浑浑噩噩,生不如死。」

我踢了踢旁边躺着的孙亭她爸,孙志泉。

我说孙叔,你能明白我的吧。

可孙志泉看到了我眼里毁天灭地的疯狂,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抓住我的裤腿。

他痛哭流涕。

他说小黎你原谅孙叔,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知道她画的不行考不上她哭了好几晚,孙叔实在没办法看着女儿那么难受,所以艺考的时候买通了监考员。

小黎你体谅一个当父亲的心吧。

我静默良久,忽然开口,「那我的父亲呢?」

「我爹当年四处求人找人,那天找到你家的时候正好听到你和招生办的老师商量偷换我艺考成绩的事,他转身想去揭发你们的时候被你拦住,你们在门前争吵拉扯,我爹被你推下坡!你是看见有车过来故意推他的吧!」

「孙志泉,你是孙亭的父亲,难道我爹就不是我的父亲吗!」

然后我把准备好的打火机扔了上去。

火浪冲天,铺天盖地。

他们的喊声惨叫声求饶声我只觉得吵闹。

果然人世间的悲喜不能想通。

他们气愤害怕恐惧,我却觉得解脱和快乐。

因为,我等这一天,真的太久太久了。

8

烈火熊熊燃烧,我走了出来,坐到我爹当年掉下去的小坡上。

算算时间,我寄的两封举报信应该快被受理了。

一封是举报孙亭当年偷换我艺考卷子顶替上学的事,牵连背后一系列产业链。

另一封是寄给美术协会,举报孙亭盗用他人画作参赛,抄袭盗窃。

我知道我爹当年的「车祸意外」很难被翻案了。

所以第二天,不,今晚我手里的录音笔里的内容就会被公之于众。

我来这里之前,已经找了新闻社的朋友,我把这些年的事情和证据复印件全部交给了他。

目的就是在今晚这个震惊社会的「蓄意纵火杀人案」后爆出惊天大瓜。

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智能手机,没想到是在这个场合。

我打开录像,在镜头面前平静叙述了所有的事情。

「最后,我希望用 X 光检查画家『娉婷』也就是孙亭名下的所有画作,《天上月》是我的作品,我在它下面早就写好了遗言。谢谢你们。」

点击发送,录音和视频发出多份,我最后的心愿也了。

一切就绪后,我报警自首了。

消防车的警笛响起的时候,我喝下了提前预备好的毒药。

自从五年前我找到那个招生办老师,我就计划着今日的「复仇盛宴」。

我要孙亭在最高点坠落,我要她死后身败名裂,他们一家死了也要被戳脊梁骨,被千万人唾弃。

明天就是立秋了。

而我秋黎,这个狠毒的恶人,最终也死在了秋天的黎明之前。

可我不后悔,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9

后来,X 光的检查图出来了,每一幅署名孙亭的画作,底下都用了猩红的朱砂笔,写了一模一样的话——【2012 年,孙亭偷换秋黎的艺考卷子,孙志泉害死我爹。其女盗窃我的原创画作,有字者,幅幅如此。】

唯有《天上月》那幅不同,它下面写着秋黎的遗言:

【自双亲离去,再无来处,我秋黎此生浑浑噩噩,也不知归处。

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我只是后悔两件事。

我后悔我当了美术生。

我后悔和孙亭交朋友了。】

10

我怎么都没想到,我还有能再次睁开眼睛的一天。

不是医护人员把我抢救过来了。

而是我爹的唾沫星子喷我脸上了——

「你学美术?你学什么美术!」

「你们老师说你成绩挺好,安安心心备考冲击冲击 211 绝对没问题!我告诉你,你给我少往画室跑啊!」

我半晌都没缓过神。

只傻乎乎地、呆呆地看着我爹举着锅铲骂我。

然后我妈一巴掌抽他后脑勺上。

「秋大壮你少说两句!人家孩子从小喜欢画画,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就不能好好说吗?」

「哎哟老婆,你别打我啊,疼疼疼……」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打打闹闹疑似秀恩爱的中年夫妻俩。

眼前温热,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不学美术了……」

11

我没想到,我竟然回到了十二年前上高一的时候。

我爸妈都还活着。

我的人生,重新回到了还有希望的时候。

我深思熟虑良久,我发誓这辈子决不能重蹈覆辙。

12

我回到课堂,我发誓我这辈子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和我爸妈开开心心地生活一辈子。

至于名利什么,我本身就不是很在意。

幸好我回到了孙亭这小贱人知道我有画画这个特长之前。

这次我向老师和爸妈保证我坚决不当美术生,数理化再难我都要好好学。

学历真的太重要了,上辈子吃了太多没学历的苦了,我要考研考公。

13

这天我正奋笔疾书地刷着《五三》的数学卷子,为晦涩难懂的数学题头疼的时候。耳边忽然想起一道冷冽的少年音。

痞里痞气、吊儿郎当的声调。

「大家好,我叫秦铭。」

我抽空抬起眼,是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还带着耳钉的帅哥。

浑身一副桀骜不驯的劲儿。

打眼一看就是个能让班主任头疼三年的刺头。

…….我怎么也不能将面前这个人和十几年后西装革履、浑身上下奢侈高定的远鸿的年轻总裁,那个包裹在黑色燕尾服优雅到性感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噢,时间太久了,我都忘了。

秦铭这小子以前,转到我们高中的时候是纨绔少爷的德行了。

我感觉好笑,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还没分班去美术班的孙亭。

瞅瞅啊,你未来还没进门就死了老婆的老公啊。

孙亭的反应很平淡,眼里闪过惊艳,又错开头扭向窗外了。

我们班窗外对着的是美术班,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位置坐着林洛深。

哦对,我们那个时候还没流行起小混混男主,小姑娘们都喜欢林洛深那挂的清冷校草画家。

我转过头继续盯着秦铭幸灾乐祸。

虽然不知道秦大总裁对我未来一把火烧了他未婚妻一家发表了什么感想,有没有恨得将我骨灰扬了,但是现在。

哎!他还没娶进门就死了的老婆现在还看不上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铭,你坐第二排最右边吧,秋黎,给你新同桌让个位。」

我当时就咔地「哈哈哈哈」都卡在嗓子里了。

该死,我怎么忘了,没分班前我还和秦铭当过一段时间同桌呢。

秦铭这个纨绔大少一如当年不屑地拿起书包搭在肩上,见我还傻盯着他,不知脑补了些什么,露出一副自得又臭屁的表情。

「你是秋梨?」

我还在发愣,就嗯了一声。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乐了,又说出了那句「经典开头」

「秋梨?什么品种的大梨?你爸妈喜欢喝秋梨膏么给你起这名字?梨不是圆滚滚的吗,哦,你是有点胖乎,是有点像大梨。」

全班哄堂大笑。

这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他上辈子也是这么笑话我的名字的!

他还笑我胖!我哪里胖了!不就是有点肉吗!

那能怪我吗!还不是怪秋大壮把饭菜做太好吃了!

这小逼崽子这辈子看着也很气人!

上辈子秋黎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这辈子秋黎改头换面重拳出击!

14

「你们说这我能忍吗?」我义愤填膺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当时就一拳上去,当时就给他撂那儿了!」

「干得好!」我爹站起来给我鼓掌!

我妈一巴掌抽过去!

我爹呜呜呜的时候,她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不可以对同学动粗,要好好和同学们相处。

她说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且真的要动手的话,我一个小姑娘哪里是人高马大的秦铭的对手。和人家结仇了就不好了。

第二天她就按着我去给秦铭道歉。

15

医务室里秦铭正换下巴上的药,疼的龇牙咧嘴。

一看见我脸就黑了,转过身当没看见我。

我已经不是以前脸皮薄的小姑娘了,十年里我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遭人白眼捡过人不要的瓶子,我脸皮早练厚了。

而且我反思了一下,确实是我太冲动。

主要是,和未来的秦大总裁结仇以后可就真的要捡瓶子了。

我哒哒绕到他面前,立正站好,刚要开口。

秦铭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你来干什么?昨天没打够,今天再给我左边脸补一拳?」

我使劲掐了一把胳膊,眼泪瞬间疼得涌出来。

「对不起呜呜呜……我不该向你动手的呜呜呜,我错了呜呜呜……」

我哭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道歉道得那叫一个言辞恳切。

秦铭一下子就慌了,「你你你哭什么啊」,紧接着霹雳乓啷地东西倒了一地,他连忙翻出纸巾给我。

我抽抽噎噎地接过来,一边擦一边说我错了对不起。

秦铭别别扭扭地表示我才不和小丫头计较,女人真是麻烦云云。

偏头见我还泪眼朦胧地瞅着他,脸变了变,半晌,软下声音道歉

「对不起,我昨天不应该调侃你的名字,是我说话欠,我妈也这么说我……其实我不讨厌梨,我挺喜欢吃梨的…….」

你还说?你还说!

总之这一场小风波在我俩双双挨了顿班主任的说之后,也算和平解决了。

16

我刷刷写卷子的时候,这厮还捂着下巴,一会儿就嘶一声。

「啧,瞅着文文静静的,下手竟然这么重……」

我也听得见别人的小声议论。

「秋黎怎么这么暴力啊?还打人诶,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谁知道呢,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秦铭看着就是个小混混,也不怕以后被打击报复。」

「这么凶以后谁要她啊」

我啪地放下了笔,秦铭一愣。

然后听见我低声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秋黎了,我现在是——钮祜禄秋黎!」

「什么??」

他当然不懂,现在这个时候《甄嬛传》还没播呢。

哪里来的胆子?我都死过一回了我有什么不敢的。

而且我爸妈还活着,我回到了最好的时候,我每天都是乐醒的,我真的特高兴。

没成想秦铭扭头把笔一扔,冲窃窃私语的方向嚷了一句:「自习课呢,说什么呢!安静,安静懂吗」

那些人没敢和他争辩「你不是纪律委员」。

17

2010 年的时候还没有新高考,还是只分文理。

马上要高二分文理班了,我现在翻着学文学理能就业的岗位。

最终决定,我要学文。

我爹至今都对我「突然懂事」的反常现象持震惊态度。

「什么?你真要学文?」

我背上书包对着镜子扎高马尾,「真的啊,我数学物理不如文科成绩高,我记忆力好,背诵快,我学文以后好考研考公务员上岸。」

我爹纳闷:「可你以前不是不想考公么,你说你不喜欢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来着。」

未来人们就业方向靠拢体制内是大势所趋,虽然不知道这个平行世界会不会爆发疫情,但是公务员编制真的很香。

「以后朝九晚五下班陪你们,我觉着这样的生活最好了。」

「谁要你陪啊」

我笑嘻嘻抛下独自凌乱的我爹,骑着小破自行车出门去了。

我爸妈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上辈子供我学美术烧了不少钱进去,学美术是个烧钱窟,家里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存不下钱,否则也不会我妈心脏病复发的时候没钱治了。

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再次发生,我每个月都连哄带骗地拉我妈去医院检查。

幸好医生说我妈情况很好,平时只需要注意点就行。

不过我没想到的只有一点。

我转去文科尖子班,收拾完桌椅正准备坐下来的时候。

旁边忽然探出个人影儿,朝我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哟,这么巧啊,小同桌?」

「秦铭??!」

秦铭拍拍落上灰尘的外套,直接坐我旁边,「你怎么这么惊讶?」

「可是、可是你——」

可是你上辈子的时候不是学的理科吗!!

「你为什么没去理科班啊?」

秦铭把书包放进课桌,先斩后奏把课本放这里,「啊?我要是去理科班我抄谁作业啊。」

真是朴实无华的理由呢。

他掏出两颗棒棒糖,塞给我一颗,自己堂而皇之大庭广众之下撕开糖衣,放进嘴里,「上文上理都一样,反正我高三的时候家里要送我出国留学。」

噢对,秦铭上辈子高三的时候就出国留学走了,他留不长的。

秦小少爷上辈子的高中日常和这辈子没太大差别,每天就是捉鸡逗狗、上课做托福还是雅思的模拟卷,不然就是戴耳机睡觉,下课招呼一帮狐朋狗友出去野,天天违反校规八百次然后拿钱消灾,闲的没事了就溜去美术班勾搭校花孙亭。

整个就一顽劣少爷,真就想不到他十年后竟然长成了靠谱的大人。

应该是留学的时候学乖了,认真学习了吧。

18

「哎对了,这阵子你怎么不往美术班跑了?你都好久没去看孙亭了?」我从刷题的功夫上抬起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你这阵子不也不往那儿跑了吗……」

「哦,前阵子他们要去集训,林洛深跟我借课堂笔记来着,我上课之前得去跟他要过来。」

秦铭本来想趴着睡觉的,可能是被我吵醒了,哼哼唧唧的,「那你这阵子怎么不去找林洛深了?」

「哦,我嫌这样老两头跑太麻烦了,就干脆放学的时候全给他,明天上学前要过来。」

秦铭阴阳怪气两声,「噢,他可真刻苦呢~」

正巧这时候有人喊我,「秋黎!林洛深来找你了!」

秦铭彻底不睡了,蹭得起来了。

正是第八节课,夕阳落日的余晖晕染在少年清爽的白衬衫上。

门边的少年清瘦,身姿却挺拔,如雨檐外的墨竹,清幽雅逸。

像是墨水画里走出来的人。

林洛深朝我浅浅一笑,点头颔首。

我连忙把书包里的笔记本掏出来给他,「今天老张多讲了高考作文的思路,我也都记上了,给。」

少年双手接过,微笑道谢。

「对了小黎,我妈今天做的玉米排骨,晚上我给你们送过去。」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

秦铭来来回回地瞅我俩,眼神幽怨,「哟,什么关系啊,怎么还送饭呢,小同桌,这你可没跟我说啊。」

林洛深一怔,刚想开口就被我一嗓子挡了回去。

「他家和我家都在同一个小区,也算绕着八弯的邻居吧。他妈妈和我妈妈关系挺好的。」

不一样的,可能就是他家四室两厅两卫,而我家才两室一厅吧,流泪。

林洛深走的时候我们班的女生还撑着下巴看,扭过来说好羡慕你哦小黎。

「有什么好羡慕的」,秦铭哼哼,转头又追问我,「你为什么给他笔记?」

我:一科笔记两百。

秦铭:……

秦铭沉默良久,然后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

「怎么你也要?一百可不够啊,算了,看在你是我同桌的份上,打五折也行。」

「不,我妈前几天看了我的成绩单,她说要大义灭亲,我的意思是……」秦铭紧张地喉咙滚动了两下,「你周末有空来当家教吗?」

有钱不赚是混蛋。「你一个小时…….能给多少钱?」

我盯着他伸出来的那只手。

「一千…….」秦铭看着我瞬间变换的脸,「不,不够吗,那——」

「停!」我及时制止这位人傻钱多的少爷。

「按市场价来吧,一个小时一对一辅导,一般是一百到一百五一小时,你周末有多少时间能拿出来补习?」

秦铭想了想,「我周末有别的课要上,但是一天也能拿出来两个小时。」

我飞快地计算了一下从今天到高三他要离开我能给他补习多久能挣多少钱。

「这样吧,我也不多赚你的,一个小时给我一百就行,每天放学咱俩多留一个小时,我找个空教室给你单独辅导,周末按一百五算,因为我原本周末安排的学习任务比较紧。」

秦铭满脸写着「怎么这么便宜」。

而我心里都乐疯了,五天五个小时五百块周末加起来六百一周一千一一个月四周的话四千四——我靠我竟然靠有钱同桌高中视线月入四千!!

我当时就「啪」地握紧了秦铭的手!

义正言辞:「同桌,今天放学别走!」

秦铭:???

19

老秋和老李同志一致通过了我给我同桌当家教的事,但我没好意思实说我同桌给了我多少钱,我怕他俩吓得摁住秦铭连夜拒绝这门亲事,啊不是,拒绝这门生意。

但咱拿人家钱就要好好办事。

我找了考点比较综合的卷子给秦铭,来以此判断他不擅长不会的知识点和章节。针对弱项着重辅导。

我发现秦铭只是不好好学,他学起来一点就通。

一些数学压轴题他脑子转的比我还快。

有一次他就用另一种方法做出来了正确答案,我拿着我提前准备好的答案和答案页对了又对,突然发现他用的方法更简便。

教会徒弟,师父倒没饿死,反而更近一层楼了。

时间久了后,数学这科的画面大多数是我找题,秦铭写答案,他写完我质疑,秦铭耐着心给我讲他写的答案,然后我恍然大悟。

我当即拒绝了那天的补课费,我说以后数学这科绝对不能收钱了,我还得靠你,咱共同进步吧。

秦铭没拗过我。

幸好秦铭不太擅长文科的写作和政治,我文科的辅导费还能收。

他理科脑我文科脑,日子久了也互补共同进步,相得益彰。

20

不过「学生」就有唯一一点不好的毛病。

爱走神。

那天我们正在三楼空教室写数列作业,数列比较简单,秦铭很快就写完了。又撑着下巴搁那盯着我放空思想。

我被他盯得发毛,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秦铭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掌心热得烫人,我感觉手腕好像被灼伤了一样。

我呆呆地凝视着他。

我们的距离……好像是有点近了。

那一秒好像很漫长。

我好像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观察秦铭的样子。

少年眉眼深邃,五官俊朗,如果说林洛深是一种水一般的温吞性质,比作月亮,那秦铭一定是太阳,是一种光,破开云雾、点亮漆夜的光。

他明明现在没有笑。

我却好像看到他往常笑得露出虎牙的样子。

像小太阳。

21

「同桌,再不放开,就不礼貌了。」我干巴巴地说着十年后的梗,看着他一愣,然后慌忙放开。

「我…….」秦铭尴尬地挠了挠头,好像在找话茬,「我是想说,小同桌,你这要补课费的科目越来越少了,咱要不涨涨钱?」

我是什么人啊,我说 no!不行,绝对不行好吧

「自从你给我补习,我的成绩直线上升,已经快要冲进年级前一百了,我妈问过你的补习费,也说要涨。」

我还是拒绝,「不行,咱说好多少钱就多少钱的,你本来就给的挺多了。」

「可你提到钱的时候你眼里都有光。」秦铭皱眉,「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拒绝,你明明很喜欢钱。」

是呀,我很喜欢钱。

我低下头,小声说,「那是你没经历过没钱的日子。」

「小铭同学,我喜欢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你一定要喊『小明』吗,听起来和课本里的小明是一个人。」

「我爱喊,多可爱啊。小明小明!」

「……」

22

这些日子我拿我上辈子拼命挣钱攒钱的力气来使劲读书,我发现以前晦涩难懂的知识点理解起来好像没有那么困难了。

秋大壮和老李同志都震惊地看着我手里书从没放下过。

这辈子彻底远离了孙亭,远离了美术班。

我一有时间,就想拼命做题做卷子,使劲学习。

我玩不下去,

我现在知道了学习的好,人生这条路,从无捷径可以走。

我上辈子没有记过 2012 年的高考答案,我这辈子也不需要。

上天给我一次重返高考的机会,不是给我投机取巧走捷径的。

登高跌重,它要我踏踏实实,埋头苦干,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我也不需要考顶级学府,我只想这辈子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弥补上辈子没有上过大学的遗憾。

我要为自己,为我爸妈,搏一个锦绣前程。

因着补习的缘故,秦铭在 A 市的家我算是混熟了。

他爸妈常年在国外不回家,别墅里也只有个英式老管家统管所有事务。

那天补习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秦铭接到电话,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让我在这儿逛逛,如果下午五点的时候还没回来就安排人送我回家。

我坐不住,就在走廊上乱逛,东瞅瞅西看看。

老管家笑呵呵地跟在我后头,一一跟我介绍这些摆件和装饰,还说了秦铭小时候的趣事。

直到走上三楼,尽头那扇半开的门。

我漫不经心瞥了一眼,随即愣住。

「那是画室,夫人来的时候偶尔会用,但是已经闲置很久了,秋小姐要去看看吗?」

我本以为我能遏制对绘画的渴望。

自从我回来我已经一年没有触碰画笔和颜料,可是今天,我看到它们的时候。

我的手都在发抖。

我坐在画布前,如排练一万遍了似的熟练地开纸封胶,涮笔调色。

我看着面前的白纸,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拿起了笔。

23

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全凭意念作画,全凭肢体记忆勾勒填色。

只有绘画,能让我全身心地,暂时忘记周边的一切、忘记痛苦的记忆、忘记仇恨,只安安静静地画。

窗外光线明暗变化,颜料混合晕染变化。

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等我「清醒」些的时候,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我画的东西似的。

满腔只余震撼。

——《天上月》

我画的,是《天上月》的轮廓。

有些细微的地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了,但大体是它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画这幅,为什么我要重绘天上月。

秦铭就站在我身后,靠着门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但他很安静,一声不出地看着我画画。

我转过头,他将目光从画移到我身上。

他说,很漂亮。

你该走美术生的,你能上最好的美术大学。他如此说。

我看着他,眼泪突然就流了出来。

那天秦铭送我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想问他很多事,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娶孙亭,我想说《天上月》是我画的。

可我没办法说,因为他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

他安慰了我些什么话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抱住了我,然后我又转了阵地在他怀里哭得昏天黑地。

原来我竟然也会委屈的,我会委屈孙亭偷了我的画,《天上月》从来画的就不是她,明明是我。

大西洋海岸哭泣的女子背影,明明是我自己。

她凭什么是那天上的月亮,又凭什么说我是脚下的泥土。

我委屈我上辈子过得如此憋屈又窝囊,痛苦又折磨。

我整理好心情的时候,推门是秋大壮和李女士严肃的脸。

「老实交代,你和哪个臭小子早恋了?!」

完了,楼下我和秦铭抱在一块叫他们给看见了。

李女士眼尖,「老秋,这小子眼熟得很,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秋大壮在不该反应快的时候总是反应很快。

「哎!这是不是那谁!我瞅着怎么这么像——黎黎那同桌!是不是他!」

两人一合计,「准没跑!就是那小子!叫秦什么来着,就是他!」

说着秋大壮就去翻箱倒柜找棍子,「哪里来的野小子惦记我家黎黎,你等着,我这就去抽他!上高中不好好学习天天惦记着早恋,真是的巴拉巴拉」

李女士及时按住他,跟他耳语了一番,然后冲我微笑,「黎黎,明天叫他来家里吃饭吧,晚上你爹下厨,做红烧排骨。」

可我感觉那个微笑有点「核善」过头。

红烧的……真的是排骨么?

24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忍不住老瞅秦铭,借着课本的遮挡,悄咪咪瞥他好几回。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但我觉得如果我不把他请回家吃个饭,秋大壮那脾气能直接杀到学校来。

秦铭正写着数学题,期间好像察觉到了,飞快地回头,我嗖地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我悄咪咪地再去瞅一眼。

秦铭侧过头背对着我,看起来正认真演算习题,手却死死地按在后脖颈上。

白皙的脖子上,往上接近耳朵的位置,却突然红了起来。

我觉得这红得真好看,格外诱人,看着就想咬一口。

然后我就被老师的粉笔头砸个正着——

「秋黎!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

黑板上是一道老张头刚画完的二次函数大题,秦铭特别擅长函数,类似的题我们昨天刚做过,然后我信心满满地上台了。

老张头皱眉看着我流畅又赏心悦目的答案,没找到毛病就扭头问我:「题是做得很好,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上来么,秋黎!你上课老看你同桌干什么!」

班里后头睡觉的瞬间激灵起来!

我看着底下的「萝卜头」们都瞪大了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

「因为……因为……」我抓耳挠腮,我想不到理由,老张头瞪着我,所以我只好说——

「因为他好看,所以我看看。」

老张头:……

同学们:……哇偶

秦铭:…………

秦铭一下子捂住脸。

当时全班爆发出最热烈的一次鼓掌!!

老张头气得拍桌子,「不许笑!不许笑!都给我看题!」

可他压不住起哄声和笑声。

在压抑的、抬头只看得见一摞摞卷子的高中时代,严苛的校规教条,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其余的一切都被禁止,都被冠以「不务正业」的那个时期。

一切热烈的感情、青春年少的大胆,都像是最浓烈的颜色,以最嚣张的姿态在寡淡的高中写上最厚重的一笔。

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我头一次得到这么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老张头一开始还拦,后面倚着黑板,看着我们这群小蹦豆子,无奈地笑了。

然后赶紧让我下去,我听见他小声念叨,「要不是瞅你俩最近数学进步了,我才不会就这么揭过了。」

我笑嘻嘻地跑下去了。

下课的时候我正犹豫怎么跟秦铭开口,可他下课铃一响就蹭地跑出去了,影儿都没抓住。

后桌几个在八卦,戳了戳我,「哎!秦铭是不是被你吓跑了?」

「就是,你看老张头那脸色,他可最古板了,你可真大胆啊。」

我:「怎么,好看还不许人说吗?」

他们:……牛的兄弟。

天台上,白衬衫少年如青松劲竹,面容恬静,笔下生花。

天台的门被砰得撞开,一个人影儿蹭得冲出来!

一双手死死地攥紧栏杆,他俯下身,大口喘气。

然后整个人滑坐到地上,将整张脸埋进膝盖和手臂里,面红耳赤。

林洛深人都傻了。

「同学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我要给你打 120 吗?」

秦铭抬起脸,林洛深一愣,然后问「你中暑了??」

然后秦铭猛地爆了声粗口,「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

林洛深摊手:「这不躲一躲孙亭吗」

林洛深不止一次听过秦铭这「二中一霸」的大名,以往野性又桀骜的少年,此刻羞红了脸。

像凶狠的野兽,难得露出柔软的肚皮。

此刻野兽别别扭扭,又很显摆地朝他抬了抬下巴,「秋黎跟我表白了。」

林洛深:……

秦铭走后林洛深默默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喂,秋伯伯,秋黎早恋了。」

秦铭面无表情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刚要坐下,我抓住机会急忙说「我妈让你晚上去我家吃饭!」

我听见椅子倒地的声音。

之后这一整天的课秦铭莫名得有种紧绷感,英语题错了三个,物理题抄错了数字,我感觉他心不在焉。

不至于吧,就数学课「调戏」了他一下而已啊。

放学的时候他急急忙忙走了,连今天的补习都鸽掉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林洛深破天荒地跟过来,严肃地跟我背了一遍校规。

格外咬重了「禁止早恋」那一条。

林洛深看着前面的路,话却是对我说的,「小黎,秦铭不是我们这种背景可以招惹的,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的笑容也收了回去,「我知道。」

林洛深叹了口气,「小黎,你从小跟着我一块画画,我是独生子,我拿你当亲妹妹,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这种惹人嫌的话。」

他看向我,「你知道秦铭家里要送他出国吗?」

「他一走要走很多年的,你觉得你和他有可能吗?」

「你不要陷太深,小黎。」

……

我知道的,我说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也不该妄想。

正 emo 的时候走过来一个长发飘飘、袅袅娉婷的漂亮女孩,她走到林洛深身边,审视地看着我。

是孙亭。

我的眼神一下子冷下来。

这回她不认识我,只是以她惯常的样子,用漂亮女孩审视普通女孩那样的眼光看我。

「阿深,她是谁啊?」

上辈子也是这样,她高高在上的,又装出一副温婉不嫌弃我的样子,拉着我的手说

「秦氏集团的新总裁跟我求婚了,我要成为秦太太了,你也为我开心吧,小黎。」

开心,我当天就放了火,大家一起死。

一笔勾销。

所以这辈子我不想理她,她只要不惹到我头上,我不会找她事。

她以为我忘了,我没转班之前的同桌转校生,就叫秦铭。

我到现在也确实很纳闷她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她要结婚的是秦铭。

我立刻抢答,「我是他妹。」

然后推开用眼神向我求救的林洛深,独自回家了。

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上辈子秦铭留学那么多年才回来,还依然对「初恋」念念不忘,向她求婚。

上辈子我烧死了他心爱的未婚妻,也不知道有没有扬了我的骨灰,气得找道士诅咒我不得超生。

我上辈子喜欢林洛深,是从小到大的仰慕,但其实转去学美术,更多的原因也是因为我自己喜欢。

那秦铭呢?

我问自己,那秦铭呢?

也没答应去我家吃饭,连夜逃跑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怎么地啊秋黎,你怎么这么贪啊,大白天的做美梦,难不成你还想攀上秦家当少奶奶享福啊。

小老百姓还是安安分分考大学考研考公吧,心中无男人,拔刀自然神。

可是孙亭为什么能和秦铭在一起啊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我刚要跟我妈说秦铭不来了,门铃突然响了。

秋大壮放下锅铲,主动要求去开门。

我爹愣在了那里。

我妈纳闷地喊着秋大壮你怎么了,然后也跟了过去。

夫妻俩齐齐石化在原地。

他们对面,是一个身高腿长,西装剪裁合身的少年。

我差点没认出来,还收拾了头发,理了平时凌乱的碎发。

秦铭身后跟着的是老管家,还有西装革履的几个人提着礼盒站在两米远的地方。

我爹我妈,看着拘谨站得笔直的秦铭,和快堆满一楼道的礼盒。

人都傻了。

25

据我爹秋大壮同志后来说啊,他说他吓坏了,这么大阵仗他还以为秦铭是来提亲的。

然后秦铭还挺紧张,郑重地喊叔叔阿姨好,我爹就更担心了。

秋大壮慌了,说你吃饭就吃饭,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像我们这种市井小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我当时也傻了,趁着老管家和我爹推拉 battle「收下吧收下吧秋小姐给我家少爷补习辛苦了」「不行不行拿回去拿回去」「也是我家夫人的意思,聊表心意」如此云云。

我急忙拉着秦铭到一边,「你你你怎么穿……穿成这样啊,你你你你……」

秦铭闻言慌张地整理衣领,「不不不好看吗?」

「我想着第一次见叔叔阿姨,得打扮隆重一点……」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小孩子犯错了似的,弄得我更紧张了,我连忙摇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好看的好看的!不不不是好看,是很帅!帅!」啊啊啊我在说什么

秦铭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眼睛都放大了,少年眼里似有星河,我一时间有点看愣了。

连他羞赧躲闪的视线也模糊了,我恍惚记起,我上辈子追在林洛深后面的时候,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它亮闪闪,它星河璀璨,它只看着我。

我躲在门后面跟踪孙亭的时候,窥见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秦氏总裁的时候,那双冷漠的眼,艰难的和现在的这双眼睛联系起来。

我目不转睛盯着秦铭眼睛看的时候,没注意到少年白皙的脸急速升温。

他正要伸出手的时候,一下子被我爹叫停!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呢!」

我爹皱着眉看着我,看得出,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可能就直接骂了,「你们快进来洗手吃饭吧!」

我觉得他们其实是想搞鸿门宴的,但是秦铭这一出让他们没缓过来,秋大壮推不过管家被迫留下了几件礼盒,然后郁闷地坐在饭桌上扒饭。

李女士一直热情地招呼秦铭快吃,在秦铭对他俩的拿手好菜大肆夸赞之后,他又话锋一转说他爸妈从来没给他做过饭,满副艳羡的样子。

那流露出来落寞的小眼神不知道怎么精准打动了李女士,爆发了无限的「母爱」。

然后我看着我妈用公筷把我眼前的菜夹走,秦铭那张笑脸前的碗里菜都摞满了。

——不是,麻麻,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才是你的亲女儿??

秋大壮手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看来我爹想起台词了,他不满地看了一眼已经被秦铭迷惑的我妈,终于进入主题。

「咳咳,秦铭同学啊,我家黎黎都跟我们说了,她现在数学成绩进步啊,全都是你的功劳,叔叔阿姨在这要好好谢谢你。」

然后我爹端起茶杯,「你们现在还没成年」,他咬重在「未成年」三个字上,「好孩子可不能喝酒,今天啊,咱们以果汁代酒。」

秦铭也赶忙端起茶杯,反应倒快,「不不不,如果没有秋黎帮我补习,我现在成绩可没这么好看,叔叔太抬举我了!」

我爹很满意,「哎!这样就对了,大家互相学习,共同进步,马上就高三了,越是这种关键时候啊,越是要心无旁骛!认真学习!」

「我知道你俩都是好孩子,肯定不能让大人担心,咱们明年好好努力,考个好大学!」

我悟了,我爹搁在这点我们呢。

要不说我爹猴精呢,他没正面说,但好像每个字都在暗示。

秦铭一愣,随即笑了笑,郑重应下了,「好的,秋叔叔,我和秋黎现在最重要的目标都输冲击高考,我们会努力一起考好大学的,叔叔不用担心。」

我爹大体还是满意,不过在「我们」「一起」这些字眼上老秋还是不大高兴。

吃完饭的时候我爹单独把秦铭叫走,两人说了会儿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爹出来那如释重负,放下心的表情更让我迷惑了。

临走的时候,老秋和老李在秦铭一左一右,我妈拉着秦铭热情关怀地叫他以后常来家里吃饭,我爸则拍拍他的肩,说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好好加油。

「黎黎啊,送送人家。」

「不用了叔叔,晚上她一个女孩子不太安全,他们在下面等着我呢,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临走的时候,秦铭回头,偷偷瞥了我一眼。

然后对我笑,露出小虎牙。

26

秦铭请了半天假,听说他母亲回来了,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

我无聊地窝在课桌上,手痒地摸出马克笔,找了个本子涂涂画画。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轮廓已经跃然纸上了。

后桌一下子凑过来,哎呀哎呀地一把拿过来,「你这不画的秦铭嘛!还说你俩没事,没事你画他简笔画干什么?」

我「嗖」地一下抢过来,欲盖弥彰地用手臂遮住,「哪有哪有,我闲得无聊画的!」

后桌是个戴眼镜的短发小姑娘,她看着我,不怀好意地嘿嘿嘿笑起来。

「班里现在谁不八卦你俩啊,虽然不比林校草,但是秦铭也挺帅的嘛,拜托会脸红的男孩子超可爱的好吗」

我一下子急了,「谁说他没有林洛深帅的!你们什么眼神啊!」

拜托十年后秦铭这款杀疯了好吗!

不过他到底怎么长成以后的「冷漠总裁」样子的,明明现在很活泼。

后桌啧啧啧了起来,「你看,不打自招了吧。

「不过我们最近给你俩这个组合想了个名字,像 cp 嘛,「黎明」cp 怎么样?哎「黎明夫妇」这个好,这个好……」

08 年热播的韩综「我们结婚了」,瞬间带动起来,什么「夫妇」「cp」组合啦,后桌小姑娘就是个十足的冲浪达人,永远走在时代前沿,第一个给我和秦铭安 cp 让别人按头磕的就是她。

然后我立马拉住她求饶,叫她放弃这个想法,不然第二天全班都会这么喊的!

太羞耻了!

我不要面子的么!!

会被班主任叫走谈话的吧!!!

然后她笑嘻嘻地甩开我跑远了,我万念俱灰,我都不敢想,等秦铭下午回来听到这玩意是什么表情。

噢对,他怎么还不回来。

27

中午放学,我骑我小破车往家赶的时候看见个人,孙亭。

孙亭早已经转去美术班了,托她那个校长爹的福,成功和林洛深在一个班级。

一如上辈子,除了……她身边那个女孩。

戴着眼镜框,白净文弱的,是许念念。

许念念上辈子也和我是一个美术班的,她画画也很好,尤其擅长画静物素描,我没记错的话,她上辈子去了鲁美。

看着孙亭拉着许念念亲亲热热的,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我这辈子没去学美术,那渣人父女不会是还是没打消偷换别人的画的念头吧。

竟然盯上许念念了。

我骂了一声。

普通高考录取系统从 2001 年起开始实行网上报名录取,到这些年想动歪心思已经比较难行通了。但是美术不一样。

监控还没有全面普及覆盖的年代,监考也没有使用 AI 电子系统和信息技术手段的年代,美术校考,联考,能运作的地方太多了。

我纠结了一路要不要多管闲事。

我淋过雨,我见不得别人过得好,我要把别人的伞掰断。

28

当天下午放学我就堵了许念念。

「小心孙亭。」

「你考试的时候多个心眼,注意点,如果有监考员一直盯着你画画,小心她换你卷子。」

许念念是个声音细弱温软的小姑娘,可能是被我吓到了,她细声细气地问我,「为什么要换卷子?换给谁呢?」

我觉着小姑娘一瞅就是个被欺负任人拿捏还不敢吭声的主,我光想想以后孙亭偷她的画上鲁美,许念念哭得不行的我就生气。

我走过的那十年,难道还要叫别的受害者再经历一遍么

「我让你小心谁就是换给谁,总之,多个心眼。我没别的好主意,只能警醒你一句,你躲着她点。」

许念念温温柔柔地答应了。

「好的哦,小黎。」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马不停蹄地去找了一趟林洛深,嘱咐了他一句这事,让他也小心点。

未雨绸缪……希望有用。

现在的我无力和孙亭以及她爸对抗,我只能提醒别人小心他们。

但十有八九孙亭是盯上许念念了。

临近期末考试的周五,我在家长会上,见到了秦铭的母亲,传闻已久的秦夫人。

29

秋大壮自告奋勇地要去给我开家长会,因为我最近一次月考的成绩相当喜人。

凭借记忆力和秦铭补习理科加持的优势,我这次总分竟然冲进了年级前五十!!

二中可是市内有名的重点高中,这里人挤人人挤人,能进年级前五十,好的一本大学是差不多尽在囊中了!

这换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我上辈子那文化科的成绩,也就勉勉强强够上一本线,还是当时的班主任抬举,想挽留我跟我爹说我冲击冲击上个 211 没问题。

一本大学也分一本二本优劣好坏嘛,班主任也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我现在真有考 211 的把握,不过新班主任又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上个 985,老师们实在太看得起我秋女士了。

老天,上辈子我还没进过大学的门呢!嘻嘻,想想就开心。

家长会上也不外说一些激励的话,其中各科老师着重表扬了我和秦铭,丝毫不提「疑似早恋」的事。

反倒是以我们为例子激励其他学生要一直学习,不要松懈,人是可以不断进步滴!

啊,你问我怎么知道,我这不扒后门听里面说嘛。

秦铭在我旁边扶额,说我这样太明显,班主任他们能看到,马上就要散会了,然后就要拉着我走。

我被秦铭拉着走了还没几步,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清丽的嗓音。

「——铭铭。」

秦铭拉着我的手下意识用力,他仓皇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站着的,穿着亚麻色长裙的女人。

我第一次见到可以将亚麻色穿得如此好看温婉的女人,渔夫帽和浅色墨镜,棉麻质地的衣服使她看起来十分轻盈。

她踩着高跟,优雅地像鱼一样游弋到我们面前。

「铭铭,怎么不和妈妈介绍呢?」

然后她也没等秦铭回答,从容地摘下墨镜,看向了我。

「……您好漂亮。」

我呆呆地凝视着她的脸,还没来得及过脑子我就说出去了。

没想到秦夫人半捂着嘴,扑哧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如银铃,原来是这样子的。

「儿子,你这小同桌真有趣~」秦夫人含笑看着我,「嘴甜,妈妈爱听。」

秦铭突然长舒一口气。

「你就是秋黎吧」这个开头,我以为她下一句要说「我常听我儿子提起你」,或者说感谢我帮她儿子补习的话之类的。

「你的那副画真的不错,我有些日子没看到过比较满意的画作了,小姑娘天赋很高嘛。」

没想到她第一个提的,竟然是《天上月》。

这幅画自打上次我就留在秦铭家了,周末补习的时候偶尔会去画一画,到现在,其实还是没有画完。

「铭铭说这是你画出来的,起初我都还有些不信,不夸大的说,有几分大家之风了。」

秦夫人的面相整体都很温柔,她的眼睛看向人的时候,却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像是被看透了似的。

「可你年纪这么小,就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有没有意向去巴黎美术学院深造呢?」

我一怔,下意识摇头否定。

「不,我不学美术,我想……我想考公务员,跟我爸妈在一起。」

秦夫人诧异地瞥了我一眼,略显失望,「小秋黎竟然这么恋家啊,公务员……没有创意的工作。」

「妈!」秦铭立即喊停,秦夫人怏怏转了话题。

「啊,我想起来了,铭铭这回成绩竟然进步到年级前一百了,他以前可是不愿意学的,这些日子也不打架逃课了,都是你的功劳。」

秦夫人一边说一边低头从包里掏了掏。

「能叫我儿子乖乖上学啊,这补习费实在太低了,这钱你拿着,算我和他爹谢你的。」

一个早就预备好的红包出现在我眼前。

我有点无措,特别尴尬地看着她拿出红包要递给我。

我觉得很奇怪。

这种给红包的方式,像领导给员工发奖金。

当时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很别扭,下意识就不想收,推诿着摆摆手往后退。

「阿姨,不用不用,我该拿多少补习费就拿多少补习费,秦铭也帮助我理科了……所以这钱我真的不能要!谢谢阿姨」

秦铭拉住她,「妈——」

秦夫人看了一眼儿子,慢慢把红包放了回去。

「既然这样,我待会儿还有事,我先走了,铭铭,今天早点回家,你爸今晚要回来。」

她走了之后,秦铭递给我一个「抱歉」的眼神,「我妈总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她是有点……有点」

我朝他笑了笑,「我知道,阿姨人挺好的,也蛮好相处的。」

看着我表情没什么异常,秦铭才放心地跟了上去。

「妈,你为什么要给秋黎红包,她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爸的员工,也不是你的助理!」

秦夫人慢条斯理地走着,表情没什么变化,「铭铭,你知道你爸回来是干什么吧,暑假过去你就上高三了,留学的时候你爸已经打点好了。」

秦铭一下子愣在当场。

「我不想去,你告诉我爸,我不会去的!」

老管家跟过来的时候,正好瞅见秦夫人看着秦铭气冲冲地跑了。

「真是叛逆,好好的突然不去了,果然有猫腻。」秦夫人叹了口气。

老管家担忧地看向少爷跑掉的背影,拉开车门,「您见过秋黎小姐了吗?」

「见到了。」

秦夫人坐了进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形容呢,和我想的不一样,又好像一样。

你说,一个十几岁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怎么会画出情绪如此绝望的画呢?」

「如果没有经历过能折磨人一辈子的天灾人祸,饱受折磨,过得痛苦又绝望,活着没有指望,每一天都痛苦得像走在美人鱼用鱼尾换来的刀尖上,是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的」

管家听着云里雾里,但是彩虹屁一点没少,「还是夫人是最懂画的。可「一样」又是在哪里啊」

秦夫人微微点头,「我从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浓重的哀伤。」

30

自从见过秦夫人之后,我忽然生出无端的焦躁感,她身上的艺术气息非常浓厚,可是这种「艺术感」

只会让我联想到绘画,继而联想到我绝望的上辈子。

穷困潦倒,被逼绝境,天上月,画出来的绝迹,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很多天才画家过得都不好了,死了才出名。

重生回来的这一年,我都不敢再去触碰和美术相关的东西,我不去画室,我很少见林洛深,我躲着孙亭走。

因为我曾经引以为傲的绘画天赋,是我悲剧人生的导火索。

我宁愿籍籍无名,安稳度日啊。

期末考完试之后,秦夫人派人把我的《天上月》送了过来。

上次画它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我现在过得很幸福很快乐,我甚至都不敢触碰它。

和上辈子的死亡息息相关的画,包含我最浓重的绝望与痛苦。

我现在只会对它感受到

——恐惧

我找了张布把它盖上了。

秦铭自从期末考试后就处于一个「半失踪」的状态。

补习暂时停止了,我给他发短信,他都要过很久才能回,只说没事,家里有事情。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因为短信费实在是有点贵。

我去他家找过他,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可是整栋别墅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佣人,老管家和秦铭都离开了。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严重。

哪怕秦铭和我说,他们假期要回京城,所以离开了。但是。

我害怕他一言不发的离开,我开始不断猜测他是不是已经被他家偷偷送出国留学了。

秦铭的回应一直是躲避这个问题,他说他不会去的,但是他没和我解释他为什么离开,也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31

我学习的时候开始不断走神。

我知道我心里特别慌,没来由地慌。

我心里好乱啊,真的好乱,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我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一直在说——

「秋黎,秋黎,未来是改变不了的。」

「秦铭依旧会离开,你的爸妈……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吗?」

「蝴蝶效应……」

我晚上开始翻来覆去,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我不敢闭眼。

这几天我一闭上眼,梦里是瓢泼的雨夜,我跪在我爹的灵柩前,哭着喊着不让他们下葬,我妈倒在了我爹棺材前。

我咬着牙处理我爹的后事,将整颗心扑在我妈身上。阴暗的色调里,病房每日的钱流水一样的花,我们的钱已经快要见底了。

我妈看见手术的巨额费用,她那个时候已经说话很费劲了,她说别治了。

「别治了,治不好的,我死了,你上哪儿去还那么多钱。」

我不肯,我给医生护士下跪,我找过亲戚吃过闭门羹,我甚至去找过高利贷。

可我妈不想给我添麻烦,当我终于凑齐钱去医院的时候,在医生给的期限之内。

——她止了呼吸。

第二天晚上梦见我在美术考场,画着画着我眼前的画,突然变成一个水平相当糟糕,故意画坏的画——我没见过,但我知道这是孙亭的画。

我又落榜了。

第三天晚上,二十多岁的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刚刚结束了今天的第三个兼职,然后突然扶住路边的垃圾桶,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

然后我从手掌中,看见了血丝。

然后我在公路上重重地栽倒下去。

红血丝滴入红颜料里,我木然地擦了下从鼻子里涌出来的血,头晕脑胀地提笔在画布上写下红字。

我前些日子看见画室的助理收了孙亭的钱,然后我把画完的作品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上,给她们提供便利。

可是不停地画,为了给孙亭「送」参加比赛的作品,累得我想吐。

第四天晚上,《天上月》画出来了。

可是在我放火的时候,孙亭家的别墅里冲进来一群持枪的警察,将我按倒在地。

我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身影从后面走出来,漆黑的风衣,那是十年后的秦铭。

他居高临下地、冷漠地看着我。

孙亭走到我面前,蹲下身,用那张美丽、又恶毒的脸,捏起我的下巴,低声,一字一顿——

「秋黎,你以为——只有你重生了么?」

「谢谢你的那些画,把秦铭送到我身边来。

毕竟好闺蜜一场,警官们特意准许你参加完我们的婚礼之后,再进去坐牢,开不开心。」

我目眦欲裂!撕心裂肺!

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和她同归于尽!

睁开眼的时候,我后背都湿透了。

这些噩梦缠身的日子,将我上辈子的事周而复始地演,我每次从梦中惊醒,都会从床上掉下去,爬起来抓着画笔掀开画布!

我就在每天深夜,精神高度紧张崩溃的时候,在如此高压的状态下,疯魔一般地画《天上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只有这样做,我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李女士看着我每天脚步虚浮地从房间里「飘」出来,眼底乌青那样子,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上了我的身,差点吓得要给我找道士做法。

我殚精竭虑地画了好几个晚上。

创作《天上月》的过程中,十分痛苦,而且只有深夜被噩梦缠身然后惊醒的状态下才能完成。

最后一笔完成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卸下重担。 

一夜无梦。

32

说来奇怪,《天上月》完成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再也没有如此痛苦的情绪。

调养过来,晚上和秋大壮李女士下楼去小区附近遛弯的时候。

秦铭站在橘色的路灯下。

深深地注视着我。

李女士后来形容那天,说我看见秦铭的那一刻,眼睛都亮起来了。

我跟他们说了一声,然后飞快地跑向他。

看见他的那一刻我有无数话想说。

可到他面前时,我眼眶慢慢热了,我笑着说,我说秦铭你怎么瘦了呀

秦铭看见我向他跑来,下意识想伸开双臂,可他又强控制着放下了。

他瘦了,真的瘦了很多,他站在那里,风尘仆仆。

好像是连夜赶过来的,没有停歇,他身上有赶路的气息。

我敏锐地感觉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秦铭这些天不会瘦这么多,他背微驼,我不敢往下猜测他吃了什么苦。

可秦铭看见我的那一刹,他的第一反应是笑。

我又见到了露出小虎牙的笑。

他没回答问题,眼睛弯弯,他笑着问我,「小同桌,你怎么也瘦了?」

不远处我看见老管家和一群从来没见过的保镖,秦铭的状态,并不像是「打了胜仗」。

他突然在晚上赶过来,好像就是

就好像是最后一次来见我。

我知道,他没抗争过家里。

我上辈子是十年之后才知道他家的背景的,是我八辈子也不敢奢望难以企及的高度。

从见到秦夫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家的态度了,我几乎是彻底打消了那最后一分妄想。

他怎么能抗争得过他父亲呢。

可是这个少年,眼前这个少年,七月的晚上,披着浓重的夜色来见我,像个孤决的英雄。

33

第二天我去秦铭家的时候,是老管家来接待的我。

「少爷还在补觉,老爷一松口,这孩子就立刻赶回来了,一点也没歇,唉……」

我接过红茶,老管家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像是在顾忌着什么。

斟酌一番还是尽数吞没于沉默中。

我不自觉地摸着茶杯,心神不定。

一时之间谁也没开口,一片寂静。

万籁俱寂,对面的老人忽然缓缓出声,「少爷是我从小带大的,说起来,老爷和夫人甚至都没有我清楚少爷的脾性。

秋小姐,秦家的产业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庞大,老爷夫人就这一个孩子,所以未来少爷肩上,是你无法预计的重担。

少爷在以前的学校,打了好几个这个公司那个集团老板的孩子,在学校仗着家世,混得实在是太无法无天,老爷才生了气,把他送这里来的,素来听说这边二中学习氛围浓厚,想着能让少爷收收性子。」

我说呢,秦铭刚来那样怎么这么欠抽,原来以前就是个混世魔王。

老管家的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也柔软起来,「可我知道,少爷本不是一个顽劣的孩子。他只是想用这种办法引起父母的注意罢了。

少爷本来是不愿意来这里的,学习压力又大,环境也不好,他刚来的时候真是一万个嫌弃这里,天天盼着老爷早点把他送出国留学。

渐渐的,这孩子就不提了,开始和我提起他的「同桌」——就是那个,一开学就打了他的小姑娘」

老管家说的时候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原来您一早就知道我了。」

「是啊,毕竟敢打少爷的人可不多哟。

少爷说他小同桌学习特别刻苦,比旁边的人学习都认真,虽然不是班上成绩最好的那一批,可她一刻也不敢松懈。

少爷说他睡觉之前,小姑娘就在写卷子,他睡醒了,她还在写。那个时候正是最困的时间段,班上所有人都在昏昏欲睡,可就是她不睡,盯着卷子的眼睛都在发光。」

秦铭之前调侃过我,是「学习的狂热信徒」。

当时我怎么回答来着,当时我苦苦计算数学题,只回了他一句,「我根本就不喜欢学习。」

「少爷问我,为什么有的人不喜欢学习却如此热爱学习」

我觉得这话问的有点「何不食肉糜」的味了。

「对于普通家庭的人来说,一般只有学习这一个出路。也是最好的出路了。」

老管家笑笑,说他也是这样和秦铭说的。

「后来突然有一天,少爷背回来的书包里,终于开始放课本了。我一问才知道,说你要给他补习,明天要考他背课文的。」

他说到这里开始笑。

现在氛围和乐融融的,老管家说了很多以前的,还有秦铭之前的事。

然后他忽然较为严肃地口吻告诉我,「秋小姐,少爷现在变得很好,你是功不可没的。

我也是这么报告老爷和夫人的,他们其实都知道。

他们也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和家里唱反调,忤逆老爷的安排。

就连我也看得出来,这孩子很喜欢你。

可是秋小姐,这个世界上,光有喜欢是不能成事的。」

我之前不知道在哪儿听过一句话,「你不要听一个人他说了什么,你要听他没说出来的是什么。」

老管家没说出来的,应该是「秦铭是为了你才忤逆父母的安排的,可是这份喜欢在他的父母看来,没有用处。」

我心头一酸。

不过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秦铭上一世,是在高三上学期中旬才走的,为什么这一世才过完高二就要着急把他送走呢?

这不对劲。

然后我急忙抬起头,抱着最后一丝期望。

「我记得,我记得秦铭说过,他爸妈是想着让他高三才去留学的,这才刚上完高二,为什么……」

「啊,原本是这么计划的,不过没想到少爷这段时间比以前成熟多了,老爷看见这孩子的变化,决定提前了。毕竟留学还是越早越好……」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耳朵轰鸣——

我整个人都傻了。

是我,原来是因为我

才让秦铭提前走了。

如果我没有给他补习,他就不会那么快端正学习态度,成绩也不会有质的飞跃,他父亲也就不会注意到,提早了留学计划。

蝴蝶效应……真的在应验。

不会改变的……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可我没后悔过,我秋黎办事从来不会后悔。

认识秦铭之前,我不关心他是谁是什么背景。

可是认识了解他,和他很熟悉之后,我知道他是个很好,很好的少年,他理应有个壮大灿烂的人生——我也希望他成长变好。

没想到这反而加快了他的离开速度。

老管家继续说,「夫人比较开明,和老爷商量了之后,她提出把你也送去留学,学校她都挑好了,是巴黎——夫人自从看见你画的那副画,就对你改观了。」

我突然出声,「可我听说,秦铭留学的国家不是那里,就算我去了,也是相隔万里。」

我不是十七八的秋黎,我活过一辈子了,我不是傻子。

我听得懂秦夫人的弦外之音。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秦夫人从来没有改过主意,巴黎还是这里,没有差别。」

他们从始至终就是想分开我和秦铭。

老管家停顿了一下。

「可是这样,其实对你们都好。秋小姐,其实夫人这个提议真的不错,你其实可以去巴黎深造,以你的天资,没准——」

「……没必要,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会抛下我父母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的,我爸妈也就我一个。

名利对我来说,没有家人重要。」

如果名利那么重要,我上辈子怎么会拱手让给孙亭。

去不去巴黎,拿奖的也是我画的《天上月》,如果我现在去了,那我还有什么必要重活一辈子。

老管家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个话题,「少爷也不肯,他用了各种办法想劝服他爸爸,可是老爷那个人,怎么是那么好说动的。

一开始闹跳楼自杀逼老爷,气得老爷和他大吵了一架,然后把他关起来了,也没收了所有尖锐物品,最后少爷干脆绝食了,谁劝谁送也不吃。」

难怪他回来瘦了一大圈,我听得心脏都快揪起来了,急忙追着他问,「后来呢后来呢?他有没有出什么事!」

老管家提起这些,心情也很沉重,他看向我的视线甚至都有点责备。

「这孩子几天滴水不进,没撑几天就晕过去了,老爷再怎么铁石心肠也被吓坏了,夫人气得和老爷吵了一架,最后两个人让步了。」

老管家看着我,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们同意延迟一个月,准许秦铭回来一趟和你告别。」

我一下子攥紧了沙发的扶手。

34

我心神恍惚地对着《天上月》坐了半天。

下午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是秦铭。

他只说了一句话,「小同桌,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西藏?」

如果我没有听老管家说这些事,我会以为是他玩笑着和我说,是他突然起意。

可我听了前因后果,我现在只觉得他像是在说「遗愿」。

于是我做了我这辈子最勇猛也最果断的决定。

「什么时候?在哪儿集合?」

秦铭一愣,「就这两天,我都行,你什么时候有空?等会儿叔叔阿姨能同意吗——」

「就现在吧!」我用肩膀夹着电话,翻箱倒柜找行李箱。「你等会儿,小明同学,我收拾完行礼就去找你」

「——啊???」

挂断电话后我顶着秋大壮骂我,我也要偷他们行李箱过来,马不停蹄收拾行李。

我梗着脖子说我一定要去,我说他都为我抗争过,我为什么不能向他走两步。

秋大壮死活不同意,直接挡在门口摆明了不放我出去。

「爹,秦铭一个月后就走了,要待很多年,回来也是七八年后的事。」

「我还能去很多趟西藏,我也还能和你们去很多地方——可我不一定还有机会和他一起去了。」

「我和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秋大壮突然从门上滑下来,一言不发地去了卧室。

半晌后他拿着一个相机出来,我认得,那是他特别宝贝压箱底的数码相机。

秋大壮摸了摸我的头,「出门带着钱不方便,你拿着这张卡,密码是你生日——听说西藏特别美,多拍几张照片回来给我们看看。

等你妈妈心脏养好了,咱一家三口有时间一起去一次——孩子她妈你帮黎黎收拾收拾行李」

我怔怔地看着正在给我商量带什么东西的他俩,眼眶一热,我恍然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失去他们的我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我真的永远爱秋大壮和老李。

一个小时后,我冲秦铭扬起笑脸,「随时可以出发!小明同学!」

秦铭还呆呆的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不过他勾了勾嘴角,笑着说「走!」

就在秦铭想订飞机票的时候,他爸来了电话,说已经派飞机过去了。

被监视的窒息感压得我都有点不舒服,秦铭面上掠过阴云,强撑着不在意似的朝我笑笑。

然后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往西藏了。

为什么用浩浩荡荡来形容呢

因为除了秦铭这次回来额外多出来的保镖,别墅后的私人停机场降落的飞机上,又下来了一批人。

秦铭一直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么?

噢,一开始没这么恐怖,是因为我,他跟父母抗争之后加了好几倍的看管人数。

想到这里我心有愧疚。

不过幸好这次跟去的还有老管家,他身体硬朗,拍着胸脯表示当年跟老爷子进过西藏,完全没问题。

35

转车到达西藏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按照原计划,我们一行人在南迦巴瓦峰附近的酒店歇下。

我躺下的时候,心脏还在微微雀跃

——哎我上次活了二十八年,还没出过省,也没去过西藏呢!

传说中最接近天边的地方。

我激动地一晚上没怎么睡着,满脑子都在回想路上老管家跟我们说过的这半个月的行程安排。

啊,想想就好期待。

我给秦铭发了条短信,让他准备准备,明天早点起来看日出。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兴冲冲地敲开了秦铭的门,他早已经起来了,看见我「闯」进来的时候还有点紧张。

阳台外面就是连绵起伏的喜马拉雅山脉。

外头天已经泛白了,但是太阳还没出来,老管家帮我把相机架好。

然后在一边看着我和秦铭四处乱逛,笑着和旁边的保镖说,「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

山脉上空聚起云海,东方天边处的云慢慢浸粉,很快朝霞万丈——

「马上马上日出了!要看到「日照金山」了!」我兴奋地拉着秦铭的袖子大喊。

「看着呢看着呢」

我们屏息凝神,漫长的几分钟过去,红日终于破开云雾,那一刻,不,是很快!

最高的山峰尖顶,一下子变了色!

「亮了亮了!你们看亮了!」

后面的人掏出了望远镜,旁边的旅客也很激动。

金光往下大片大片蔓延,慢慢的,整座山脉上面都笼罩在金光之中。

雪白的山此刻金灿灿得发光。

整个上空都是金红色的云海,金粉色的光绵延交叠,雪山金山,恍临仙境。

那一刻我的脑子突然闪过课堂上苏轼的一首词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秦铭话音刚落,我就转头看着他。

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我看到了日照金山」这是十年后的热梗,我注视着秦铭。

他纠正,「是我们一起看到了日照金山。」

「他们说,看到日照金山的人会幸运一整年。」我锲而不舍地把流行句子念完。

秦铭歪了歪头,「可我感觉我们不是幸运一年,是幸运一辈子啊。」

我又看到他露出那颗小虎牙。

「嗯!那就幸运一辈子!」

那就幸运一辈子吧,秦铭,好让我们一起看看,这美丽壮阔的山河。

我看着秦铭,晨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儿,日照金山的金光落进少年的眼眸。

一向看久了的五官莫名有些陌生的惊艳,秦铭长得好,我上辈子也这么认为。

少年的稚嫩和青涩正在从他的脸上剥离,他回来的这次,面上除了疲惫之态,还有一夜长大的从容和坦然。

好像有一阵风不知从哪儿吹来,吹落他眼里的金光碎片,然后尽数落入我心里那片野蛮生长的荒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不远处老管家对旁边的保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按动了快门。

36

这两天我和秦铭就闭眼当看不见那群便衣保镖,自顾自地玩。

我们在八廓街吃藏式早餐,看远道而来的旅客朝拜,举起相机记录藏族风俗文化。

然后在我强烈的要求下,秦铭换上藏服,看着老板给他带上发饰还要给他上妆,吓得他弹起来,瞅见我拿起相机的时候,羞愤地要捂我镜头

——可惜被我及时抓拍了!

我拿着刚拍好的画面和老管家笑,他转头就把我也拉进去,拿了身颜色相近的藏服给我要我换上。

然后就轮到他笑嘻嘻地拿相机拍我了,「小同桌,好看!真的好看,你别捂脸啊,来来来,冲镜头笑一个」

老板摸着下巴,「你们要拍个情侣写真么?」

我:……

秦铭:……

瞅着我俩突然齐刷刷扭头,略显尴尬地不知道如何回应的时候,老管家笑呵呵地拉过老板,低声说给他们弄一个。

秦铭的造型倒腾得很快,他掀帘子进来的时候,有个姐姐正在给我化妆。

她拿了一堆色彩鲜丽的发带和项链让我选,我正犯选择困难症的时候,秦铭指了指明黄色的那条。

「黄色吧,她用黄色发带肯定好看。」

那个姐姐拿起来朝我比了比,「确实诶,你男朋友眼光可真好」

「那当然,梨不就是黄色的么,多好看」

我气呼呼地扭头,秦铭那家伙正偏过头用袖子半遮脸偷笑。

藏族姐姐给我编辫子的时候,秦铭一直支着下巴看,她把发带绕进去很快就编好了一个,她要编另一个的时候秦铭打断她。

举手跃跃欲试,说他也会了让他来!

然后姐姐笑着给他让了位置。

我有点不自在。

姐姐挨得很近给给我编头发的时候我没感觉,可是换成秦铭,我并拢了腿,坐的笔直,有些紧张。

秦铭得有一米八多,我才一米六六,离远了看跟窝他怀里似的。

陌生又熟悉的、少年向青年过渡的、男性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撩拨我最敏感的神经。

我甚至清晰地感觉得到,秦铭指腹擦过我发间,又碰到耳廓的温热。

而且他编得很慢,还有点手抖,为了缓解尴尬,我没话找话说,

「小,小明同学,你真的会编头发吗?不是拿我当小白鼠吧……」

「当然会!我又不是第一次编,小同桌你放心,我肯定给你编得特别好看!」

「不是第一次?那你第一次给谁编的?」

「我小表妹的芭比娃娃」

「……不好看打你哦」

秦铭咳嗽了一声。

在我对着镜子照的时候,姐姐正拿着额饰进来,看见我另一条辫子,笑着夸了一句,秦铭洋洋自得。

然后拉着我在所有人面前转了一圈,显摆了一番他自称的「编辫子技术」,那秦家的保镖能说什么啊,当然摁头鼓掌热烈地夸赞他家少爷编的好啊!

秦铭都快被捧到天上去了。

旁边路过的游客纷纷看了我们一眼。

「哟,好俊的小情侣」

然后听到其中这句话的秦铭,昂首挺胸地拉着我光明正大地在异乡逛街。

我好像隐约看见他身后有尾巴翘起来了。

拍写真的时候,我俩一开始都还挺羞涩的,手也不敢乱摆,摄影师一直在指导我们拍照动作。

「哎呀别那么害羞,离近点离近点!」

「动作太僵硬!笑一笑,别笑那么假!」

忍无可忍的秦铭直接把我脑袋往怀里一按,侧头看着摄影师,「这样行了吧」

我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倒在他身上。

——摄影师摁下了快门

白光亮起的一瞬间,我听见了剧烈的心跳声。

37

第二天我们在羊湖边骑马。

第三天适应高原后,我们前往布达拉宫。

我气喘吁吁地看着精神矍铄的老管家领先我们一大截,身后还有一批保镖配合跟在我们身后。

所以说,老年人的体质是个谜啊。

「慢点走,不着急,先停下来缓口气,不然待会儿又出现高反了。」

秦铭向我伸出手。

我深呼吸两次,抓住他的手。

终于登顶布达拉宫,传说中为文成公主修建的宫殿,高大巍峨,耸入天际。

对藏族文化从来没接触的我,兴致勃勃地在里面走走看看,观赏的途中,旁边的保镖忽然齐刷刷地转身。

耳朵灵敏的秦铭立刻转身,讶然地望着身后不知何时立在那里的袈衣僧人。

那是一位白鬓老者,着美术颜料里正宗的赭石色袈衣,最朴素也最平淡的衣着,不显山不露水。

他垂着眼,双手合掌。

宫殿内藏经声正诵,檀香四绕,远处有钟声。

我突然有种错觉,他好像在遥遥地注视着我。

僧人向我们走进,施了一礼,向旁边的保镖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他颔首低眉,沧桑的面容上印着慈和清冷,平静地向我们双手合掌。

「晨鸽报喜,香烟正旺,昨夜卜卦,天命告知我——有故人来此。」

秦铭眉头微蹙,显然摸不着头脑,「大师有何指教?」

僧人依旧垂着眼,「施主,请借一步说话。」

僧人离去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秦铭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老者。

僧人慢慢抬起眼,平和地凝视着他,缓缓开口。

「秦先生,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38

日头升起来了。

布达拉宫外的金线寸寸淹没佛龛,藏僧嘴唇开合,面前的少年脸上只是一片空茫。

「大师,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藏僧垂眼静默。

「第一次见面,你手捧骨灰盒爬千层阶梯,不远万里,前来拜访。

那时,你身后也跟着这位老人。」

他手指的位置是老管家,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还在高度戒备地盯着这里。

秦铭微微瞪大了双眼,「大师,我可以肯定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我参加过不少葬礼,但是除非至亲,否则我不可能——或许,您见过家父?」

藏僧平静地听他说完,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着他。

教人无法不相信他的话。

「秦先生,你我确实见过,不过,是在贫僧梦中——说起来荒诞,但近日贫僧每当三更天入定时,总会反复做同样的梦。

您在梦中亲口告知贫僧您的名讳,来此地之前您花费不少功夫打听,在贫僧云游归来的隔天,您就亲自上门了。」

藏僧准确无误地报出了秦铭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你种因,既得果。贫僧也在琢磨,为何会梦见那样的情景,好似真切发生过——但今日一见,您比梦中要看着年轻许多。」

秦铭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出来,「梦中您见到的我多大年纪?」

「约莫有二十七八了。」

「……大师,您看到的是未来?您的意思是,十年后我会有至亲逝世?」

藏僧摇头。

「无法窥探,不可说,不可见。」

「贫僧无意占卜窥天命,也并非售卖延年益寿的法子,我也不知,那是过去,还是未来。

你曾于梦中问贫僧,问人可有轮回转世,问善恶对错佛祖如何界定,你问杀人者可会堕入无间地狱。

你问贫僧地上的活人要做多少功德,才能抵消死人的罪过,才能求得上天的原谅。」

秦铭讶然,「梦中的我,是想要给那位去世的人求上天堂么?」

藏僧微微笑了,他面上表情难得复杂。

「不,您说,您只想为那人求一个来生。」

「……那人是谁?」

「无法窥探,不可说,不能说。」

「过去无可挽回,未来可以改变——虽然不知现在是何种情况,既然贫僧现在见到了你,那就说明现在还是处于可以改变的状态。

只是秦先生,贫僧不得不说,这局无论如何看,都是一场死局

——无 法 改 变

言尽于此,贫僧还有事情,就不多耽搁您的时间了。」

藏僧最后合掌,朝秦铭颔首,转身离开了。

这回轮到秦铭想叫住他,可是藏僧双鬓斑白,脚程倒快,眨眼间已无影了。

老管家等人快步走上前来,殿内僧人们纷纷双手合掌,表示老僧已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我暗戳戳凑上来,拉了拉秦铭的衣袖。

「那僧人同你说了什么?」

秦铭看起来魂不守舍的,问他他只摇头,「没什么,奇奇怪怪的……」

老管家担心地摸了摸他额头,「不会是给下降头了吧?」

之后老管家带着我们急匆匆回到酒店,找了十几个医生轮番看了一遍,又找了几个喇嘛检查有无问题。

幸好秦铭什么事也没有,但是老管家还是不放心,勒令他这两天先在酒店待着,后期观察没问题了才准放行。

39

隔天清晨,我听着门外秦铭嚷嚷着无聊,跟老管家软磨硬泡,又是撒娇又是恳求又是耍无赖的,十八般招式用了个遍。

——然后通通被老管家冷漠驳回。

隔着门板都想象得到那孩子撒娇打滚哼哼的样子,就和以前一脸期待地露着颗虎牙跟我求作业一样——光是想想,都很可爱。

没想到秦铭竟然还有这么反差萌的一面。

要知道,自从补习之后他不再抄我作业,想继续看他撒泼打滚有多难!

我一面笑眯眯偷听,一面铺开画纸,开始调色

——我这间房的玻璃窗外,是雪山。

出来的这些天,我神清气爽,再无噩梦缠身,前几日的日照金山,我动心起念。

等我撂下笔伸懒腰的时候,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小同桌,这是「日照金山」吗?」

我当时吓得一激灵,差点从凳子上栽倒

秦铭眼疾手快扶住我。

我一进入画画状态,就容易陷进去,忘记周围的人和事。

在我浑然不觉的时候,秦铭搬了个凳子,撑着下巴看我画画。

我画了多久,他就静静看了多久。

特别安静,乖乖地在一旁,也不打扰我。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摸过来的。

我愣愣地点头说是,秦铭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我。

过了会儿,他突然说。

「小同桌,这回你没哭。」

「——等等谁告诉你画完画必须哭一场啊啊啊!!」

他兀自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摸画上的雪山,但没有放上去,遥遥地停在半空。

「这幅好看。」

他突然说。

「我更喜欢这幅——不过我不是说那一幅不好看啊,也挺好看的,就是、就是这幅看着更敞亮,那幅……」

「《天上月》太压抑,太阴沉了。」我补充。

还未等秦铭发表什么意见,我指了指这幅,「你喜欢?那我画完送给你」

秦铭眼睛都亮起来了,「真的?」

然后像个得到心仪玩具的小朋友,爱不释手地左瞅瞅,右瞅瞅观摩这幅画。

「我一定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我要挂我房间。」他立刻做出判断。

「对了小同桌,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这可难到我了。

眼见我冥思苦想搜肠刮肚,找不出来合适的名字的时候,秦铭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试探地问了一句,「我有个想法。」

「你觉得,这幅画叫《黎明》怎么样?」

「……好像也行,不过有什么说头吗?」

「日照金山那一刻,正好是日出的时候,叫「黎明」也应景,而且这幅画上金灿灿的光,看着让人觉得充满希望,「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等会儿小明同学,你是不是偷偷看过《甄嬛传》了??」

秦铭猛地咳嗽了一声,欲盖弥彰,「而且、而且这名字也和你的名字相得益彰嘛,愿我们来路光明灿烂这寓意多棒啊。」

等会儿,我的名字——

秋黎,秦铭

……

——秦铭你是不是你绝对是听过后桌她们议论过「黎明」cp 了是吧!!!

啊啊啊啊他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不过,也没人拗得过他,在大家的集体投票决议下(不是,全都是他的人到底有什么好投票的),《黎明》最终敲定为这幅「日照金山」的名字。

画好之后,秦铭小心翼翼地在画的背面,端端正正写下两个名字——

秋黎

秦铭

装裱封存。

我们离开西藏之前,最后在雪山下挂起经幡。

秦铭号召保镖们买了一大把,他带着头牵起一条经幡往前跑,他跑到了个最高点。

看了一圈,满意地定好了点。

我刚系好经幡,虔诚地双手合掌许愿。

「小同桌!我跟这里的管理局讲好了!咱俩的经幡几十年都不会被撤的!

秋黎,你回头看——」

我回头,大片大片的经幡兜头罩下——

秦铭就站在五颜六色的经幡之上,他立在高地,极目远眺,雪山吹过来的风擦过他的眉梢——少年剑眉星目,风光正好。

当地人说,风每吹经幡一次,就是诵经一次,也是向神明祈求一次。

我那天向神明祈求了什么呢

我求我父母安康喜乐,永无疾病。

我求我此生安稳无忧,不再重蹈覆辙。

最后,我求神明垂怜,

饶恕我的罪过,不要影响秦铭这一世的爱人了。

我求他一份平安幸福。

「我求了三个愿望。」

「一个经幡你求三个愿望?小同桌,你可有点贪啊。」

「别笑,还说我,你买了这么多经幡,你求了多少愿望?」

「一个。我只求了一个愿望。」

「什么?!那么多、那么多经幡!铺天盖地的!你你你你就求了一个愿望??」

「当然啊要弄个最大的——我还怕神明看不见呢!

我也就只求这一个愿,也就祈福这一次。」

40

回去之后,剩下的半个月里,秦铭突然改了补习,说要给我恶补理科。

他转了转手里的笔,点了点一道大题,戳戳我的额头。

「小同桌啊小同桌,这是第三遍做一样类型的题了,你啊你啊,没了我你以后——」

话题到了这里总会戛然而止,秦铭那一瞬间收回了笑容,从前含笑的眼里会骤然爬满愁绪。

我心头酸涩,强撑着笑容,把尺子递给他,「那就再教我一遍吧,这种怎么画辅助线啊?」

我和秦铭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这是一条疮疤,我们能无能为力只能任其发展的疮疤。

是断头台即将落下来的刀刃。

近来补习过程中秦铭接到电话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这几天,计算数学题时,纠结政治题看着哪个都对的选项时,频繁地被一通电话打断。

隔着远远的,秦铭好像是在和他父亲打电话。

每一次父子俩都是争吵收场。

回来的时候秦铭都是黑脸,我问他的时候,他只用没事来搪塞我。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给我讲题。

我知道,秦铭不想走。

日期越临近,他的这种焦躁感就越强。

他为什么不想走,我却不敢往深处想,虽然我也很舍不得他。

我只能一遍遍地演算复杂的计算题,掩饰我的焦虑。

我知道他要走的,他迟早都要走的。

我祈祷着那一天晚一点降临。

直到那天下午补完课,秦铭突然停下,转头看着收拾课本的我。

对上他的目光,我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秦铭定定看着我,话几度涌到喉咙又咽下,「秋黎,我要走了。」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攥着书包带子,捋着并不存在的褶皱,「这么快,确定好日子了?」

他艰难开口,「……确定好了。」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我爸派人来接我。」

我猛地抬头看着他,有些委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避开我的视线,「我、我开不了口。我爸给我下最后通牒了,明天他的飞机就过来,不能再留了。」

好难受啊。我感觉有块大石头压在我胸口,快闷死了。

秦铭要走了,一走至少要走五六年。

五六年啊。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物是人非了。

他到那个时候,还会记得我吗?

我实在记不起来那天下午我是怎么维持表情的,我说挺好的,可是我赶不上你今年的生日了。

我想到了那副画。

「《天上月》我已经画完了,明天我去给你,你一定要等我。」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再不走的话,可能要哭出来了。

我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和秦铭有交集,而且我原本,只想挣他的补习费而已。

明明我早就知道他要走了。

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秦铭他爹派私人飞机来接他的,说是接,我看他旁边那么多彪形大汉,我觉得可能是「绑」。

秦铭抱着画框,他认真地看着我,再三保证他一定会回来。

「小同桌,等我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我哑着声音说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他转身之前偷偷塞给我了张银行卡和一部手机。

秦铭走了。

41

秦铭走了,日子还得过,习还得学。

寒来暑往,升入高三,课业压力一下子增大,身边同桌换了又换,桌面卷子摞得越来越高。

高压状态下我已经逐渐不去想秦铭了,实在是没有功夫,高三真的累成狗。

压力大得我已经很久没有画画了,写题的时候偶尔会从快淹没课桌的书本里抬起头,茫然地回想上辈子的事是不是一场梦。

「黎明 cp」的八卦最终也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同学们嘴里八卦的对象换了一茬又一茬。

没有人再提起秦铭了,现在大家挂在嘴边的是孙亭和林洛深的八卦。

要不是见着林洛深愁眉苦脸的,同学们你一嘴我一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都要信了。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你离我远点!」

我嫌弃地躲林洛深一米开外。

「不是吧小黎,你真信那些话啊。」林洛深一脸受伤的表情,「瞧瞧,小时候还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呢,长大了就不认哥哥了。」

我友好地问候了一句,「去你的。」

「和你说正事,你上次提醒我的事,我这两天发现……孙亭偷藏了许念念两幅画。」

林洛深的表情严肃下来,「美术作业很多,可能许念念自己没发现画被扣了,但这两次成绩,孙亭交的画我仔细看过了,是许念念之前的练习作。老师那边……把画压在最底下,我是偷着翻的。」

我了然,孙亭她爸早就和老师们串联好了。

我拍拍他,「林同学,想想办法。」

林洛深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我提醒过许念念了,但凭我现在的能耐还是没办法和孙亭对抗的,我现在也没有证据能举报。

只能未雨绸缪听天由命了。

林洛深表示不用担心,他会想办法的。

是个雨夜,我正在屋子里写作业。

突然听见外屋「哐当」一声。

我心头涌出不详的预感,连忙走出来。

出门看见我妈倒在地上

手边是流了一地的水杯。

42

我咣咣敲开了楼上楼下邻居家门

他们被吵醒了怒冲冲地出来,看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和门开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我妈。

在几个大人的帮助下把我妈抬起来,邻居们忙着找车送我妈去医院。

可走出楼门,屋外暴雨临盆,地势低洼的老旧居民楼,水面都淹到小腿!

「地下车库的门也给淹了,老张家和老王家的跟我过去帮忙找辆车,救人要紧!」

我抱着我妈,哭着看着面前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雨夜。

今天的雨大得吓人,秋大壮前两天刚走去出差,怎么什么倒霉的事都赶到今天了呢!

「打 120!找救护车吧!」

「雨下得太大了!车库门打不开啊!」

「前头那辆白车好像是前栋楼三单元的!有没有认识的联系一下!就这辆车停的位置没被淹!快快快!!」

「快打 120!打 120 啊!!」

「打着了打着了!医院说先等会儿,一会儿过来!」

「这么大雨开过来也费劲啊!我看老秋他的媳妇这估摸是心脏病!得尽早送医院!」

「这小区里有没有大夫啊」

……

大雨,交通堵塞寸步难行,人群慌乱叽叽喳喳吵嚷,没有主心骨

——主心骨应该是我这个女儿!

可我现在除了看着我妈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和淹了一大片的前方、几个邻居合力撬车库门的身影……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有东西划过我的脸,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因为此刻纠结这些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秋黎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了!

第二次秋黎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妈死在你眼前吗!!

尽管控制不住,我还是死命掐着自己,强迫自己清醒,咬着牙打着颤扶着我妈,拍了拍嗓门最大的六婶。

「婶婶,你让王叔他们夫妻俩去前面那栋楼找开白车的人,求他帮个忙;让李伯伯他们先别撬车库门,去小区医疗所抬个担架来——如果最后实在找不到车,我们扛也赶快扛过去!」

六婶看了我一眼,「行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老王啊,你去——」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引擎声!

一辆漆黑的车迎着暴雨开了过来——!

车停在了我们前面,是一辆线条漂亮的超跑。

「太好了!可不有车了吗!」

「师傅?师傅?师傅救人啊师傅!您劳烦送人去趟医院吧!」

车窗降下来

我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我忘记了开口。

——是秦铭。

他额前的碎发都被打湿,眼眶通红,直直地看着我。

43

我顾不上喊他,连同其他人把我妈扛上车,我也紧跟着坐了进去。邻居们商量了一番,隔壁们的伯伯阿姨自告奋勇跟着我们去。

「小黎一个小孩,咋搞的来哦,你们先回去吧,我们看着就行。」

我低头给我妈擦脸上的雨水,秦铭在前头开车。

我现在没有时间问他怎么回来了,也没有时间问他为什么突然出现,也没法问他到没到开车的年纪。

可是很奇怪,秦铭开起车来根本不像刚学会多久,方向盘和油门配合娴熟,像是老手。

他开得飞快,雨夜里仿佛飞驰过一匹矫健的黑豹,成熟迅猛。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我妈被推进急救室了。

秦铭在另一边打电话,我听见几句「调动人手」「派顾医生过来。」

他打完电话,我连忙收回目光,假装没有偷听。

他迎面向我走来

秦铭穿着黑色衬衫,发丝凌乱,三个多月没见,他仿佛换了个人,气度沉稳。

我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几分未来裹在黑色高定里优雅到性感的秦大总裁的样子。

剩下的几分,可能是这尚且稚嫩的少年面庞,不太匹配。

秦铭好像长高了一些,他站着,低头俯视着我。

「秋黎……」

「幸好、幸好赶上了……」他眼尾殷红,仿佛哭过一场,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好像笑了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秋黎。」

44

大洋彼岸,暴风雨侵袭了这座古堡。

没有开灯的房间,闪电过后亮如白昼。

一身黑衣的秦铭,死死地盯着墙上的那幅画。

外面天空滚过轰隆隆的闷雷声,黑云压境,天地即刻剥去所有光亮,眨眼之内从傍晚直接过渡到深夜。

几乎是一瞬间。

那幅名为「天上月」的画,海洋深蓝色的画迹处透着诡异的光亮。

雷电交错的光照进来的时候,画面流光溢彩。

最后的最后,秦铭睁开眼。

那是一双,不符合少年气质、饱经沧霜的眼。

45

我妈有惊无险地度过危险期了。

我赶忙给我爹打电话叫他安心,不过秦铭错愕地看着我,「你爹……你爹现在还活着?」

「那当然还活着啊,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怪?」」

护士说等我妈度过危险期我们就能进去看她了,让我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秦铭送我回去的时候,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但对上我疑惑的目光后又再三缄口不言。

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在嘴边呢喃着,「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回来的秦铭好奇怪。

我爹第二天也赶到医院了,和医生交流了一下我妈的病情。

他坐在床口叹气,「莉莉心脏病复发了,大夫说还要住院一段时间观察。不知道怎么复发的……大夫说不乐观…….要做心脏移植手术……」

我眼前昏暗,我说怎么会这样呢。

我重来了一回,我没学美术,我没有被换卷子,我爸也没有去找孙亭她爸被他推下去,我爹没死,为什么我妈的心脏病还是复发了呢。

我马上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多少钱?」

「大夫说可能要三十多万吧,现在暂时没有没有合适的心脏源…….,你小孩子好好上学就行,不用操心这些。」

秋大壮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把房子卖了,再到处借借,肯定会够的。」

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四处求人借钱给我妈治病的那年。

躲不过……还是躲不过去。

三十万哪儿够呢,每天高昂的医药费和住院费,术后还需要一大笔钱调养。就我家那地段不行的老旧居民楼,能卖多少钱呢。

卖画?孙亭出名的那次契机在五年后的一次比赛上,那一家最近的赛事的刚刚举办过,下一次比赛还要明年。

可我妈等不到明年了。

没有比赛镀金,我的画没有人买,现代画家难处名,没名气的时候你的画还不如一块布。

我是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回去的。

我不能,坐以待毙。

绝对不能。

悲剧重演。

什么蝴蝶效应,重来一次,我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事故重演吗

我第二天请假了,我逃学去了来钱最快的工地,我跟包工头说我急需用钱,我妈要做手术,好说歹说饶过我没成年,同意按照正常价给。

我缺钱,我现在太缺钱了。

我甚至感觉会为钱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那天之后我满脑子都是在想怎么来钱快,好几次在法律边缘试探——我魔怔了。

可我没办法。

我实在是,太害怕,太害怕了。

上学,高考,这些东西在我眼里已经不重要了,我可以去借钱,但是我妈这病出意外就是无底洞,谁会一直借给你钱呢,万一我妈再因为不想拖累我们丧失掉活下去的念头呢

——绝对不行,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可我刚干了一上午就被人揪出来了。

斯文干净西服领带的秦铭和灰头土脸满手是灰的我面面相觑。

秦铭看起来很生气,但是他竭力控制住,尽量平和地和我说话,「回去,秋黎,回去好好上学,准备高考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我也很平静,我说我不回去。

「秦铭,我以后还有再考的机会,可我就一个妈!」

我朝他吼。

我的家人全都是我的逆鳞。

「我前途不要了!我大学也不要了!我要我爸妈好好活着!!」

「什么高考,什么学习,这些有什么重要的!!我要我妈!!!」

我吼着吼着就哭了,一边哭我还想拿手擦。

秦铭摁住我脏兮兮的手,另一只手给我擦眼泪,语气镇定:「你回去好好上学,你妈的事我给你解决,心脏源我来找,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想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你不能擅自动你爹妈的钱,可他突然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身体里。

我脖子一亮,温热的液体流在我脖子上。

秦铭哭了,秦铭竟然哭了。

我没见过他哭得那么痛苦,「小同桌,你这辈子一定要考上,一定不能再落榜了——」

「孙亭还是王亭,都不能再换你的卷子了。谁也不能偷你的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这回谁也拿不走了!」

我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我心里的话此刻都凝成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秦铭」回来了??上辈子的「秦铭」也重生回来了?!!!!

46

秋黎八辈子也没想到,她放火烧了秦总裁的未婚妻又自尽之后,人家并没有气得把她骨灰扬了。

而是沉默不语地,留下了她的骨灰。

不远万里远赴西藏,手捧骨灰盒,踩过千层阶梯,最终得见高僧。

多方慈善救助贫苦,重金修缮所有神明寺庙教堂,功德无量,他为她求了一份来生。

十几年前的画室窗外惊鸿一面,他只记得那个女孩的背影和画布上的灿烂人间。

后来他指着那张画问作者的时候,孙亭含羞地默默承认。

人美画亦美,从此少年开始热烈地追求。

十年后「娉婷」画家横空出世,母亲买回家的时候他从画中窥见故人风貌。

再度重逢,《天上月》的问世彻底迷住了他,仿佛有一种未知的魔力,促使他单膝下跪。

为其才华与美貌倾倒,爱意来得如此莫名又火热。

秦铭的求婚也足够任性,从小父亲的严苛要求和枷锁束缚,羽翼丰满之日便迫不及待要挣脱牢笼,与孙亭的重逢正好给他拒绝父亲安排的联姻对象的理由。

婚期将近的时候,他曾经良久驻足画前,一遍又一遍地凝视《天上月》,不知为何,他很难将它与孙亭联系起来,不过他喜欢那幅画。

他心中并没多期待过孙亭嫁给他穿婚纱的模样,只是看着父亲气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暗爽。

他想这样也好,娶了孙亭,约等于娶了她以前现在甚至以后的所有画作,知名画家的名誉也能为集团带来利益,有何不可为。

至于爱情与婚姻——过得合适就凑合,不合适就离,哪儿那么麻烦。

秦铭怎么也没想到,婚礼之前,意外发生了。

新娘死了,社会新闻爆了,所有社交媒体那些天近乎瘫痪。

最后一场大火,烧尽虚伪的「画皮」,真作者得见天光。

一场盛大的惊天反转,长达十年的冒名顶替,留有遗憾的死亡结局。

……原来是你。

原来画出这惊世之作的,是你。

可惜,真相与正义,来的太晚了。

那天雨夜里的《天上月》,秦铭睁开了眼。

两世记忆缠绕交叠,他昏倒在古堡,高烧三天不退。

醒来的那一刻,秦铭一夜远渡重洋回到故土。

他不能离开秋黎,他不能离开的小同桌——他的小同桌上辈子就是他离开的那年出的事!!

卷子被换,艺考落榜,父亲去世,母亲病逝…….

短短半年,整个人生天翻地覆,一朝溅落泥潭永不复起。

他绝对不能让秋黎这辈子再经历一次!!!!

因为根据他后来得到的消息,秋黎双亲去世后那十年

倾家荡产换来母亲去世,流落街头住过桥洞租房被骗逃过混混追杀,她大约是没了生活的希望,随便当了最廉价的劳动力,流水线上受过工伤,拿了一笔很少的赔偿费被辞退,不能做重活之后就在街头窝着跟着拾荒老人捡垃圾度日,中暑在街头晕倒过……

秋黎在一个女孩子人生最漂亮的那些年,过得狼狈又悲惨——她好像也不想好好活着了。

反观偷窃者,招摇过市,在最好的美术学院光鲜亮丽地当系花,享受掌声与鲜花,大学孙亭过得实在太滋润了,温室美丽花朵,护花使者无数,父母溺爱宠爱,无忧无虑,风雨不淋。

这世界竟然能如此不公平。

那时秦铭皱着眉翻着资料,总算理解了秋黎为何能创造出满含绝望痛苦的《天上月》。

秋黎第五年的时候,意外遇到当年招生办的老师,酒馆里他正和其他家长眉飞色舞地显摆换卷子转变人生的「丰功伟绩」,偷听的她目眦欲裂,散场的时候那位老师被她拿着酒瓶子围堵了。

得知当年真相的秋黎几乎疯了。

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被带到警局了,招生办老师被她打破了头,对方有愧又害怕,选择了私了逃之夭夭。

秋黎不眠不休满眼血丝地坐了一整晚。

——她酝酿了一个复仇计划。

应聘画室助教,设计和孙亭重逢,在美术比赛的节骨眼画出符合参赛要求的画作,设计让孙亭看到,提供偷画的机会,装作不知道,循环往复。

她将孙亭捧上「神坛」

——直至巅峰画作《天上月》的问世。

秦铭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曾经和孙亭约会的时候,有一个瘦削的身影,默默跟过他们好几次。

那时秋黎空洞无光的眼里在想什么呢,到底是对曾经同学和孙亭在一起的疑惑,还是想着终于要解脱了呢。

不得而知。

她死了,这些事情,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了。

他对秋黎印象不多,短暂地当过几周的同桌,她就转去了美术班,而且他那时的视线,也从未为这个文静内向的普通女同学停留过。

少年的目光,永远只追随最靓丽的风景。

秦铭试图回忆过,但是印象寥寥,秋黎是他跟过时间最短的同桌,既不漂亮,也不出色,成绩也一般,话也少,也没怎么和他交流过。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面对他过分的言辞调侃,全班的哄笑,也只是涨红了脸攥紧了笔,屈辱地一句话不说。

秋黎普普通通,实在是没有什么记忆点。

桀骜不驯的少年,又怎么会注意到她呢。

但是得知所有真相的那一刻,他切实地为秋黎感到了愤怒,他对孙亭所有的好感一刹那成了负数——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如此欺负人害死人还能恬不知耻沾沾自喜的蠢货恶人!

秦铭倒没在乎自己这个孙亭差点结婚的未婚夫也被羞辱和连累,他去了太平间,见到了秋黎的尸体——骨瘦如柴。

他听见法医们在交流,如果不是自杀,秋黎这副身体年纪轻轻却器官衰竭,本也活不了几年了。

他在想,他还能为秋黎做些什么。

他少年时的心动,原本应该属于秋黎。

这些画和荣誉,也原本应该属于秋黎。

甚至,或许,他要求婚的真正画家,也应该是秋黎。

可是这个姑娘死啦,她又可怜又聪明,早早就设计好了自己的死亡,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喝下了毒药,安然赴死。

除了盛大的葬礼和美术协会正名,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还能补偿些什么呢。

为她求一份来生吧。

教她下一辈子,再也不要遇见小偷了。

此去经年,秦总裁某天下班回家,路过大厅挂着的那幅《天上月》,莫名驻足看了良久。

屋外大雨瓢泼,电闪雷鸣,大树狂风中摇摇晃晃,天气阴沉。

他再挣开眼的时候,诧异地环视了一圈古堡——这是他当年留学那些年待过的地方,秦铭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了。

然后两股记忆交叠,脑内轰鸣,他倒在了地板上。

这里是他为秋黎求的「来生」。

上辈子他为她气愤,感怀经历。

这辈子他喜欢「秋梨」,他要她平安幸福,名满天下。

不过幸好,这辈子他赶上了,一切还来得及。

47

我跟秦铭回去的时候,病房里已经站满了一堆白大褂,他找了国外和国内心脏外科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这群医生和博士正在交流治疗方案。

我知道秦铭的意思。

他要我安心。

我也如他所愿地回去上学了。

不过我现在对他的感情比较复杂,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他不完全是我熟悉的那个「小明同学」,他是上一世被我杀了未婚妻的秦总裁。

这两天我心神不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秦铭相处,就尽量躲着他,某天放学去医院照常看我妈的时候,意外看见秦铭在里面,正和我妈说些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李女士连忙招呼我过去,她躺在病床上,瞅着气色好了很多,她握着我的手,温和地看向秦铭。

「黎黎,这阵子真的多亏了秦铭,你上学的时候,这孩子总是过来,你可要多谢谢人家。」

我看着秦铭,他和走之前已经完全不同,很多习惯和气质,已经趋近于那个秦总裁——我看着觉得陌生。

我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握着我妈的手,慌忙移开目光。

对面的秦铭眼神黯淡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突然抬腿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往后退,这一举动自然落入他目光中,他抿紧了唇,离我一米远的地方自动停了下来。

「秋黎,我们谈谈。」

我总是控制不住避开他的目光,耽搁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秦铭走进了一间无人的病房,关上了门,转身沉默地望着我。

我被这目光盯得压力很大,张了张嘴,我想喊秦铭,可是话到嘴边,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家伙,竟然弯弯绕绕成

「秦……秦总」

秦铭的眼神一变,可我反而更坚定了。

此刻相望的两个人,已经不是十七岁的秋黎和秦铭,而是上辈子,二十八岁寡言内向的秋黎,和已经撑起远鸿集团的新任总裁,秦铭。

我对小明同学是熟悉的,但是我对秦总,是陌生的,很陌生。

秦铭叹了一口气,像是妥协了一般,「……好,现在,我先是以这个身份和你谈谈吧,秋黎」

我不置可否。

我们两个带着上辈子记忆的没怎么联系过也没什么印象的陌生人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

秦总裁大致说了一下自我死后发生的事情,确实依照我的设想,复仇收尾也很漂亮。

我坦白了我「重生」过来的节点,正是秦铭转学过来的前几天,秦总裁了然点头,轻笑了声。

「怪不得」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打他那件事,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谁叫你、谁叫你当年说话那么过分……」

秦铭笑着讨饶,「以前我确实顽劣,还请秋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过小同桌,你当年那拳——不会还掺杂着对我上辈子的怨恨吧?新仇旧恨一起算?」

熟悉的语调响起来的时候我一阵错愕,是秦铭,可是这语气里又掺杂成年秦铭的回忆往昔,我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谁。

——只是,再不是我心上的少年了。

我不喜欢他用秦铭的口吻和我说话。

「……秦总,我上辈子对您并无怨恨,我对跟孙亭复仇却牵连了您向您道歉,这件事跟您没有关系。」

秦铭的神情有一瞬间落寞,他侧头苦笑,「果然……上辈子我不记得你,你也并不记得我。」

我不想和他追忆往昔,我向前走了两步,直直地看着他,「秦总,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铭解释了来龙去脉。

「《天上月》……竟然是那副画」

这我想不通,不过我想通了一点,「秦铭去哪里了?」

我仰起头,毫不退缩地强迫秦铭和我对视。

一字一顿。

「他 去 哪 儿 了」

秦铭避开我的视线,转身捡了张椅子坐下,语气平静,「一个幼稚又反抗不过父亲的小男孩,消失了不好么?他甚至都没办法保护好你,秋黎。」

我瞳孔骤然放大。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手已经放在秦铭的脖子上了,他被我压在身下,脸上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还回来」

「还回来」

「把他还回来!!」

我用了很久才找到我自己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这些声音都是从我口中发出,「还回来还回来还回来还回来!!」

秦铭后颈靠在椅背上,仰面望着我,任由我的手掐住他的脖子,他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现在和他有一样的记忆,我就是他,那些事情我也都记得,我就是秦铭,秋黎。」

「那不一样!你不是他!!」

我崩溃地朝他大喊,可我下不去手,因为他用秦铭的脸,用他的眼睛凝望着我。

「你为何不肯接受呢」秦铭状似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赶过来,伯母恐怕危在旦夕,如果是以前的秦铭,那我只能在五六年后才能见到你,那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以前的秦铭很没用,秋黎」

我扳过他的脸,死死地盯着他。

「我从没这么觉得,从来没有。

无论是被孙亭换卷子偷画,还是我妈心脏病,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上辈子也是自己亲自动手复仇,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别人必须全权照顾我的人生。

你这么说,对秦铭是不公平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做到最好了

我很感激你开车送我妈去医院,也很感谢你给我们找医生找最好的医疗资源,但是

但是你不能吞噬他的人格,用他的身体,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小明同学是最好的,不一样的!你们是两个人,两个不同的人——小明就是小明!不是另一个人,哪怕是他平行世界的自己来承接记忆就能变成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

秦铭不应该是我眼前的秦总。

秦铭应该是坐在我旁边,会冲我露出小虎牙的辅导对象;应该是静静伫立在我背后看我画《天上月》,然后抱住哭泣的我悉心安慰的大型抱枕。

他应该是七月那天晚上风尘仆仆赶来见我的孤绝英雄,应该是笑嘻嘻给我编辫子的藏装少年——他应该是雪山下为我挂起满天经幡撒下隆达的少年。

但绝对不应该是,上辈子、平行世界的秦总裁。

哪怕承袭了他的记忆。

我松开手,伏在椅背上蒙住脸。

旁边那具尚且温热又熟悉的躯体,已经住了一个陌生的灵魂,我手脚冰凉,我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热量,权当旁边是具尸体,兀自哽咽。

「尸体」伸出手,抚摸我的头顶,声音蛊惑,「他爱你,我也会爱你,别难过,他能给的,我也全都能给你,我们是一个人,秋黎。

我也曾为你爬千层阶梯去布达拉宫寻找高僧,为你求来生,我从前找错了人,我们还有机会,这次嫁给我的,应该是你——」

我猛地推开他——!

匆匆忙忙从椅子上下来,摘得干干净净,我看着他,我说不可能的,你永远也不是他。

「秦总,这不是爱,这是愧疚,可我秋黎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愧疚,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你救了我妈,你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会报恩。

可这世界上的道理不是说你找错了孙亭,我就应该嫁给你,没这样的道理。

我不需要这样的补偿,秦总,您请自重。」

我转头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咬了咬牙,补充了一句,

「还有,我从来不觉得小明很没用,他是我见过最好的,最好的男孩子。

他比我见过所有的颜料都还要明媚耀眼,是我用最亮眼的金色也无法调和出来的「小太阳」,没遇到他之前,我以为我整个人生都要用阴暗诡谲的颜色来填充了,但是……」

但是秦铭,任性肆意地闯了进来,拨开我面前的乌云,强行地把窗户打开,让阳光透进来。

在我发愣的时候,还逆着光朝我笑。

「秦总,我秋黎这两辈子,都活得其实挺单薄挺平淡的,报仇那回算得上我人生最惨烈最浓重的一笔了。

回来的时候我也仅仅想着本分读文科考个大学,考公务员陪着我爸妈平平淡淡的一辈子。」

我慢慢转过身,靠着门,平静地望着「秦铭」。

「秦总,你也是从他那个阶段成长过来的,人为什么要否定过去呢?

你瞧不起,你看不上以前的秦铭,但是你嫌弃的以前,是我这辈子,见过最鲜艳的色彩了」

秦铭错愕地望着我。

如果从前的秦铭不复存在,那无疑是告诉我秦铭意外去世了那么令我无法接受。

那抹鲜艳的少年容色,最终竟要被我封存束之高阁,成为我此生再也见不到永远怀念的「白月光」。

眼前的人,和秦铭有同一张脸,但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同一个人

——永远不是他

我说的够多了,我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了,沉重的情绪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我转过身手放在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一股大力拖曳,我一下子失去重心,恐慌之间我倒在他怀里。

有双手从背后横过腰身揽住我,下巴抵在我肩膀上,我听见长长一声叹息——

「秋黎……」

他没有喊「小同桌」,可是我眼眶热了

——这回是秦铭!

小明同学那个秦铭!!!

我仓皇想回头,我太激动了,我听见秦铭「嘶」了一声,等会儿这熟悉的触感

——又双叒叕撞到他下巴了。

秦铭揉着下巴,语气促狭,「我说小同桌,你是看我下巴不爽么?」

他红着眼,深深地看着我,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意。

「上次没打够,这次再给我另一边补一下?」

——!!

失而复得的欣喜快席卷我的理智,没想到下一秒秦铭又忽然恢复正色,一下子秦总上身,成年人的成熟和冷漠,「咳,秋黎」

我神情一变。

但是我敏锐的眼睛却没漏掉秦铭眼里的促狭

我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当时怒气蹭蹭地往脑门上冒,我当时就冲上去

——啊这回没给他一拳,我一个铁头功给他顶过去了!

秦铭一下子仰倒在椅子上,然后开始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屋子全是他的笑声。

听着刺耳了,让人很想给他一脚。

秦铭一直笑,一直笑,笑到眼边溢出眼泪,很久之后才停止了这神经质的笑声。

我那个时候的脸色绝对很吓人。

「笑笑笑,你笑死在这里好了!刚才我就一滴眼也不该为你掉!冷酷无情地说你回不来才好呢!」

秦铭还没从笑中缓过来,不过也意识到我生气了,连忙坐起来,长臂一揽,仗着身高体长的优势把我拽回来。

他还没收住笑意,一边控制不笑一边哄我,「小同桌,你可真不禁逗」

我脸一黑,他终于严肃了一点,很认真地看着我,还举起手,「我招,我都招——我这不是看你这几天都郁郁寡欢的,我很担心你的精神状态啊,我寻思逗逗你」

我瞪他,「你这不是逗,你这是要吓死我!」

谁知秦铭一下子委屈了,他一副伤心的样子,「我哪里想到你这么不喜欢上辈子的我……我还寻思我们能再续前世姻缘呢」

我想掐他,可他捂着下巴装柔弱,然后我就掐他耳朵,「少自恋了好吗!要不是孙亭要嫁给你,谁还记得你是谁啊!

——对了,你他妈上辈子为什么要娶孙亭!《天上月》是我画的!我画的啊!要不是我,你差点要娶一个小偷了你知道吗秦铭……」

眼泪突然飙出来吓了秦铭一跳,他慌忙底下头给我擦眼泪,语气突然温柔起来

「没没没,不知道的时候我其实也没多喜欢她,知道了的时候也只剩下为你惋惜了——在我心里,那那那那怎么能和你比呢!」

「小同桌,我想起来了,我刚回忆起来的时候还庆幸一切重来了,没想到你也有之前的记忆,我还纳闷,这辈子怎么和上辈子不太一样……秋黎,我一直在这里。

不管是上辈子的「秦总」,还是这辈子的「小明」,我一直在这里,秋黎。」

我愣了愣,「那你刚才……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要贬低这辈子的你?」

秦铭的神色忽然落寞下来,「刚回忆起来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责怪自己」

「责怪?」

「对,我觉得这个阶段的我竟然还如往常一样没用,如果早点回想起来,那我绝对不可能在高三这年离开——!

差点就旧事重演了,我快吓死了。」

秦铭闭了闭眼,然后双眼通红地看着我,离得近了我才看清他眼里的红血丝。

他这些日子没睡好。

我心里动容,可不待我说什么,他忽然一把搂住我,「我上辈子的时候一度不想回想之前的岁月,家里的安排让我喘不过气,我反抗就把我送来这里,要是没有你……

可就是这么令我瞧不起自己的阶段,竟然在你心里,这个时候的我,这么厉害」

他哽咽着,眼睛却弯弯,直直地盯着我

「我本来就想抛弃之前的自己,以上辈子最成熟最厉害的一面来见你的,不过没想到……

没想到小同桌这么喜欢我呀」

我一下子脸特别热,扳过他笑嘻嘻凑上来的脸,别扭地错开头,「你你你你听错了」

「我第一次听到这么热烈的告白!怎么可能听错!哎不过怎么就先让你抢先一步了呢,我计划着可是我先……不过那也挺好的」

「谁告诉你那是告白了?!!」

秦铭装没听见,还在那嘿嘿傻笑。

门忽然被敲响了。

很有礼节性的敲门,但又急促。

秦铭笑容停顿了一下,他忽然搂紧了我,咳了一声,「进来。」

门外直接推门而入,是一个身量欣长的陌生男人,他身后还跟着同样西服领带的人。

男子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少爷,秦董来了。」

我感觉他的视线淡淡地瞥过我。

「董事长喊您过去,就现在。」

秦董事长,这不秦铭他爹吗?

他爹竟然亲自过来了??

我担心地看向秦铭,才愕然地发现秦铭早已冷下脸,半分刚才温存的柔软模样也无。

切换成上辈子的「秦总裁」模式了是吧

秦铭颔首,「我知道了,出去吧」

对方一动不动,我感觉周围的气压忽然低了,秦铭微抬下巴,盯着他。

「我马上就去见,出去。」

男人眼神变了变,颔首离开了。

我刚想起来,秦铭按着我,等他们完全出去了之后,神情才柔和下来,看向我。

他忽然一笑,伸手揉了揉我发顶。

「没事的,别担心我,我知道怎么应付那老顽固。」

「等我好消息,小同桌。」

说完也没给我反应的时间,拉过我在我额头亲了一口。

然后很有「逃跑」嫌疑的快步离开了。

留下我在原地愣神。

良久,我才摸了摸额头,一边捂着脸一边思考

我从前觉得我比秦铭「年长」,毕竟我还比他多活好多年了,那是二十八岁的秋黎在和十六七岁的秦铭相处。

可现在,不就相当于

对方突然觉醒了从前的记忆,「小明」变「秦总」,直接水平压过我还要俯视我吗??

一夜之间,少年秦铭忽然「长大」,成年秦铭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消化。

48

另一边,年近不惑的秦鹤已是盛怒。

秦铭刚一进门,一沓文件直接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下来!

秦铭灵活闪避,见怪不怪地悠然走到秦鹤面前,一点也不见怪地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坐到他对面。

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笑意盈盈。

「别来无恙啊,爹。」

我不知道他们父子俩谈了什么。

但是隔得很远,躲在走廊里探头探脑的时候,也听得见砸碎水杯的声音,和暴喝声。

但我从始至终都没听见秦铭的声音。

也许是他的语气过于平静,激得他父亲反而更暴怒了。

一个多小时后,推开门的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中年男人,面上不怒自威,他难掩愤怒,快步和那个疑似助理的男子离开了。

半开的门扉,我只瞥见秦铭的一角背影。

然后剩下的人跟着进去,然后浩浩荡荡的人群出来的时候,秦铭被他们簇拥着离开了。

不如说「带走」吧。

我缩回去守我妈了。

前几天是我爸陪床,趁秦铭不在,我守在我妈旁边,她和我聊了一会儿才睡的。

我正要抱起书本去另一边开台灯学习,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小同桌,我很好,别担心我。」

是秦铭发来的短信。

秦家祖宅里,秦铭跪在祖父母面前,低头受训,一言不发。

他背挺得笔直,不见疲态,态度恭敬,却生了副逆骨。所有亲人的威逼利诱苦口婆心照单全收,低眸抿唇置若罔闻。

主座上的老人见此摇了摇头,对秦鹤点头示意,不再阻拦。

一声招呼,两个人冲上来按住秦铭,其实这按也多此一举。

秦铭微微笑了一下,根本没有反抗。

他父亲手上的藤条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藤条下去,往日娇生贵养出来的白净后背立刻红肿浮现红痕。

秦鹤已被逼到怒气值巅峰,饶是亲生儿子,下手照样只重不轻。

反复多次,整个后背都肿了起来,秦铭脸色苍白,额头沁起细密的汗珠,他咬死了一句话不说。

家规家法全抬了出来,秦鹤最后甩掉藤条,看着还在苦苦支撑的秦铭,彻底冷下了脸。

「现在回去,好好跟着安排走,那小姑娘妈妈的病,我会让小郑盯着。

钱还是医疗资源,都缺不了。我就当你年纪小不懂事,这件事翻篇。」

秦铭身形摇晃了一下,「我不会走」,旁边秦夫人整颗心都拧起来了。

他白着脸,重复了一遍,「我要留下来,我不走。」

这句话直接把秦鹤刚升起的怜子之情浇灭,他扬起手臂的时候,秦夫人冲出来抱住他哭。

「阿鹤,别打了!你好好看看,那是我用了半条命换回来的儿子!那也是你儿子!!

你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打这么狠!」

秦鹤迟疑了片刻,最终放下手。

「你看看你妈妈,你就不能让我们少操些心吗!」

秦夫人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开红肿的伤处,满眼心疼。

「铭铭!你爸已经让了很大一步了,你乖乖听话,你要实在担心,那女孩家里我们会让人看着的。

别和你爸对着干了,你知道你爸本来就血压高,你是要气死他吗……」

秦铭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爸,您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改变想法的。就是秋黎来劝我,我也不会听。」

秦鹤怒极反笑,「我看你是恋爱脑没救了,集团可不会交给一个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人。

你既然这么喜欢她,我看你干脆别去了,我在秦家挑个更出色的孩子来过继,你要爱情是吧,那家里的继承权你也别要了。

你不改是吧,你不改今天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

所有人都以为这吓住了秦铭,或者再不济这孩子会和他爸脾气一样的死犟,说断绝父子关系就断绝父子关系。

助理小郑的眼镜闪了闪,心想今天算是得闹到父子决裂才能收场了。

可满室寂静中,秦铭竟然轻笑了一声。

「爸,您说的都是气话。您不会因为一时气愤让家族企业走下坡路的。

您明明心里清楚,没人比您精心培养的我更出色了。」

秦鹤一愣,脸色稍微和缓,「口气倒不小。」

「那你更该清楚,家里对你寄予厚望,成大事者不该困于一时的感情。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秦铭咳嗽了几声,语气更虚弱了,「十分清楚。」

「其他家的孩子确实都送去留学了,后代的确需要接受更好的学习,以便跟上时代,学成后好回来帮忙打理公司。

我之前表现顽劣,按理说,现在才送去留学已经是很晚了,不过因为没收性子,你们担心提早送去我会因为无人管教继续堕落下去。

你们这举,其实没错。」

秦鹤冷哼一声,「你能想明白这层,也真够为难你。」

「不过父亲,从已知未来的角度来看,我此刻反而留下比离开明智。」

秦鹤疑惑地转过头,秦铭手撑在地板上,虚汗淌下来,咬了咬牙。

「2012 年啊…现在正是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关键期,我可不能走啊。

爸爸,爷爷,想让集团发展更上一层楼么?

我觉得我们家,也该往更上的圈层迈一迈了。」

最后是秦老太爷叫秦铭起身,皱着眉和他,还有秦鹤爷孙三代人去密室私谈的。

秦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天明破晓时分,三个人才从里面缓缓踱步出来,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复杂,除了秦铭一脸轻松。

第二天秦董事长和已经的退休老董事长召集集团股东开紧急会议,任命秦铭为旗下互联网公司研发部总经理。

没人再提过现在送秦铭去留学的事。

秦铭他爷爷开完会议就跟他说了一句,「如果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就放手去做。」

秦铭安排人去盯手术的进程,而后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改革公司制度,招聘和任免,派出技术团队去先进国家交流学习……一系列转型措施立刻运行。

2012 确实是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智能手机的普及,多种品牌的手机大规模投入生产,智能软件的开发和运营,都相继在后来的这十年上演。

49

秦铭回来已经是一周后了,他是急匆匆赶来和我报平安的。

「小同桌,别担心,等试用智能机测试完过了集团董事会那一关,投入生产后,我就能闲下来了。」

秦铭没有隐瞒我,他说他和家里人隐晦透露了他「重生」的事情,才让他家里人把注意力放在家族企业上升的事情上了。

「那他们能相信吗,重生这种事情太天方夜谭了,我都不敢和我爹妈说,他们这两个唯物主义者肯定不信的……」

秦铭揉了揉我头发,像哄小孩似的笑,「他们当然不信,我是从对未来的分析和预测上说的,他们确实无法否认我口中的未来的可能性。

而且,怎么说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这阵子确实表现反常,他们已经怀疑了。」

我期期艾艾,「那你…那你以后是不是都不用走了?」

秦铭揉我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我紧张起来,他斟酌了一下。

「还是要走的,留学的必要是为了拓宽人脉。但是现在不用走,至少要等到你高考完。

之后怎么安排再细商,反正过些日子让他们看见我的能力,大概会和上辈子一样放手。反正我是一定要把你规划进我的人生的。

管他们现在反不反对,时间久了也管不了我了。」

「把你规划进我的人生」这句让我红了脸,我不自在地别开脑袋。

秦铭见状,直接把我揽进怀里。

怎么说,有成年人记忆的秦铭已经不玩青涩那一套了,回回跟他独处我都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可恶!能调笑小明同学的日子竟然已经是过去式了!

捂着脖子红到耳根的害羞少年感觉被秦铭吞了。

——现在是我被弄得脸红尴尬。

两极反转。

这样下去行吗?不行!

我试图挣扎,「秦铭你不能——」

「小同桌,这回我能陪在你身边了,陪一辈子,一辈子都不让别人欺负你了。」

说完他把脑袋埋在我颈窝处,我后面的话吞没在这紧紧的拥抱之中。

窗外树影婆娑,绿林清风,是个懒洋洋的春夏交接的午后。

快高考啦。

50

这辈子的故事走向是个 he,秦铭恐怕是我命中贵人再世父母,我妈的心脏源找到了,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修养段日子就能出院了。

我妈倚在病床上笑着说,「算算日子,是小黎高考完的时候呢。」

这段时间忙着奔波我妈的事,我突然惊恐地想起美术校考联考已经过了,还听说孙亭考的不错,一想起柔柔弱弱的许念念,我就开始忍不住地担惊受怕。

我给秦铭打电话,拜托他留意一下此事。

「孙亭这回换了谁的考卷?」

「许念念,恐怕孙亭已经换完了,她那个水准不可能考这么好的——」

「等一下」,秦铭一愣,「你说许念念?美术一班那个?」

我连忙点头,不理解秦铭为什么突然笑了,「那她完了。」

「谁完了?」

谁知秦铭笑得幸灾乐祸,「许念念她爸是市委书记,看来孙校长调查背景时没做到位。」

联考成绩公布后,林洛深私下里将一部手机交给许念念,他那天偷偷躲在角落里录下来了,虽然手机像素不高,但足以判断出有人换了她的卷子。

许念念摆弄着这部手机,笑了笑,说谢谢你呀。然后把手机给了旁边的厅长。

第二天「孙校长买通监考私自偷换考生美术专业校考卷子」的消息奔走相告,据其他人说,孙志泉已经被革职查办了,孙亭也因为弄校考作弊违被鲁美拉黑,情节严重,暂停其该项考试三年,及普通高等教育考试三年。

许念念她爹应该在此做了不少工作,他们登门来感谢过我一回。

因为我的提前告知,许念念就有准备,前期暗里搜集了孙校长联络监考的证据。

最终认证物证俱在,一举扳倒孙家父女。

许念念抱了抱我,小姑娘温温柔柔软乎乎的,「小黎是很好的人喔。」

秦铭在旁边苦大仇深地盯着她,一直翻白眼。

「小黎,秦铭怎么这样啊,他好像不太喜欢我,我只是想亲近亲近小黎而已~」

「妈的绿茶」

许念念轻皱细眉,「绿茶?」

我慌了一下,「绿茶」是未来才会流行的词汇!现在的人哪儿知道什么意思啊啊啊啊

于是我赶紧抱住许念念,假装呵斥秦铭,「不许这么说念念,念念那么柔弱,被你说哭了怎么办?」

许念念顺势倒在我怀里嘤嘤啜泣起来。

女孩子香香软软的,好可爱!

秦铭瞪大了眼睛,指着她不可置信地拔高了声音——

「柔弱??你管她叫柔弱??!

许念念小时候一记回旋踢给我蹬地上了你管她叫柔弱????」

闻言许念念阴恻恻地盯了秦铭一眼。

秦铭不甘示弱。

我一愣,「这么说,孙亭是因为念念你骨折进的医院?我听说她手都抬不起来了」

许念念慢条斯理地绕着我的头发,温温柔柔地,「小偷就是该把她作案的手弄断呢。」

秦铭朝我挑眉。

我爹和我从许家庆学宴上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庆幸,「哎你说,幸好没让你去学美术啊,要是孙亭偷你的画,那不就——」

秋大壮忽然止了声。

我平静地握住他的手,冲他摇头。

「爹,不会有那一天的,不会的。」

前面副驾驶上秦铭的声音也空前的严肃。

「爸,绝对不会出现那种情况,有我在,没人能换她的画。」

「……臭小子你喊谁爸呢?」

我上辈子朋友也不多,许念念搞定孙亭之后,隔三差五就往我家跑,说是来找我玩。一来二去我们关系就熟络起来。

她对着我的画表达出真心实意的夸赞。

「哎小黎,其实你可以尝试其他的绘画形式,最近我舅舅公司正急缺一个形象人物设计,不如你高考完试试?」

我觉着可行,我也想画点别的。

最近的消息实在令人高兴,孙亭和孙志泉被惩治,我妈病情好转。

两辈子的好消息砸晕了我,在这喜大普奔的氛围里,我们迎来了高考。

61

我坐在考场上,听着广播里开始播报考生准则,有一种相隔太久,午夜梦回的不真实感。

我在孙家放火久的好像上辈子的事,上辈子过往云烟,好似一场大梦。

电子机械声音响起

「……请考生开始作答。」

教室内是奋笔疾书的芸芸学子,十年寒窗十年磨剑,在此日动真章定胜负。

而窗外,是无穷的天与无尽的地。

黎明与黑夜交替,万物生长枯荣,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在这个世界轮番上演。

我的人生何止眼前这十年。

我走了十年的漫长黑夜,最终得见黎明,此后无限光亮。

后记

2014 年第 25 届国际 Vinci 绘画大赛颁奖典礼。

获得金奖的是来自华夏的复旦大学金融系应届大学生,新生代画家「黎明」女士。

秦铭在台下,注视着台上致辞的秋黎,万众瞩目,闪闪发光。

他热泪盈眶。

她这一次,终于拿到了她应得的荣誉。

「《天上月》是一幅与我血脉相连的作品,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说,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有人住高楼,有人处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脚踏泥土,抬头仰望天上的月亮。

每一个脚踏实地、坚持不懈的前行者,都将会是别人仰望的天上明月。

最后,我想在这里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今日双亲俱在、平安喜乐的秋黎——秦铭,小明同学,你是拯救我人生的「黎明」。」

灯光打在台下错愕的秦铭身上,放大的摄像头清楚照亮了青年一下子发红的耳朵。

高朋满座宣之于口的高调爱意,最终没于人潮汹涌,掌声雷动。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完)备案号:YXX15Q39XMBTYAX843pCNx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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