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多岁的大叔到底能把二十多岁姑娘看得多透彻?
我 32,她 19,见面第一天,我就看出她背后有金主。
卫衣是华伦天奴的,鞋子是迪奥的,手表是香奈儿的,且之后每次见面都会换一支,一个不足 20 岁的学生穿成这样,可能是富二代,也可能是网红……但她的眼神骗不了人。
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吧。和未婚妻分手后的三个月,我断绝了一切社交。哥们看不下去,拉着我去喝酒,还找了几个刚认识的女生。
这场聚会的最终目的,大家心照不宣。
但我不喜欢那几个女生,随着年岁渐长,我已经能分辨出对方浓妆下的真实样貌。
同行的几个人都离去后,我独自坐在消费不低的卡座里自斟自饮,我觉得今晚没劲,很没劲。
此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穿卫衣短裙,身形消瘦而窄,皮肤柔嫩得过分,显然是个学生。
「大叔,一起喝一杯?」那女生说。
放在平时,我会质问一句大学还没毕业吧,然后让她赶紧回家,但今晚,我懒得想道德。
我开了一瓶新的山崎,说:「先讲清楚,门口有的是捡尸的,你要是倒了,我不负责。」
顺理成章,我俩酒喝得越来越多,人一喝高了,举止就越来越没分寸。我和她坐得越来越近,因为酒吧的音乐太燥,每句话都要贴在对方的耳朵上说,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温热气息。
「大叔,你也活得很辛苦吧?」
我笑了一下。她这个年龄,真的明白辛苦么?
我回头看向那女生,可她说完那句话,并没撤回身子,以致于我直接吻上了她的脸颊。
很软。
我们僵持在那,看着彼此。少女巴掌大的脸温润而青涩,妆很淡,带着酒蒸出的潮红。
这家酒吧贵得值得,因为今晚的收获令我异常满意。
在这座城市里,我的公寓不算小。两室一厅,厅里有激光电视和惠威的整套音响,手工的羊绒地毯和纯皮沙发,主卧有能陷进去的那种大床,我有信心,任何一个走进这屋子的女人都想要留宿。
将少女带回家后,我们象征性地小酌了几杯红酒,然后少女说自己有些醉了,要去洗澡。她从衣柜里拿了一件远超自己尺寸的衬衫,走进了浴室。我知道下一步或许很情趣,但头已经疼了,等对方洗了澡,我多半会醉得失去意识。
于是我起了身,走向了浴室,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直到凌晨四点,我们才抱着睡去,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她被手机闹钟吵醒了。
「妈呀,还有考试。」她起身,飞快地换衣服。
「吃完再走,我开车送你。」我做了两份早餐,端着盘子站在门口。
她穿衣服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夺过盘子,开始吃起来。吃了一半,她笑起来,梨涡浅浅的,嘴唇樱红,很好看。
「怎么了?」
「煎蛋和我奶奶做得一样好,又大又嫩,还溏心。」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早餐,一口喝掉半杯牛奶,便准备出门。
「我自己打车,你呆着吧。」
我没坚持,目送对方出门,突然忍不住问:「你叫什么?」
问这句话不合规矩,在酒吧里猎艳的姑娘,连留的微信都是小号。
「我叫周小沫。」
「嗯……真名?」
「当然是真名。」
01-杨林
她是被人包养的。
第一次见面,身上最便宜的行头是华伦天奴的卫衣,鞋子是迪奥的,手表是香奈儿的,且之后每次见面都会换一支,一个不足 20 岁的学生穿成这样,可能是富二代,也可能是网红……但那天晚上,我们相拥在一起的感受骗不了人。
所以一开始,我只是喜欢她的漂亮。
周小沫每周只会来我家住一天,不会多也不会少。
我们彼此保持着精妙的界限感,我从不主动联系她,她如果想要来找我,便会提前一天告知。然后我会将第二天的工作推掉,因为她会想出无数个点子让我彻夜不眠。
而她是我枯燥生活里的亮色,所以再奇怪的点子,我都会陪着她一起完成。在酒吧一条街上从街头喝到街尾,在海水里面接吻,打枕头大战,让整个屋子都是鹅毛,然后我们在一片雪白的地上相拥。
那天,小沫突然想去南山顶上看日出,可时间刚刚过了 12 点。她说那我们就先看月亮。我拗不过她,只能带着他开着车子深夜里上了山。
一个多小时之后,我俩站在一片被繁盛的树木围起的空地上。
南山。
山顶的夜很静,只有依稀的虫鸣,月亮圆满,光华像水。小沫站在那里,像画。
她缓缓走过来,双手搂住我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吻了我。
「你知道吗?这座城里,南山顶上的月亮是最大的!」
她附上我的耳朵,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我从来不对月亮撒谎的,我有一点点喜欢上你了。」
那一刻,我爱上她了。
大概因为她会用薯条作画,会用脚尖踢飞拖鞋,会用湿漉漉的头发蹭进我的怀里……我喜欢她的出人意料,不像我那样顾及分寸,她很热烈地生活,像梵高笔下燃烧着的星空。
我管这叫青春感,是一种我已经丧失了的东西。
现在,我对她的青春感爱不释手,甚至有些上头。我想进一步了解周小沫,想真正进入她的生活,了解她的过去,想要像一个普通男友一样关心她并被她关心,能随时彼此联络,能知道彼此的行迹,能经常共进晚餐,能在沙发上用网剧和零食消磨周末,能互道晚安。
但每当我有类似的想法,便猛然想到……
自己每周只能见到她一次,目前,他仍属于另一个男人。
我不甘心。
一个清晨,我起来为小沫准备早餐,可等我做好了三明治、煎蛋、牛奶,却发现她已经醒了,坐在床上怒视着我。
小沫抬起右手,手指上有一枚戒指,带着一颗钻石。那是我趁她睡着时带上去的。
我笑了下,说这是我买的裸钻,下面的戒托可以换,想她一起挑。
「为什么给我这个?」
她的声音很冷。
没等我答话,她开始拔那戒指,可是那戒指买得太紧了,根本拔不出来。
我挑戒指的时候一直在揣测小沫收到礼物时的反应,那店员说先生,您的爱人真幸福。我被这句话说服了,甚至从没想过小沫可以连一丝一毫的感动都没有。
正手足无措的时候,小沫站了起来,径直进了洗手间。我于是跟了上去,看见她正用香皂润滑手指,以求赶紧拔掉戒指。
看见这一幕,我心酸极了,但能怎么办?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经历过许多失败的恋情,本该水火不侵,也早就明白「再怎么动心也要留三分自保」的道理。怎么就冲动成了这副样子呢?
「我帮你。」
我走上前,伸出手,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为什么送我戒指?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她属于别的男人。
「不如我们试试在一起?」我还是没忍住说了这句话。
她此时终于将戒指拔了下来,因为太过用力,那戒指直接被摔了出去,落在了浴室的地上,发出了极轻的叮当声,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沉寂,许久,我们都没说话,也都没去管那戒指。
「你早就明白的杨林,你可以要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周小沫顿了一下,「我的身子不珍贵,但承诺,我给不了。」
「你可以离开他的……」
「别说了……」
「离开他,我养你。」
她眼睛立刻红了,嘴唇颤抖着,忍了好一会,终于流下泪来。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于是缓缓走上前,想要抱住她,却被她柔嫩的手轻轻推开了。
她一直低着头,看着地上那枚戒指。
「你把这东西拿出来,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
我慌了,「那我收回去,我们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么?」
少女摇了摇头。
「周小沫,」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喜欢你,不,不对……」
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爱你。』
「你怎么这么笨啊!」周小沫哽咽着笑起来,「这段时间我好开心啊,从没这么开心过……」
「那就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知道她心软了,我想思索出一条能说服她的观点,大脑却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早已沦陷了,沦陷在周小沫含泪的眼波里,我没法理智,「你都哭成这样了,你别说你不爱我。」
周小沫不敢看我,眼泪一滴一滴跌落在光洁的脚背上,「你如果不爱我就好了,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一直这样?每星期见一面,其他时间失联?你想一直这样?我不想!」
「每一次你从我家离开,我都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一个星期,」我一字一顿地凶狠地控诉着,「我天天担心!我……」
小沫突然扑上来,深深吻了我。
唇肉柔软,泪水咸涩。
末了,她躬身捡起戒指,塞回到我手中。
「留着给个好姑娘吧。」
然后她换上衣服,离开了这里。
02-周小沫
我叫周小沫,是赖成骏的情妇。
六岁,我没了爸爸。妈妈找了另一个男人,去了北方,把我送到了奶奶家。十六岁,奶奶病了,重病。
我开始赚钱,直播,和网红公司签约,后来那公司倒闭了,我就开始做平模,礼仪,一个月有好几千收入,但不够治好奶奶。
后来,我在 mini cooper 的车展上做车模,被赖成骏看上了。
赖成骏当时四十一岁,有家室,好像是某个大企业的董事长。他让助理留了我的联系方式,第二天下午,约了我,以面试公关的名义,并开出了我难以拒绝的价码。
那是我第一次坐宾利。
当时车里只有我和司机两人。我问去哪,司机说去赖总的私人会所。之后两人就一直无话。
快到的时候,司机突然问我,「你做过外围么?」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做过。」
「嗯,去吧,上四楼,报你的名字。」
离开车子的时候,我在后排看见司机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通过了。
当时我没明白这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四楼是个极大的包间,四五个男人正觥筹交错,而女人的数量是男人的两倍,各个穿得妖艳,陪在男人们左右。我进去的时候,坐在主座的男人抬起头,我知道那是他们嘴里的赖总,这里的老大。
但那眼神有些可怕,僵直而凶狠,挂着一个夸张的笑容。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吸食大麻之后的反应。我想走,一回身,却被两个一米九以上的保安拦住了。我没法不识趣,便坐到了桌子的一角。
可赖成骏停了所有交流,一直看着我。
宴席上的一个中年男人起了身,走到我身边,朝主座那里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请您坐到那位赖总身边。
我能感受到这中年人的威严,不敢拒绝,也不敢同意,就没动。
中年男人笑了一下,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说:「不去,你今晚走不了。」
我思索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了赖成骏身边。可没来得及坐下,他便粗鲁地将我揽在怀里,将身前的几个高脚杯倒满,说你新来的,要都喝掉。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敢拿杯子,赖成骏立刻端起那杯酒洒在另一个少女身上。
那少女「啊」了一声,但没躲,始终低着头坐着。
「叫什么?」赖成骏问,少女不敢回答。
他突然抬手拽住了那少女的耳环,用力一扯。少女立刻惨叫了起来,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鲜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叫?」赖成骏又问了一句。
少女闭紧了嘴巴,泪水如注,却强忍着不吭声。她身前的桌子上就放着小块毛巾,但她从头到尾没敢碰一下。
「规矩懂了么?」
赖成骏看向我,问了一句,我不再迟疑,立刻拿起一杯红酒,仰头灌了进去。那酒入口柔和,却很醉人。喝到第二杯,我已经有些晕了。
赖成骏似乎来了兴致,接连将高脚杯倒满,灌在我嘴里。
我被灌了六杯,因为喝得太急,意识还在,可身子已经完全软了。之后我被他重重地扔在桌子上,眼看着这包间里的人开始匆匆起身离去,只留下我和他两人。那中年男人最后离去,将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三天后,我在奶奶病房里过了十九岁生日。
奶奶一直在睡,但我什么都没对她讲,我怕她听见。
之后的时间里,我愈发觉得生活无趣。在赖成骏身边的每个夜晚都是宿醉,每个早上都在昏睡,或者被赖成骏粗暴地叫醒。
好在,奶奶住进了最好的病房,直到去世。
那个宴会上的中年男人是赖成骏的管家,人们叫他齐叔,地位崇高。他会每个月给我打十万。奶奶去世后,我补了一些课业,被齐叔安排进了一所大学读艺术。齐叔说这是为了我好,免得我被玩腻之后没法生活。
而读这所大学,是因为校方管理松散,我得以大部分时间住在赖成骏的会所里,随叫随到。
什么会所,这分明是座鸟笼。
我成了赖成骏的私人物品,并且,好像是他最心爱的一个。齐叔说没人能在赖成骏的身边呆够三个月,而我呆了一年半。
我曾跟齐叔透露过,自己想离开。
齐叔立即给了我一巴掌,很重,半张脸都麻了。然后他让我自己补妆,遮了掌印。
「赖总喜欢你的时候,你好好珍惜吧。」他这样说。
我知道自己没法逃走。曾经有情妇这样做过,齐叔给我展示过那个姑娘的手,被剁下来装在玻璃罐子里的手。
我想自杀。
那天,我被赖成骏带到一家新的酒吧,可赖成骏很快找到了新的猎物,于是让我先回到那鸟笼子里。
我离开了他,心想趁今天,好好喝顿酒,然后第二天死去,也不错。
可是那天,我见到了杨林。
我蹭了很多酒,开心了一整夜,还调了一个和奶奶去世时间一样的闹钟。我听说这样死后会被分到同一片地方,能再见到奶奶。
第二天早上,我想要离开时被杨林叫住了,吃了一顿早餐。
那煎蛋和奶奶做得味道一样。
胃里很暖。
那是奶奶去世之后,我第一次真心地笑起来。
出门的时候,我说我自己打车,你别送了。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那里,穿质地很好的白色 T 恤,头发有点乱,整张脸被阳光笼罩,面容和阳光一样温和,很像我特别特别小的时候,日剧里和松隆子谈恋爱的那个男主角。
我觉得,死的事,或许可以放一放。
「我叫周小沫,」他问的时候,我把真名告诉他了。
「嗯……真名?」
「当然是真名。」
「哦,那我叫杨林」
回想起来,他好有趣,竟然会为我这样的姑娘做早餐,还想着要开车送我走,会每时每刻都注意我的感受。他大概是再平凡不过的男人了吧。会付出,会被骗,会爱惜伴侣,只是他这样的,我还没遇到过。
我不想死了,我想趁着赖成骏忙的时候,接近杨林。和他在一起,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像是在完成一场角色扮演。
我喜欢自己饰演的那个普通的 19 岁恋爱姑娘。
以至于演着演着,我爱上他了。
03-周小沫
赖成骏穿起衬衫,很熟练地打了个领带,而下身还只有一条短裤。
我用手撑着,将自己的上身从床上支起来,脖子之前被他勒得太紧,还有些痛。
「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赖成骏打领带的手停了下来。
「放我走吧。」我说。
然后是一阵沉默。我很怕他,这沉默让我心里慌乱急了。
「过来帮我打个领带?」
他的声音很温柔,这很难得,他是那种拿起电话就要骂人的老总,还曾当着我的面把几个公司的高管打得嘴角流血。与我见面的时间里,有八成,他都在愤怒着,听死亡重金属,喝烈酒,高声说话,泄愤似地攻向我。
他此时如此温柔,我仿佛看到了一道光亮。
我起身,点着脚走到他身前,试图让自己展现出漂亮的微笑,然后麻利地帮他打好了领带。
赖成骏低头看了下自己的领带,突然抬手将它拆了。
「换一只。」
我赶忙回身,在衣柜里又拿起一条展示给他。他点了头,我便又开打领带。
「不好看,换一只。」赖成骏又将那领带拆掉了。
之后,我打好一条,他便要拆一条,拆到第五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第七条打好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惹怒他了。我偷偷瞄着赖成骏的眼睛,听见他叹了口气,突然头上剧痛袭来,他抓住了我的头发。我尖叫着,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扯着转了半个圈,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领带,我想换几条就换几条,女人也是!」赖成骏吼着,「但我没换你,一年半了!」
我没时间顾及自己头上的剧痛了,只能重新跪在赖成骏面前。
「我求求您了赖总,求求您……」
「周小沫,你是不是忘了?是我供你上大学,是我让你奶奶能好好去死……」
「我没忘……」
我哭了起来,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我知道自己只是他的私人物品。
「你这条命都是我的,你忘了么?」
我不敢回答,眼泪持续地涌出来。
他从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倒了两杯,然后在我身前蹲下来,将一杯递给了我。
「喝了这杯,我当这些没发生过。」
我不想接,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想功亏一篑。跟这个暴君一样的赖成骏说「我要离开你」,需要太大的勇气,如果我此时不坚持,我不确定下一次提出来是什么时候。
「喝了这杯。」
赖成骏催促着,声音沉了下去。可我的眼泪却停了,虽然仍不敢看他,但我不再害怕了。
赖成骏点了点头,将两杯酒全都浇在了我的身上。
他起身,走向衣柜,拿了一条昂贵的皮带。而后将我踹到在地,疯狂地抽打起来。
起初,每一下都让我浑身抽搐一次,那皮带像锤子一样钝重,又像烙铁一样带来持久而钻心的痛。
大概有五分钟,我下意识地不断在地上翻滚着。
每挨一下,身上便会肿起一道血痕。
但我一声都没吭。
我要一直忍着,不让他从我的尖叫声里感受到一丝屈服,他喜欢凌虐,但我要让他从这场凌虐中一无所获。
后来,我甚至觉得每一次抽打都不那么疼了。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赖成骏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我侧躺在地上,蜷缩着,呼吸似乎有些困难,但脑袋还算清醒,嘴里有咸湿的碎发,有一滴血从左鬓流到了右眼里,这只眼睛的世界变红了,很好玩。
现在,杨林在干什么呀?
赖成骏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仿佛见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情。
他在嘲笑自己吧。
他想不到,我会为了和别人在一起,而拼命。
「他叫杨林是吧?」
他怎么知道?
「一个电话,我就能让他死。」
他说完,拿起手机,我知道,他想要打给齐叔。
他没说谎,齐叔什么事都做得了!
我忍着周身的麻木,用尽力气爬到了他脚边,拽住了他的衣襟。
「我不走了。」我说,眼泪不争气,又流了出来,「我不走了,永远都不走了,您别动他。」
赖成骏愣住了。
许久,他将我的手扯开,走进了洗手间。
赖成骏点了一根烟,尽情地吸了一口,马桶里传来了水流声。
「滚吧,」他舒爽地欢呼了一声,「趁我没反悔。」
04-杨林
我有一个多星期没睡了,或者睡过,我不知道。
我的屋子里弥漫着烟草烧出的雾,鹅绒地毯被不小心跌落的烟头烧了几个洞。酒瓶、外卖盒子则堆在门外,每天都被楼道清洁的人一边抱怨一边带走。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我刚被自己的下属威胁了,他说这已经是第三次在老总面前帮我顶雷了。没听他说完,我挂断了电话,对着门口喊,「放门口就行了!」
可门铃还在响。
我叹了口气,想来要签收的快递,或是公司的文件,于是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
周小沫正站在门口。
她穿着卫衣,短裙,身形消瘦而窄,一副学生的模样。
笑容清浅,眼神柔和,和我初见她时,一样。
她走了三个月吧,还是十年啊?
周小沫踮起脚,看了眼屋子,「我走了之后,一次都没打扫吧?」
「打扫过……一次。」
「骗人,一次都没有。」
我点了点头。
我们都沉默了下来,凝视着彼此,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又都开始流泪。
周小沫失踪的三个月,我去很多地方找过,去过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还有她的学校,问过她的老师,可是没人知道她的行踪。
而此时,看见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痕,我什么都不敢问了。
回来就好呀,回来就好。
我让她坐进沙发里,什么都不要管,然后一边念叨着这三个月的经历过,一边收拾屋子。她很听话,就那样坐着,喝气泡水,笑着看我。
打扫完,已经六点了,便去做饭。
饭做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最重要最重要的一句话没问。
「不走了?」
我把火关小了,怕自己听不见她的回答,却又怕听见她的回答。
「嗯,不走啦。」
她的声音轻快,像南山顶上的那句「喜欢你」一样。
我又翻了几下菜,泪水涌了上来,看不清了,但始终死死咬着牙忍着。
别再走了,别再离开我了。
05-周小沫
和杨林在一起,这座城市呈现出了另一番相貌。
我不再宿醉,不再忍着头痛起床,不再整日行尸走肉。
他会在十二点逼我睡觉,八九点叫我起来,带我去吃早茶店,去海鲜市场的小池塘里钓鱼和虾,然后买下,当场吃光。玩僵尸入侵的 VR,他拍下我疯狂挥刀的滑稽模样,一边放给我一边嘲笑。
他带着我坐了过山车。我哭喊着被他拽了上去,玩了一次就上瘾了。然后我们发现,那过山车的出口和入口之间只隔了一米二左右的一条铁栅栏,为了不排队,我俩开始翻铁栅栏插队。大概到第四次的时候,过山车停在制高点时,我俩已经困了。
后来我们开始出国旅行。
在泰国的一片森林里,我找到了一个双人蹦极的项目。
「抱着蹦极?太危险了吧。」
我说「你是不是不敢跳?」
「又是这句话,在南山顶上你就是这句话……」
「是不是不敢跳!?」
「我怎么不敢?我哪次不敢!」
那还这么多废话,「那就赶紧的!」
我们俩的腿被绑在了一起,从 50 米的跳台上落了下来,期间他一直死死抱着我,眼睛一直没敢睁开。
「你刚才抱我抱得那么紧,很害怕吧?」我问。
「我是怕你腿绑得太松。」
「行行行,你说得对!」
「我这是关心你,你不信啊!」
「我信啊!」我都快被他笑死了,我信个屁啊。
杨林不再理会我,向管理员要了自己憋着尿赢回的蹦极证书,欣赏了好一会,「我说,你真不怕啊?」
我看着他说,「怕啥,大不了跟你一起死了呗。」
他愣了一下,脸上因为蹦极浮现的血色还没褪去,「一听就是二十岁姑娘说得话,我很成熟的,你挂了我肯定好好活着。」
「靠!」我飞起一脚踢在杨林的小腿上,转身便走。
我没生气,主要说完刚才那句话,有点脸红。
「哎我……不是,我装 X 的我不能没有你啊……诶你别走你相信我啊!」
这些日子太美好了,以至于让我产生了一种幻觉,让我以为我真的可以成为杨林的女友,一直,如此幸福下去。
可两个月后,我接了个电话,是齐叔的。
他说你自己回来吧,我们过去找你,会闹得很不好看。
我知道,赖成骏反悔了,他要回收我了。
06-周小沫
我要逃。
当天晚上,我试图用最快的速度跟杨林解释整件事情。
但我不奢求他同意我的想法,所有人都会觉得荒诞吧:一通电话,我就得离开这座城市……
「现在就走,一刻都别耽误。」这是杨林的第一反应。
他没多问,好像一瞬间就读懂了我的所有,神色严肃而坚定,说咱们不去机场或者火车站,我开车送你走。
「你呢?」
「陪你走啊。」
我想,我爱对了人。
然后,他开始迅速地收拾日用品,我俩的衣服,电脑,以及各类证件。剩下的大件带不走,他说他会在一个月后回来,处理掉这些物品,交接工作,切断和这座城市的所有联系。
他一直低头忙碌着,和往常一样,只许我下指令,不许我插手。
没有迟疑,就像这计划是我们早就定好的。
「对不起啊,」我说,「这么突然。」
他看着我,说:「只要不离开我,什么都行。」
可是,等我们拎着两个旅行箱子来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已经有一群穿着黑色西服的人等在那里了。
他们站在杨林车子的旁边,看见我们出现,便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知道,走不了了。
「快跑!快跑!」
杨林说着,扔下了所有箱子,牵着我的手,又奔回电梯间。可是那里,也出现了四个黑衣人,每一个都粗壮高大,身高近一米九。
杨林立刻回身,又牵着我跑回停车场,想要从车子的出口直接跑出去。可刚跑出去十几米,近旁阴影里突然窜出一个带着墨镜的黑衣人。
那人飞起一脚,正踹在杨林的肚子上。
杨林闷哼了一声,跪在地上。
「王八蛋……」他咬牙切齿地咒骂。
那黑衣人又上来补了一脚,杨林这次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黑衣人拽住我,想要把我带走。可是,杨林牵着我的手,没松开。
黑衣人走上来,拿出一只短棍,直接砸在杨林的小臂上。
我听见了很清晰的一声脆响。
杨林捂着手臂倒在地上,而我则哭喊着,被那黑衣人粗鲁地扯着,一步一步远离他。
更多的黑衣人追了上来,他们走向杨林,开始围殴。
杨林的脸上很快就被鲜血铺满了,但他仍在看着我,直到被黑色重重包围。
我哭着,心想,我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
突然,杨林从那团黑色里冲了出来。
他疯狂地跑向我,离我很近的时候,他抡起拳头,砸在带走我的人脸上。
那人的墨镜碎了,露出了凶狠的眼睛。
杨林顺势想要从他手里把我抢走,可那人突然拽住了杨林受伤的小臂,而后用头砸在杨林的鼻子上。杨林被这一下砸得晕了一下,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便跟了上来,立刻又将杨林制住,继续殴打。
他们每个人都拿出武器,每一下都带着骨肉损毁的声音。
「停下!」我喊着,可是没人理我。
「谁再打,我就让赖成骏把谁杀了!」我歇斯底里地吼着。
他们仍在继续着,杨林的血溅出很远,染红了一片地面。
「齐叔!我知道你在这!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我大喊着,喊得嗓子火烧一样痛。
远处,一辆车突然短促地鸣笛。
杨林直接倒在了地上,连扭动脖子看我一眼的力气都没了。
可我能听见他的嘟囔。
他说:别再离开我了。
别再离开我了……
终于,我坐上了齐叔的车子。
「派两个人,送他去医院。」
齐叔点了点头,两个黑衣人回身走向远处。
门关上的时候,我听见了一声哀嚎,凄厉,恶狠狠的哀嚎,在整个停车场里回荡。
07-杨林
住院后的第三天,我被提审。
他们告诉我,周小沫死了。
凶手是我。
「我没杀她……」
「你没杀她?那她的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公寓里?」
审讯我的方刑警扔下了几张照片,是小沫的。她侧躺在我家的羊绒地摊上,嘴里有浓稠的白色泡沫,脖子上有青黑色的勒痕,满身都是新的伤口,都是被皮带抽打所致。
还有一张特写,在小沫的脖子上有一个针孔。那是致命伤。
我一直咬着牙,它们吱吱作响,像是要碎了一样。
「这是你的吧?」方刑警拿出了一条大部分已被烧焦的皮带。
「不是。」
「这个呢?」他又拿出了几支细长的针管,和几包白色粉末。
「我不吸毒。」
「我们是从医院里逮捕你的,你血里面有什么我们都清楚。」他走过来,撸起了我的袖子,我的肘关节内侧,有数个崭新的针孔,「你一直贩毒,只是不吸,直到前天,杀周小沫的时候,你开荤了。」
「你妈的!我没杀她!」
「谁能证明!?」
「我他妈说过了!」
「我他妈也听够了!你说周小沫被人追杀,你要带她走,好,为什么你家里的东西一样都不缺?你说你被那些人打了,好,他们是谁你不知道,为什么打你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周小沫你他妈还不知道!」方刑警双手锤在我审讯椅的铁桌上,「你他妈把我当三岁孩子唬啊!」
「我没问过她的过去,我也不想知道,也不在乎。」
方刑警笑了,眯着眼睛咬着牙,「装痴情是么?你真他妈恶心!」
「我没有一句是骗你的。我们就是酒吧里认识的,然后相爱了,她当时有……有男友,因为这个,我们分开了一段时间,三个月后,她又来找我,身上就有了很多伤。」
那照片仍然摆在我的身子前面,逼着我去想当时为小沫擦药时的样子。我想带她去医院,她不肯,说只肯给我看,我涂的药都很温和,可她一直在抖,一直在默默流泪,有几处伤得太深,她轻哼了出来。我气急了,说你告诉我他是谁,你告诉我!
小沫当时问:你能杀了他吗?
杀不了吧,杀不了,我就不要告诉你。
杨林,我们一起过安稳的日子吧,求你了。
「我答应过她,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好,」方刑警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你不说,我帮你说。你和周小沫半年前成为情侣,期间她一直没有在学校住过,时常缺课,并且一身的名牌!我们查了你的职业,搞金融分析的,一两百万的身家,养不起她,我想这也是你们冲突的源头……」
「养不起,为什么不换个人呢?」他拿起了那条被烧焦的鞭子,「因为你的虐待倾向……」
「……还好,你们这行,人脉广啊,真想赚快钱,有的是机会。」方刑警指了指那包毒品,「但是你的销路出了问题,你一个外人,动了地下毒品交易的蛋糕,让人截了货。」
「……2019 年 6 月 27 号,你开始用周小沫泄愤,但玩到后来,你想要试试自己一直买卖的东西了。第一次嘛,都会 high 起来,借着药劲,你给周小沫也开了天窗。」
「……然后你出了门,从你的消费习惯来看,是去买酒,但遇见了贩毒组织,他们把你揍了一顿,又把你送到了医院。但周小沫没人照顾,直接死在你家!」
他们已经审讯了我二十几个小时了。
期间我一直陷在深深的绝望里。
直到方刑警把这个极荒谬的解释说出来,我才终于冷静下来,思考小沫的死亡,我的蒙冤,以及受审的整个经过。
我是做金融分析的,学过行为心理学,与他的审案技巧,有很多相似之处。
他激怒我,嘲讽我,现在又污蔑我,都是他的职责。
等我理智渐失,他便将已有证据串联起来,圆出一个漏洞百出的「真相」。
但「真相」不重要,「漏洞」才是关键。
嫌疑人会忍不住驳斥那些漏洞,一旦驳斥,就会被他突破了。
「警官,你很清楚那些证据都可能是假的,皮带为什么被烧焦,我家里的东西是不是整齐的过分了,还有小……」我强忍着心里的难过,「还有小沫身上的痕迹,是不是远超了这种行为该有的程度?你去过现场,你心里清楚。」
方刑警没说话,他当然清楚,只是他必须将每一个嫌疑人都当凶手来审,用尽浑身解数。
「给我根烟抽吧。」
方刑警没拒绝。我双手被拷在身前的铁桌子上,他于是敲出一根烟,放进我嘴里,又帮我点上。
他的烟很重,再加上我现在身子衰弱,几大口下去,有些晕了。
我现在需要这种感觉。
「想耗我到什么时候?」
方刑警笑起来。他拜了拜手,让助手关了电脑,离开了屋子。
「小子,跟我斗是吧?监控一关,你信不信我能在这打死你?」
「我没想跟你斗,我想,交代后事。」
「你说什么?」
「我知道这屋子里还有监控,以下这些话,就当我的遗嘱了。我账户里的所有钱,委托你,方景睿刑警,带转交给神川市山南福利院梁院长。我是孤儿,当他是我的父亲」
方刑警愣了,这是他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小子,案件还没结,你是死是活,法律说了算。」
我点点头,知道他这句话没在虚张声势。心里面,他答应了。
「多谢你了。弄脏你的地方,不好意思。」
「你要干嘛……」
我没给他更多时间反应,身体迅速前倾,凑近自己被拷住的双手。
一口咬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方刑警立刻叫嚷着拽住我的肩膀向后扯,紧接着审讯室里又进了几个刑警。
但他们来不及了。
我已经用牙齿找到了指关节的接缝处,用尽力气啃了下去。
烟醉没能阻止剧痛。
肉和骨很轻易地被我的牙齿切断了,可那根筋,又韧又疼。
十几秒钟,他们没能把我的头扯离左手,我也没能咬断那根钻心疼痛的筋。
最后,我想了个巧妙的方法。
借着他们拉扯我的力量,我脑子瞬间向后一仰。
那根筋被我扯断了。
「送医!出太多血了!」方刑警大喊着,「草你妈你是他妈疯了!?」
我吐掉了那根手指,笑了一下,便被血呛得咳嗽起来。
小沫不在了,这根无名指,没用了。备案号:YXX1ogBKe82s5DMdkp1sdP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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