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杨花落尽

我给宋远霖当了四年情人。

我死那天,他正和别人举行婚礼。

「大喜的日子都不来,怎么,不想看见我娶别人?」

「还是说你觉得,耍小性子我就会妥协?」

「路杨,我最后说一次,今天你不出现,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后来,他跪在我的墓前,亲手为我刻上墓志铭。

「吾妻路杨。生于杨花落尽之日,死在我最爱她那年。」

那是他第一次承认他爱我。

可那又怎样呢?

我已经死了。

1

「我死了你就能娶她了,你难道不高兴吗?」

婚礼现场,我飘在宋远霖身边。

他听不见我的话,只是沉着脸,让助理不厌其烦地拨打我的号码。

两遍无人接听。

第三遍直接关了机。

10 分钟后,他不耐烦了。

拿出手机给我发几条短信,言语里满是戏谑和威胁:

「大喜的日子都不来,怎么,不想看见我娶别人?」

「还是说你觉得,耍个性子我就会妥协?」

「路杨,我最后说一次。今天你不出现,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和我说话时,他总是一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模样。

可惜,如今他火气再大,也没法发泄在我身上了。

因为几个小时前,我死了。

「宋总,婚礼快开始了,您该去换衣服了。」

袁秘书抱着平板提醒他,板正的身条不卑不亢。

闻言,宋远霖的手在屏幕上停住,锋利的眉皱到了一处。

停了几秒,才把手机丢给袁秘书:

「继续打,打到她接为止。」

2

不知道为什么,我离不开宋远霖。

或者说,灵魂状态的我无法离他三步以上。

我被迫跟着他上了台。

婚礼现场布置成了海洋主题,巨大的蓝鲸悬浮在空中,和梦里一样漂亮。

只不过婚礼的主角不是我,是季晴。

一年前,宋远霖让我去公司送午饭,指明了要吃盐焗虾。

我从早晨折腾到中午,挑虾线的时候还不小心把手划破了。

可是一进办公室,袁秘书就把我拦住了。

那时候他也刚进公司,第一次处理那样的事情,还没什么经验。

「宋总在开会,麻烦路小姐在外面等一下。」

相当拙劣的谎言。

话音未落,门缝里就溢出几缕可疑的声音。

袁秘书一下红了脸,眼神闪烁,似乎在思考怎么说才能让我好受点。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没关系,我在外面等就好了。」

结束后宋远霖搂着一个娇俏的姑娘走出门。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季晴。

皮肤很白,眼睛很大,高马尾有些凌乱,但青春靓丽分毫不减。

尽管我和她都不是宋远霖万花丛中唯一的娇花,但纵观这人过往的口味,没有这样清纯的学生妹。

所以当宋远霖跟我说他要和季晴结婚时,我是有些惊讶的。

好在我很快就平复了情绪,当天晚上就收拾好了所有东西。

说是收拾,也只有一个行李箱而已。

出门前,他坐在阳台上,修长指尖缠绕着迷蒙的雾气,笑得有些讥讽。

「这就受不了了?」

他一步步逼近我,浓重的烟草味道侵袭着感官,让我有些想吐。

「不好意思啊宋总,我不睡有家室的。」

如果有镜子,我一定笑得很难看。

宋远霖的笑僵在脸上,低头掐住我的下巴。

「那我是不是该夸你有职业道德啊?」

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个花钱买来的女人。

不睡有家室的,听上去像句可笑的说辞。

「还是说,你还想着嫁给我?」

我低下头。

我想过的。

但也仅仅是……想过。

可连这个,我也不敢承认。

见我久久不答,宋远霖略带嘲讽地拍了拍我的脸,微凉的语调直刺人心。

「路杨,问问自己,你配吗?」

3

宋远霖以前不是这样的。

青梅竹马十载。

他会在别的女生控诉他不给自己讲题,只给我讲时,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别人。

也会在我来姨妈弄脏裤子,被别人嘲笑时,一拳砸在那个嘴欠的男生脸上。

可现在,我已经想不起那个处处维护我的宋远霖长什么样子了。

他对我,只有绵延不绝的恨意。

「路杨,你为什么不和你妈一起去死啊?」

这是他后来对我说过最多的话。

高三那年,学校突然停电。

我和宋远霖提前回家,正好撞见我妈和他爸不堪入目的场景。

单身寡妇勾引有妇之夫,谈资很快在街坊四邻传开。

宋远霖爸妈大吵一架。

可就在他们去民政局离婚的路上,一辆大货车突然侧翻。

他们甚至没能撑到救护车赶来,就撒手人寰了。

葬礼那天,我红着眼睛在宋远霖家门口等了一夜。

憔悴不堪的他从熹微的天光里走来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

「杨杨,我没有爸妈了,你开心吗?」

他抱着我,修长的手指在我双臂留下一道道红痕。

肩上偶尔有泪水滴落。

我忍着疼,嗫嚅着嘴唇,一遍遍向他道歉。

可最后,宋远霖也只是摇摇头,丢下一句泪眼婆娑的「我恨你」。

他在我的生活中消失得彻彻底底,我妈也因为受不了打击中风瘫痪。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

七年后,在我为医药费发愁时,宋远霖会再次出现,轻描淡写地帮我补齐了住院费。

「路杨,她得活着,亲眼看你是怎么受苦的。」

也许从那时候起,我们的结局就注定了是个悲剧。

4

只不过,宋远霖折磨我的手段不怎么高明,无非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咖啡泡个八遍才肯喝,洗澡水低了一度就要发脾气。

一旦我表现出一点不满,晚上就别想睡了。

原本我就皮肤敏感,稍稍用力就会捏出一片瘀痕。

宋远霖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怜惜我,往往是怎么尽兴怎么来。

有次我病了,去医院挂了两天吊瓶,回来时刚好遇见一位学长。

他把我送到家门口,又跟我随口聊了两句。

刚好宋远霖出差回来看见这一幕。

「我还发着烧,你能不能让我休息会儿。」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只幻想他可以念着多年交情,放过我一次。

「还能和别人说说笑笑,应该也不需要休息。」

「而且 39 度,没试过,想试试。」

禽兽。

我骂他,故意跟他较劲,眼泪却在无声时滑落。

宋远霖将我的脸掰回来,拇指轻轻擦过被我咬出血的唇瓣。

「别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大不了明天去刷我的卡泄愤。」

「反正用身体换取利益,是你们家一直擅长的。」

我怒视着宋远霖。

戳到我的痛处却让他异常快乐,脸上的笑都带了几分狰狞的快意。

「不然你以为,我爸对你们家的照顾都是无缘无故的吗?」

我的力气一下就卸了下去。

因为在这一点上,我根本无从反驳。

隔三差五的糖果,逢年过节的硬货。

早已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成了我这辈子想起来就会受之有愧的东西。

结束后我又烧了三天,一个人在客房里自力更生。

而一墙之隔的宋远霖,只在第一天扔过来一盒退烧药。

他说:「路杨,别死在我家里,我嫌晦气。」

5

会场里播放着记录新郎新娘相爱过程的动画。

郁郁葱葱的林荫道上,马虎的姑娘撞到了正在发呆的路人。

姑娘匆忙道歉,捡起男人掉落的手机,对方却在她转头的瞬间狠狠愣在当场。

没过多久,他们相爱了。

他带她去过长满薰衣草的普罗旺斯,在圣雷米小镇的钟楼前拥抱接吻。

宾客们为他们的爱情鼓掌喝彩,我却被这一幕深深刺痛。

这就是宋远霖想让我看到的吧。

不得不承认,他总是知道怎么折磨我最疼。

高中时,同桌问我将来想在哪里结婚。

那时候我被偶像剧洗脑,脱口而出想去普罗旺斯。

结果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宋远霖耳朵里,放学后他把我堵在器材室,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事。

「唔,普罗旺斯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对薰衣草的花粉过敏,小路同学记得提前给我买药。」

我像热锅上的虾子一样红了脸,小声嘟囔:「我又没有要嫁给你。」

「那你还想嫁给谁?」少年板着脸,把班上的男生数了个遍。

我又哪里敢承认,随便说了个明星的名字。

宋远霖牙都咬碎了,回去后到处打听那人是谁。

最后真相大白,气得三天没理我。

我在无人处偷笑。

可从那之后,我做的每个关于普罗旺斯的梦,都有穿着白西装的宋远霖。

……

我转着圈,试图找到能离他最远的地方。

然后就飘到了程铭身边。

他是宋远霖的伴郎,也是我的高中同学。

大学时他主动放弃了年薪五百万的 offer,和宋远霖一起休学创业。

如果没有他,远霖科技不可能走到今天这步。

婚礼进行到一半,程铭怼了怼另一个伴郎老凌,小声说道:

「卧槽老凌,你有没有觉得新娘有个角度特别像路杨。」

老凌也是宋远霖扩张商业版图的功臣,不过我们只见过两次,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咂咂嘴,点头道:「你还别说,真有点像。」

程铭叹了口气,悠长的目光似在追忆当年。

「老凌,你是不知道他俩高中时多好。有一年路杨生日,霖哥骑了五公里车,就为了买一个限量版的蛋糕给她庆祝生日。我真不明白,他俩怎么就走到这步了。」

是啊,我也不明白。

我和宋远霖,怎么就走到这步了。

6

婚礼结束后,宋远霖带着季晴回了新房。

我无意听人墙角,却又避无可避。

好在他并没有打算做些什么,心不在焉地安抚了下季晴,就走向了书房。

「有点事要处理,你先睡吧。」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季晴当然不乐意。

噘着嘴把高跟鞋一蹬,「宋远霖,我生气了。」

这大概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吧。

我从来不敢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因为季晴生气了宋远霖会哄。

而我生气了,没有人会理。

我这辈子呢,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走。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消失,也不会有人记得我是谁。

真奇怪,人都死了,心里某个地方还有冷风呼啸。

果然,宋远霖又耐着性子哄了季晴两句。

他本就长得不差,稍稍说几句软话,小姑娘就心猿意马了。

来到书房时天已经很晚了。

看见没有消息回复的聊天框,宋远霖沉下了脸。

但他并不是在担心我的失联。

只是在恼怒,豢养的金丝雀竟敢这样忤逆他。

这一晚,我毫无睡意。

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看着不远处端坐的宋远霖,恨不得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但我大概没什么做鬼的天分,手指触到他的身体,直接穿了过去。

宋远霖也没有睡好,靠在书房的躺椅上沉思了半宿。

天亮时从抽屉里拿出药片,没喝水直接吞了下去。

我偷偷查过,那是一种三环类药物。

主要作用是抗抑郁。

程铭说过,双亲同时过世对宋远霖的打击很大。

他在国外那几年,过得并没有表面这般光鲜亮丽。

只是他习惯了什么都不说,放任绝望和焦躁在心里攻城拔寨。

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我。

有一次吵架后,我在手腕上割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决然地望着冰冷的天花板,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还你一条命,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电话那头只有冷笑传来:

「你敢死,你妈也不用活了。」

他总爱这样威胁我。

思绪拽回。

我拧了把湿淋淋的衣服,抬头时刚好发现熹微的晨光从窗缝中溜进来。

天,居然亮了。

7

我跟在宋远霖身后晃了两天。

第三天,江海市公安厅找到了我的尸体。

宋远霖还在开会,电话是袁秘书接的。

「宋先生您好,我们在滨河公园打捞到一具尸体,进行 DNA 比对后,确认死者是一名叫作路杨的年轻女性。我们恢复了她手机里的信息,看到您是死者的紧急联系人。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尽快通知家属来认领尸体。」

当着一众甲方,袁秘书直接冲了进来。

宋远霖浓眉蹙起,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懂不懂规矩,滚出去!」

袁秘书满头大汗,难得没有听老板的话。

「宋总,路小姐出事了。」

「啪。」

签字笔掉在地上,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显得尤为突兀。

我扭头看向宋远霖。

只见他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自顾自捡起笔,淡淡说了句「抱歉」。

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开起了会。

割腕那次,我问过宋远霖: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那时他就回答过:

「该做什么做什么,难不成还要为你殉情?」

8

我突然理解有些人死后为什么要变成恶鬼了。

整整一个月,宋远霖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偶尔路过我们曾经住过的小公寓,会有片刻的停顿。

第三十天,警方又打来电话。

说凶手已经找到,尸体再无人认领就要火化处理了。

十一年前,宋远霖也是这样。

一个人走进太平间,带回两个骨灰盒。

抽屉拉开,是我遍布伤痕的身体。

特别是胸前和下体,惨不忍睹。

宋远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一言不发。

直到警察走过来,交代我的死因。

「很遗憾,被害人死前遭到了三小时的非人折磨,凶手用匕首和锤子,在死者的胸骨、髋骨和髌骨上造成了不同程度的骨折。但就尸检结果显示,死因是大面积损伤造成的休克性死亡。」

「什么意思?」宋远霖问。

警察浅吸一口冷气,怜悯地扫过我的尸体。

「换句话说,她是活活痛死的。」

冰冷的记忆涌入脑海,恍惚间,还有刀刃没入皮肤的声音。

我忍不住蜷缩起来。

仿佛那些利刃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再次无情地扎进了我的身体。

疼。

撕心裂肺地疼。

男人掐着我的脖子,不断用言语践踏我的尊严。

「不就是个婊子吗,你在这装什么装?」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怎么,有钱人能上,老子就不能?」

我拼命挣扎。

鲜血却混杂着泪水,一起流进干涩的喉咙。

我想求救。

但宋远霖不会来。

我想报警。

可手机在男人把我迷晕时就掉了。

滨河公园整修,这个时间点也没人会来。

黑夜和赤红交织成回忆里不堪的底色。

只有夏夜的蝉鸣和静谧的湖水能听见我绝望的悲鸣。

我想,我真的要撑不住了。

可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还是关于宋远霖的。

他会为我的死感到快乐,还是会为我掉一滴无关紧要的泪水?

冷水灌入,意识溃散。

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再也不会有人答我。

9

殡仪馆里,宋远霖顿了一下。

他单手扶在冷柜门上,喘了好大一口气。

「那个人为什么杀她?」

同来的女警官抿了抿嘴唇,落在宋远霖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停了一下才说:

「凶手的女朋友不久前和富商跑了,戴了绿帽子本来就气。犯案当天喝了点酒,又听别人说死者是一个大款的地下情人……」

「他说,这种女人不配做人。」

说完女警就要离开,但走到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

深吸口气,还是忍不住开口:

「宋先生,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去人性化』这个词。当施虐者认为受害者在道德上有瑕疵,就会潜意识认为把他排除在『人』的行列之外。虐待他们就像碾死蚂蚁,不需要考虑对方的感受,伤害他们也不会有罪恶感。」

她顿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

「那么是谁,让凶手认为死者不配做人呢?」

那天,宋远霖在警局门口坐了一夜。

季晴打了十通电话过来,都被挂断了。

最后不得不求助袁秘书。

「宋总,先回去吧。」

袁秘书拿来一件大衣,披在宋远霖身上,却恍然听到他茫然无措的声音:

「路杨搬走那天,我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袁秘书没有说话。

宋总是真的记不得自己在干什么吗?

不一定。

日程表上写得清清楚楚。

他在陪季晴挑婚纱。

10

宋远霖和警察要了地址,去了我生前租住的公寓。

因为搬进来时没打算住多久,所以房间很简陋。

最贵重的物品,就是警察交给他的那部手机了。

宋远霖走到床头,给手机充上电。

一开机,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请问是路小姐吗?」

宋远霖愣了一下,半晌才淡淡开口:「和我说就行。」

对方有些迟疑,但似乎很着急。

「是这样的,阿秋感染了猫瘟,路小姐就把它放在我们医院治疗。但是一个月了,阿秋病好了,路小姐也没有来接。请问您能联系到她吗?」

阿秋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猫。

一开始,宋远霖并不同意我养它。

把猫偷偷抱回来时,他正在书房看文件。

我特意热了牛奶「贿赂」他,结果人家头也没抬就说:

「路杨,这个家里只能有一个畜生。要么你,要么它。」

我只能每天带着水和粮,偷偷喂养阿秋。

好在季晴脾气暴躁,得知我的存在后上门找茬。

推搡之间,我摔下了楼梯。

鲜血沿着腿侧留下来,染红了素白的衣裙。

那是我和宋远霖的第一个孩子。

醒来时他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阿秋就出现在了家里。

我知道,这已经是宋总难得的道歉。

在我们相爱相杀的四年里,陪在我身边的只有阿秋。

宋远霖偶尔也会逗逗它。

只不过一旦看见我在场,脸就变得比猫还快。

「路杨,抱着你的小畜生滚出去。」

想到这,我有点难受。

我的阿秋。

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呢?

不过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宋远霖打了个电话,让袁秘书把阿秋接回了家。

季晴知道阿秋是我的猫。

她本来就不太喜欢我,伸手去抓猫的时候,又被猫咬了一下,便哭着闹着让人把阿秋送走。

可这次,宋远霖竟然没有哄她。

他冷冷看了季晴几秒,就抬腿去卧室收拾了几件衣物。

「猫我带走,这里你愿意住就住着,不愿意住就滚。」

季晴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冷漠疏离得好似一块冰坨。

一时间人都傻了,愣在原地不敢说话。

就这样,宋远霖又抱着猫回了我家。

他联系上房东,交了半年的房费,大有长住的意思。

我着实看不懂他。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想看懂了。

我转身去看阿秋。

它颤颤巍巍从猫包里爬出来,伸出前爪试探了下,猛地蹿到了窗帘后面。

折腾半天,大概也饿了。

可宋远霖连食都不会喂。

我只好飘到桌子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装着猫条的盒子推到桌边。

「哐当」一声。

宋远霖转过头,皱皱眉,才认命地走过去,往猫碗里添了一点粮。

也许是流浪久了,阿秋依然很谨慎。

等人走远了,才肯走到猫碗边吃粮。

宋远霖则回到床上闭目养神,揪着眉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没工夫理他。

因为我发现阿秋,好像能看见我。

它好奇地看了我一会儿,伸出爪子在空中抓来抓去,又露出肚皮让我摸摸。

它从来不会在宋远霖面前撒娇。

真好。

我的阿秋,只跟我好。

我忍不住蹲下身来,摸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可手从它头上掠过时,又化成了一片虚幻。

我无奈地笑笑,假装点了点它的小爪子。

「抱歉,妈妈碰不到你。」

可阿秋到底是只猫。

它不懂死亡的含义。

不明白一个人活在世上,怎么会比猫先撑不住。

它只是奇怪我为什么那么久没去接它。

奇怪过后,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我身边蹭来蹭去。

直到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看去,就见宋远霖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的方向。

各种情绪混杂在黑色的瞳仁里。

有惊喜。

有悲痛。

最后化作一声轻轻的「是你吗」,飘落在昏黄的灯火里。

11

那天以后,宋远霖就赖在我的出租屋不走了。

除了上班,就是待在房间里喝酒。

时间久了又开始失眠,一个晚上惊醒很多次,吃药也不管用。

后来干脆就不睡了,抱着阿秋,翻看我俩的聊天记录。

其实我们说话很少。

通常都是我问他回不回来吃饭,他淡淡回复一个「嗯」。

整整四年,我们之间只有冷漠和对峙,没有任何能够怀念的东西。

但不知为什么,即使变成鬼了,我还是会做梦。

我能梦见十五岁的宋远霖单手插兜,倚在林荫道的梧桐树边。

见我来了,撕开橘子味的棒棒糖,笑着塞进我嘴里。

「吃了我的糖,可就是我的人了。」

我也能梦见二十五岁的宋远霖西装革履,坐在晚宴的酒桌上。

故意当着我的面对客户说:「小陈总喜欢,就借你玩几天。」

往事浮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谁对谁错,已然了无意义。

……

没过多久,季晴坐不住了。

她找不到宋远霖,只能到公司堵人。

袁秘书把人带到办公室,默默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开始,季晴还能耐着性子说话,可对方用始终淡淡的口吻让她离开。

她毕业不久,没上过几天班,也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婚前宋远霖对她更是有求必应。

屡屡碰壁之下,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了。

她大声咆哮着:

「宋远霖!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是我!」

「你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就算把我当成替身,想利用我报复路杨,那你好歹看看我不行吗?哪怕就一眼……」

「我就这么一点点请求,你都不肯答应吗?」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爱吗?」

她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肆意控诉着不满。

可她并不明白,被爱的孩子才有资格哭闹。

宋远霖低头看着文件,等她发泄完了,把袁秘书叫了进来。

「送她回去。」

一拳打在棉花上,也不过如此。

长时间忽视积攒出的怒气爆发出来,呼啸着烧光了所有理智。

季晴忽然就笑了,疯狂和嘲弄一寸寸爬上精致的脸颊,迫切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怪不得路杨不想活了,你也是这样对她的吗?」

听见我的名字,宋远霖的眼皮终于抬起来,冷冷的目光落在季晴身上。

她毫不退缩。

「你以为路杨真的是被别人杀死的吗?」

「我告诉你,不是,是你杀了她!」

「是你的自私、你的冷漠、你毫无理智的复仇让她早就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季晴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

打开电源,狠狠摔在宋远霖身上。

「开始她还想求救啊,一直叫宋什么林,烦死人了。」

「后来从她包里掉出来一张纸,她看见了就不挣扎了。」

「什么纸?」

「好像是……婚礼请柬之类的吧。」

「然后她就开始骂我啊,怎么难听怎么骂,我太生气了,就下了狠手。」

「不过后来你跟我说了她的情况,我觉得可能她也不想活了,故意激怒我,想让我帮她一把。」

录音结束。

宋远霖双手交叠,微微颤动,仿佛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阴鸷的眸子却始终死死锁着季晴。

默了半晌,他才推开椅子,一步步向她走去。

许是目光里的挞伐之意太过明显,季晴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高跟鞋卡在地毯的缝隙里。

季晴向后倒去,换来宋远霖一声冷笑。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季晴的气焰一下就低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其实不是的。

她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丈夫。

那个对她虚情假意,却能满足她一切要求的丈夫。

哪怕是用这样歇斯底里、两败俱伤的方式。

就和当初的我一样。

宋远霖又笑了一声,蹲下身,极尽温柔地把季晴的刘海别到耳后。

开口却宛如蛇蝎:

「既然知道我为什么会娶你,为什么还要来挑战我的底线呢?」

「你想要钱,我想要你陪我演一场戏。原本我们,各取所需就好不是吗?」

季晴心里一惊,「什么意思?」

宋远霖站起来,嫌恶地用纸巾擦了擦碰过季晴的手。

「离婚吧,明天去办手续。」

12

在我死去的第二个月,宋远霖离婚了。

季晴在民政局门口苦苦哀求,对方却连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她。

他一根根掰开季晴的手指,嫌弃的模样和对待垃圾似的。

「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次。」

季晴泪眼婆娑地僵在原地,却不敢再烦宋远霖。

她也知道,再闹下去,连现有的东西都会失去。

我飘在半空,木然地看着这出闹剧。

原来在宋远霖眼里,连婚姻也是报复我的工具,也可以这般儿戏。

当真是可悲可叹。

亦可笑。

当然,让我觉得荒谬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当天晚上,出租屋的门被我舅舅纪大海撬开了。

他和房东说要取走我的骨灰,葬回老家。

可是一进门,却直接翻起了柜子。

一同进来的还有他儿子纪明成。

「爸,咱们这样能行吗?虽然路杨死了,但她妈还没死,咱们能拿到钱吗?」

纪大海一巴掌打在他头上。

「你懂个屁!当年你姑瘫痪的时候,要不是我,路杨能把人送到医院?她现在还能有妈?再说了,你姑就一个女儿,她家本来就是绝户,就算路杨不死,就凭我能给纪家传宗接代,财产也该是我的!」

「快去,找房产证!」

纪明成撇撇嘴,还是照做了。

从我妈瘫痪开始,这两父子就一直明里暗里撺掇我给纪明成出钱买房,甚至还找人骚扰过我。

只不过我严防死守,一直没松口。

没想到他们还会来。

而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行动刚开始就被人发现了。

宋远霖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狼藉,毫不留情地报了警。

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时天已擦黑。

月光倾泻,如同当年我们小心翼翼牵手回家的夜晚。

他一个人走在天桥上,高大的背影浸满了疲惫。

想起那对无耻的父子,破天荒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你过得真的很辛苦吧。」

在我死后,宋远霖终于为我说了一句话。

我想我的确是不被上天偏爱的小孩。

因为是个女孩,我爸在我出生后就抛妻弃子,另组家庭。

我的母亲迫切希望有个依靠,视我为拖油瓶。

在追求幸福的路上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让我背了十年骂名。

而看似好心照顾我的舅舅,背地里想尽办法榨干我最后一滴价值。

这世上无人爱我。

除了宋远霖。

可那爱也如昙花一现。

开过。

很快又败了。

我茫然地坐在栏杆上。

想开口。

又不知说什么好。

13

最后程铭是在酒吧找到的宋远霖。

印象里,宋远霖一向是个克制的人,很少喝成这个样子。

路走不稳了还执意要去出租屋。

程铭没办法,只好妥协。

半拖半拽,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床上。

夜已深,他望着喝得烂醉的男人,默默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跟着他们回了家,阿秋看到我,又绕着我转来转去。

蹭一下,舔一下。

伸出爪子要抱抱。

我照例点点阿秋的小鼻子,和它说悄悄话。

没过多久,阿秋又翻开肚皮。

原本是很普通的一个动作,落到宋远霖眼里却变了味。

他忽然冲过来,把阿秋抱在怀里,在我震惊的目光里,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你就这么恨我……」

「恨到只让阿秋看见你?」

「路杨,你的心真狠……」

「路杨……杨杨……」

我突然有点想笑。

死都死了,做出这副样子又是给谁看呢?

我漠然地飘到柜子上,看着悲伤化成洪水猛兽,将宋远霖包裹吞噬。

他还在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

「路杨,你就那么恨我?」

我呆呆地望着他。

我不该恨吗?

应该。

他肆意践踏我的爱意,磨灭我的尊严。

就像高三那年,宋远霖休学、我妈妈中风之后。

我时常被关在厕所、配电箱或者器材室里。

我的衣服经常湿淋淋的,头发被剪成狗啃的模样。

男生翻出我的卫生巾,光明正大地贴在课桌上,借此嘲讽我是小三的女儿。

可明明,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必须接受无端的恶意,还不能有一点反抗之心。

从那时候起,我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恨意。

可宋远霖不该恨我吗?

也应该。

我的妈妈让他失去了幸福的家庭。

让他寄人篱下,让他抑郁难眠。

如果是我,我也会恨。

迁怒是人类的本能。

但我不明白的是,现在我真的死了。

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眼前,提醒他那段伤心的往事。

我们也再不会吵架,不会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狠狠戳向对方的心窝。

事到如今。

宋远霖,你又为什么难过呢?

14

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安排我死后继续跟在宋远霖身边。

但好消息是,我的身影开始变淡了。

我欣喜于自己终于能解脱,可看见乖乖吃粮的阿秋,又觉得不舍。

这世上难以跨越的,唯有生死。

倒计时的每一分钟,对我都是凌迟。

没过多久,医院打来电话,说我妈撑不住了。

护士说有个自称纪明成的人来看过妈妈,声泪俱下地告知了我的死讯。

当天下午,我妈的心电图就变成了一条直线。

多脏器衰竭,无药可医。

她在床上躺了十一年,如今这个给了我最多爱、也让我遭受最多恨的人走向了命定的结局。

我形容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我可以停锚的地方了。

我握紧拳头来。

松开手掌去。

一生忙忙碌碌,到头来什么也没抓住。

我看着医生撤下机器,感觉灵魂又变淡了一点。

护工收拾东西时,宋远霖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

大肆宣扬我给大款当情妇的人,竟然是纪大海父子。

我想起来了。

出事那天,他们来找我要过钱。

当时我拒绝做冤大头,纪大海就在楼下骂了我几句。

刚好那个醉酒的男人路过,听见他的辱骂就起了杀心。

后来纪明成在电视上看见那个男人的画像,明白了前因后果。

良心不安之下,跑来找我妈忏悔。

我气得双眼猩红。

可如今我肉身已毁,最大的报复也不过是挪动小石子,让他们在路上摔几跤。

最后是宋远霖把我和我妈一起葬进了陵园。

很奇怪,那么大一个人,烧成灰却只有一个小盒子。

宋远霖在我墓碑上刻着什么。

他刻得很慢,我没什么耐性看,便转头环视周围。

然后就在旁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坟茔。

「爱子宋念」。

宋念……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半晌脑中轰然炸开。

我从不知道,宋远霖还给那个孩子取了名字立了碑,他也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宋念。

念念。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你在念着什么呢?

秋风吹过,枯叶如蝶。

宋远霖一个人站在风里,满目萧索。

我忽然意识到。

这世上也没有他爱的人了。

他将和过去的我一样。

在漫长的时光里,循着或欣喜或悲伤的记忆。

独自苟活。

15

不止我,所有人都发现宋远霖越来越沉默了。

他像一棵快要枯死的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等待死亡的来临。

我经常能看见他默不作声地坐在窗前,看着我的照片发呆。

微微糊掉的画面上,是女人恬静的睡颜。

看背景,应该是宋远霖胃穿孔住院那次拍的。

他不是个好伺候的病人,使唤起人来不管不顾,经常累得我偷偷打瞌睡。

可有一次我醒来,正好看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

他贴得很近,近到呼吸可闻。

我一抬头,就能碰到薄薄的嘴唇。

见我醒来,宋远霖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躲开,将手机藏到了身后。

我很少在他脸上看到那样窘迫和恼怒的神情。

原来那时,他在偷拍。

发呆中,阿秋过去蹭了蹭宋远霖。

他俯下身抱起阿秋,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发出一声喟叹:

「爸爸给你找个新家好不好?」

我心头一震。

心想这一天总算来了。

总有一天,我的痕迹会从宋远霖身边彻底消失。

而阿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隔天,宋远霖就打包好了猫盆猫碗,一起交给了程铭。

程铭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很细心,阿秋交给他我倒是放心。

做完这一切,宋远霖回到公司,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退出远霖科技。

他铁了心要放弃十年的心血,像交代遗言一样安排着每一件事。

程铭骂,老凌劝都不管用。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的精神越来越差,没了阿秋的陪伴,就整日趴在床上酣眠。

宋远霖偶尔会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也懒得去看。

我想我很快就会消散了吧。

这样也好。

我太累了,很想离开这里,好好睡一觉。

16

第一场秋雨落下时,宋远霖没有像以往一样坐在小公寓里发呆。

他接了个电话,裹上外套,去天桥下取了个包裹。

又在码头的一个废仓库,把包裹里的工具一样样摆好。

匕首、斧子、塑料布、胶带……

他摆弄了好几天,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用乙醚迷晕了那个杀掉我的男人。

上个月,宋远霖以精神疾病为由,帮他办理了保外就医。

他用同样的手法挟持了纪大海父子,逼迫他们看完这场血腥的表演。

鲜血喷溅在苍白的脸孔上,在眼尾处晕染出一片妖异的红。

月色下的宋远霖,宛若一只从修罗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说:「杨杨,所有伤害你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我冷笑。

伤我最深的人,不一直是你吗?

很快,纪大海父子吓得昏了过去。

宋远霖则抬头看了看如练的月色,微笑着丢掉了手中的利器。

他没打算杀他们,但他们要带着这份痛苦,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杨杨,我帮你报仇了。」

「现在,你可以见见我了吗?」

窗外风声呼啸。

窗外月满大地。

宋远霖久久得不到回答,自顾自拿了根烟抽。

「不够是吗?」

烟雾弥漫之中,男人笑得十分惨淡。

「那你等等我。」

「等我来了,带你去看花好不好。」

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木然地跟在宋远霖身后,到了滨河公园。

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湖水一点点淹没他的身躯。

远行之人却没有一丝犹豫。

「何必呢?」

「我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有不忍。

但他听不见我说话。

仍旧一步一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水的深处。

与此同时,我的灵魂越变越淡。

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散在风里。

我知道,人间和我最后一根纽带即将断开。

周围有风渐起,落入黑暗之前,时间飞速倒退。

我仿佛看见年少时的宋远霖倚在梧桐树边。

小心翼翼地把橘子味棒棒糖藏进口袋。

意识下落,又来到我和妈妈刚搬进巷子那天。

一个温柔的阿姨指着不远处的小男孩,让我过去找他玩。

但是这次,我摇了摇头。

如果有些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剧。

那么重来一次,最好就不要开始。

对我是这样。

对宋远霖,也是这样。

若说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希望念念下辈子能投生在一个好人家。

吃得饱、穿得暖。

最重要的是。

有一对相爱的父母,教会他——

爱自己,爱别人。

番外

程铭很少这样失眠。

这晚第三次被阿秋吵醒后,决定起床看看。

到了客厅,发现阿秋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看上去格外不安。

他以为是阿秋还没有适应新家,揉了揉毛茸茸的猫头,又回去睡了。

后来程铭回忆起那晚的阿秋,觉得它一定感应到了什么。

宋远霖死了。

杀了害死路杨的凶手。

他一直觉得宋远霖那种人,身上有股作奸犯科的狠劲儿。

没想到他真的犯起罪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狠。

收拾遗物那天,袁秘书和他一起去的。

他们在抽屉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封面写的是「路杨收」。

袁秘书问他怎么办。

程铭盯着那封信,眸子竟然渐渐湿润。

叹了口气道:

「给我吧,下午去墓园,给路杨烧过去。」

袁秘书点点头,把信件递给他。

同窗三载,他对路杨也算有一定的了解。

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一个女孩子。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样的女孩,宋远霖怎么舍得这么对她。

他会故意把她叫到办公室,让她看着他和别人亲密。

起初路杨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微微露出一点不高兴,宋远霖就会骂她痴心妄想。

可后来路杨表现得不在意了,难受得反而变成了宋远霖。

程铭不止一次看见过他因为路杨和别人说话而生气。

有一次,路杨陪宋远霖参加晚宴,被一个纨绔富二代占便宜。

宋远霖表面说「小陈总喜欢就借你玩两天」,可晚宴结束,送走路杨,又把人堵在会所里暴揍了一顿。

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说宋远霖不爱路杨,他是绝对不信的。

还有路杨自杀那次,宋远霖虽然没去看,但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夜。

得知人抢救过来了又把自己喝得烂醉。

嘴里一会儿喊「念念」,一会儿喊「杨杨」。

从这两个人身上,程铭清楚地明白了相爱相杀这个词的含义。

他忍不住问:「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让他过去呢?」

宋远霖睁开眼,朦胧的醉意里透着几分倔强的清醒。

「你不懂,我们过不去,永远过不去。」

他爱一个人时可以滚烫热烈,恨一个人时也会不遗余力。

这种性格,在商场里能杀伐果决,放到感情上,就显得过分偏执。

程铭想不通,为什么两个无辜的人,明明都活着却不能好好相爱。

但是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人解答了。

宋远霖死了。

傍晚程铭来到墓园,在路杨的墓前,点燃了没有拆封的信件烧掉。

火光吞噬纸页。

依稀间照亮了墓碑上的一行字。

「吾妻路杨,生于杨花落尽之日,死在我最爱她那年。」

至于信的内容……

也许除了路杨和宋远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吧。备案号:YXX1lRBz9btYDZ58AzCM1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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