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之后说再见

我即将迎来我的第十六次死亡。

在那之前我去了林至的公司。

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却看到另一个女人抓着我送他的领带,圈着他的脖子,红唇相迎。

多讽刺,明明还有三天我们就要办婚礼了。

那日雷雨夜,我跟林至吵架跑出去,结果莫名其妙死于震雷之下。

从那之后,我仿佛被卡在了死亡轮回里。

前几次,我从死而复生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曾小心翼翼企图躲过死神的眼睛。

但毫无例外,都失败了。

或是火灾,或是坠楼,总之种种离奇事件最终都会将我推向死亡。

再睁开眼,就会回到我们将要吵架的那天早晨。

这一次,我心惊胆战地躲着,可眼见离我们的婚期越来越近,我突然很想见见林至。

那是我在前十五次时,都没有做过的事。

我疲于保命,而他在跟我冷战。

可谁又能想到,我面对的是这样的场景。

办公室里,那个女人毫不慌张地收回手

甚至挑衅地冲我笑了笑,然后从容地离开。

我看着林至面无表情地走回办公桌,淡然地翻着手里的文件,心里再明白不过。

「所以,你不惜跟我吵架,大半夜也要出来,是因为她?」

林至眼皮都没抬:「戚晚星,我们马上要结婚了。」

「所以呢?」

他啪的一声把文件甩到桌上,冷眼看着我。

「所以,你大可不必疑神疑鬼,适可而止吧。」

太可笑了。

他曾经抱着我在不足 50 平米的出租屋里真诚发誓,这辈子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那个因为我切菜抹了手指,急得红了眼,甚至好久都不让我再进厨房的人。

如今在婚礼前夕,跟别的女人你侬我侬,却要我适可而止。

我狠狠捏了捏手心。

「好,适可而止。」

「婚礼彩排在明天下午,我来提醒你别忘了,我走了。」

林至有些意外我这么快地收起脾气,于是也缓和了语气。

「我送你出去。」

专用直梯到达,我独自走进去,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突然有了那种强烈的预感。

于是抬起头,露出了他曾经最爱的笑容:「再见,林至。」

接着,本该缓缓降到一楼的轿厢,突然失速。

几秒钟后,一阵尖叫声伴随着沉闷的冲击声传上了顶楼。

这是我的第十六次死亡。

这次,我死在了林至的面前。

我以为再睁开眼,又会回到那个早上。

结果我看到的却是林至木然地站在一楼,看着乱成一团的现场。

他好像一座石像呆呆地杵在那,直到有消防警察走到他身前,问他是不是这里的负责人。

林至这才回过神来,横冲直撞地推开人群。

「你们别碰她!」

急救人员并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几个工作人员上前将他拉开。

那之后,他仿佛突然冷静下来,再没做过任何过激的举动。

这一切,我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如今对我的感情就到这里了。

我死过了十六次,这十六次带来的痛苦,都远不及此刻刺眼的现实。

从心口那里传来的闷痛,简直要将我整个扯散。

我想离开,去哪都好。

可作为一个仿佛游魂的存在,我像被锁在了他身边一样,根本走不远。

在我死后的第三天,本该是我们婚礼的日子。

林至在一家酒吧喝得烂醉。

他的好哥们袁放拽着他手里的酒瓶子,气得直咬牙。

「要不你直接喝死了,去陪晚星,我也落得眼前清静。」

听到了我的名字,林至终于停下了动作。

接着就开始低声呢喃,细数那些他埋在心底,我未曾听过的细节。

「清静?戚晚星她什么时候给过我清静?」

「加班晚一点就要追问去了哪,出差就得报备跟谁去,就连应酬都得随时接她的查岗电话。」

——嫌我烦了。

「家里的花瓶里永远是雏菊,做的饭菜永远是那几样。」

——嫌我无趣了。

「日子过得仿佛在复制粘贴,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没有期待。」

他说了很久,直到袁放的脸都黑了。

「你这么讨厌跟她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同意跟她结婚?」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明明他已经这么厌烦我了。

但我没能听到他的答案,就被一股大力撕扯着下坠。

直到再次恢复神志,我又回到了原点,那个早晨。

林至一夜未归,此刻刚好推开家门。

我看着他沉默着向浴室走去,连声招呼都懒得跟我打,终于开口:

「林至,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他的西服外套还在手上,略微有些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将衣服扔在了沙发上。

「你又发什么神经,就因为我昨晚没回来?」

「我昨天跟你说过了,项目临时出问题,需要连夜调整方案。」

原本,我会跟他大吵一架,直吵到夜里他再也无法忍受,愤然离去,之后再不回来。

可这一次,我闭了嘴。

林至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放松了很多。

桌子上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晾好温水,于是他从冰箱里拿了冰水,顺势坐到我对面的餐椅上。

餐桌上也没有平时早该摆好的早餐,甚至连花瓶都是空着的。

他一口气喝完半瓶水,低头看了眼垃圾桶里的小雏菊,眉头皱起。

「这花不是你昨天刚买的,怎么丢了?」

「惹人厌烦的东西,何必留着?」

大概我语气着实冷淡,林至终于把目光转到我的脸上,声音隐隐有些犹疑:

「戚晚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视线仔仔细细地掠过他的眉眼,最后落在那花瓶里还剩下一半的水上。

「林至,婚礼取消吧。」

大概是对我的死心塌地有信心。

林至沉默了会,哼笑一声:「狠话也要有个限度,你知道有些事不能随意说出口的。」

可看到我态度坚决,他渐渐有了怒意。

「戚晚星,平日里我怎么迁就你都行,可结婚是你坚持的,现在又说取消?」

「你最好是认真的,别后悔!」

他再一次在我面前甩上门离开。

我捂着饿得有些痉挛的胃,到附近新开的川菜馆,点了一桌子菜,全辣。

还不到中午,店里只有我一桌,服务员看我被辣得脸红出汗,甚至眼泪都出来了。

都犹豫着在旁边窃窃私语。

几年前,因为创业初期太忙,林至把胃饿坏了,从那之后,他就不能再吃过分刺激油腻辛辣的食物。

于是,无辣不欢的我,也戒了辣,开始学做那些清淡好消化的菜式。

然后再从中挑出那些他爱吃的,整理出食谱做给他吃。

可谁知,他早腻了呢?

这会,我是有点报复性吃辣的意思。

结果吃到中途,开始剧烈胃痛。

等到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时,才恍惚着想到,还好吃辣不会死人。

我在医院躺了两天,期间林至从未联系我。

还是第三天,他妈妈给我打来电话,劈头盖脸地问我为什么突然要取消婚礼。

「原因您还是问林至吧,他可能更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紧接着传来了林至恼怒的声音:

「戚晚星,婚是你毁的,你问我原因?」

我看着护士小姐将分好的药递过来:「这是今天最后一次药,一共 4 片。」

正接过来,就听到对面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怎么了,病了?」

「你现在在哪?」

我盯着手心里的药,嘴里一阵发苦。

「林至,但凡这两天你给我打过一通电话,回过一次家,你都不至于现在才问出这句话。」

挂了电话。

一个人吃了药,办了出院手续。

等我回家的时候,破天荒地,林至已经在家了。

他正一脸匆忙好像在找什么,直到看见我进门。

「你去哪了?」

「你……」他看到我怀里那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脸色冷了下来,「你去见谁了?」

从前日子拮据,我很喜欢花,却不舍得让他破费去买。

后来条件好起来,我却习惯了自己给自己买。

只不过这次,花变了种类,他就以为是别人送的。

我绕过他,拿出剪刀将玫瑰修剪好,一朵朵插进玻璃花瓶。

「这个花叫『爱慕』,盛开时热烈馥郁,我很喜欢。」

「你不是喜欢雏菊吗?」

林至不喜欢艳俗带香气的花,所以从前我才总买雏菊。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不喜欢了。」

这句话好像触到了他的逆鳞,他突然两步跨过来,拽过我的胳膊逼我直视他。

「所以,你要取消婚礼,是因为你不爱我了,你爱上了别人,是吗?」

原来还有人这样倒打一耙。

我退了一步,想抽回手,林至却死死地抓着,不肯放。

我看着他眼里翻涌的情绪,十分认真地回他:

「不爱的人,明明是你。」

认识林至的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

母亲突然病故,工作也屡屡碰壁,终于在某一天我情绪崩溃,蹲在地铁口失声痛哭。

而他就是在那里遇见我,将一支并不怎么好吃的抹茶冰淇淋递到我面前。

那天,他的眉眼即使逆着光,也灿若星河。

从那之后,他成了我的全世界。

我陪他一起创业,四处奔波。

两人挤在小小的出租屋,为了省电连空调都不舍得开。

那时的他,看着我汗流满面还在为他烫第二天要见客户的衬衫,心疼得说不出话。

晚上我睡着了,就偷偷用扇子给我扇凉。

他曾经那样爱过我。

可这一切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久到我有些忘了被他爱时是什么感觉。

我摸到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那是当时我们决定订婚时,我特意拉着他去店里定做的。

素戒的内里,还有着我们两人名字的缩写。

可他一次都没戴过,哪怕我问,他也只说结了婚自然会戴。

戒指摘着有些费力,林至注意到我的动作,眼里有一瞬的慌神。

他握上了我的手:「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惯了他对我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如今他难得认真。

我突然很想知道,在我前十五次死去后,林至是什么样的表现呢。

他有没有过一次,因为伤心难过,而抱着我痛哭流涕?

于是我抬起手,指尖抚上了他的眼角。

「林至,如果我现在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他没等回答我荒谬的问题,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于娇娇。

我认识,那个在他公司半年就当上总秘的女人。

也是在他办公室,对他红唇相迎的人。

林至看了我一眼,将电话挂断。

可对面不依不饶,再次打过来。

这次,我没给他反应时间,一把拿过手机,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对面娇滴滴的声音立刻就传了过来:

「林总,你怎么不接人电话,下午怎么也没来公司,不是约好了晚上下班一起去听音乐会吗?」

林至的脸色一沉,抓住我的手就想把手机夺回去。

我当然不肯,于是拼命抵抗。

对面听着这边混乱的声音,不断在「喂喂,你在吗」。

林至终于失了耐性,一把将我推开,抢过手机挂断了电话。

而我,好巧不巧,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那把刚刚用来修剪玫瑰的剪刀,正好插进了我的右腹。

咚的一声,我摔到了桌子下,剧烈的疼痛让我不断抽气。

林至这才回头,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立刻冲了过来。

我能感觉到他轻按着我腹部的手在微微颤抖。

「怎么会这样……」

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他脸上的血色尽褪。

慌忙打了急救电话后就一直抱着我,低声说着:「别怕,你别怕。」

我怕什么呢,左右不过再死一次。

可这么多次,我一次也没有活过原定的结婚日期。

身体的温度在一寸寸冷下去,我抓住了林至的手腕。

「林至,跟我在一起很乏味无趣吧?」

「你不爱我了,那我把我的爱也收回。」

这次,他不再让我适可而止,而是急着解释:「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爱你,我只是……」

我摇了摇头:「太晚了,下一次我一定要早点离开。」

林至整个人愣愣地看着我,深邃的眸子里透露出一种难懂的情绪。

我看到他的唇启了又合,仿佛说了什么。

可我没有听到,闭上眼,只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到我的脸上。

而后是再一次堕入无尽黑暗。

恍然间,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林先生,确定要这一对了是吗,那我就去帮你们下订单了。」

睁开眼,发现我正坐在林至身边,面前的导购小姐手里拿着一对戒指。

那是我跟林至曾经订做的订婚对戒。

这一次——

我回到了两个月前。

「戒指我们不要了。」

我说完并没有看林至一眼,直接拎包出了门。

他追上来的时候,我正在低头找手机里的婚庆公司电话。

原本订完戒指,我就会去婚庆那里看方案,当时我选了好几种,中式西式,满心期待地筹备着。

如今,我要亲自把这一切退掉。

林至站到我对面,语气有些不虞。

「都订好的东西,为什么又不要,白白浪费半天时间。」

我拨通电话,当着他的面跟对方回复:「不好意思,我们的仪式取消了。嗯,订金不用退了,就这样。」

林至一副大脑过载的样子,直直地盯着我,显然被面前的状况弄蒙了。

「你在搞什么,怎么都退了?」

从他的角度看,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毫无头绪又毫无理由的。

但我一定要取消婚礼,而且要尽快,不留隐患。

「林至,我觉得你说得对,我们结婚确实太仓促了。」

「你们公司最近不是在准备一个跨国的大项目,我决定听你的,先将这件事放一放,等你忙过这阵再说。」

理由蹩脚,林至当然不高兴。

但他也只不过是言语谴责了我任意妄为后,就回公司忙他的了。

我回到家开始收拾东西,顺便给金迪打了个电话。

「我的姑奶奶,你好不容易要结婚了,怎么仪式说取消就取消,准备旅行结婚?」

作为我这几年最亲近的朋友,金迪很清楚我有多在意林至,多想嫁给他,所以听到我说退了婚庆也以为只是不办仪式。

「不是仪式取消,是婚礼取消了,不结了。」

我没多解释,只说先借住在她家一阵,便提着行李去找她了。

我不在家这件事,林至当天晚上就发现了。

家里没了个人,他总要找一找。

打来电话,我便说是想跟金迪出去旅行,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

他让我在外面注意安全,想买什么自己买,没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甚至没问问我是要去哪玩。

当然,我住到金迪家里也有我的原因。

我雇了私家侦探,我想看看我不在,他跟那个于娇娇会进行到哪一步。

可一连盯了近十天,只有一张于娇娇挽着他的照片,算是有些亲密。

而这十天,林至联系我却越发频繁。

从最开始偶尔一个电话,到后来一天问我好几次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这天晚上,已经凌晨一点,他又打了过来。

对面环境很安静,但他人明显喝了酒:「晚星,你为什么不回家?」

「你不在,家里真的很冷清。」

我沉默着。

「桌上的雏菊都已经枯萎了。」

枯萎的可不只是花。

见我一直不搭话,林至深吸一口气,声音沉而肯定:「你根本没有去旅游吧。」

我本想拍到些东西掌握了证据,再跟他摊牌,直接一清二楚干脆利落地结束关系。

不过现在好像是说分手更好的时机。

「林至,我们分手吧。」

我能听到对面浓重的喘息声,这次换他沉默了。

就在我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

「明天我去接你回家。」

「婚礼依旧照常举行,这一次我来操办。」

「你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都可以跟我提出来。」

我听着他一连串的话,平静地打断了他:

「林至,没有婚礼了,我们分手。」

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什么,依然在自说自话。

于是我拔高了声音,字字强调:

「我说了,我不会嫁给你,我嫁给你会死,会死你明白吗?」

我以为只要我坚持跟他分开,果断取消婚礼,我就能躲过死亡轮回,重新回到人生正轨。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

因为很快,我迎来了我的第十八次死亡。

我从家里彻底搬走的那天,林至异常静默。

但当我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扣上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上前拉住我。

「就算要分手,你总要给我个理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算什么?」

要说也是。

我走到阳台,推开落地玻璃拉门,看向远处的车水马龙。

「林至,你还记得当时我们选这套房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吗?」

他走到我身边,双手撑在栏杆上,看向我。

「因为我说过,我很向往电影里两个恋人相依在阳台看落日的浪漫。」

「可自从搬过来,我憧憬的这个场景,一次都没有过。」

这会正是傍晚,橙红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格外动人。

我冲他笑了笑:「那些我认为很重要的事,很多你都不记得了吧。」

「因为你根本就不在意了。」

「所以,如果不爱了,就没必要硬凑在一起,让你不快乐,对我也不公平。」

走之前,林至语气隐忍,最后说了一句:

「晚星,我从未想过跟你分开。」

在我死的那十七次之前,我也从未想过。

索性我们没有提前领证,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我独自搬进了一间复式的小公寓,打算着未来——

那个,我以为将会变得正常,不再会有林至,也不再会有死亡的未来。

好在我的老本行一直没扔。

靠着翻译文献和图书的零散工作,足以养活自己。

金迪没事就会买一堆吃的窝到我家,旁敲侧击我跟林至到底是不是真的分手了。

「分了啊,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金迪陷入自我怀疑,连手里的鸭脖都忘了啃。

「马上要结婚的感情,都能说散就散,爱情真不可靠。」

「所以,你提了分手之后,他没有过挽留吗?」

也许有吧。

那些无关痛痒的短信和电话——

「我才发现,不是所有的银耳雪梨汤里都有百合,你又是怎么知道放这个好的?」

「你之前喜欢订花的花店是哪一家?」

「这两天变天了,你怕冷,记得多穿一些。」

我太了解他了,那些让他习惯的东西,难免恋恋不舍。

但我也了解自己,看多了这些总要回想起从前,于是后来我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那之后,我清静度日。

可没几天,林至的好哥们袁放就约我出来吃饭。

席间他言语中透露出林至最近的状态很糟糕。

我一直平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一道菜上桌。

袁放拦住要将汤放在我面前的服务员:「麻烦放到这边来,她不喜欢热气。」

我只跟着林至同他吃过寥寥几次饭,他怎么知道的?

见我意外的眼神,袁放解释:「很久之前,有一次去你家涮锅子,你极尽地主之谊一直帮我夹菜,事后林至就埋怨我,还说你讨厌热气,都是他给你涮好菜夹到碗里的。」

我心中一滞,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总之,这几天他不要命地加班,简直就是故意在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想,这多少跟你们之间的事有关系……」

我将心里的情绪默默收敛,告诉袁放自己并不想知道这些。

「分开难免有阵痛,他痛我也痛。」

「我没有义务去帮他减轻痛苦。」

我不清楚袁放是怎么理解我的态度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传达给林至的。

只是从那之后,林至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从开始的远远停在路边看一眼,到后来给我送花送东西。

甚至订了我曾经说过非常想去的迪士尼的票。

他在弥补,在实实在在地挽回。

这我明白,偶尔也会动容。

但我并未动摇。

因为那个既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我拒绝了林至所有要见面的邀约。

一天天地数,终于平安无事地到了 12 月 18 号。

也就是原定我们婚礼的那一天。

清晨睁开眼,我一再确认手机屏幕上的日期,那种如释重负又欣喜若狂的心情,真的难以言喻。

我切切实实打破了那个死循环,活到了这一天。

心情大好,我当即约了金迪下午出去吃大餐。

金迪听了不是先高兴,而是如释重负。

「最近你一直不肯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我差点以为你失恋自闭,都准备给你找心理医生了。」

我正严肃声明,我不可能因为感情的事这么脆弱时,我们遇到了林至。

更确切地说,他应该一直在等我出现。

「晚星,你能跟我谈谈吗,就这一次。」

金迪见状,伏在我耳边悄悄吐槽:「看来因为感情脆弱的是这位,要不你们先聊,饭咱们下次再吃。」

我粗粗看了他一眼,不过半个月没见,人却瘦了一圈。

可他穿着整套的黑色西装,依然风度翩翩。

林至朝我伸出手,笑得并不算轻松:「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上车前我并不知道他会把我带到那么远的地方。

车子一路向南,开了两个多小时,在城郊的清水河公园停了下来。

我能感受到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两人枯坐在河边,等到太阳落山了,他也没开口。

夜里起了些风,林至去车里取了毯子给我披着。

我看了眼,还是从前我给他备在车上的那条。

「林至,你说想要谈谈,想说什么就说吧。」

他却低头看了看手表,随后看向河对岸:「嘘,你看那边。」

本来安静的河畔,随着他的提示,响起了烟火绽放的声音。

无数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开,彼此交织,将整个夜空照亮。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又惊喜又不安。

烟火落幕,林至才开口:

「你曾说过,你最喜欢看烟火,短暂但足够耀眼。不过城市里不让放,所以我只能安排在这。」

我抓紧了肩上的薄毯,嗓子被一股突然涌上的情绪堵着。

「都是以前说的话了,你现在没必要做这些。」

林至苦笑了声:「是啊,没必要了。」

「可原本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这烟火本可以是用来庆祝的。」

「这些天我一个人想了很多,大部分都是关于你,关于我们的过去。」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分手了。」

很奇怪,从跟他分开,我一次也没有哭过。

但这一刻,我突然眼底发酸。

于是赶紧吸了吸鼻子:「你明白就好,我们这也算好聚好散。」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借势站起身,将自己从不该有的情绪里拽出来。

回程的路上,林至不时地透过后视镜在看向我。

实在是无法忽视他的眼神,我只好问他:「怎么了,还有事?」

趁着停在红灯路口的间隙,林至从后座拿出了一个黑色丝绒盒子。

「打开看看。」

我接过来,掀开盖子里面是一条看起来就足够昂贵的钻石项链。

「你还记得吗?我们刚在一起的那年,你过生日我给你买过一条项链,可那时候你说不喜欢,第二天就给退了。」

「其实我知道,你很喜欢,但你舍不得钱。」

我当然记得,那是一条很细的白金项链,有一个很小的碎钻吊坠,只有三千多块。

可那时我们手头上根本没有多少钱。

于是我捧着那条项链偷偷看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给退了,然后用那个钱给他置办了一身像样的衣服。

我说:「你穿着这身好好地去给我谈生意,以后赚了大钱,记得给我买几克拉能砸死人的那种钻石项链!」

这个钻石确实很大,折射出的光线纯净漂亮,只是不该属于我。

「那时候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现在就算了吧。」

我合上盒子,准备放回到后座,却被林至扣住了手腕。

「晚星,这是我欠你的。」

他的眼里满是后悔与遗憾,落在我身上竟是那样重。

「如果可以,我宁愿回到当年,让你留下那条并不怎么贵重的项链。」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释怀。

只是我的笑意还未达嘴角,余光就瞥见前面的大货车猛地踩了急刹。

车后栏里那些成摞的钢管,乒乒乓乓地撞击着冲下来。

整个过程也不过十几秒钟,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扑在林至身前。

然后就是钢管冲破玻璃,刺进身体。

巨大的疼痛让我瞬间眼前一片黑,只能听到耳边林至绝望的声音。

「晚星,你怎么这么傻?」

「你不能有事,你绝对不能有事,听见了没!」

林至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周围的一切归为死寂。

我不知道这一次,我是仍没有脱离轮回,还是真的要死了。

我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浮,不知道时间,看不到尽头。

那种仿佛真的死去的绝望,一寸寸将我吞噬。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再也没有未来时,我终于蒙眬地接触到一束光。

再睁开眼,我又回来了。

还是那个柜台前,导购小姐笑眯眯地说准备去下订单。

我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拦,林至却拉住我的手拢进掌心,眼神温柔爱意浓烈。

「你的手长得这么好看,终于能戴上我给你买的戒指了。」

他说什么?

我仔仔细细地看,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像假的。

可明明,明明他这个时间不应该是这个状态啊。

戒指已经订好,他又牵着我的手,准备联系婚庆那边。

「我跟他们约好了,下午咱们去看看他们的实景场地,你来定哪一个好。」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林至看我一直没反应,顺手把我送进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

「一会你有什么要求,一定要提出来,我不希望我们的婚礼你有任何的遗憾。」

婚礼——

我蓦地回头看向他:「林至,我现在脑子很乱,我觉得这时候办婚礼不是很好的时机。」

「你现在正是忙的……」

「我不忙。」

林至笃定地回答,伸手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顶。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顾虑,但晚星你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的,这辈子我一定要娶你。」

说实话,我是有些迷茫的。

原以为只要取消婚礼,与林至分开,我就能逃过轮回。

可我又回到了这里。

而且这一次,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跟从前不一样,这婚礼看起来他是一定要办的。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

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都没有睡意。

身旁的林至原本睡得安安稳稳,却猛地惊醒着坐起来,大喊了一声:「晚星!」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起来开灯。

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然后紧紧抱住了我。

「太好了,你还在,你还在……」

林至的反应处处透露出不对劲,可是我追问,他却让我不要担心,没事的。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那个日期就摆在那里,我无法忽视。

每当我想起在绝望黑暗中枯等的那段时间,后背都会阵阵发冷。

我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几天后,我不期而至。

再一次去了林至的公司。

林至一直跟我说他不忙,婚礼的所有事也都是他一手操办。

可我去了他公司才知道,他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我到的时候正是中午,他还在跟业务部开会。

接待我的是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同事,他给我送了杯咖啡,让我稍等。

我坐在林至办公室,听到门外有人叫:「秦总秘,林总说让你去趟会议室。」

他怎么会是总秘?

我立刻站起身,拦住了要走的人。

「你是这里的总秘?那于娇娇呢,她在你们公司任什么职?」

「于小姐是之前秘书处的职员,已经于三个月前离职了。」

又不一样了,明明之前我来这里,她还以胜利者的姿态向我挑衅。

林至听说我来了,没多久就回了办公室。

把手里的文件随意扔到桌上,就急着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实在摸不到头绪,最后直接问他:「你们公司的于娇娇为什么离职了?」

听我说这个,林至眼神闪了闪。

「你怎么知道她的?」

「她工作上犯了原则性错误,公司就把她解雇了。」

一个用半年时间就能爬上总秘位置的人,会犯什么原则性错误?

我在这一无所获,林至又实在忙。

于是和他一起吃了午饭,我就一个人下楼了。

刚好,碰到了袁放。

他跟林至一直是工作伙伴,也许会知道一些。

「你问于娇娇?」袁放挑了下眉,半晌才清了清嗓,「她那时候举止越线,林至当天就让她走人了。」

他默默观察我的神色,又解释道:「林至是个工作狂,有时可能会让你觉得被冷落。」

「但他不会做那些事。」

「他会不会做,你又怎么知道?」

我冷硬的质问让袁放噎了一下:「晚星,这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他因为什么,总是忧心忡忡,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现在最在乎的就是你。」

「只要你那边有事,他无条件会推开其他的事,赶过去找你。」

「你至少不应该在这件事上怀疑他。」

其实他说的都是事实,自从这次醒来,林至对我的好甚至胜过我们刚刚认识那会。

可我忘不了之前他曾做过的事。

我也搞不明白,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了于娇娇,也没有了冷漠和争吵,我看着马上就要到的婚期,有了另一个猜想。

难道这一次,是要我们真的结婚?

说是走投无路也好,顺水推舟也罢,我决定再试一次,之后也就没有提取消婚礼的事。

终于到了 12 月 18 号。

直到站到礼堂,我仍然觉得,这一切并不真实。

就像是水中泡影,迟早会碎。

今天的林至,格外挺拔英俊。

他款款站在我面前,双眸脉脉,似有万语千言要说。

仪式一切流程都很顺利,到了宣誓环节,林至毫不犹豫地说了他愿意。

可轮到了我,在我准备开口的那一刻,那股强烈的、令人恐惧的预感,突然闪现。

我下意识地想收回手,林至却紧紧地握住。

他的语气有一种宿命般的肯定:「相信我。」

紧张、恐惧、犹豫,种种情绪在我胸口纠缠。

可他的眼神那么坚定。

仿佛在说:别怕,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最后我还是缓缓启唇,说出那句:「我愿意。」

台下响起热烈的祝福声,林至取过戒指,对着我的无名指套上去。

而这一刻,我们的头顶,突然响起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还是来了。

可林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他只是稳稳地将戒指戴进我的手指,然后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接着,我被他整个人完全抱住。

巨大的水晶灯砸落,让现场尖叫着混乱成一片。

林至牢牢护住我趴在地上,四处散落的碎片落在我眼前,而他却没了声音。

我这才意识到——

那个本该属于我的第十九次死亡,被林至挡了下来。

他好像早已做好了准备,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全力护我。

所以,他让我相信他。

很快就有人将我们拉出来。

林至的脸上身上全是碎片划出的血迹,整个人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被立刻送往就近的医院。

我站在冰冷的医院走廊,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抢救室的灯足足五个小时才熄灭,我迎着刚刚出来的大夫,却不敢开口问。

「放心吧,命保住了。」

我松了一口气,后退的时候差点被婚纱的裙摆绊倒。

旁边的护士也许看着不忍,上前扶了我一把。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伤口。」

我的白纱上沾了不少林至的血,看起来有些骇人。

但我自己知道,他把我护得很好,我没有受一点伤。

虽然林至没有生命危险,但人一直没有醒。

我每天来看他,像是一个痴情等待着丈夫醒来的新婚妻子。

后来,时间难捱,我就把他当作一个安静的听众,说些从前的事。

怨恨的多,快乐的少。

「你说人是不是都这样,受到的伤害总是记得格外深刻。」

林至依然是静静地躺着,我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眼睫,半晌轻声说了句:

「林至,我走了,再见。」

几天后,我在机场接到了袁放的电话。

他问我是不是好几天没有去看过林至了。

估计是听到背景里机场的登机播报,他急忙问我:「你要去哪?你不管林至了?」

我抬头看了眼航班信息牌,往登机口走去。

「林至他已经醒了吧,你替我跟他说声谢谢,他应该会明白。」

随后挂断电话,关机。

我登上飞机,靠在座位上,陷入一场昏昏沉沉的梦。

梦里,过去的一幕幕像放映片一样不断闪过。

梦境的最后,是林至的挽留。

「晚星,我无数次地醒来希望你不要跟我分开,我试了那么多次才让我们走到这一步。」

我听到我的声音从容平静。

「可我无数次地醒来,只希望能真正跟你分开。」

「谢谢你的不断尝试,为我找到挣脱的出口,但从今往后我只想向前走。」

「你就当你的妻子已经和你圆满完成了婚礼,然后她永远死在了那天。」

番外林至篇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醒来。

但这是第一次,我回到我们认识的那天。

站在路边,远远地就看见戚晚星正蹲在地铁口,哭得涕泗横流。

我换了一只草莓口味的冰淇淋给她,因为她曾经说过,那个抹茶味的很难吃。

她生日那天,我把那条项链亲手给她戴上,并将项链的包装和票据全部丢掉,这回她退不掉了,只好留下。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我特意把下午的工作都推了,抱着她在阳台看落日。

她笑着骂我,赚了钱就不思进取,连班都不上了。

秘书处的于娇娇想的什么我很清楚,于是在后来抓了些工作上的错处,将她辞退。

之后,我所有的秘书都是男的。

后来,我向她求婚,她又哭又笑地答应了。

订戒指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始犹豫。

我以为是女孩子的婚前焦虑,于是就给她加倍的安全感,把婚礼所有琐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让她安心做最美的新娘。

终于到这一天,她站在我面前,仿佛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宣誓的时候,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让她相信我。

我要娶她,也会永远保护她。

于是在水晶灯砸下来前,我将戒指成功地戴上了她的手指,然后将她死死护在怀里。

戚晚星她是个多傻的人啊。

那天,从那辆急刹的货车上滑下来成吨的钢管,她却不假思索地用她瘦弱的身体去为我挡。

怎么可能挡得住呢?

我抱着她又湿又热的身体,感受着从她身体贯穿而过的钢管在我的胸腔里搅动,恨不得时光倒流。

这样我就能抹去这一切,和她重新开始。

然后,我就真的获得了这个机会,无数次。

可之后的每一次都会因为种种事,将我们越推越远,直到我们取消了婚礼,分手。

我不断地醒来、修正、失败,再醒来。

直到这一次我终于娶到了她,也保护了她。

哪怕现在我躺在床上,像一个活死人一样,无法醒来。

但晚星每天都会来陪我,还会跟我说话。

她告诉我,她曾经被困在死亡轮回里,是我这一次救她,才打破了这个轮回。

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的轮回开始前,她就已经经历过很多次。

也对,我是在那次她为了救我,两人却一同死在货车下,才开始了我的轮回。

这一个轮回先后困着我们两个人。

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就仿佛两个完全不同的切片,在她那里她只想离开我,而在我这里我想要她留下。

我最后一次固执地要扭转过去的结果,在 12 月 18 号这天救下她的时候,恰巧将我们两个的轮回切片撞到了同一个结局里。

于是,她躲过了死亡,而我的轮回也结束了。

只可惜那些我以为早已经修正过的错误,都已实实在在地发生在她的轮回里。

伤害已经存在,且不可抹去。

我醒过来的那天,袁放很奇怪戚晚星为什么不在,甚至给她打了电话。

看他一脸震惊不解的表情,我就知道我猜得没错。

「你没醒的时候,她天天在这守着你,怎么你醒来她反而跑了。」

「去哪了也不说,也不来跟你道个别?」

我握紧掌心里的戒指,那是我醒来时发现她放在床头的。

钻石的边缘硌着手心,疼的却是心底。

「她道过别了。」

她说了再见,这一次就是真的再见了。备案号:YXX1DM9yljoc0D1wX6liZaZ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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