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
开学第一周,我频繁梦见两个男人,都说是我男朋友。
醒来后全身酸痛,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只是压力太大,不要紧张。」
他笑容温吞,给我开了一些药,「吃完你会早早入睡的。」
后来我发现,梦更长了。
梦里,另一个男人扣住我的手,轻笑道:
「都说了,让你量小一点,时间太长,她受不了。」
1
「瞧你这个样子,真漂亮……」
那只横在我锁骨前的大手漂亮修长。
我却看不清他的脸。
「羡羡,醒醒!」
突然有人将我从睡梦中喊醒。
室友白璐一脸担忧地坐在床边,摸了摸我汗涔涔的额头,
「羡羡,你是不是发烧了,脸好红。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此刻,我躺在寝室的小床上,出了一身汗,心脏怦怦撞击着肋骨,浑身酸痛。
「我……没事。」一开口,声音嘶哑。
寝室的闹钟滴答滴答作响。
我动了动手腕,梦中遗留的痛感有些真实。
在被叫醒之前,那两个疯狂的男人,正在研究,怎么捆住我的双手,吊在落地镜前……
2
这是一周来的第四次了。
自从搬进这间寝室,我便开始频繁地做梦。
每次梦里都会出现两个男人。
看不清脸。
一个年长一些,温吞和煦,手指修长,手腕上戴着名贵的腕表,声音苏得人两腿发软。像个斯文败类。
另一个要年轻一些,虽然总是笑着讲话,却是个实打实的激进派,对我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他们都说是我男朋友。
还卯足了劲折腾人。
每次醒来,我都会感到浑身酸痛,甚至下地的时候需要撑着床柱子缓一缓。
「羡羡,解剖课要迟到了,走吗?」
白璐抱着课本,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是个医学生,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所以那些奇怪的梦,我一律认为,是自己开学压力太大了。
但我不敢告诉白璐。
她娇娇柔柔的,连看恐怖片都要缩在角落里,这种事还是不要说了。
3
周五的下午,解剖教室里人挤人。
白璐已经在教室第一排找好了座位。
「羡羡,你去哪?」她在人群里招呼我。
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做梦的事,发现自己走过了。
四周流动的人比较多。
搬着东西后退时,不知道谁从后面绊了我一脚。
眼看就要连人带书一起倒下去。
突然,后腰多出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炙热宽厚。
轻轻一顶,便止住了我向后倾倒的冲力。
「小心点,把自己弄湿就不妙了。」
轻慢低哑的笑声,听得我两腿一软。
因为在梦里,我无数次听到这个声音调戏我。
这不见鬼了吗?
白璐正朝着我的身后比了个口型——学长。
我慢慢回过头。
是大我们几届的学长段衍,博士在读,目前是解剖课的助教。
他站在我身后,微微侧头,低垂的眉目清隽好看。
长长的睫羽之下,是带着笑意的黑眸。
「用不用我帮你?」
我条件反射般地冒虚汗,急忙后退两步,「不……不用了,谢谢学长——」
他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微微一笑,「坐好,要上课了,同学。」
之前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
学校里追逐他的狂蜂浪蝶数不胜数。
但从没听说他有过女朋友。
有传言说,他的喜好很不一般。
阳光筛过窗扇。
段衍站在讲台前,穿着白大衣,身影宛若神祇,将光线切割成一段段。
他已经戴好白色的乳胶手套,捏起手术刀。
手套材质与他的肌肤无缝贴合,五指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血肉之间。
白璐羞怯地攥住了我的手,「羡羡,你知不知道,学长的解剖手法远近闻名。」
她声音大了些。
段衍好像听见了,浅笑着望过来。
浅色的瞳仁落在我脸上,却并不觉得温暖,反而带着耐人寻味的审视,幽深的视线莫名让人头皮发麻。
我小心地缩到白璐身边。
讲台上,段衍五指灵活翻动,解剖动作麻利干练。
清冷的声线回荡在教室里,他开始为我们讲解课本知识。
我不禁回忆起梦里——他也是用这样的手法,游刃有余地,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直到你崩溃求饶……
真是疯了。
我得去看病。
下了课,我不顾白璐的喊声,收拾好课本落荒而逃。
4
校医院就在学校南侧,距离校区不远。
周五下午是医院的人流高峰。
我挂了心理科的号,等叫号才走进去。
诊室里很安静。
夕阳的光辉从窗子里照进来。
只剩下鼠标点动的机械音。
入眼,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搭在圆润的鼠标上。
腕表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逆着光,我勉强看清他模糊的侧脸,和肩宽窄腰的优越轮廓。
这是我们学校知名的心理学教授——徐宴。
年纪轻轻,不光有出色的学术头脑,还有一张迷人的皮囊。
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冷禁欲的气息。
「哪里不舒服?」他轻轻地问。
我心一颤。
苏到让人腿软的声线,在一个平静的黄昏,平和地灌进了我的耳朵。
我想到了那只把我禁锢在落地镜前的大手,还有笑着要我抬眼看镜子的声音……
我真的疯了。
看见谁,都怀疑是自己梦里的男人。
「同学,你在听我说话吗?」
徐宴温和的视线透过眼镜框上方扫过来,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发现他并没有低头写病志,而是抱臂,好整以暇地准备听我的陈述。
「对不起,我在听的。」我犯了错一般,乖乖坐好。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别紧张,有什么问题告诉我就行。」
他的声音温醇悦耳,轻易地抚平了我的焦躁。
我点点头,吞吞吐吐,「我最近总做噩梦,已经连续一周了……」
说完,脸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徐宴的眼神一点点变得严肃,「噩梦?有什么细节吗?」
我张口结舌,「也……不能算噩梦……就……就是被调戏……」
徐宴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哑然,钢笔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节奏规律。
他似乎来了兴趣,身子前探,「嗯……所以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我紧张得攥紧了手,「可能是……压力过大,导致睡眠质量下降。」
「醒来累吗?」
徐宴声音轻缓,让人不自觉地跟着他的思维走下去。
「是的,教授,我……很累。」
他了然一笑,低头在病历本上写了点什么,
「你只是压力太大,不要紧张。我给你开些药,要按时吃,它会让你早早入睡的。」
我如释重负,「谢谢老师。」
希望用完药,这个令人面红耳赤的症状能得到一丝缓解。
5
当晚,我坐在桌子前,把买到的安眠药掏出来,摆在桌面上。
白璐盯着我,欲言又止:「你今天,是不是去找徐教授看病了?」
「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她目光暗淡,给我递了杯带着甜味的水,「对了,羡羡,我觉得段学长人不错的,你觉得呢?」
不错吗?
也许吧。
我就着白璐递来的水,吞了一粒安眠药。
药效很快上来,我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混沌。
本以为今夜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可是——
梦境卷土重来。
又是那两个男人。
清冷的声音传来:「……她今天精神不太好,收敛一些。」
视野明晃晃的,我想到了段衍。
却没有力气喊出他的名字。
耳边突然传来另一个成熟男人的低笑声,安抚道:
「乖,只是例行检查,不会伤害你的。」
我迷迷糊糊应了声,胡乱挣扎着,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空气中飘浮着三种味道。
白松香混着柑橘和消毒水。
那是他们两人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救命,就连做梦,我还在被他们逼着复习考试内容。
另一个男人在旁边轻声说:「真可爱。」
说完低头吻住了我。
我急了,拼命地抵抗。
突然唇瓣一痛,血腥气散进口腔,我闷哼一声,差点被呛死。
我感觉喘不过气来,像只脱水的鱼,不停地张嘴。
男人的手垫在我后脑勺下,拍了拍我的脸,
「羡羡,呼吸,你要把自己憋死了——」
段衍无奈轻笑,「都说了,让你量小一点,时间太长,她受不了。」
……
咚——
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声响,梦境戛然而止。
我醒来,发现自己坐在寝室的地板上。
还打翻了放在床边的水盆。
白璐迷迷糊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今天周末,羡羡,你不睡懒觉,折腾什么呢……」
「对不起……」
我嘟哝着道了歉,发现自己浑身虚弱,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这才后知后觉。
昨晚又做梦了……
做梦的症状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长了。
我扶着床栏,浑身都在抖。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让我连站起来都觉得吃力。
缓了几分钟后,我强撑着爬起来,接了杯水。
嘴唇碰到水的那一刻,稀稀拉拉的刺痛令我皱起眉头。
好痛……
我走进卫生间。
只见——镜子前的女孩子穿着简单的吊带纯棉印花睡衣,发丝凌乱,脸颊绯红。
在嘴唇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很小的伤口。
咬伤?
破了?!
我哆嗦着抬起手腕……
手腕内侧,细嫩的肌肤上浮现出极淡的红痕……
镜子里的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顿时脸色煞白。
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吗?
6
我陷入了自我怀疑。
到底是我思想不端正,还是……
「羡羡,想什么呢?」白璐打断了我的思绪,「今天选修课,老师要点名的。」
我真的很羡慕她,每天都能睡个好觉。
十分钟后,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教室。
腰酸腿疼,像个老年人。
不出意外,我俩迟到了。
「迟到的同学,坐到前面来。」
我屁股刚沾到座位,老师的声音就传来。
抬头一看……段衍。
他双手撑着讲台,笑意温吞。
可是教室里却鸦雀无声。
毕竟,上学期的选修课,他刚挂掉了一半的人。
我硬着头皮,和白璐一起坐到了教室前排。
段衍并没有当面批评我,只是在点到我名字的时候,微微一顿,「于羡同学,今天为什么会迟到?」
我声若蚊蝇,「没起来……」
「哦,昨晚干什么了?」
我哽了哽,「运动。」
段衍突然笑了,「据我所知,运动要坚持做才有效果。于羡同学可能……要多多练习。」
我红了脸,「好的……」
后半程,段衍没再理会我。
白璐撑着下巴,轻声说,「段学长洁身自好,前途无量,我要是你早就乐疯了。」
我听出了不对,「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毕竟我和段衍在外人眼里,八竿子打不着。
怎么到了白璐嘴里,就好像段衍喜欢我一样。
她一噎,揉了揉笔尖,「哎呀,你关注点偏了……」
7
下课后,我收好课本,想赶着回去补个觉。
段衍突然从后面叫住我,「于羡,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他声线清冷,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我迟疑片刻,又走回去。
段衍从讲台下拎出一个黑色的兜子,「给你的。」
「什么?」
「膏药,」他低头收拾好教案,「运动引起的扭伤,贴这个好得比较快。」
「……」
他瞥了我一眼,「白璐告诉我的,她选了我导师,现在是我师妹。」
「啊……原来是这样。」我有瞬间的愣怔,为自己的胡乱揣测感到羞愧。
难怪白璐怪怪的。
段衍这种奇怪的态度,她不会误以为他喜欢我吧?
所以才努力撮合我和他在一起……
8
这天回寝室的时候,我给白璐买了一些零食。
她正坐在电脑前忙活什么。
我悄悄靠近,想给她一个惊喜。
可是当看清她的电脑屏幕后,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在研究……打结?
五花八门的打结方式,足以将一个人死死地捆起来。
听到动静,白璐回头,看见了我,像被吓到一样,迅速合上电脑。
「羡羡,你怎么回来了?」
她目光躲躲闪闪,神色慌乱。
我脑子很乱,机械地把零食丢进白璐怀里,「给你买的。」
白璐若无其事地把零食丢到一边,拉起我的手,「谢谢你……」
虽然她做人比较客气。
但这次,却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刚才在……」
她眨眨眼,「学打结啊,外科老师刚教过,我想练习一下。」
「是吗?」我努力维持着平静。
因为刚才那些结,压根就不是老师教过的手术打结方式。
白璐揽住我的胳膊,开始转移话题,「我刚好肚子饿了,羡羡,你陪我吃饭吧。」
我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我的梦境,或许只是臆想。
可是现实中的痕迹,却是白璐搞出来的。
越想越糟糕,我好像无法忍受继续跟她住在一起,当晚就向辅导员提交了换寝申请。
辅导员说最快要下周三给我答复,也就是说,我需要继续在寝室里跟白璐待两到三个晚上。
临睡前,她照旧给我递了杯蜂蜜水。
我趁她上厕所的时候倒掉了。
夜深了。
出于紧张,我躺在黑暗中,一直保持警觉状态。
最后因为实在太过疲惫,一觉睡过去。
再睁眼,天已经亮了。
白璐穿好了衣服,黑发柔顺地披在脑后,温柔地说:
「羡羡,我要去食堂,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
这是这么久以来,难得睡的好觉……
「谢谢,不用了。」
我躺着,盯着天花板,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找到问题所在了,白璐给我下药了。
只要防范一点,就不会有问题。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都避开了白璐的蜂蜜水,睡得十分安稳。
大概白璐有所察觉,看我的时候,目露歉意,甚至隔三岔五给我买零食「赔罪」。
有些事,我既然没办法回应,就不好挑明。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导员的通知。
9
搬寝室的前一天,我去医院复诊。
一来想谢谢徐宴,二来想问问轻度的焦虑该怎么缓解。
在医院门口遇见了学习部部长,他看见我,笑得热情洋溢,「羡羡,真巧,你要看病?」
他追我有一段时间了,比较热情,我拒绝了好几次,对方一直锲而不舍。
现在遇到有些尴尬。
「嗯,我去心理科。」
他诧异道:「你最近学习压力很大吗?没关系,你别紧张,我陪你进去。」
说完就拖着我上了楼。
今天的心理科人比较少。
他跟门口的护士打过招呼后,拉着我直接推开了徐宴诊室的大门。
「徐教授,我有个学妹,来找您——」
他的话戛然而止,明亮的诊室内,徐宴两腿交叠,悠然地坐在办公椅里,段衍两手插兜,慵懒地靠在窗边。
听见动静,齐齐回过头来。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只是突然觉得后背毛毛的,像被人盯住了一样。
学习部部长挠挠头,「对不起,门口护士说您没患者,我就——」
「你是于羡的什么人?」
段衍语调平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学习部部长憨厚一笑,「我在追她。」
话落,室内一静。
徐宴两手交叠,发出了一声似讽非讽的低笑。
段衍两只手从兜里抽出来,站直了身体。
周围气氛一点点沉下去
我脸红了,「你……别乱说……」
学习习部部长把我往里一推,「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砰。
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我没想到他们两个认识。
「对不起,我……先出去——」
段衍朝我走来,我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近,光被他挡住。
一双暗沉沉的眸子里藏着浅薄的笑意,他靠近我,手绕过我的腰。
只听咔嗒一声。
门上了锁。
下一刻,我就听见他冷笑道:「徐宴,这就是你的好主意,放她歇几天,整出个野男人。」
哄!
嗡鸣声席卷了大脑。
我思绪停滞,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徐宴起身,挡在我和段衍身前,摘掉腕表,温文尔雅道:
「所以为了表示歉意,你先吧。」
10
黄昏,医院的嘈杂渐渐趋于安静。
我被段衍扣住了后脑勺,无情地压向了他的唇。
柑橘的香气充斥着我的口腔。
夕阳的余光倒映在我的瞳孔里,也照亮了我的慌乱。
可是他们好像看不见。
徐宴好整以暇地从身后抱住我,手指轻轻捋过我的后颈,「怕什么?不是经历过吗?」
我的思维变得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徐宴轻轻捏着我泛红的耳朵,「本想让你休息一段时间的,可是你太惹眼了。」
「别人喜欢我,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段衍搓了搓我红肿的唇瓣,笑了,「你瞧,她似乎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从徐宴手中接过软成一摊烂泥的我,胳膊托在我的腰上,「休息室在哪?」
徐宴抱臂,轻声说道:「右边的小隔门。」
「你们要干什么?」
「当然是……享用正餐了。」
徐宴留在了外面。
我被拖进了一间幽暗的休息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松香,床头桌上摆着徐宴的工作证,是他的私人空间。
段衍把我扔在床上。
我飞快地朝前爬了几步,被段衍拽住脚腕拖回去。
「跑什么?」
我急得满头大汗,「不行……我……我身体不好——」
「别装了,」段衍浅浅地笑出声,「你的查体都是我做的,我不清楚吗?」
慌乱中,我一脚蹬在段衍的某个地方,他闷哼一声,抓住我,「羡羡,把我废了,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旖旎的氛围在空气里静静蔓延。
段衍将我困在一个小空间里,轻轻吻过我的额头。
力量差距过于悬殊,我的反抗在他看来,不过是挠痒痒。
原来那些真的不是梦,白璐是他的师妹,也是他的内应。
熟悉的触感袭来,我禁不住瑟瑟发抖,心生绝望——
突然,门外传来护士说话的声音。
我猛地抬头,「救——唔唔唔——」
段衍及时伸手,将我拉入黑暗,「小坏蛋,你想让谁救你?」
「咦,徐教授,里面有人吗?」
「嗯,刚养的小猫。」
「哇,我们可喜欢猫了,能看看吗?」
徐宴笑着回绝:「不好意思,太小了,见不了人,怕她生病。」
我因为剧烈挣扎,出了一身汗,最后像条死鱼无力地摊在床上。
天要亡我……
突然,玻璃门被人推开。
一束光打在紧闭的百叶窗上,徐宴站在门口,语调温和,「今天怕是不行了,换个地方。」
段衍嘶了声,「徐宴,你靠不靠谱?」
他胳膊一撑,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徐宴正倚着门,肆无忌惮地打量我。
他随手抄起被子将我围起来,抽了几张纸巾替我擦掉脸上的汗。
一系列动作换来徐宴一声轻笑,「我又不是没见过,藏得住?」
我清清嗓子,把沙哑咽下去,「我……能走了吗?」
话落,他们俩都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我看,好像我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几分钟后,我被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红着脸从护士面前经过。
「咦?教授,这位小姐需要帮助吗?」
藏在风衣下的手轻轻一动,我便浑身绷紧,猛地摇头,「没……不需要,谢谢——」
段衍笑了,「差一点,就被人发现了,羡羡,你也不想大庭广众丢人吧?」
11
一直到上了车,我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逃跑。
徐宴坐进主驾,段衍和我坐在后排。
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是导员打来的电话。
段衍眉微微一挑。
我咽了口唾沫,「让我接吧,如果联系不上人,你们会有麻烦的。」
「开免提。」
我按照段衍说的做,下一秒,导员的声音传来:
「羡羡,今天可以提前搬寝,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刚起步的汽车猛的一个急刹,要不是段衍搂住我,早就一头飞到前面去了。
徐宴轻轻敲着方向盘,「看来羡羡也不笨嘛……」
他一双清冷的凤眼透过后视镜,落在我慌张的脸上,眼尾一挑,流露出浅薄的笑意,「段衍,你什么意见?」
我心底一突,靠在段衍怀里,小声说:「求求你了,让我回去吧。」
段衍略一思忖,笑了,「似乎,也不是不行。」
他们把白璐喊来了。
深秋,白璐穿着长过膝的风衣,把我从车子上接下来。
这次,她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温和,粗暴地扣住我的手腕,往宿舍楼拖。
我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放出来了。
一路上,我质问白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白璐一言不发。
我觉得她或许也疯了,突然用力甩开她的牵制,往学生宿舍楼旁的常驻公安亭跑。
「救命,有人要绑架我!」
公安亭里的大叔正在喝水,被我惊得呛了一口,放下水杯,「怎么回事,小姑娘,慢慢说。」
12
动静闹得很大,半个小时后,导员也到了。
白璐坐在对面,依旧是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模样。
「白璐,怎么回事?」
白璐眼眶通红,左手手臂还有因为倒地擦出的血痕。
「我不知道老师,羡羡最近精神不太好,我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结果她——」
我紧张得手心出汗,「我再重复一遍,是徐宴和段衍,他们想囚禁我!」
导员脸上的表情一空,不光她,其他人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他们根本不相信。
「张老师,听说有学生出问题了?」
徐宴标志性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下一秒,他西装革履,出现在门口。
下颌微微抬起,半张脸沐浴在光里,神情从容。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向我袭来。
我甚至能看见他藏在眼底的兴致,仿佛……猫在戏弄困在笼子里的老鼠。
导员立刻起身,「对不起,徐教授,打扰您了,我有个学生说……您想囚禁她?」
徐宴眼皮一掀,微微笑起来,「是你。」
「你们认识?」
导员紧张起来,本能地往我身边挡了挡。
徐宴点头,「前几天她来心理科看过病,诊断是——严重的妄想症。」
「不是这样的!」我猛地起身,「徐宴,你信口雌黄!」
徐宴推了推眼镜,目露惋惜,「很乖的孩子,可惜,有躁狂症。」
「我要求更换医生!」
白璐哭出声来,「老师,羡羡这几天一直在吃安眠药,剂量越来越大……有时候她身上还有勒痕。而且她几天前才见过段老师一面,段老师怎么可能对她有想法?」
导员的目光从警惕变成了担忧。
「羡羡,你先别激动,我们慢慢说。」
徐宴慢条斯理地提出了建议,「张老师,为了学生的安全,你们要不要考虑跟家长商量一下,送进精神病院继续治疗?当然,她不放心,我可以另找主治医师,费用我来出。」
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抚养我的大姑在我成年后就断掉了生活费。
我浑身冰冷,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放心放我离开。
曾经有个问题:将一个正常人关进精神病院,他该如何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
答案是:无解。
徐宴是业界权威,他诊过的病人,别人很难有勇气去推翻他的论断。
这条路,被他堵死了。
13
因为徐宴的话,导员也不敢让我搬去新寝室。
她给我挂了三天后的号,亲自带我去看医生。
如果真有那么严重,会安排我住院。
到那时候,就真的逃不掉了。
我不甘心就这样被人玩弄于股掌,偷偷订了去首都的机票。
徐宴再厉害,也无法只手遮天。
总有比他更厉害的心理学家。
只要我能够拿到精神正常的诊断书,就可以将他们两个送进去。
飞机的起飞时间是周三晚上。
我特意选的。
白璐出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徐宴有场学术会议,段衍出差了,这时候走,最安全。
我拎着一个小巧的行李箱,走出校门,伸手打了个车。
「去机场,谢谢。」
我低头,忙着跟首都的同学沟通,等将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来,突然愣住了。
汽车在环城高速上疾驰,已经进入了富人区。
「师傅,您是不是走错——」
询问的话堵在喉咙里,透过后视镜,我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清冷的桃花眼,微微上挑。
是段衍。
「没走错,羡羡,今天是你回家的日子。」
我愣了一秒,果断拿起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副驾驶的男人轻声说,「靠边停,我去后面。」
我甚至没注意到,副驾驶上坐着徐宴。
电话接通的瞬间,徐宴打开了门。
修长宽大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他温柔地抽走我的手机,摁断了电话。
「想跑是吗?」
他掐住我的下颌,逼迫我与他对视,唇边勾出一抹怜悯的笑意。
「真可惜,我们羡羡跑不掉了。」
14
他们把我拐到了一所宽敞的公寓。
段衍摁亮了客厅的灯,淡蓝色的光线照得不太清楚。
我受了凉,刚进屋就连打几个喷嚏。
段衍去给我放洗澡水。
徐宴则慢条斯理地放倒行李箱,打开,替我收拾东西。
「准备了不少,不过……大部分也不太需要,我们都替你准备好了。」
我打了个哆嗦。
我心有不甘,「为什么偏偏是我?」
徐宴的拇指抿过我湿漉漉的眼泪,抹到我唇上,「羡羡,我不喜欢你哭,知道吗?」
泪水咸咸的,吃得嘴里发苦。
「不能放过我吗?」
徐宴笑了,突然勾出我腰,轻声说,「不能。」
等段衍放热水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徐宴拐进了卧室。
一门之隔,段衍问:「徐宴,人去哪儿了?」
徐宴正站在我身后,黑暗中,他操着一口苏得人心口发麻的语调,轻哄道:
「羡羡,你说,我要是再过分点,他听见,会不会把门砸了?」
我慌乱中想逃跑,握住了门把手,往下压的瞬间。
砰!
后领被徐宴一压。
因为惯性,我怕不小心撞到了门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罪魁祸首徐宴却笑出声,「嘘,小点声。」
说完,对着外面扬声道:「刚才她说饿,去厨房了,你再找找。」
15
惹怒段衍的下场就是,我被他拴在了身边。
「这身不错。」段衍靠着门,勾唇笑着,盯着镜子里的我。
手里牵着一根绳子,保证我在他周身两米以内,以免徐宴趁他不注意,把我偷跑。
我带出来外穿的衣服,全部被他们收起来了。
衣柜里只剩下睡衣。
我脸上滚烫,「我……能不能申请换一身?」
段衍轻轻一拉,腰上的力道就拽着我往门外去。
「吃早饭。」
徐宴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子上看报纸。
白衬衣贴服地系在最上面的纽扣,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段衍穿着件黑色的宽松 T 恤,半截工装裤。
只有我……
头发凌乱,睡裙潦草,像个勉强蔽体的流浪汉。
徐宴听见动静,抬起眼,幽深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微微勾唇,「过来。」
段衍也没有制止,松开了绳子。
我光着脚走过去,被徐宴抱进怀里,五指肆意地揉着我的头发,像……在抚摸一只宠物。
「今天有段衍陪着你,在家乖乖的。」
我闷了半天,说,「我想去上学。」
徐宴抬眼,视线透过眼镜,似乎很轻易地将我看穿,「羡羡,别动歪脑筋。你是我们的。」
我呼吸一滞,小心翼翼地吻住了他的唇。
很薄,很凉,但是撕咬起来,像头凶狠的野兽。
我精神紧绷,时刻提防徐宴把我吃了。
万幸,他愉悦地勾起了唇角,给予我回应。
「羡羡,这是你第一次主动吻我。」
我微微喘匀,用充满乞求的眼神望着他,「徐老师……求求你。」
我清楚说什么能让他缴械投降。
他云淡风轻地答应道:「好,交给我。」
徐宴丢下句不明不白的话就走了,留下我和吃醋的段衍。
「别看了,老公在这儿。」他一把把我拽过去,笑意不达眼底,「羡羡似乎不知道什么叫一碗水端平,今天,我来教教你。」
16
当晚,我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时,还在机械地重复着:
「我爱段衍。」
我声音嘶哑,闭着眼睛,身上还留着一些伤痕。
因为早上的一些举动,我挨了罚,半个小时前,刚被允许休息。
「是我。」
徐宴标志性的嗓音传来,下一秒,我被放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我吓得一激灵。
「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能听到你的真心话?」徐宴本来轻柔的动作一下子变了味,「亏我还一心想着回来给你圆梦,现在看来,好像是我们没教好。」
我彻底清醒了,「我错了,对不起。」
段衍凉凉地回应,「哦,合着刚才那句话是骗我?」
我算是明白了,他们俩铁了心让我吃苦,怎么都躲不过。
咔嗒一声,我脖子上被扣上了一个东西。
我惊愕地瞪大了眼。
「你们要干什么?」
徐宴笑着替我拨开挡在脸前的发丝,「宝贝,这是送你的礼物。」
我侧头看着卧室里的落地镜。
纤细的脖颈上,多出一条很细的银色项圈。
什么花纹都没有,非常素净。
徐宴痴迷地抚摸我的脖颈,轻轻用虎口掐住,微笑道:
「这里面,装了致死量的肌肉松弛剂。我和段衍,一人一个遥控器,你猜,万一哪天,你不告而别,我们会在哪里发现你的尸体呢?」
我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他们彻底疯了……
过量的肌肉松弛剂,会彻底麻痹人类的呼吸肌,窒息而亡。
他朝我伸出手。
啪!
我狠狠打在徐宴手背是,「别碰我!」
因为愤怒和惊惧,我胸腔一起一伏。
徐宴垂眸,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段衍,这就是你教了一天的成果?」
「刚教好,你惹毛的,别赖我。」
「你似乎不懂得什么是规矩。」徐宴轻轻扫过我被吻肿的唇,「没关系,我们会慢慢教你的。」
秋季多雨。
一窗之隔的室内,却热得人心里发慌。
我趴在段衍怀中,被他稳稳托着下巴,刚好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泪水沾染了睫毛,脸颊红透,像一只干涸的鱼,拼命挣脱深海的纠缠,浮上水面缓一口气。
段衍轻轻拂过我的发,修长的手指磨蹭过我的发根,带来致命的酥麻。
「羡羡,你认个错,我就放过你。」
「不……我没错……」
段衍原本带着一点疼惜的眼神渐渐归于死寂。
「是吗?」
他轻轻地问。
突然手上一个用力。
期期艾艾的声音被段衍终止。
他语调发冷,「既然说不出让人高兴的话,就堵上吧。」
……
17
消失一周后,我回到了课堂。
同学们都以为我生病了,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
白璐始终沉默着坐在我的斜后方,一声不吭。
这天下课,她从后面叫住我。
「羡羡,你跟他们住在一起了是吗?」
我抱着课本,从她面前经过,理都没理。
白璐冲过来,拽着我的领子狠狠把我推到墙上,拉扯的间隙,暴露出藏在高领毛衣下银色项圈和细密的吻痕。
她突然浑身一抖,「你……你……」
我安静地拢好领子,「他们两个的,满意了吗?这都是拜你所赐。」
白璐脸色煞白,「不是的,我只想把你送给段衍……」
我心里一哽,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喜欢徐宴?」
白璐仿佛被人戳中的心事,脸色难看至极。
我怒火中烧,狠狠推了她一把,「这就是你害我的理由?你无不无耻?」
「你吃亏了吗?」白璐嘴唇惨白,「我以为你有了他,就不会再接受徐宴了,可是你为什么贪心成这样?」
真的疯了……
她无知地将我推向了深渊,却要埋怨我,为什么不带她一起。
「你有没有想过,我从一开始,哪个都不想要。」
因为她,我成了对着人摇尾乞怜的动物。
连自由都需要付出代价来换取。
而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白璐,你真该看看自己做了什么。」
我低着头,匆匆写了张字条,塞给她,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18
咔嗒……
客厅的灯亮了。
我慢吞吞地走进来。
徐宴正坐在餐桌旁,神态悠闲,「羡羡,你回来晚了,去换衣服。」
我看到沙发上的睡衣,果然,在这间房子里,我是没有尊严的。
「我……今天借了一些心理学的书。」
徐宴诧异地挑眉,「你想选心理学?」
「对。」
本科毕业后,就要选研究方向了。
选了心理学,以后,我也会跟徐宴一样,成为心理医生。
「可以,」徐宴答应得很痛快,「有心仪的导师吗?」
「你。」
徐宴微微勾起了唇角,目光充满审视,「能告诉我原因吗?」
「喜欢你,不行吗?」
他微微探身,指尖轻轻滑过我的鼻梁,嘴唇,「羡羡,我就喜欢你睁眼说瞎话的样子。」
「你不答应,我就换解剖,反正我也可以喜欢段衍。」
「不用,我答应你。」徐宴敲了敲桌子,目光温柔,「我应该……会把你教得很好。」
段衍出差的这段日子,我几乎深陷地狱。
徐宴丧心病狂地设置了奖惩机制。
答对了要奖,答错了要罚。
而他,专挑深奥的东西来考我。
某天午后,我一脸慌张地从徐宴房间里跑出来,膝盖上还带着尚未消散的乌青。
段衍刚进门,一把搂住我,「怎么了?」
徐宴从后面跟出来,「羡羡,犯了错就要受罚。」
自从上次之后,徐宴好像爱上了这样的方式。
段衍低下头,轻轻嗅了嗅我的发丝,蹙起眉,「你在虐待她?」
「不,只是教导。」
我的神志濒临崩溃,紧紧缩在段衍的怀里,「我今天只想跟你在一起。」
段衍拨开凌乱的发丝,替我抹去脸颊上的污秽,「好,今天你属于我。」
19
我在段衍的庇护下,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黄昏时分,我疲惫地睁开眼,发现段衍正抱着我,原本清冷的眸子因为光线,染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睡了两天一夜。」
高挺的鼻梁被光投出侧影,一瞬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思维迟滞,「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段衍没说话。
可我看得出,他很愉悦。
「高中?初中?」
段衍亲了亲我,「再想,认真想。」
不对。
幼儿园时期?
我呆呆地盯着他,突然错愕地瞪大了眼。
「你是……」
「你终于认出我了。」段衍温柔地落下一吻,「你明明救过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记得了呢?」
我突然想起父母去世前住的老胡同。
那时候有个男孩子,每天放学总是被人堵在胡同口要钱,最恶劣的一次,是被人撞进塑料桶里滚台阶。
我看不过,喊来大人报了警。
后来父母车祸去世,我也被姑妈带走,很多人已经记不清了。
原来是他。
我张了张嘴,被段衍止住,「你一定想让我放你走,对吧?」
他轻轻笑出声,「羡羡,因为你的插手,我被欺负得更狠。那时候,我每天都想把你拖回来,接受惩罚。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会放你走呢?」
我的目光由惊喜转为惊恐。
段衍将我的双手锁住,往上一扣,「休息够了吧,那就换我了。」
20
9 月,研究生入学。
我成了徐宴的学生。
第一天进他的办公室,我盯着满墙的荣誉,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了,羡羡?」
「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的事情。」
「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拉开椅子,坐在对面,温润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我身上。
我轻轻探过身子,勾住他的领带,「你喜欢我哪儿?」
徐宴的视线微微下移,笑道,「全身都喜欢。」
「那……」我拽近了些,直视着他深不可测的眸子,「是不是因为,我跟另一个人很像?」
他突然掐住我的下颌,笑容渐渐泛冷,「羡羡,上次挨了罚,难道还不长记性?」
我曾经在徐宴的皮夹里,看到一张女人的照片。
跟我长得很像。
也许这就是徐宴痴迷我的原因。
下巴上的力道很大,他提起我,近乎粗暴地将我拎到洗手镜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警告我,「再提一次,我会让你好好看清楚自己犯浑的样子。」
我忍下心里的恼恨和羞耻,咧唇一笑,「对不起,我错了。」
21
徐宴的秘密始终困扰着我。
11 月 13 日,是徐宴的生日。
段衍不在家,徐宴给我放了一天假,让我准备好礼物。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以前我总觉得,段衍要比徐宴更激进一点。
可事实是,徐宴体内的暴虐因子更让我感到害怕。
若不是他刻意压制,我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晚上徐宴回家的时候,桌子上摆了家常菜,和一个燃着蜡烛的蛋糕。
徐宴停住脚,站在门口。
我坐在烛光里,笑着给他唱起生日快乐歌。
他就隐在黑暗中,听我唱完,才轻声说,「羡羡,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喜欢的,是衣柜里那些奇形怪状的睡衣。
可是,他也把歌听完了。
我小心翼翼地切下蛋糕,捧到他面前,真诚地说道:「徐宴,生日快乐。」
他掀起一双暗沉的眸子,盯着我,下一秒,攥住我的手腕,「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爱你,所以,想给你一个完整的生日。」
自从成为徐宴的学生,我间接从他身边同事口中得知,他从来不过生日。
因为他的姐姐死在了那天。
徐宴一直警惕我触碰过于深奥的心理学知识,以防成长过快,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站得越高,越容易忽略一些朴素简单又实用的方式。
比如……八卦。
我轻轻吻住了他,音色做到了恰到好处的轻软,「你,也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吗?」
徐宴默然抬眼,声音沙哑,「我一直爱你。」
「可是你的心里,装了另一个人。」
夜晚本身就是暧昧的催化剂。
助长了人类倾吐秘密的欲望。
他拢住我的指尖,轻慢的揉搓,炽热的吻落下,直到氧气耗竭。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我姐姐。后来丢下我,逃走了。」
所以他像痛恨姐姐一样,痛恨长相相似的我。
囚禁和占有,只不过是折磨我的方式。
这一点上,段衍和他,不谋而合。
那么很不幸,这样的心态,该变一变了。
我环住他的脖子,认真许下诺言,「我、永远不会丢下徐宴。」
我将他眼神的波动尽收眼底,将胸前的蝴蝶结丝带递进徐宴手里,「好了,现在,该你拆礼物了。」
22
那天之后,我开始频繁出现在徐宴身边。
段衍对此颇有微词。
终于在某个早晨忍不住了。
「羡羡,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了。」
暧昧的音色灌进耳朵,酥麻自后颈一直蔓延到尾椎。
我软了身子,徒劳地攥紧了徐宴的袖口,示意他救救我。
可是徐宴无动于衷,「我无权要求我的伙伴放弃你。」
「还学会搬救兵了。」段衍轻笑一声,掰开我的手指,「羡羡,就这么盯着他,没错,很漂亮。」
这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终有一天,他们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
此时我研二,正没日没夜地跟徐宴探讨我的课题。
兴许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徐宴对我的管教越发松弛,甚至允许我通过电子邮件与很多知名的团队沟通交流,当然每一封发送前,都需要经过他的审核。
兴许是察觉到什么,某天深夜,段衍抱着我,说:「羡羡,给我生个孩子。」
我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砰砰有力的心跳,幽幽开口:「段衍,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会保护好他?」
这话一出,段衍突然僵住了。
「保护你的人,已经被锁起来了,还不够吗?你不觉得自己……像个灾星?」
这句话过于刺耳,以往说出来,我不免要吃一番苦头。
可是今夜,段衍抱着我,什么都没说。
很久,他拽紧我的头发,将我的脸狠狠压向他,手背青筋清晰分明。
「我知道了,羡羡,这辈子,我有你就够了。」
23
11 月 13 日,徐宴的生日又到了。
外面下了雪。
清晨,餐桌上,我咽下牛奶,说:
「今天,我想跟你们一起过生日。」
听到这话,两个男人瞬间看向我,眼神仿佛看到肉的狼。
晚上,是段衍先回来的。
我披着一层白纱,坐在面朝门的位置。
他看见我,眉尖一挑。
「冷不冷?」
我特意化了妆,羞怯动人。
在看不见的地方,皮肤因为接触冷空气,起了鸡皮疙瘩。
「不冷……」我光着脚走过去,揽住他的脖子,轻声说,「我想去天台。」
段衍眼底一沉,喉结缓缓滚动,突然将我抱起,披上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冷风无孔不入,我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听见段衍轻笑一声,「不是你的提议吗?怎么,怕被人看到?」
突然楼下传来脚步声。
不疾不徐。
我紧张得抱紧了段衍。
他呼吸一沉,用气音在我耳边说:「要不要看看是谁来了?」
我越紧张,他越兴奋。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我因害怕抖成一团。
徐宴站在台阶下,面对这个意外的节目,微微挑起唇,「羡羡,你喜欢这样?」
他经过家门,也往上走来。
绕过段衍,挑起我的下巴和我接吻。
段衍不满地抱紧了些,「她想去天台,你不去就回家等着。」
「去。」
天台的铁门被推开,冷风呼啸灌入。
段衍把我抱在了天台的外沿,身后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一种悬浮于生与死之间的紧迫感,让我浑身绷紧。
「刺激吗?」徐宴点燃一根烟,将我的脸转向旁边的摄像头,「可惜,是坏的。」
他一向很注意这些,因此,从未在外人面前留下把柄。
我迎着冷风,呛了一口,突然笑了,「徐宴,你知道你姐姐为什么抛下你吗?」
徐宴的手一顿,火星子掉落在他手背上。
这一刻,连风声都寂静了。
昔日乖顺的囚徒,终于在今夜亮明了反骨。
以至于掌控命运的人有一瞬间的错愕。
对不起,梦该结束了。
「你说什么?」徐宴的大掌抚上我的脸颊,随后到达细弱的脖颈处,轻轻一拉,我就像任人宰割的宠物一样,撞到他腹部。
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
「徐宴,你要把她勒死吗?」段衍拖着的我前半部分身体,往上抬了抬,企图松缓项圈对我的禁锢。
我抬眼,盯着徐宴,笑道,「因为你太让人讨厌了,今天是你的生日,那我真诚地祝你——」
在徐宴凉下来的视线里,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诅咒:「永远被抛弃——」
下一瞬,徐宴猛地拉紧了我的脖子,强大的窒息感袭来。
我没站稳,狠狠跪在他身前。
徐宴用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我的头发,骨节都泛了白。
「是你说的,会永远爱我。」
我眼前发黑,攥住了他的手,因为反抗,身体在隐隐颤抖,「爱你?徐宴,你做梦。」
他眼底压着怒意,掏出了遥控器,却迟迟没有摁下去。
「杀了我啊,徐宴,不论是我活着,还是死了,你都是被抛下的那个。」
「这是你的真话?」他的拇指挪到开关上,声音很轻,「你真的想死吗?」
只要摁下去,致死量的肌松药就会注入我的身体,我会被活活憋死。
「够了!」段衍一把打飞了遥控器,「做错了可以教,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我回头,用通红的眼睛盯着段衍,声音嘶哑,「段衍,你不是想要孩子吗?让他消失,我给你生。」
段衍突然沉入了沉默。
徐宴嘴唇一勾,清冷撩人的笑声回荡在夜色之中。
他慢慢收紧了虎口,掐住我的下颌,「于羡,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做决定——」
咚!
一声闷响。
段衍踢在徐宴的膝盖上。
徐宴闷哼一声,下一秒,被段衍撞倒在地。
惯性之下,我也跟着摔下去。
徐宴脸色一沉,「段衍,你在干什么?」
段衍冷冷勾出一抹笑,「不好意思,她给的条件太过诱人,所以,只好让你消失了。」
转眼间,两人扭打在一起。
徐宴仍是不死心地掐着我的项圈。
我因为窒息眼前发黑,蹬着凸起的石头,屈膝一顶,吃了个寸劲,捂着项圈从徐宴手里滚出来。
还没缓口气,第一时间扑向那个遥控器。
段衍的遥控器已经被我偷偷找到拆毁了,只要拿到这个——
脚腕一沉。
被徐宴拽住了。
他怒喝:「段衍,你看清楚,别被她挑唆。」
身体在乱石嶙峋的地面划出道道血痕,我哭出声,
「段衍,我活不下去了,我救过你很多次,你能不能救我一次。我再也不想看到徐宴了。」
段衍咬着牙,眉眼充斥着狠厉,举起板砖拍在徐宴的胳膊上。
脚腕一松,我将威胁我性命的东西,紧紧握在了掌心里。
那一刻,警察破门而入。
天上下雪了,我仰面躺在苍穹之下。
哭着笑出来。
在长达两年的监禁后,我终于拿到了想要的自由。
24
他们进去后,我没了导师。
因此被转到了别的导师名下,以免影响毕业。
等待宣判的日子,我接受了心理治疗。
快出院的那天下午,白璐来看我,她提着牛奶,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对不起。」
两年前的那张字条上,写满了我的遭遇。
我让白璐考虑清楚,是努力赎罪,还是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等我把她送进去。
很庆幸,我有了一个帮手。
这件事徐宴和段衍一直没有怀疑。
因为即便我回到课堂,也始终活在徐宴的监视下,他不允许我有朋友,更不会想到,白璐成了我的朋友。
「那段天台上的录像,只是一部分证据,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
天台的摄像头,是白璐替我偷偷修好的。
刚好记下了他们的罪证。
「没有。」
白璐拧眉,「可是光凭这些,判定强奸和非法拘禁,证据不足……」
「没关系,我不在乎他们能判多少年,只要有罪就行。」
白璐更疑惑了,「你不怕他们出来报复吗?」
窗外的光落在我的睫毛上,我笑出声,转移了话题,「谢谢你帮我给教授们发邮件。」
白璐脸一红,「没关系,这是我应该做的,可是……精神分裂是你的研究方向吗?我怎么记得你的课题不是这个。」
我没有回答。
不过按照目前来看,经过两年的时间,段衍被判定为精神分裂,足够了。
案件需要调查的地方太多,进展缓慢。
等我最后一次从警察局出来时,已经是半年后了,我通过了毕业论文的答辩,也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
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叫住我,眉间填满愁绪,
「于羡,以后……保护好个人信息。徐宴和段衍,都有精神疾病,你知道吧?」
「我知道。」
精神病判不了太久,极有可能被转到当地的精神病院。
若是病好了,离开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一个遭受过巨大创伤的受害人来说,无意识毁灭性的打击。
我能猜到徐宴的选择。
他是心理学家,已经为自己规划好了最佳的路线,将来某一天,只要他出来,我会迎来他猛烈的报复。
走出警察局大门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请问是于医生吗?明早八点,请务必准时来我院报道。」
25
三个月后,虞城市精神病院。
天气渐渐转暖,一场流感席卷了大部分病号。
大清早,护士推着小车,一路从走廊尽头走来,挨个敲开屋门发药。
哒……哒……哒……
伴随着悦耳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拐角。
于羡医生。
几个月前刚刚入职。
据说在学期间,曾发表大量的高分论文,科研能力极强。
因此刚来,就被科主任视作香饽饽。
年纪轻轻,就在科里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追求者也不在少数。
可是,她的心思好像全在学术上,对走廊尽头的 01、02 号房间极其感兴趣。
「于医生早!」
众人热情地打招呼。
于羡礼貌又疏离地笑了笑,「早。」
阳光照在她身上。
白大衣,金褐色的长发。
镜子里倒映着她漂亮精致的脸,若是有熟悉徐宴的人在场,一定会惊异于她和他的相似。
于羡,像极了当年的徐宴。
主任走过来,拍拍于羡的肩膀,「小于,听说你昨天又有英文论著见刊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自从她来后,科里的科研水平直线拔高,名声在全国也排得上号了。
于羡笑着说:「都是主任栽培得好。」
「哎,我可不敢当,你能走到今天,该谢谢你的老师!」
谢谢……徐宴吗?
于羡的目光看向走廊尽头,笑容一收,「主任,我去看看患者。」
虞城市精神病院靠海,01、02 号房间都能看到一片广阔的海岸线。
于羡推开门,走进去。
段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神态安详。
只是当于羡的影子落在睫毛的那一刻,他睁开眼,盯着她漂亮的面孔,没有说话。
「今天为什么不吃药?」
「因为我想见你。」
于羡把药递到他唇边,段衍张开嘴,含进去,继而用牙齿,咬住了于羡的指尖。
慢慢用力,似乎要把她的手指咬断。
于羡没有吭声,只是望着他,在疼痛到达顶点的时刻,说了句:「见了血,我就再也不来了。」
话落,指尖的力道一松,段衍的喉结圆润的一滚,把药咽下去。
「羡羡……明天还来看我,好吗?」
时至今日,被段衍用一双眼睛盯着,于羡仍然有后背发凉的感觉。
她已经习惯了,弯唇笑着,「看你表现。」
说完转身走出去。
隔壁就是 1 号房,于羡推门而入。
男人穿着病号服,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藤椅里,跷着二郎腿,跟当年在诊室里一样。
似乎每次见他,都是体面从容的。
哪怕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在看什么?」于羡语气温柔。
徐宴侧头,清隽的侧脸沐浴在晨光里,笑了,「羡羡,我在想你。」
于羡并没有看他,反而眺望着大海,展颜一笑,「刚才,主任让我谢谢你。」
「是吗。」徐宴的指尖轻轻敲着椅子背,「羡羡,你在我身边待了两年。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忍耐两年?」
于羡认真地盯着他,突然觉得好笑。
「因为,我需要两年时间,来换自己后半生安然无恙。」
报警抓他们,太简单了。
正如当初,她第一次跟学校求助。
徐宴三言两语,就将她定义为精神病。
她关不住徐宴。
绝望之余,于羡还看到了希望。
徐宴是心理学家,站在他的肩膀上,能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甚至还能拿到此生无法触及的荣耀。
她为什么不能成为他呢?
徐宴她并不担心,只要被抓,他会想尽办法给自己脱罪,转入虞城最大的精神病院。
可是段衍呢?
他是个正常人,得想尽办法,将他置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于羡用两年的时间,塑造了一个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也许段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早已走入于羡亲手布下的陷阱。
同时,她用两年的时间,撰写了大量论文,为自己营造了丰富的履历。
毕业前夕,于羡选择结束这一切。
徐宴和段衍被转入精神病院是六月末。
于羡在同一天入职,以一篇高分 SCI 为筹码,向主任换取了 01、02 号房间的主管权。
「很抱歉,你的诊断书上,我维持了原诊断。并且直到你死,都不会改变这个决定。」
于羡语气平静,瞳孔里倒映着广阔的大海。
不出意外,这辈子,他是放不出来了。
徐宴摇头轻笑,「羡羡,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我很像。」
「那就像。」于羡眼睛微微一转,终于将视线落在徐宴身上,「就算是亲手浇灌出的玫瑰,也会有扎手的一天。徐老师,既得利益者,何必拘泥于过往?」
不论如何,她已经赢了。
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
窗外海鸥长鸣。
徐宴没再说话,也许,他已经认命。
也许,在暗自盘算,将来某天重新将于羡拖入深渊。
这些,于羡都不想考虑了。
她走出了 01 号房间,在门口的记录册上写下了自己的诊治意见:
病情无好转,诊断同前,建议继续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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