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虐文里的女主你会怎么办?
我是虐文女主。
一切起始于我翻开了书架上的那本书。
封面很简洁,只有两个字——
《虐文》
书本不厚,我几乎是一目十行。
里面的主角和我同名同姓,甚至经历也一模一样。
我倍感疑惑,只是还没翻完,就响起了不咸不淡的一声:「谁让你乱动的。」
是周野。
书里的男主角。
【一】
十四岁的少年身形挺拔得初见雏形,他穿着松垮的短袖,懒懒散散地走过来,轻易地就拿过了书。
「商业管理?」他嗤笑两声,「怎么,对我家的产业感兴趣?」
我一愣。
那本书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样。
楼下的人在叫他。
周野把书放回书架,没再给我多余的眼神。
住进周家这几天,周野没少对我冷嘲热讽。
我看回书架,那本虐文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才只是一个错觉。
我也只当是一个错觉。
毕竟书里的女主对男主百般爱恋,而我清楚地知道——
我不可能喜欢周野。
【二】
十四岁那年,家乡爆发了山洪,我的父母都在那场洪灾中遇了难。
周野的父亲资助了我。
接我进周家那年,正逢大选,周父成功晋升了市长。
新闻发布会的当晚,饭桌上只有我和周野。
他看着电视里的周父,看了很久,最后目光转到我身上。
「真是晦气。」
一时间我分不清楚他是在说谁。
我以为周野对我只是陌生人的抗拒,直到那晚听见了周家夫妇在书房的争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吗?你问都不问我就把那个女孩接进周家,不就是为了图个慈善家的美名,好让你坐上如今的位子吗?」
周母声音尖锐。
「你少说我,你背着我收购了公司多少股份你自己心里清楚!」
周父压着怒火。
不知吵了多久,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像是砸碎了什么东西,周父摔门而出,随后周母也离开了别墅。
走廊静静的,我看见了周野,他靠在墙上,站在阴影处,不知站了多久。
我忽然觉得,他也没那么幸运。
他对上我的视线,蓦地走过来把我推到了墙上,目光凶狠:「你算什么,少拿那种眼神看我!」
那是我进周家以来第一次看见周野失态。
像头被激怒的小狼。
我大抵知道了他讨厌我的根源。
【三】
转折发生在进周家的第一个新年。
尽管再貌合神离,周家夫妇还是得体面的回老宅。
周家子孙多,同周野也熟。
唯有我格格不入。
所幸周父带我出了门。
他本想带上周野一起,可是周野大清早就不见了人。
周父带我到了一家古董店,牌匾上三个大字——
一水居
店铺不算大,装潢却别有一番古韵。
里边摇椅上睡着个老头。
香炉里熏了香,味道有些烈,像是那种闷得久了的厚木头烧起来。
我闻不惯,咳嗽了两声。
老头闻声睁了眼。
周父动作娴熟地走上前:「崔老,好久不见。」
他把带来的礼品放上了桌,那里早早就堆有其他的了。
看来拜访的人只多不少。
这并不奇怪。
清水镇历史渊源厚,多是文人雅士、书香世家的旧居,其中不乏达官显贵。
这种新年拜访,无疑是笼络人脉的好时机。
那香实在有些呛鼻,我走到了临窗的位子坐着。
这里位置好,临清水河流,往前几步就是石拱桥,桥下还有乌篷往来,棹开粼粼水波。
大抵是前些时候下过雨,青石路上有些湿漉。
檐下落水,滴滴答答。
我趴在窗台上。
视野里忽然晃过一抹白。
那人侧颜清隽,眼下一颗黑痣粒似作点。
我一愣。
檐上的水滴落在石缝里堆的水坑,很轻的一声。
恍了的神被街道上的声音拉回笼。
「我们持之小少爷惯爱吃甜食呢,当心回去我告诉太奶奶。」
「你少来了。」
声音渐远。
周父忽然叫她:「朱夏,我们该走了。」
要跨出店门的一瞬,我转过了头。
「请问,我可以在这里当学徒吗?」
【四】
当然不可以。
我至今记得那正在喝茶的老头眼皮都没抬。
「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多读点书。」
那次新年过后,周家夫妇倒是相安无事了许多。
中考过后,我和周野进了同一所高中。
不管是不是出于真心,周父对我并不差。
他只有一个要求,我必须和周野一个班,辅助他学习。
这两年下来,周野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尖锐,只是对我依旧不冷不热的。
「诶,朱夏,」同桌推了推我的手肘,「周野这周末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生日?」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同桌一脸不可置信:「你们好歹算半个青梅竹马吧,这你都不知道?」
周家资助我的事在学校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我再次摇了摇头,伸手想在抽屉里找耳机线。
门口忽然进来了几个刚打完球的男生:「野哥这把厉害了,三分球直接秒了赛点,你是没看见,对面主力脸都绿了,我野哥就是牛逼!」
「野哥,今晚咱庆祝一把?」
走在后头的少年穿着红色的无袖球服,身形高挑,薄薄的肌肉还在隐隐淌着汗。
他捋了把头发,锋利的眉眼都露了出来。
虽然周野性子是收敛了不少,但是那双深邃的黑眸盯着你时,还是不可避免感到压迫。
我终于摸到了耳机线,戴进右耳,侧脸朝下趴在了桌子上,没再注意那边。
以至于我不知道周野视线从我身上轻扫过。
他淡淡道:「不了,今晚有事。」
耳机里传来男声干净又慵懒——
[too long to the weekend
too long till I drown in your hand]
窗外的光有些晃眼,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是啊,
离周末还有好久。
【五】
清水镇又开始下雨了。
我赶到一水居的时候,崔老头正躺在他那摇椅上,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两年前,崔老头没答应收我做学徒。
我却没有死心,回去翻阅了大量相关书籍,不想却一脚踏入了古董文物的坑。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我几乎天天跑清水镇。
一水居里古件大都是私人收藏,价值甚高。
亲眼所见可比书上图片要有用的多。
一开始崔老头对我爱搭不理的,只有在我要凑近某些物件的时候搭上那么几句:「那可是孤品,要是碰坏了,你就成了历史的大罪人。」
嘴上那么说,却也没再阻止我观察店内的其他珍贵物件。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做满了整整两本的笔记。
就在我即将要走的时候,这个小老头才有些许傲娇地嘟囔一句:「要上学,周末又不是不可以来。」
我有些意外地回过头。
崔老头示意我的笔记本:「哪有从我这白拿的道理。」
于是上学的每个周末成了我要来一水居的日子。
收起的伞抖落一地的水珠。
崔老头睁开只眼看我:「哟,昨晚做贼去了,怎么不干脆十年后再来。」
我拍了拍身上的雨水,走进店里。
茶桌上的茶水已经不冒热气了,我换了一杯,推到了崔老头面前:「是不像您,起个大早,在这等太阳。」
「这才几年,」崔老头哼唧一声,「都敢挤兑起我来了。」
话是这么说,热茶还是端起来喝了。
我笑笑不语。
角落香炉里的香柱快燃尽了,我取出来,换了新的。
崔老头似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把我那雪松香给烧了,怎么就剩半截了?」
我手上动作一顿,又继续:「上星期有人来找猫,那猫脚掌受了伤,我帮着给消了毒。那会雨下得大,我就留他们在店里坐了会。您原本那香薰得人家直咳嗽,我就给换了。」
「那你可真是会选,一把挑了个我都舍不得点的。」
雪松香是纯药香,香气浅淡,有宁息静神、祛湿排寒的功效,这些年因为药材稀缺已经很少有了。
「那不是给您留了半截嘛,」我面不改色,「再说了,助人为乐,积善成德,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崔老头刚要给我一个白眼,门外就来了人。
「崔老先生。」
【六】
江南正值梅雨时节,天青雨湿。
门外的少年打着伞,穿了件薄薄的白色针织开衫,下身是浅色的休闲裤。
站在那长身玉立,出落一身清浅。
我恍了恍神的功夫,人就被崔老头请进来了。
「你父亲舍得放你出来走动了?」
岑持之笑了笑:「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父亲也就没有拦。」
崔老头喝了口茶:「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了?」
他笑意深了些:「来还谢礼的。」
里边些的我眉心一动。
恍惚想起上星期匆匆跑进店里的少年。
他眉目都染上了细细雾雾的水珠,右眼下是颗清晰的小黑痣。
「狸奴。」
消完毒的小猫反应很大,喵呜喵呜地应他。
我愣了好一会才和他说清了原委。
「谢谢。」
雨势很大,他的裤脚都被雨水溅湿了。
我说小猫的伤还是暂时不能碰到水,可以等雨小一些再走。
他点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就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低咳嗽了起来。
雨骤风急,身子骨弱的人一向受不住。
我换了祛寒的香。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雨才渐歇。
临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
「岑小少爷下次出门前,就算再急,还是披件外套的好。」
「原来避雨的人是你啊。」
崔老头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上前,把冲好的姜茶放在了岑持之的面前。
「我这次穿了外套,没受寒。」
我对上他的视线,他清澈的眼眸微弯。
岑小少爷素不喜味辛的东西。
「加了红糖,不辛。」
他轻愣了下,随即眼眸弯得深了些。
崔老头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又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桌子上放着一个摊开的香盒。
「雪松香?」
「你上次给人家燃的那香,原本也是他们家送的。」崔老头道,「既然送了,哪有反而让他们享了的道理,他这是还礼来了。」
原来他知道我换了香。
「还不是怕有人被我这个糟老头子骂,一个还香,一个送茶,我看呐,是一个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和岑持之的视线对上一眼,很快又移开了。
崔老头起身,「行了,香我收了,你们自便吧。」
他带着他的收音机回了后院。
店里就剩我和岑持之了。
我先开了口。
「狸奴怎么样了?」
「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走了。」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还没告诉他我的名字。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叫——」
「朱夏。」岑持之歪了歪头,「一水居的小学徒,我知道。」
我一愣。
上次我叫住了他之后,他回过头问我:「你知道我?」
「岑持之,」我故意打趣道,「岑家的小少爷,我知道。」
岑家是大家族,在清水镇富盛名。
岑家的小少爷岑持之自小体弱,从小就被养在清水镇,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大概以为我是在清水镇的某处见过他。
本以为他不会在意,不想如今却学了我的话术打趣回我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
「好吧,那请问小少爷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七】
回到周家已经是晚上了。
我本以为周野会出去过生日,没想到进了门客厅正喧闹一片。
「哟,我们夏大学霸回来了。」
陆深顶着头耀眼的红发,在人群中很显眼。
周野坐在他旁边,掀起眼皮不冷不淡地投来一眼。
和我撞了个正着。
他今天穿的随意,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盖不住立体的五官,领口松垮着,露出好看的锁骨,慵懒又透着点性感。
他们围坐成一圈,有男有女,看样子正在玩游戏。
祁迟叫我:「朱夏,一起来玩吧。」
陆深和祁迟都是周野发小,比起周野,他们对我倒是自来熟的很。
我刚想推辞,祁迟又道:「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阿野的面子上吧,今天可是阿野生日呢。」
说完还冲我挑了下眉。
啧,这个笑面虎。
说的话总是把人的退路堵的死死的。
我坐了过去,恰好是周野正对面。
陆深兴致勃勃地转动酒瓶子:「那从我开始。」
转了两圈的酒瓶口停在了我的面前。
「哟嚯,」陆深吹了声口哨,「夏学霸选什么?」
「真心话。」
「有没有喜欢的人?」
「有。」
话音刚落,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目光强烈,想忽视都难。
是周野。
陆深像是没想到我回的这么快:「这么干脆。」
「你喜欢谁啊,我们阿野?」
祁迟也看了过来,目露兴味。
我在他八卦的目光下扬了扬嘴角:「这是下一个问题了,现在轮到我了。」
我力度小地把酒瓶往前一拨,瓶尖准确无误地对准了陆深。
「你这,耍赖吧?」
陆深瞪大眼睛看我。
我眨巴眨巴眼:「规则没说不可以呀,我只不过转的力气小了点。」
「阿野——」
陆深虽然看上去拽巴拽巴的,实则性格并不强硬。
这也是为什么比起周野和祁迟,我敢逗他的原因。
周野拨开陆深拽他的手:「随她。」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即使这样我还是感受到了在场女生投来的轻微忿忿的目光。
我敛起了笑,转移了话题:「选一个吧。」
「真…」
在看到我一脸意料之中的神情,陆深猛地收住了嘴,改口道:「大冒险!」
扬着眉毛一副谁怕谁的样子。
「行,我要你把头上那玩意儿染成绿的。」
「哈?」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就是一片哄堂大笑。
周野也勾了勾嘴角。
祁迟看热闹不嫌事大:「染呗,一周七个发色,不重样,说不定还能召唤神龙。」
「祁迟你不想活了是吧!」
陆深作势要去勾住祁迟脖子。
我看氛围烘得差不多,打算退出人群溜上楼回房。
周野却在这个时候叫停了打闹。
「到我了。」
他坐在陆深旁边,顺延。
只见他把瓶子也像我那样拨了半圈,直直地对准了我。
场面静了下来,任谁都能看出这是有意的。
我看向他。
他问。
「你喜欢谁?」
【八】
「阿野,人家还没选呢,你倒是先问出来了。」
祁迟出声打破了安静。
周野只是看着我:「她不会选大冒险的。」
祁迟递到唇边的汽水轻滞了下,看我并没有异议,他笑了笑:「是吗,果然阿野要比我们了解夏学霸多一点呢。」
我确实不会选大冒险。
所以我回答了周野:「我喜欢的人——多了,父母、老师、同学、朋友,你想听哪一个?」
周野盯着我的眼色晦深了些。
其他人面面相觑,他们想听的当然不是这种喜欢,但这个答案也挑不出错。
毕竟又没特别指明。
只有陆深唧唧哇哇:「你这是偷换概念。」
我顺势避开了周野的目光:「现在你又聪明啦?」
「你,你内涵我?」
「哪有,我都明着说了。」
「你——」
眼看陆深就要上前和我据理力争喋喋不休,我连忙摆了摆手,起了身:「好了好了,我还有事,先上去了,你们继续吧。」
「诶——」
没理会身后陆深的叫唤,我径直上了楼。
今晚的周野奇怪的很。
再不走,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陆深悻悻地转回头,又张罗起了游戏。
祁迟把手搭上周野的肩,意味深长地勾笑。
「都把人吓跑了啊。」
【九】
「扣扣」
桌子被人敲响。
耳机里的英语听力被打断——
我抬起头,看见陆深勾着周野肩膀,冲我热情道:「夏学霸,走啊,一块吃饭去。」
已经连着好几天了。
以往在学校,周野同我交流甚少,更别提一起吃中午饭这种事。
前几次想拒绝的时候,周野却开口道:「这次月考,我爸没找你么?」
我愣了下,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周父确实找过我。
进书房的时候,他刚处理完一堆文件,见我进来了,从桌面上推过来一份成绩单。
是周野的。
他揉了揉眉心:「朱夏,周野有需要的话,你帮帮他。」
「我不希望期末再看见这样的成绩。」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叮嘱,倒更像是命令。
周野需要,我就必须要帮。
这是周父资助我的等价条件。
我不能拒绝。
食堂人满为患,最要紧的是——
周野太惹眼了。
加上陆深那头绿毛,想不被注意都难。
「都几天了,你真不打算换发色了?」
祁迟坐我旁边,支着下巴抵在桌子上,身子微侧着,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倒是挡住了大半的目光。
「难道你们不觉得看久了还挺炫酷的嘛?」
陆深说着还捋了把头发。
「再说了……」
后面的话我没注意听,因为手机忽然弹出了一条信息——
岑持之:[视频]
我心下一动。
点开来是一段小视频,是狸奴的。
浑身雪白的猫咪露着肚皮躺倒在地上,脸不知沾到了什么,黑乎乎的。
头顶处是只骨节分明的手,大概是被秃噜得舒服了,粉色的肉垫在空气中挥舞着。
上边的伤痕已经淡了,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岑持之:【它现在不仅可以上窜下跳,还能把墨水打翻,糊了自己一脸。】
后面跟着一个无奈的表情。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说是吧,夏学霸?」
「嗯?」
我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
「不对啊,夏学霸,」陆深眯了眯眼,「你笑什么?」
「没有啊。」
我不动声色的熄了手机屏。
猝然对上周野眼神,冷冷的,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祁迟的目光从我收起的手机上滑过,眉梢微挑,扯开了话题:「下午有场球赛,选拔赛的最后一场,你要来吗?」
「对了我都给忘了,」陆深一拍脑门,「夏学霸你还没看过我们比赛呢吧,这可是进市联的决赛啊,你就来看看嘛。」
撇开别的不说,陆深是有点可爱在身上的。
顶着头绿毛,嘴上的话却软啦吧啦的。
周野斜瞥了陆深一眼:「好好说话。」
我看了眼不远处戴着红袖苦哈哈往这边看的检查纪风的同学,道:「行啊,你把头发染回黑的,我就去。」
「真的?」
「真的。」
「卷子改好了吗?」
周野突然打断。
他说的是月考试卷。
我看过周野的卷子,错的并不多,分数不高,是因为他空了好几道大题。
不是不会,是故意没做。
但我并不打算深究这其中的原因,周野少时反骨就重,如今虽说收敛了,但还是能看见桀骜的影子。
「改好了,已经放在你桌面了。」我收拾着餐盘,准备起身,「题不难,你自己就可以看懂,我还别的事,就不跟你们一块回去了。」
说着我就要离开。
周野忽地甩了甩手。
「当啷」
筷子掷在餐盘上,跟清脆的一声。
「朱夏,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周野先提着餐盘走了。
「诶阿野——」
陆深两头看看,还是跟上了周野。
祁迟不紧不慢地起了身:「无缘无故就被人避如蛇蝎,换谁都会生气的,对吧?」
【十】
下午的选拔决赛是在本校的篮球场举办的。
学校很重视,来的人也很多。
周野系着红色的发带,额头的碎发拨了开来,浓颜深邃的五官优势发挥得恰到好处。
祁迟和陆深站在他旁边,正在热身。
我看了眼座位旁边放着的矿泉水,是陆深进场前给我的。
「夏学霸,待会比赛结束你就给阿野送水,他很好哄的,特别是你。」
场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我刚想俯下身想把矿泉水拿起,却被过道上走过的人不小心踢倒了。
「不好意思,没有摔坏吧?」
来的人是个女孩子,她穿着一身白裙子,长发披肩,眉目温婉动人,神情带着几分愧疚。
「没事。」
我把矿泉水捡了起来,拍了拍,然后拧开了盖子,喝了几口。
没办法,我有些渴了。
出来的时候也忘了带水。
尽管是室内,外边的天气还是很炎热。
女孩子在我旁边坐下了:「我还以为你的水也是要给场上的人送去的,想着摔坏了就不好了。」
我侧目,看见了她手里也拿着一瓶水。
我笑笑,没有应答。
比赛很激烈,观众席上的加油助威声不断。
我趁着这时间,把在崔老头那做的笔记又拿出来温习了一遍。
最近忙着月考,倒是落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哨落,观众席欢呼声雷动。
我抬起头,瞥了一眼场上的比分。
周野的队伍压倒性胜利。
他们相互击了掌,转身要走回休息区。
陆深朝我这大力挥了挥手。
我没动,旁边坐着的女孩子却显得有些激动地起了身,往下跑去。
我跟在她身后。
看见她直奔周野:「阿野!」
周野正拿起毛巾擦汗,看见来人愣了下。
「婠婠?」
是祁迟先反应过来的。
「你回国了?」
我在原地停了脚步。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我。
那本几年前看过的名为《虐文》的书,情节早已淡忘的差不多,但却清楚的留下了一个名字——
温婠。
男主真正的青梅竹马。
【十一】
陆深说要给温婠办一场风光的接风宴。
我原本正准备离开,却被温婠拉住了:「朱夏也一起来吧,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她笑意浅浅。
温周两家是世交,温婠是在我进周家的前一年出的国。
他们的感情远比我来的这三年深厚得多。
来的很多人都是周野温婠共同的朋友。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倒显得一旁的我有些格格不入。
「温婠,怎么突然想回国了?」
忽然有人问道。
温婠倒是很坦然:「想见阿野。」
周野就坐在她旁边。
众人哄声一片。
但这并不令人惊讶,在他们眼里,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成为一对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安安静静在角落坐着。
桌子上有各色的果盘,撒了碎冰,堆着冰块,很消暑气。
我一块接一块,吃了不少。
冰块的冷冽好似能短暂地消除一些莫名的烦躁。
不仅是因为温婠,更是因为那本淡去久远的《虐文》。
「这下正主回来了,也不用担心鸠占鹊巢了。」
人群里不知谁冒出了一句。
我手一顿。
「瞎说什么呢你!」
陆深冷了语气。
我想继续去拿那冰果,忽然那果盘被人同时按住了。
是祁迟和周野。
祁迟微挑了眉,收了手:「冰的还是少吃些的好。」
周野把果盘拿起给了服务员:「麻烦换一份不加冰的。」
接连的这几下让场面有些诡异的安静。
还是温婠先出的声:「这是清安寺的长生结吧?」
她问的是我手腕上的红绳。
显然是刚才看到了。
我下意识抚过那红绳,礼貌地笑了笑算是应答。
「什么什么结?」陆深困惑,「那不就是根红绳子么?」
温婠笑了笑:「清安寺的长生结很有名的,
一年一结,十年十满,
寓意长生无忧,平安喜乐,
重要的是这个不能自求,只能为他人而求,
当年我奶奶就为我爷爷去寺里求过,所以我见过。」
她转向我:「朱夏这个都有三个结了,不知道是为谁求的呢?」
温婠很聪明,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
「我还以为就是女孩子的手链呢,原来这里面还这么多门道啊,」陆深显然很感兴趣,「那夏学霸你是为谁求的啊?」
周野的目光也递了过来。
三个结,三年。
这么算来,就是从我住进周家的那一年开始。
他看着我,目光有些松动。
我敛下了眼,只道:「一个很重要的人。」
【十二】
崔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遛鸟。
摇椅也不躺了,把那鸟笼随身带着,挂在木架上,逗了半天。
「都趴了一上午了,怎么,拯救世界太累了?」崔老头边喂食那鸟,还不忘数落我。
我有些无奈地笑笑,半晌,忽地问道:「师父,你说一个人的命运真的会被写好吗?」
「嘿呦,」崔老头怪模怪样地哼唧一声,跟鸟玩起了叼食,嘴上却问我,「你看见镇口那个摆摊算命的黑瞎子了吗?」
「看见了。」
「你怎么不去拜他为师啊。」
「……」
不得不说,崔老头阴阳怪气的本事还是稳定发挥。
「行了,闭店吧。」
崔老头把鸟笼取了下来。
「现在?」
外头还青天白日的。
「岑家那小子说要送我套名家茶具,你去替我取回来吧。」
…
清水镇的午后有些发闷。
天色卷着青云,颇有几分雨水将至的意味。
岑家的墙外开满了凌霄花。
我走到的时候,门口等着的人正蹲在地上,给雪白的猫咪擦着什么。
那小家伙像是栽坑里了,糊了自己满脸泥。
倒是皮得不省心。
少年耐心地用帕子把它的脸擦净。
他今天穿了简单的白衫,眼睫低垂着,那颗眼角的黑痣像是水墨落着。
勾勒清姿。
我走上前:「持之。」
少年应声抬起头,笑意温浅:「你来了。」
白净的左脸上沾了些泥,大概是不小心溅到了,他像是没察觉。
我下意识伸手,快触到的时候还是收了回来。
他愣了下。
「你这里沾了泥。」我示意。
岑持之站起身,狸奴喵地一声从他脚边跑开了。
他朝我微弯下腰,神色无辜又自然:「我的手脏了,能拜托你帮我擦掉吗?」
【十三】
穿过庭院,岑持之带我上了二楼。
这像是个书房,楼阁古朴,书和瓷器文玩在架子上错落摆放着。
桌角的香炉在燃细细袅袅的烟。
一股清冽的味道入鼻,凉凉的,很舒服。
江南六月蚊虫盛,大抵是为驱蚊而点。
我在一处停下。
上边摆了一份数学卷子,旁边是一些教科书。
岑持之走上前:「之前身体不适,不便出门,父亲就请了老师到家里授课。」
我点点头,小声嘟囔着:「居然都做出来了……」
岑小少爷在身侧悄悄弯了弯眼眸。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岑持之取了茶具上来,正想叫我,却见我趴在临窗的茶榻上睡着了。
狸奴跟着跑了进来,噌地一下就跃上了榻桌上。
「狸奴——」
岑持之眉轻皱,小声制止。
没想到狸奴只是端立在我面前看了看,然后也趴下了身子,尾巴晃啊晃的,竟也没有吵闹。
岑持之神色微松,绕过我,把窗子合上了些,遮住了飘进来的雨丝。
不知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窗外细雨昏昏,绵绵濛濛一片。
狸奴趴睡在我跟前,雪白的肚皮均匀地起伏着。
侧眸看去,桌子上开了盏暖黄的灯。
少年戴着银色细框的眼镜,在平板上画着什么,神色专注。
昏黄的光晕上少年清隽的脸,透出一种如玉的光泽。
雨声在窗外淅沥,屋子里安静隽永。
我的心莫名一软。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看过来:「你醒了?」
我点头:「等很久了吧,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熟,索性让你多休息会。」
「啊,那茶具……」
「我已经托人送去给崔老了,不用担心。」
我又趴了下去,忽然嗅到什么:「雪松香?」
「你睡时还皱了眉头,想来是有什么烦心事,我就换了香,凝息静神,会睡得好些。」他朝我眨眨眼,故意道,「一报还一报。」
他说的是上次我给他换香的事。
我轻笑。
「怎么了?」
见我只是趴着看他,岑持之放下笔,神色温柔。
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心安。」
他笑:「看着我吗?」
「嗯。」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好,」岑小少爷眉眼柔和,语气认真,「我记住了。」
狸奴在这个时候翻了个身,呼噜呼噜的。
我伸手点了点它毛绒的小脑袋:「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檐外雨滴落,屋内人相视一笑。
【十四】
回到周家的时候,客厅没有开灯。
我摁下开关,室内大亮。
正疑惑着,却看见了靠墙坐着的周野。
他的眼神漠然的很,眉骨一处青紫着。
「你怎么——」
二楼突然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后伴随的是周父周母激烈的争吵。
我一愣。
周家夫妇平日聚少离多,鲜少归家。
周家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争执了。
二楼书房的门在这时被用力甩开,周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我快步走到周野跟前:「你先进去。」
周野被我半拉拽着推进了厨房。
楼上噔噔噔地下来了人。
周母半个眼神都没分给我,径直走出了大门。
周父紧随其后,见我站在楼梯口,整理了下神色:「从崔老那回来了?」
我点头。
周父看了下表:「周野还没回来?」
「他们今晚有场市联的球赛,应该是去庆祝了。」
周父没再追问,叫人备了车。
临走前叫住了我。
「朱夏,这段时间多看着些周野,别让他惹出什么岔子。」
又是一年大选。
能让周家夫妇大动干戈的无非是权和利。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轻易瓦解两人和平的表象。
车子发动开远,没入黑夜。
回到客厅,周野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刚才没看仔细,现下才发现他膝盖处也青了一块。
「你先过来坐下吧,我给你拿药箱。」
药箱放在桌子下。
我蹲下身。
周野拖着步子,走得慢。
他的声音响在上方:「既然这么听他的话,还帮我藏着做什么?」
刚才的对话,周野想必都听到了。
我把药箱拎上桌,打开。
「没有为什么,你就当我不想生事好了。」
药箱里只能找到碘酒和一些简单的跌打损伤药,我把它们拿了出来,放到了桌面。
「你自己可以吗?」
我扭头问他。
周野坐在沙发上,发带取了下来,碎发稍遮了眼。
我知他向来不喜别人看到他的狼狈。
见他不应,我起身打算要走。
不想他忽地嗤笑了声。
凉凉的,几分嘲意。
「朱夏,你总是这样。」
我看向他。
「看似做着好人,可你但凡上心一下,也不会连我怎么伤的都不问。」
手机传来消息的震动。
我点开来,是陆深发来的——
【夏学霸你到家了吧?】
【阿野受伤了,今晚比赛那群人对着阿野可劲下黑手,气死我了!!要不是阿野拦着,我都要动手了!!】
【气死我了!!!】
【噢对了,今晚就拜托你多照顾照顾阿野了。】
消息接二连三。
我摁灭了屏幕。
「陆深和我说了。」
周野身子往后仰靠在沙发上,似乎有些疲惫:「他不说的话,你是不是又以为是我惹的事?」
「你以前又不是没干过。」
他掀起眼皮看我,黑眸沉沉。
「既然是对方下的黑手,监控都在,周叔叔会让人处理的。」
我收了目光。
「我先上去了。」
「等等。」
周野攥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
「我手腕也伤到了,你帮我吧。」
【十五】
温婠转到了班上。
她的座位和周野离得不远。
大概是国外的教学进度和国内的不大相同,这几天下课,温婠几乎都在找周野补进度。
同桌戳戳我:「你说怎么跟个虐文女主似的。」
我笔一顿,几分好笑:「怎么说?」
同桌抬肩示意后面,凑近道:「这不就是那种经典的白月光回国宣誓主权然后女主躲在角落黯然伤神凄凄惨惨戚戚的剧情吗?」
她一口气讲完,双眼发亮地看着我。
我把笔递给她。
「干嘛?」
「笔给你,你来写。」
同桌鼓起脸:「哼。」
我正要发笑,桌子前来了人。
「朱夏。」温婠扎着马尾,笑得恬静。
同桌一把揽住我的胳膊:「不换座位不上厕所不打水。」
她这是怕了。
那天温婠转来的那天,走廊来了好多人。
不可否认温婠长相大方又漂亮,加上周身温婉的气质,倒是人如其名。
只是那天同桌刚在讲台下感慨完,温婠就朝她走了过来:「同学你好,请问可以和你换个位置吗?」
「啊?」
「不好意思啊,只是我刚回国,认识的人不多,所以想和熟悉的人坐一块。」
温婠语气真诚。
我几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老实说,我和温婠并不算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我做同桌。
那会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了,新来的同学我见犹怜。
要是拒绝了倒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
同桌小可爱愣了几秒,忽地抱住我胳膊,嘤嘤嘤:「可是人家也怕生,人家只想和夏夏做同桌。」
故意矫揉的语气惹得众人发笑。
巧妙地冲缓了气氛。
温婠最后也没换成座位。
不得不说,我同桌还是有点子临场反应在身上的。
但是从那之后,同桌倒是对温婠热忱不起来了。
现下温婠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淡了淡。
「我来是想问,朱夏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依旧笑道,「毕竟来了这么久,我只顾着同阿野他们在一块了,倒是还没怎么和朱夏接触过呢。」
同桌眼睛眨巴眨巴:「得吃多少溜溜梅才能修成这种语言艺术啊?」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什么?」
显然这梗还没传到国外。
周野从后边走了过来,他不轻不重地扫了我一眼,话却是对温婠说的。
「走吧。」
温婠犹豫:「朱夏还没——」
「她和我吃了,二位慢走哈。」
同桌眼力见上来了。
周野没再看我们,率先迈了步子。
温婠随即跟了上去。
同桌回头见我还在憋笑,摇了摇头:「我要收回之前说的话。」
「怎么了?」
「虐文的基础得建立在女主对男主莫名其妙的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不死不休卑微至极被虐也无怨无悔的爱意上,而你——
显然没有。」
【十六】
今天的食堂依旧人头攒动。
我和同桌找了处不显眼的位置坐着。
忽然前方响起不小的窃窃私语。
不远处走着三个人,周野和陆深走在温婠的两侧。
自从陆深染回黑发后就没再搞别的花里胡哨的发色了,看上去莫名乖巧。
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温婠频频低笑。
俊男美女在人群中总是显眼的。
更何况是这种经常活跃在大家茶余饭后八卦里的话题人物。
「按这形势下去,又不知道会怎么编排你了。」
同桌摇摇头,又想起什么。
「不过你被编排得也不少了。」
确实。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想和周野他们在学校多有来往的原因。
现下的情形我反倒乐得其所。
我耸耸肩,刚想继续吃饭,身边忽地坐下一个人。
「祁迟?」
他坐下得自然,手里还拿了一小盘切好的西瓜。
「不欢迎吗?」他笑着问我同桌。
同桌看看我,又看回去,十分上道:「没有没有,您坐。」
我问他:「你怎么来了,周野他们在——」
「来找你的。」祁迟的桃花眼勾笑。
「怎么了吗?」
我实在没能想到什么祁迟找我的理由。
他把那小盘西瓜推了过来。
「撬墙角啊。」
我一愣。
同桌眨巴眨巴眼:「这是可以听的吗?」
「祁迟——」
陆深的叫声由远及近,他过来就勾住了祁迟的脖子。
「你这家伙来迟就算了还背着我们和夏学霸吃饭!」
后面跟着的是周野和温婠。
祁迟趁乱对我眨眨眼:「呀,被发现了。」
「发现什么?」陆深伸头过来追问。
我张了张口,温婠却走到了桌子旁边:「朱夏,可以和你们一块坐吗?周边好像没位子了。」
周野站在她身后,居高的视线在我和祁迟上晃过,黑眸里一时间看不出情绪。
「哇哦。」同桌对我无声地比了个嘴型。
目光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我有些头疼。
【十七】
陆深从坐下来话就没停过。
温婠总是会适时地接话,然后把话题自然过渡到他们小时候的事。
就连周野也会时不时地应答一两句。
同桌和我对视了一眼,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毕竟谁也不想被迫当个听众。
「阿野,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去的那个海岛吗,我们不是约好等我回国后再去一次嘛,」温婠笑得可人,「这次暑假叫上大家一起去吧。」
「海岛旅行吗?」陆深显然很兴奋,「成啊,我正愁暑假没地去呢。」
「夏学霸也一起来吧?」
我一呛。
温婠笑意一淡。
祁迟把汤碗推近,话不紧不慢:「吃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他支着下巴,目光盈笑。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喝了口汤,顺了下气。
温婠突然问道:「朱夏会不会有些认生?」
众人看向她。
她解释道:「我是说,这次旅行来的人都是我们小时候的玩伴,朱夏大概都不太熟悉,一起来的话会不会有些不自在?」
我了然。
话说的很体贴,但意思就是并没有让我跟着的打算。
但我原本也没打算要去。
倒是正中下怀。
「不了,我暑假还有别的事。」
陆深嘴角耷拉下来:「你不会又要去那个什么一水居吧?」
「一水居?」
温婠先我问道。
「崔仁老先生的一水居吗?」
陆深回忆道:「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头。」
我不知怎么温婠又对这个感起了兴趣。
「朱夏要去一水居吗?」她柔柔地笑,「我爷爷和崔老先生是朋友,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引荐。」
我轻愣,然后点点头:「是吗,那谢谢了。」
陆深疑惑:「可是夏学霸早就是那老头的徒弟了啊。」
「噗嗤。」
同桌在旁边憋笑,没忍住。
温婠一贯的微笑难得此刻看上去有些勉强。
「是吗,可是崔老先生好像说过晚年不会再收徒了。」
我笑笑:「运气好罢了。」
「我想起来了,」同桌忽然道,「我说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过几天学校不是有场挺大的文化活动么,文物进校园,好像请来的就是这位大师。」
「这个老头很厉害吗?」陆深好奇。
温婠又恢复了浅笑,只是声音还透着些干涩:「崔老先生是古玩界的泰斗了。」
我眨眨眼,倒是没想到崔老头的名声还挺有威望。
「这样啊,」陆深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又用发亮的狗狗眼看我,「不愧是夏学霸。」
周野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几分意外。
他知道我每周都会去清水镇。
但他一直以为是周父安排的罢了。
后面的饭吃得明显比之前安静了不少。
温婠看上去心不在焉。
我吃好准备和同桌离开的时候,祁迟不知什么时候把西瓜用小盒子装好了,放到了我的餐盘上。
「别浪费,夏学霸。」
【十八】
六月的尾巴燥热难忍。
天边的云一层压一层,泛着青边。
临近期末,教室里怨声载道,但又不得不埋头苦学。
我已经两周没去过清水镇了。
模拟卷积了好几份,最近数学的错误率高得令人烦躁。
偏偏陆深天天往这跑,美名其曰问问题,到后面又会变成他的脱口秀大会。
就像此刻的后排——
陆深叭叭个不停,温婠偶尔应答几声。
还是周野眼神威慑:「消停点。」
还有祁迟。
「这卷子挺红啊。」
同桌下课不知道跑哪去了,祁迟坐下得如鱼得水。
他这一说话,我脑子那点思路又断了。
「您挺闲啊。」
「要不怎么来撬墙角呢。」他笑得晏晏。
「您没事吧?」
祁迟笑起来,他下颌朝我试题那抬了抬:「辅助线没画错,这么做也可以,但是证明起来会比较麻烦。」
该说不说,祁迟成绩并不差,数理化长居年级榜首。
建设性意见倒是可以听听。
我正打算问下去,前边一桌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叹:「卧槽。」
只见她望向窗外,口吻感慨:「不懂就问,怎么会有人长这么好看。」
「什么啊,」她同桌攀上前,「撑着把伞呢能看见什么啊?」
「我刚才看到了。」
「……」
窗外不知何时细细闷闷地落了雨,之前的青边也染满了天幕,燥热的暑气在雨声中微妙地消散了些。
我下意识探出视线——
校门口进来的状元桥上走着一行人。
队尾的人撑着伞,似有所感,微抬伞面——
迎上一双黑眸。
雨雾薄薄相隔,朦胧了视线。
我心下一空。
陆深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夏学霸,你看什——」
我腾地站起身,匆匆走出了座位:「我还有事。」
出教室门的时候差点撞到了进来的同桌:「诶快上课了你跑什么?」
「要是老师问起就说我去文化展帮忙了。」
「啊?」
陆深懵懵地:「不是,怎么这么突然就……」
祁迟微敛了神色,把望向窗外的视线收了回来。
和周野的目光对上了几秒,又移开了。
「走吧,回教室拿伞。」他叫陆深。
「去哪啊?」
「参加文化展啊。」
【十九】
下到楼下的时候,那行人正穿过中厅不远。
「持之。」
我小声叫唤。
那个背影稍顿,转过身来——
少年撑着伞,竹骨作柄,伞面纸色。
轻抬眼,笑意清浅。
我小跑过去。
岑持之将伞倾向我,微微无奈:「还下着雨呢,不用跑这么急,等我过去就好。」
我拍了拍身上落的雨,笑道:「我只是太开心了,见到你。」
岑持之微愣。
我眨眨眼:「我是不是应该收敛一点?」
小少爷弯了眼,正要说些什么,前方有人叫道:「持之。」
是一位等在不远处面容和善的中年人,他示意前方已经走出有一段距离的众人。
岑持之问我:「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点头。
伞面不大,将好容下两个人。
我问:「还没问你怎么会来呢?」
「来参加文化展的,」他解释道,「这次展出的藏品有一部分是岑家的私藏。」
「只是这样的话,也不用亲自来一趟吧。」
众所周知岑家小少爷身子抱恙,在清水镇养了这么多年,鲜少外出。
「你的身体——」
「我已经好了很多了,」岑持之笑道,「而且这次来,也是有私心的——」
他清亮的眼眸望着我。
「我想见你。」
雨落在伞面滴滴答答作响。
「所以你不用收敛,因为我也很开心。」
……
「师父。」
进入场馆的时候,崔老头正坐在后台跟人喝茶。
「哟,」崔老头茶盖子半掩着抿了口茶,眼神从我这流到一旁的岑持之,「跟了一路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师父呢。」
啧,这阴阳怪气的毛病。
「这是朱夏吧,」坐在一旁的是校长,他笑得和善,「之前就听崔老说起过,成绩也不错,是个好苗子啊。」
「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崔老头老傲娇人了。
校长笑笑:「不过现在好像还没到学生入场的时间吧?」
我后知后觉:「啊,我就是来跟师父打个招呼的,那我先出去等着了。」
我看了一眼岑持之,他对我微点头。
离开后台的时候,依稀听见校长在问:「持之,好几年没见你了,最近身体怎么样?」
然后是崔老头的哼唧。
「这小子身体好不好不知道,但心思可没少到哪去。」
【二十】
讲座是在九点开始的。
除开爱阴阳怪气的毛病,崔老头的专业素养还真不是吹的。
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面对那些厚重又古老的文物,现场学生的反响竟然意外的不错。
讲座结束后是自由观展的时间。
观展厅在二楼。
我刚走到崔老头旁边,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
「崔爷爷。」
温婠面带笑意迎上来。
后面不意外地跟着周野一行人。
崔老头眼睛一眯。
温婠自我介绍道:「崔爷爷好久不见,我是温婠,小时候爷爷还带我去过您那玩。」
崔老头想了一会:「温雄的孙女?」
「嗯嗯。」温婠点头。
眼看温婠和崔老头大有聊不休的趋势,我退到一边,正好撞上从拐角处出来的岑持之。
「持之。」
「持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一道是我,后一道是祁迟。
岑持之向我身后看去:「祁迟?」
祁迟走过来,几分惊喜:「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想到什么,:「来参展?」
岑持之点头:「嗯。」
「身体好些了吗?」
这怕是岑持之出来后听得最多的问题了。
他微微一笑:「好多了。」
「你们认识?」我忍不住出声。
祁迟笑了:「岂止认识,按照辈分,他怕是得叫我一声表哥。」
岑持之笑笑,算是默认。
「什么情况啊这是,阿野——」陆深刚想戳戳周野,却看见周野的目光凝在我和岑持之身上,一言不发。
温婠像才注意到这边。
「这位就是岑家的小少爷吧?」她面带笑容,几分俏皮,「果然人如其名。」
我摸了摸鼻子。
除了祁迟,周野和其他人的本家都在清水镇,听说过也不奇怪。
岑持之礼貌应答:「谢谢。」
终止场面的人是崔老头。
他像是有些不耐这儿的喋喋不休:「行了,又不是大过年的搁着演大团圆呢,我要走了,头疼。」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岑家小子,你走不走?」
我下意识应声:「他——」
这才待了多久。
「那麻烦崔老先在楼下等一会了。」
岑持之开口,迎上我的神色,微微摇头。
他把手上提着的东西递给我。
是个木制的小盒子,很精致的雕花。
里面依稀能看见不同颜色的小糕点。
「西街的花糕,」祁迟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轻笑,「这么多年了,我们持之小少爷还是惯爱吃甜食呢。」
岑持之浅笑着,话头却转向我:「这里的天气要比清水镇闷热一些,要是写数学烦了,可以吃上一块,里面加了茶水熬制,不会腻。」
我心下一暖。
「好。」
他身后跟着那个之前的面善的中年男人。
「刘叔,我们走吧。」
岑持之跟其他人点头致意了下,就要离开。
「持之——」
我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岑持之侧过头,朝我眨眨眼:「考完试就是暑假了。」
我微愣,随后笑道:「考完试就是暑假了。」
暑假的话——
就可以见面了。
岑持之走后,温婠倒是上前道:「原来你还认识岑小少爷啊,看起来你们的关系还不错。」
她看向岑持之给我的糕点。
站在不远处的周野突然嗤了声,听不出情绪:「我还以为,你是去正经学习的呢。」
我皱眉。
又抽的哪门子疯。
「诶阿野——」叫的是陆深,先追上去的却是温婠。
眼看陆深也要跟上去,祁迟叫住了他。
而后眼神从那份糕点晃过,无意瞥到了手腕上的红绳,一顿,眸色深了些。
「原来是持之吗。」
「什么?」话说的云里雾里。
祁迟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笑笑:「我还以为温婠回来了,墙角就能好撬些。」
「你——」
「陆深,」祁迟没再看我,「走了。」
【二十一】
岑持之上了车,崔老头已经在一侧闭目养神了。
车子在雨幕里缓缓开动。
「崔老有话要和我说吧。」
岑持之把湿了的伞放进座椅边的收纳袋。
提前支走他当然不可能只是顺道一起走这么简单。
崔老头没睁眼:「你知道朱夏那丫头的身世吧。」
不是疑问的语气。
岑持之:「知道的。」
「你说你这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冷性冷情的,怎么因为夏丫头帮了回你的猫,就上起心来了?」
崔老头闭着眼,手却在椅座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岑持之已经知道崔老头要和他聊什么了。
他笑了下,不答反问:「这次的展品里有一套雍朝青铜器,不知崔老有没有耳闻?」
「雍朝青铜?」崔老头手停了下,「三年前在芜县出土的那一批?」
「是的。」
当年芜县爆发了特大洪灾,还引发了山体滑坡,祸及多个村寨。
救援队在搜救的途中从坍塌的山体里发现了零散的铜币和青铜器皿。
经过初步鉴定,疑是雍朝属物。
雍朝墓葬群在考古史上少之又少,这个发现惊动了考古界,首都从研究所派了专家赴任跟进开发保护。
崔老头眼睛一睁:「当年派去负责的是你父亲吧?」
随后想到什么:「你也跟着一块去了?」
岑持之点头。
「夏丫头就是芜县人……」崔老头眯了眯眼睛,略一思索,「你不会想告诉我你们三年前就见过了吧?」
岑持之:「三年前我随父亲去了芜县,那里的村寨大都房屋尽毁,村民损失惨重,大概是听说了地下冲出了文物的消息,他们组了一些人到临时组建的村委会吵闹,扬言考古队要调研的土地是属于他们的,要开掘的话,就要赔付他们一定的金额。」
「他们闹了好几天,见没用,便带来了个在洪灾里失去双亲的小女孩,推到到媒体面前哭诉。」岑持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微敛。
「那个小女孩,是夏丫头?」
「嗯,」岑持之道,「后来有关部门派来了执法队,村民和他们起了冲突,父亲就让我把她送回临时的安置点了。」
崔老头没有再应话了。
久了会,岑持之才听得崔老头低呼了声:「难怪。」
他微侧头。
崔老头问他:「三年前大年初三那会你是不是上街了?」
「什么?」岑持之回想了下。
那年大年初三,他身子骨好了些,家里难得让他出了趟门,他是和祁迟一起,到西街买了花糕。
「是的,我出了趟门。」
「难怪,」崔老头语气感慨,「我说那丫头来的时候一声不吭的,怎么快要走了突然说要留下来当学徒。」
崔老头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岑持之却是猜到了些什么。
「哼,一个两个的,孽缘。」崔老头听上去几分忿忿。
岑持之淡笑不语。
「算了算了,懒得管你们的破事。」崔老头不耐烦地又闭上眼。
静不过三秒,只听他忽地又道。
「夏丫头是我徒弟,不管怎么样,我护着,就不能让她受欺负,你听懂了吗?」
岑持之知道这是把话说开了。
他笑道,语气却认真。
「我知道的,崔老。」
【二十二】
期末考试在冗长而燥热的六月末结束了。
周家却迎来了喜事——
周父又晋升了。
这次晋升宴举办的地点是在周家市郊的别墅。
往来各界的名流众多,从楼上露台看下去灯火璀璨衣香鬓影一片。
我向来不喜欢参与这种场面,却也找不到理由推辞。
所幸二楼有间藏书室,这里的书都是从周家搬来的旧书。
其中有一架眼熟的很——
是当初翻到《虐文》的那一架。
我顿了顿,目光在上面一一扫过,又敛了下来。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不是温婠突然出现,那些零碎的记忆恐怕早就被抛之脑后了。
「呦,」门口突然传来声响。
我扭头,几个男生像是路过,为首那个插着兜,吊儿郎当的,尖瘦的脸上几分迷醉。
「这不是——周家的那个大学霸嘛。」
他夸张着拉长了语调。
这人我在之前的宴会上见过几次,叫王浩,跟周野并不对付。
宴会在别墅外的庭院举行,这些人怎么会上了二楼?
我从书架上拿了本两指厚的书,抱在怀里。
出了门打算离开。
「诶,着急走什么——」
王浩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手腕那处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起来。
我挣开:「你干什么!」
挣扎之间,依稀看见楼梯拐角有一抹紫色裙摆,闪过后很快就不见了。
王浩不依不饶,凑近的脸上醉醺醺的:「我刚才说错了,应该是——周家的小媳妇才对!」
他身后的男生都笑了起来,看过来的眼神令人不适。
我脑子里正盘算着拿手里的书砸了他之后该往哪边跑,一声呵戾响在身后。
「王浩!」
王浩转过头,迎面「啪」的一块蛋糕。
正中面中,满满当当。
我随即把抱着的书往没反应过来的人堆里一砸,穿过之后拽住来人就往楼下跑。
直到出到热闹的庭院里才停下。
还没喘上两口气,肩膀就被人攫住了:「你没事吧?」
我看向他。
周野今天穿的正式,外套脱了,穿着衬衫,扣子开了几颗。
他半俯着身,露出的锁骨晃在我眼前。
神情里还有几分未消的余怒。
我顺了气,摆手:「没事,谢谢。」
推开他的手,我作势要走。
周野拉住我:「你去哪?」
「监控室。」
今天是周父的晋升宴,来的人非富即贵,王浩被周野砸了这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且不论王浩怎么会带人上楼,先把监控确认了才会有利。
「我跟你去。」
【二十三】
所幸别墅里监控齐全,除了有一楼梯处有死角,藏书室走廊外发生的事都记录完全。
是王浩先动的手,周野砸人也是为了帮我。
我松了口气:「王浩喝了酒,估计这会在宴会上闹开了,有了这监控,我们占理,媒体方面也好对付,周叔叔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周野没有应答。
他看着监控,敛着的眸子阴沉一片。
「周野?」
「受了伤害的是你。」
周野看向我。
他微垂着头,眸中情绪沉了又深。
「你倒是顾忌得多。」
周野生气了。
我嘴唇动了动,却也答不出话。
赶回会场,果然有人早早等着了。
侍者:「两位请上楼上书房吧。」
宾客看上去没有异样,看来是把事压下来了。
书房里周父正和王浩的父亲谈话,王浩坐在一旁,看样子是清理过了。
王浩父亲是有名的房地产大鳄,混到这个地步也是个人精了。
倒是先把话口开了。
「今晚的事是犬子的不对,喝酒误事了。」
嘴上说着不对,可扫过我的眼神却没有半分歉意。
周父笑道:「哪里,小孩之间的打闹罢了。」
我敛下眼。
所以这哪是顾忌得多,只不过是早料到了。
「周市长也是明白人啊,噢不对,现在应该叫周市委书记了。」王父道,「以后有我们王家帮得上忙的,您开口就是了。」
比起一个被资助的孤女的公道,哪有多了条商路的利益划算呢。
「是吗,那道歉吧。」
周野忽然道。
我抬眼。
他继续道:「楼下就有媒体,现在下去就行,怎么样?」
王浩坐不住了:「周野你少蹬鼻子上脸,不就是拉了她一下吗,又没缺斤少两,她还拿书砸我,我还没跟她算这笔账呢!」
周野眸色一厉:「监控数据已经在我手机里了,不愿意下去的话,不如我把媒体请上来?」
王父变了脸色:「周书记——」
「朱夏,」周父开了口,却是叫我。
「……我没事。」
周野伫在那,周身气氛骤降。
「切。」原本听到话后几分得意的王浩在接触到周野的眼神后,噤了声。
「那就好,」周父道,「你和阿野先出去吧。」
不等我动作,周野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
下了楼,祁迟和陆深迎了上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祁迟关切。
我摇摇头。
陆深一脸气愤:「这个王浩真是个王八蛋,上次市联就对阿野下黑手,现在主意居然打到夏学霸身上,真当我们是死的!」
周野出来后就再没说过话,径直走到了门外。
祁迟眼中闪过情绪,从路过侍者的托盘上拿了杯果汁递给我:「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然后跟上了周野。
陆深跟着我到一处坐下,「阿野跟你说了吗?」
「什么?」
「道歉呀,他不是拿着蛋糕去找你的吗,」陆深回想道,「巧克力夹层,他还特意挑了你喜欢吃的。」
「道歉?」
所以才拿着蛋糕的吗。
「对呀,阿野肯定是觉得上回对你态度太差了,不过夏学霸,你是怎么认识岑持之的啊,我都以为他半截入土了,居然见着真人了,这也太玄幻了吧。」
「……你才半截入土。」
陆深又开始在那叭叭叭不停。
我却暗自垂了眼眸。
老实说,我没想过周野会来找我道歉。
时至今日,不得不承认,当初刚进周家时看到的那本《虐文》对我不是没有影响。
里面的周野为人高傲,时不时打个巴掌就给一颗甜枣。
跟现在倒是不同。
之所以对周野敬而远之,不过是到底有一份不安在心头罢了。
时隔三年,那本没翻完的《虐文》不仅再没出现过,里边的情节也早已不甚清晰,
除此之外,有一件事我清楚得很——
那本东西的开头,并没有提到岑持之。
【二十四】
「阿野。」
祁迟走到门外的时候,周野正靠在柱子上。
这里是别墅的后院,倒是鲜少人至。
周野在把玩着打火机,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看不清神色。
「真打算就这么算了?」祁迟问他。
周野扣着打火机,低敛着,过了好一会,才道:「就算我觉得就这么算了,你不也早就有了想法吗?」
祁迟眉梢微挑,「那你打算怎么做?」
打火机簇起的火光被风吹晃。
周野的眸底映着火光。
影影潼潼。
「在你的想法上,再添一把火——」
「弄死他。」
风大了些,吹得枝影婆娑起来。
祁迟点着头,应声道「:好,不过……你真的觉得王浩是自己带人上的楼吗?」
周野没有再应答。
……
这个插曲并未影响宴会。
宾客将散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周野旁边的温婠。
她挽着周野的手臂,在一群世家子弟之中,巧笑倩兮。
重要的是,她今天穿了件紫色礼裙。
……
在回周家的路上,我和周野坐了同一辆车。
默契的是,我们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回到周家,上楼之际。
我叫住了他。
「周野,你相信命吗?」
他眉头微蹙,似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不信,」他的眸子还是沉沉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我也不信,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就这样吧。
没必要自我围困,何况现实和那本东西有了这么多的出入。
「不管怎么样,今晚还是谢谢你了。」
周野看着我。
我想起那块被砸了的蛋糕,轻叹了口气。
「以后……我们好好说话吧。」
……
近日清市正逢三伏天,天气燥热烦闷。
我收拾好东西下楼的时候,看见门口已经停好了车子。
巧的是陆深在客厅,正坐在行李箱上。
看见我,打了个招呼:「夏学霸!」
往沙发看去,温婠和祁迟也在。
他们在等周野,去之前说好的海岛旅行。
我笑着点了个头,算是回应。
「你这是要去清水镇?」陆深坐着行李箱滑过来,「怎么还带上行李了,你要去那住?」
「嗯,」我点头,「每天往返的话有些麻烦,所以还是住在镇上比较方便。」
「那你住哪?」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回过头,周野提着行李箱走下来。
离我几步,停了下来。
「周家老宅吗?」
「……我住师父那。」
周野闻言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深抢了先。
「夏学霸,干脆你和我们一块去海岛吧,」陆深双手托着下巴趴在行李箱升起的拉杆上,「反正你行李都收拾好了,清水镇那边缓缓不行吗,这暑假这么长,多的是你学习的机会呀。」
狗狗眼眼巴巴的。
多少带点撒娇的意味。
目光触到不远处的祁迟,他朝我勾笑:「陆深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了,」我笑笑,「祝你们旅途愉快。」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周野从身后擦身而过。
他轻踹了下陆深的行李箱。
陆深猝不及防连人带箱后退了几下:「阿野!」
周野站在我前面,单手插着兜。
他对陆深道。
「好好说话。」
【二十五】
清水镇的三伏天远没有市里来得燥热。
隔着街道,远远地依稀能听见乌篷棹水的声响。
一晃又一晃。
来到清水镇也有些时日了。
崔老头最近不知道从哪里收进许多新的宝贝,光是记录,就整理了好几天。
门外来了人的时候,我还在盘对着新收的一批文玩。
只听得摇椅上躺着的崔老头把收音机的声一关,提高了音量:「哟,稀客。」
我抬头。
进来的人虽已中年,但气质儒雅淡然。
后面还跟着一道身影。
是持之。
「崔老。」来人笑着打招呼。
「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斜睨一眼后边的岑持之,「这一吹还来俩,父唱子随呢。」
来人是岑父,像是熟知崔老头脾性,倒是自得地坐下。
「当然是有事要请崔老帮忙,」岑父淡笑,「崔老应该也听说了,西边几家的旧宅捐给了省博物院,院里有意将那几处宅子修缮,建一处独属清水镇的历史文物苑。」
「崔老资历老道,院里想请您坐镇,担任这文物苑的名誉院长。」
崔老头蒲扇一扇:「我还想着能有什么事让你特地赶来了,原来是来请我当靶子来了。」
这文物苑建成,各家不得捐出些宝贝作展品。
清水镇谁人不知就属这崔老头稀奇珍玩见识最多,他这院长一担,各家也不好藏着掖着,捐出来的东西倒也不会是些充数的滥品了。
「近几年文物溯源,发现一些朝代的特色物件相关资料甚少,院里研究所也是考虑到墓葬群的开发保护,索性想研究现成的,但大多数珍品都在各世家里藏着,不好开口,这文物苑的修建倒是提供了个好机会。」
岑父言辞真切,笑的无奈,「思来想去,也只有崔老能帮这个忙了。」
崔老头胡子一翘:「我说那庄老头好好在首都颐养天年乐不思蜀的,这些天突然给我送了一堆珍玩,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师父千里送,徒弟千里劝,你们这师徒俩这配合打的是真好啊。」
岑父笑了笑,也由崔老头说去了。
我适时把泡好的清茶端上桌:「岑教授好。」
岑父接过茶:「谢谢。」
扫到岑持之面前那一杯,小盏里还浮着梨膏碎,微挑眉,看向我:「你就是朱夏吧,倒是细心,知道持之不爱喝苦茶。」
岑小少爷也看了过来,眉眼弯弯。
我耳根子浮上些燥热。
「倒也不是很细心。」岑持之忽地开口。
我一愣。
他笑着看我,听上去却有些小委屈:「进来都没跟我打招呼。」
耳后股子燥热不减反涨,势头更盛了。
「啪叽」
崔老头扇子往桌上一扔,站起身:「你跟那庄老儿师徒连起来坑我,还带个小的来觊觎我徒弟,得了便宜还卖乖,气死我啦,我要闭门谢客,哼!」
说完拎起个收音机就要往回走。
挂在架上的鸟笼里叫了起来:「气死我啦!气死我啦!」
「诶你这个破鸟早不开口晚不开口!」
我被逗的一乐。
其他两人也笑了起来。
岑父也起了身:「那就麻烦崔老了,后面的事项会有人来和崔老细说的。」
崔老头从和鸟争执中转过头:「谁答应你了,我可没说,诶——」
岑父和岑持之已经走到了店外。
岑父脸上带笑:「我们就先回去了。」
语气温和。
人与人果真是不尽相同的。
周父对我说话就不会是这般。
我年岁小,岑父对着我话里话外都没有轻视,也没有来自长辈的在上的威圧感。
我恍惚想起三年前那场闹剧,他也是这般和善,让持之把我送回了安置点。
「岑教授。」我叫道,「我看过您写的那本《文观集》,那是我的入门书目。我还知道您参与了雍朝墓葬群遗址的发掘和修复工作,您和其他的考古学家的成果对研究雍朝文化做出了很大贡献。」
「总之,您真的很厉害。」
说到这,我还是没能按捺住心里的紧张。
「我,我希望,以后有机会能考入首都大学的文博学院,成为您的学生。」
「最后,谢谢您。」
谢谢您在三年前帮了我。
岑父笑意不减,深了些:「那你可得好好努力,凭实力考进来,这样我就不用避嫌了。」
「啊?」避嫌?
看向持之,他笑着,俨然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不管怎样,持之的话,以后也请你多担待了。」
【二十六】
崔老头抗议无效,这两天都在为自己捡了个破差事发闷愁。
苦了上门的人,少不了被阴阳怪气一番。
上次送来的新一批文玩到今天才终于整理完了。
我长吁一口气。
窗外暮色将至,临街的河流染上粼粼金边。
崔老头不知道上哪去了。
「喵」
脚边忽然蹿进一只猫,毛茸茸的尾巴摆啊摆的。
「狸奴!」
我有些惊喜,蹲下身把它抱起来。
小家伙这么久没见倒是胖了不少,抱着这一下还有些吃力。
「你看见父亲和狸奴,都比见到我兴奋。」
持之站在门口,笑得有些无奈。
老实说,住进清水镇的这些日子以来,白天忙着整理那些文玩,晚上还得温习功课,倒真没有怎么和持之见过面。
我抱着猫,眨巴眼:「怎么会,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现在忙完了?」
「嗯嗯。」我点头。
「想不想去西边的旧宅看看?」
「可以吗?」
西边那几处旧宅子这会不是正修缮着呢吗?
持之:「可以的,现下只是在规划,最终的设计方案还没完成。」
我兴奋道:「那我们走吧!」
……
清水镇的西面多是旧时人家住宅。
这些住宅少说也有百年历史,各朝各代都有翻新,所以建筑风格杂糅,本身就是上好的艺术品。
我和持之逛了一处别院,不知怎么就转进一处房间。
墙上还挂着张照片,像是一对民国时期的璧人——
男子长衫儒雅,女子旗袍端庄。
「看来这是前主人的房间。」
许是搁置太久,持之把窗打开的时候,能看见抖落在光里的尘灰。
外边的光透进来,落了一地。
我看过去。
这处别院的人家似乎格外讲究布局设计,窗形四方,正好对准进来的半垂圆拱石门。
门上绿枝藤绕花,垂帘而落。
窗如画框,邀景入画。
很是雅致。
但最巧妙的还是光影。
窗扇木缕雕花,向外推开两侧。
暮光悉数错落而进,照映到人脸上,衬得人肤白玉润,有种别样的美。
持之话说到一半,许是见我不应,转过头来。
「怎么了?」
他半侧了脸,那光影就更为明显。
眼下含痣,唇色浅透。
我笑了下,走上前打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岑小少爷倒真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本以为他会愣上一番,没想到他却歪了歪头:「我好看?」
「很好看。」
「然后呢?」
轮到我愣神:「然后…..什么?」
岑小少爷眯了眯眼:「你昨天夸我父亲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哑口无言。」
我一下想通了什么,忍俊不禁,却还是道:「拜托,那可是岑教授诶。」
现下他是真委屈了:「你之前见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正逢狸奴不知道从哪浪回来了,从窗台上跳进,钻进持之的怀里。
「喵」
他抚了抚狸奴的头,状似感叹:「果然太容易得到的往往都不会太珍惜。」
狸奴像应答似的,又叫了一声。
「喵」
不知怎么一人一猫演起苦情剧。
哪里见过往日清隽淡然的岑小少爷这幅样子。
我忍不住笑出声。
笑归笑,夸还是要夸的。
我凑近一些,也顺手在狸奴头上揉了一把。
「我们岑小少爷当然优秀,不仅会做我不会的数学题,还会设计茶器样式。」
持之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设计茶器?」
「上次在你家睡着那次,醒了之后看到的,」我看回他,「你在平板上画的样式图,还有书架上边有一沓设计稿。」
「你明明不爱喝茶,但是茶榻上面却有很多精美的茶具。」
「那些茶具之间风格各异,看着也不像一套,想来是你的样品。」
「所以你优秀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
黄昏前的光本就柔和,凑近些看,能看见面前的人低垂的羽睫投落,还有眼下那粒小痣。
倒是让人心痒。
「夸的满意的话,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什么?」
「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泪痣?」
「……不可以。」
「为什么?」
「太容易得到的话,你就不会珍惜啊。」
「……」我愣了愣,笑的无奈。
身姿玉立的少年抱着猫,眉间却笑意狡黠。
「我啊,要吊着你。」
我忍不住笑。
光影柔和,和风煦煦。
我的心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不管是在周家还是学校。
现下这样,现下这般,就已经很好了。
持之低头看我笑。
都说光影衬美人。
殊不知这看与被看之人,早已一并映在光影里了。
【二十七】
大概是因为千灯节快到了的缘故,近些天清水镇的游客多了起来。
崔老头因为西边旧宅修缮文物苑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正好周家交上来的捐献的珍玩名单出了些错漏,便顺道让我去周家老宅看看。
老实说我对周家老宅并不熟悉。
即使每年年末都会随周野一家回老宅过新年,但我多半是往崔老头那跑,也鲜少同周家其他人往来。
周家人对我的到来没什么反应,只让管家带我去确认了那批文玩。
只是我没想到,出来却看见了周野。
他拿着行李箱,像是刚回来。
看见我也是一愣,像是没想到我会在这。
「你怎么……」
我还没疑惑完,后头就进来了陆深和祁迟,当然还有温婠。
「夏学霸!」
陆深穿着花花绿绿的衬衫和休闲短裤,肉眼可见地黑了些。
他兴致勃勃地冲我打招呼:「你居然在这,我还以为这会你会在那个什么一水居修行呢。」
「你们不是在海岛旅行吗,怎么突然来清水镇了?」
陆深抱着个切开口的椰子,插着吸管喝着汁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还不是阿野,」说起来还有些忿忿,「说要回来过什么灯节,关键是祁迟这个小人也同意了,他们俩都走了,我能不跟着回来么。」
祁迟轻踢了下瘫坐着的陆深:「当我面说我呢,说要回来那会没见你这么硬气。」
「切,」陆深小声吐槽,「再说了,这灯节不每年都有么,前些年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有人接过了周野的行李箱。
他走过来:「怎么过来了?」
「没什么,拿点东西。」
话音刚落,里边些就出来了人。
「阿野。」
是周家的老太太,周野的奶奶。
她看上去很是开心。
「奶奶。」周野叫道。
其他人跟着打了招呼。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周老太太笑着嗔怪,周家周家众多子孙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周野。
「临时起意的,是我没考虑周全了。」周野道。
「阿野这次回来也是想见见奶奶吧。」温婠忽然道。
周老太太看向温婠:「这是婠婠吧,诶呀好久没见过你啦,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漂亮。」
温婠有些害羞地低头笑了。
周老太太抬头又看了一圈其他小辈,笑着让人去准备了晚饭。
「诶呦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你们就都留下来吃顿饭吧。」
管家在这个时候送来了核对后的新的文玩名单。
我扫了一遍,确认没了问题:「谢谢。」
眼看其他人就要跟着去用餐,我开了口。
「周老太太,那我就先走了。」
周野拉住我:「吃顿饭再走吧,吃完我送你回去。」
周老太太眼神从周野拉着我的手上扫过,眼里的笑意淡了些,只是道:「一块来吃吧,不然这成天往别家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苛待了你呢。」
我低垂了眼。
祁迟忽然笑了笑:「周奶奶,我们快上去吧,陆深的肚子都叫了一路了。」
「是啊是啊,周奶奶我们快走吧。」
周老太太总算是再没计较。
我轻挣开了手。
「走吧。」周野道。
【二十八】
周家的老太爷前年去世了,老宅里常年也就周老太太在。
若不是新年佳节,周家老太太也难得能见到孙子辈的小辈。
饭桌上准备的饭菜精致。
温婠坐在周老太太身边,大概是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趣事,逗得老太太直笑。
加上陆深这个话痨,桌上气氛倒不算冷场。
我本就无心留下吃饭,匆匆扒了几口,便借口去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走过转角,看见了祁迟。
「你怎么在这?」
祁迟把手机收起,好整以暇:「不是突然有急事吗,我来送你回去啊。」
「什么?」
哪来的急事?
我愣了一瞬,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祁迟看我了然,一笑:「我已经和陆深打过招呼了,走吧。」
我站着没动。
「急事的话,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祁迟回过头,看着我,忽然笑了:「不带你这样过河拆桥的吧。」
「我好心帮你出谋划策,还配合你演戏,你转个身就想把我踢了?」
看我还是站着,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戏谑道:「再不走的话,阿野可就追上来了。」
……
清水镇的夜晚很热闹。
虽然千灯节还没到,但是街巷上已经有了节日氛围。
出来售卖的摊贩也多了许多。
祁迟走在我身侧,看起来挺感兴趣。
「好久没来过这儿了,倒是比三年前变了不少。」
我忽然想起祁迟的身份:「你不是持之的表哥么,那怎么,我好像都没在清水镇见过你?」
祁迟插兜:「不奇怪,我和持之只是家族之间辈分上的关系,你就理解为,我是持之的远亲就好了。」
我还在思索着,祁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兴致勃勃地跑了过去。
「快过来。」
那是一家装修干净的包子铺。
我走过去:「你要吃包子?」
祁迟熟练地在菜单上点了好几份:「这家包子铺开了很久了,他们家的灌汤包很好吃,没想到这次回来它还在。」
打包好的袋子很快送了上来。
祁迟递了份给我:「试试吧。」
我愣了下:「给我的?」
「别跟我说你不饿,你在周家可没怎么吃东西。」
「……谢谢。」我接过了袋子。
瞥见他伸出来手白皙修长,又想起陆深黑了个度:「你怎么没被晒黑?」
「嗯?」祁迟像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手臂,笑道,「还好吧,也就炫了七八瓶防晒。」
听得出他在开玩笑。
我也没忍住笑了下。
从周家出来,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我从袋子里拿出了灌汤包。
每个汤包都有独立的小纸袋装着,拿在手上也不会烫手。
咬开一口,汤汁不多不少,和着馅肉很是鲜美。
「怎么样?」
「挺好吃的。」
大概是吃的有些急了,我小呛了下。
「咳咳。」
嘴角有碎发黏了上来,但我腾不出手。
「慢点,」祁迟有些好笑地帮我把碎发拨开,「夏学霸怎么每次吃东西都这么赶,活像有人要跟你抢似的。」
那缕碎发又黏了上来,祁迟动作自然就要帮我别到耳后。
我避开了。
他的手顿在半空。
「我自己来就好。」
咽下最后一口汤包,我抬手别好了头发。
【二十九】
「很为难吗?」
祁迟忽然道。
「什么?」
祁迟收回手,嘴角挂起一贯的笑。
只是细看却有些自嘲的意味。
「我说要撬墙角的事。」
实在没想到祁迟会主动说起这事,倒是把我和他之间那点不自在摆到明面上了。
「你……」
「我确实对你有好感。」他不避不让。
倒是令我措手不及。
我停下了步子,思索几秒,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我被周家资助这几年,别说是祁迟,就算是周野,也只是平日往来,算不上多。
祁迟和陆深跟周野关系最好,常来周家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但在我的印象里,祁迟虽然表面看上去玩得开,好说话,但本质上没比周野好到哪去。
嬉皮笑脸之下叫人分不清真心假意。
要说这三个人哪一个相处起来最轻松的,也就只有陆深了。
我实在想不通祁迟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祁迟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插在兜里:「怎么说呢……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来周家那时候?」
「那时候,阿野的情绪很不好。周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的针对你,只是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连带着把气撒你身上了。」
「陆深是个直肠子,没见到你之前他看阿野那个消沉的样子,还扬言要帮他收拾一顿你。」
「我当时也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哪里想去到周家,真见到你,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说到这一顿,我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祁迟勾笑,继续道:「陆深在去之前就查了好多关于你的资料,看到后面还跟我抱怨,说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
「到周家的时候,你刚好从楼上下来,就这么看着我们。」
祁迟像是在回忆,眼里不自觉染上柔和的笑意。
「……很干净,眼睛干净,眉毛干净,头发也干净……总之,整个人都很干净,就这么看着我们,也不害怕。」
「陆深本来想一见到你就给你个下马威来着,可后面讲话都不利索。」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刚见陆深和祁迟那会儿,我还不知道谁是谁。
就见一个头发掉色,半蓝不灰的男生,迈着那种故意夸大的步伐,上前气势汹汹。
「喂,你,你……」
我看他半天不出一个字,便继续下楼打水去了。
结果他在我身后继续提高了音量。
我转过头。
他这回倒是蹦出了完整的字句——
「你,你好!」
他后面的男生一下就笑出了声。
后来周野从楼上房间出来了,看到这幕,像是没睡醒,直接就朝他丢了三个字。
「有病啊。」
我那时候的想法和周野是一样的。
觉得这个人一看上去——
就不太聪明。
「当时看你在后头笑陆深的时候,就莫名觉得你坏心眼多了。」
祁迟挑眉:「原来你那时候就对我有偏见了,果然阿深傻人有傻福。」
我笑了下,没说话。
「后来,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我明明也不是这么有空,和阿深去周家的次数却要比以前频繁得多。」
「不过好像夏学霸只忙着学习,倒是不怎么和我们玩一块,在学校也是,招呼都打不上。得亏阿深咋呼,才有了借口和你说上几句。看得出来,你并不讨厌阿深,我们之中,反倒是你们俩比较亲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感兴趣,刚见到你那时只觉得你瘦瘦弱弱,但是却出乎意料地不令人讨厌。有几次在学校去找阿野的时候,你就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也不闹腾,看着很乖,但是你逗阿深的时候,又鲜活的很。」
我咬着汤包,一时间除了有些错愕,竟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说不羡慕阿深是假的,但比起阿野,我似乎又有了些许安慰,起码你没有像避着他那样避着我。」
说到这,祁迟突然看向我:「你应该察觉到了吧,阿野对你不一样。」
我敛下眼。
「你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对你的了解肯定比我多。这两年他心性收敛不少,在我看来,他早就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不然也不会放任阿深对你示好。」
「阿野对你性格别扭,是因为知道之前做的不对,但他已经太久没有对被人低过头了,本以为阿深能成为你融入我们的调试剂,哪里想到你和阿深是亲近了,但是对他却没有,所以羡慕的恐怕不止我一个。」
「温婠回来的时候,我是抱了点侥幸心思的,」祁迟摸了摸鼻子,「温婠从小就喜欢阿野,她回来的话,多少能分散点阿野的注意力,这样我就有机会了。」
目光又落到我手上的红绳,笑的有些苦涩:「但是没想到,这个机会给的也太短了。」
「原来有很多事,早就注定好了。」
【三十】
祁迟送我回一水居的时候,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了在门边倚着的持之。
狸奴小小一坨,蹲在他脚边,晃着尾巴。
祁迟忽然停下步子:「想想还是不甘心。」
我也跟着停下,只是看向他。
「但是也没有理由阻止。」
祁迟目光没有落在我身上,反而是望向了持之的方向。
他看了会,声音跟着眼睫低下来。
「持之很好。」
好到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连隐隐嫉妒心作祟都说不出诋毁的话。
「我知道,」看向门口那处的人,我只觉心神松愉,「他一直都很好。」
……
「持之。」
我走到的时候,持之已然蹲下,在顺着狸奴的毛。
他闻声抬起头。
「回来了?」
音色平缓,眼眸盈笑。
我点头,也跟着蹲下:「等很久了吧。」
狸奴这家伙真的很享受被人呼撸,舔了下爪子,翻出了肚皮。
「嗯,发了信息你没回,就过来了。」
从周家出来后我便没怎么看手机了
「那怎么见我回来,你这么淡定。」我低头看猫,碎发又掉了出来。
持之半歪着头,伸手替我把发丝别到了耳后。
那颗挠人心痒的黑痣之上的黑眸此刻像是浸了水,盈盈润润:「等得没脾气了啊。」
他帮我别发的手自然地放下,触到我在狸奴毛绒脑袋上的手,轻轻勾住了我的小拇指。
声音轻轻柔柔。
「我等得没脾气了啊。」
我愣了会神,说不出是被什么蛊惑,只觉得心间软的一塌糊涂。
被勾着的手顺着就握住了他的。
我看着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有很多情绪要表达,可是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只是笑着轻抚了下我的手。
「肚子饿不饿?」
像是什么都知道。
我不用说,他也知道。
「嗯,我今晚只吃了几个包子。」我不自觉地撒着娇,有些委屈地摸着肚子,瘪瘪嘴,「它马上就要叫了。」
持之噗嗤笑出声。
「回来了也不吱一声,还吃不吃饭了。」崔老头打开后门走出来,隐约可以嗅到一阵香味。
是食物的那种香。
「你做饭了?」
我对崔老头了解的很,他从不亲自下厨,也不吃外边带的。
之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还专门请了人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而我在这住的这段时间,饭菜几乎都是我做的。
「嗯,」持之拉着我缓缓站起身,「我本来想着做几份小菜给你,但没想到崔老也没吃饭。」
「他口味挑的很。」我小声兮兮地告状,「又要我做饭,又嫌弃我做的不怎么样。」
可每当我气不过让崔老头把厨子请回来,他又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说是要省钱。
然后转头把饭吃了个干净。
「你们还没墨迹够吗,哼,那我自个去吃了,烦人。」崔老头话撒的很快,走得也快。
我有些好笑:「你信不信,他出来叫我们只是走个形式罢了,其实是他自己想吃。」
「我信,」持之也笑了,「我做好后崔老就想吃了,可是我说要等到你回来才可以吃。」
我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那我们也去吃饭吧。」
「等等,」持之没动,他目光朝外看了看,「不请他一起进来么?」
只一瞬,我就知道持之看见的是谁了。
我没想到祁迟还没走。
只是等我转头,却只能看见祁迟远远地朝我挥了挥手,然后没了身影。
我收回目光:「不用了,他说他再晚一些会去岑家打扰你的。」
「好,那我待会让人收拾一下房间。」
「嗯。」
【三十一】
千灯节是清水镇一年一度的传统节日。
各家各户在这天都会在家中院子里挂满灯笼,直至第二天天亮,以此寓意镇子繁荣永续。
这也成了清水镇百年文化古镇之外的一大特色,吸引了大批的游客。
相比起年轻人,老一辈的清水镇人似乎更为重视这个节日。
崔老头一大早就招呼我起来张罗了。
「快快快,把我那对鸳鸯戏水清代木雕二层灯笼挂门口去。」
「诶去年好像挂过这个了,还是换成那个明代镶边玉珠那对更气派?」
「……」
崔老头对着他那些珍藏已久的灯笼开始自言自语。
每年如此。
我打了个哈欠。
没办法,真的起的太早了。
跟着崔老头上上下下把里边的小院布置了一遍,这会松懈下来疲倦的感觉就陆续涌上来了。
「崔老,不如挂那对清代双绣流苏紫檀吧。」
鼻尖忽地涌进一小缕清香,很淡,散地很快。
抬起头,进来的人是持之。
他手里还提了个玻璃茶盅。
崔老头闻言若有所思,目光在大堆灯笼里搜寻:「双绣流苏紫檀……」
持之把茶盅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
「给你带的,清花茶,养胃的。」
从玻璃罐子往里能看到清淡的茶水和细细的花瓣碎。
我不疑有他,打开后端起来咕噜咕噜就是一大口。
然而下一秒,嘴里的味道苦得我直皱眉:「唔,好苦。」
猝不及防的那种。
茶水咽了下去,那种苦涩的滋味却在嘴里还久久不散。
再看向持之,他的眼眸亮晶晶的还带着笑意。
我一下明白了:「你故意的?」
他淡淡地笑着,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剥开糖纸递给了我。
「也不算,你胃不好,这茶确实能养胃,不过大概是我从小喝惯了,倒是忘记一般人喝不来这么苦的东西。」
糖是水果味的,甜甜的,驱散了嘴里的苦涩。
但是那点苦涩像是逃进了心里。
「……很辛苦吧,每天都要喝那么多很苦的药。」
从小就是,怪不得这么喜欢吃甜食。
持之愣了下,随即笑道:「你心疼吗?」
「嗯,很心疼。」
他眉梢微挑:「那我现在是故意的了。」
知道他是想逗我开心,可是心疼也是真心疼。
「好了,你忘了吗,我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这些只是用来调养身体的而已,不用担心,嗯?」
「诶诶,」崔老头在那边叫嚷,像是挑选完了,「岑家小子,我就暂时相信一下你的眼光啊。」
「你过来帮我把这俩挂门边上去,」崔老头一手拿着一个灯笼,「夏丫头跟我去搬梯子过来。」
「好。」持之应下。
我和崔老头去了后院,把梯子搬了过来。
出来的时候,持之正在跟人说话。
那人是温婠。
她正在和持之说着什么。
看见我们出来,温婠笑着打了招呼。
「你们要忙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她扫了眼我们的梯子,又看向持之,「那我们就说好了,今晚一定要来哦。」
末了想起什么:「对了,还有朱夏,你今晚也可以一起来玩。」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温婠笑得甜美,转身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有些苦恼:「她不会……是来邀请你去今晚的聚会的吧?」
持之笑着点头:「嗯。」
我想起周野昨晚给我发的信息,问我有没有空参加今晚的聚会。
以往这种事都是陆深来找的我,我没想到这次周野会主动给我发信息。
「你答应了?」
老实说我并没打算要去,只是我没想到温婠会找上门,还特地邀请了持之。
真是没搞懂她想干什么。
「嗯,」持之乖乖点头,「我想见见你身边的人,还有一些……想确认的事。」
「想确认的事?」我有些疑惑,还是把顾虑说出,「其实,我是怕你不适应那种环境。」
毕竟持之大概很少参加这种聚会。
持之冲我笑笑:「没关系,你在我身边就好了。」
崔老头又开始叫嚷了。
「诶诶诶,你们两个叽叽歪歪的说完没有,说好挂灯笼的,怎么最后就剩我一个在做事啦!」
【三十二】
周野他们定了一间临河的包间。
河流上有龙灯巡游,还能看见对岸的大街小巷上都挂满了灯笼。
游人成群,灯彩洋溢。
不同于城市里的酒吧包间,这里的装修和环境都很雅致。
「夏学霸,你点这么多甜点干什么,不嫌齁的慌么。」陆深把头凑过来,看着我面前的甜点小碟很是不解。
其他人面前都放的是可乐雪碧和拆封的大袋零食。
这么一看,这些甜点在桌子上确实很突出。
我笑笑:「又不是我一个人吃。」
周野闻言看了我一眼,手臂旋即被人挽住了:「阿野,我刚点了几样你爱吃的,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变没变,你要不要再看看?」
温婠另一只手推过来点单。
周野还没动,搭腔的人就来了:「行了吧婠婠,你点的阿野怎么会不喜欢。」
「是啊,难得你还记得阿野的喜好,怎么我们就没这样的福气。」
有人开玩笑道。
一时间我只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那个。」我忽然出声。
周野视线过来的很快。
还有其他人的。
我侧了一下头,对着快要出去了的服务员道:「麻烦再加一杯茶露,要温的,谢谢。」
「好的。」服务员应声出去了。
「朱夏,持之还没有来吗?」温婠突然问道。
我被她叫的「持之」两个字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看了眼:「应该快了吧。」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不好意思啊,」来人浅笑,眉眼清浅,「我算不算来晚了?」
包间里的人静了一瞬。
我回神的快,只隐隐觉得今晚的持之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耳边响起一些女生的窃窃私语。
这里的人虽说是一个圈子的,但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持之。
陆深又把脑袋凑了过来:「至于嘛,不就长得好看了点嘛,见着我跟阿野阿迟的时候怎么没见她们这么大反应。」
是了。
持之平日里对人疏离有礼,不熟的话就会有距离感,但他今天放软了态度,说白了就是——
故意用脸。
我把陆深脑袋拍了回去。
「持——」
刚想开口,却被温婠抢了先。
她面带微笑:「持之是第一次来,还不习惯,大家就多担待吧。」
说完这话,温婠又转向持之:「持之,不如你就坐在我旁——」
「夏夏。」
持之已经走到我旁边,自然地坐了下来。
「这些都是给我点的吗,」持之看着那些甜点问道,眼眸弯弯,「我刚好有些饿了。」
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啊,对。」
这时候他才像想起什么,看向温婠:「对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岑小少爷笑着,神色无辜。
看着真像不是故意的。
后边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茶杯,「叮当」一声:「诶,茶翻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温婠微笑僵了僵,很快又恢复了:「没事。」
我想笑,趁机喝了口水掩饰。
靠过去了一点:「看来我白担心了。」
这哪里是不适应,简直游刃有余。
某人眼眸弯得深了些。
【三十三】
这种聚会通常少不了游戏助兴。
屋内桌子摆放不方便,众人索性就在房间外临河的露台围坐了一圈。
陆深不知从哪搞来一副扑克牌,说是酒瓶的升级版。
「这个游戏规则很简单啊,随机指定一张牌,比如说黑桃 2,那么这张牌就是鬼牌,不管是谁抽到这张牌,剩下的人只要抽到和鬼牌同一个花色并且是这个数字的倍数,那么就可以向鬼牌持有者提问或者提要求,可以拒绝,但是要罚喝这个。」
陆深晃了晃手里流线型的玻璃瓶。
那是一种烈性饮品,不是酒,但味道辛辣且呛,一般人受不了。
也不知道他上哪搜罗来这些整人玩意。
「三杯呦。」陆深补充道。
温婠这次对游戏似乎格外热衷:「那我们开始吧。」
陆深洗好了牌,在地上铺开:「大家选吧。」
这轮的鬼牌是红桃 6。
我抽到的是黑桃,不沾边。
「看来持之第一次来就当上了幸运儿呢。」温婠忽然道。
我扭过头,持之翻过来的牌赫然是红桃 6。
抽到同样花色的有几个人,但是有好几个因为倍数不对没有权利提问要求。
有个女生抽到了红桃 Q,她显得有些兴奋,也很主动:「岑小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你看我行不行?」
其他人起哄起来。
这个圈子的人从小就熟,身份地位都相匹配,也玩的开。
持之虽然不常露面,但岑家的身份地位已经足够他们将他放在同一水平线上。
「穆西西,你也不收敛一点,也不怕吓到人家。」有人玩笑道。
叫穆西西的女生穿着短上衣,打扮偏甜酷风,看起来也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主。
刚才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打翻茶的也是她。
「你管呢。」
穆西西扬着笑目光灼灼地等着持之回答。
我感受到温婠投过来的视线,见我对上,她冲我笑了笑,那笑里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高傲。
她没跟我对视多久,就移开了眼,转头像是要跟旁边的周野小声交谈什么。
到这我算是明白温婠整这一出是要做什么了——
差距。
无非是想让我感受到差距罢了。
她甚至都不用怎么出声引导,这群人话语和行为上的底气和傲慢就已经将不属于这个圈子的人排斥在外了。
温婠特地邀请持之来,显然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
更直白地让我看清差距,不论是周野还是持之。
「抱歉。」
持之的声音让我回了神。
他说:「我喜欢的人已经坐在我旁边了。」
我一愣。
垂在身侧的手指被轻轻勾了下,安心的感觉涌上来。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穆西西扫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喜欢温婠,可也不代表她对我就有好态度。
她撇撇嘴:「啧,没劲。」
陆深跑出来调节了气氛:「好了好了,下一局。」
他重新洗了牌,这次抽中鬼牌的是我。
黑桃 3。
周野从刚才开始,黑眸就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他甩出一张黑桃 A。
可以是任何牌的倍数。
「你喜欢谁,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他似乎特意强调了后面几个字。
温婠脸色有些发白。
我对上周野的视线,恍惚想起周野生日的那晚,他问过同样的问题。
我下意识抚上手腕的红绳,轻轻摩挲,然后抬头直视周野的目光,开口道:「我喜欢的人——」
「已经坐在我旁边了。」
【三十四】
话音刚落,气氛似乎比刚才还要诡异的静默。
周野目光沉如古井,他没移开视线,看了我很久:「朱夏——」
「诶,好巧,我也抽到了黑桃花色。」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祁迟忽然道,他手里夹着一张牌,放到众人跟前。
黑桃 6。
他笑着看我:「问了这么多,那我就提个要求吧。」
我看向他。
「我刚才点了杯喝的,这么久还没送上来,你帮我去看看吧。」
我微愣。
陆深这个时候识相地凑上前,插科打诨:「我发誓,这是我听过最烂的大冒险了。」
像是僵局打破的讯号,气氛就这么缓和下来了。
持之侧到我耳边轻声说了句:「去吧。」
我知道祁迟是在为我解围,冲他微点头致了谢,起身出了包间。
只是我没想到,持之没多久也出来了。
他笑着对服务员道:「麻烦您待会再给他们一人上一杯决明子茶,谢谢。」
我拉住他:「你怎么也出来了?」
持之笑得有些狡黠:「当然是开溜啊。」
「你不是不喜欢待在里面吗,而且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了。」
「啊?」我有些不确定地往包间方向看了看,「那他们怎么办?」
「所以我给他们点了凉茶呀,」他眨眨眼,「去火。」
「噗嗤」
我笑了起来。
岑小少爷损起人来也是没边。
「走吧。」
持之拉起我的手,出了酒楼。
大街上行人如织,很多人都穿起了汉服,小孩子拿着小鱼灯在打闹,笑声传得老远。
古镇长街十里,十里长街挂天灯。
河流穿石拱桥,乌篷轻棹桨。
有那么一瞬,我都以为自己走在真的古街道上。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早上说的要确认的事,是什么事啊?」
「嗯……」持之放缓了语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在展览会的时候没看仔细,所以我想这次看看,有没有比我好看的男生在你身边。」
这我是真没想到:「就只是为了这个?」
持之停了脚步,黑发下的耳朵隐隐透红:「不许笑。」
我没听,也没憋住笑,故意凑上前打趣他:「诶呀,我那么大的一个那个清隽淡雅温和有礼礼貌疏离的岑小少爷去哪了,你看见他了吗?」
「……你别笑了。」
虽是制止的话,持之说出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只因为薄红已经染上他的面颊,偏他弯着的眼眸里又都是纵容。
我乐了好一阵。
「好了好了,」我不打算继续逗他,「那你刚才说的完成了的事也是这个?」
这回他学聪明了:「你猜。」
我乖乖摇头:「猜不到。」
持之看着我,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表面那样看上去镇定淡然。」
他神色认真起来:「大概是病惯了,我从小就没有什么安全感,能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偏偏你旁边还有这么多人,我也会怕。」
「我知道你在那边的处境,你有自己的考量,受了委屈也不一定会和我说,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所以趁着这次人多,我想给你撑腰,尽管我知道,你的价值是不需要依靠我才能体现的。」
持之眸色温柔。
「顺便再炫耀一下,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让那些对你有异心的人悬崖勒马,及时止损。」
我的目光随他的一同柔和下来。
我已经听懂了他说的,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答应温婠要来聚会。
我忽然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那种被人喜欢着又理解着的感受,重要的是,有这样的人,并且就在身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温婠请你去聚会的意图了?」我问他。
「嗯,」持之点头,摸了摸鼻子,笑道,「老实说,她看起来就像是会搞这种事情的样子,也许我还要谢谢她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发誓,这大概会是她听过最烂的评价。」
我和持之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三十五】
八月过得飞快,暑末又下起了雨,把假期最后一丝暑气卷走。
这个假期要结束了。
意味着我得离开清水镇,回到周家去。
自从千灯节那一晚过后,我没再见过周野一行人。陆深说他们第二天就回市区了。
那晚后周野也没再给我发过任何信息。
回到周家,家里还是空落落的一片,除了做饭的阿姨和和开车的司机,周父周母都不在,就连周野也见着影子。
我把行李拉回房间放好,出来的时候,碰见了从楼梯上来的周野,像是刚回来。
最近雨下的频繁,外头湿漉漉的,空气都泛着凉。
他穿了件无袖的白色背心,脖子间挂了串银项链,插着兜。
看见我眼里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话也没有说,径直从我旁边走过,回了房间。
似乎要比往常更淡漠了一些。
开学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一号,那天也是个阴天,开学典礼下站着的学生大都无精打采的。
一时间不知道是气氛烘托了人,还是人影响了气氛。
这个学期正式步入了高三,班里氛围也比往常要正经了不少。
但是忙里偷闲的还是大有人在。
比如我同桌。
她拿着水杯,隔着大老远都能看到她脸上的兴奋神色。
刚一落座,同桌就凑到我耳边:「夏夏,大事件!」
「怎么了?」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我刚才去打水,听说王浩家里派了人来办退学手续!」
王浩?
周父晋升宴上喝醉了动手动脚的那个?
学校里出名的人一般分两种,一种是周野祁迟那样家世好相貌好的风云人物,另一种就是仗着家里有钱胡作非为招人厌的混子。
王浩显然是后者。
「怎么这么突然?」我问道。
同桌兴致勃勃:「你还不知道吧,那个王浩暑假的时候听说跟人在山道赛车的时候翻车了,差点就没命了,脑子伤了腿折了在医院还躺着呢。偏偏他醒了后说是有人害他翻车的,还报了警。」
「最好笑的来了,警察着手调查他翻车的事故,查了他的关系网,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往警局投了封举报信,举报他爸的房地产公司恶意哄抬房价,还偷税漏税,更过分的是,之前他们家开发的一处楼盘偷工减料,楼塌了压死了人,这事被他们用关系压下去了。」
「正巧那会专案组来访,直接撞枪口上了。」
同桌说书似的巴拉巴拉一大堆。
「总之恶人有恶报,王浩还直接把他爸给送进去了,真是他爸的好大儿。」
我听得专心,没注意到后边的温婠脸色有些不自然。
周野在座位上转着笔,神色漠然。
……
「你看看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我把写了详细题解的草稿本推周野面前。
进入高三后,周父就要求我每周都要给周野补几次课。
起初我还有些不自然,毕竟开学以来周野和我都没再有过什么交集。
补课的时候,周野却比我想象中的平和:「开始吧。」
我知道周野其实并不需要补课,他成绩的高低取决于他用不用心写。
可惜周父从来没注意过他的卷子,只凭成绩单断定,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儿子是个刺头。
周野拿过草稿本,刚要详对,门突然被敲响——
是做饭的阿姨。
「阿野,先生让你去书房找他。」
我微愣,看了眼手机屏。
往常这个时间点,周父可不会回来。
「我待会就过去。」
「那个,」阿姨并没有马上就走,脸色有些犹豫。
「怎么了吗?」我轻声问道。
阿姨叹了口气,却是对着周野:「先生这次回来情绪似乎很不好,你待会还是少顶撞他的好。」
我微蹙了眉,难道周野又惹事了?
周野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他道:「知道了,您先去忙吧。」
「你……」
周野起了身。
「你先回房间吧,没事别出来了。」
【三十六】
我还是在书房门前停住了。
门没关实,里头的声响轻易就透了出来。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周父的声音沉沉的,带着怒意。
他像是甩了什么东西在桌子上,碰到了旁边的瓷茶杯,丁零当啷作响。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隔了好一会,周野的声音才响起。
冷笑着,几分嘲讽。
「怎么,是怕那里面也有你不干净的勾当吗?」
「周野,」周父提高了声量,「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当然是公正廉明的周市委。」
「哐啷」
我心一跳。
是茶杯砸到地上碎裂的声音,听这声响,力道只大不小。
「你想怎么对付那个王浩我不管,可你不该自作聪明地去搜集那些证据,你知不知道那些东西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你想搞垮王家,就是跟那些人作对,我能查到是你,你以为别人查不到?简直是愚蠢至极!」周父怒火中烧。
「当然愚蠢了。」周野声音淡淡。
「你说什么?」周父不敢置信。
周野继续道:「我说当然愚蠢了,不愚蠢一点,那些人怎么会知道是周市委的儿子做的。」
我眉头蹙紧。
里面静得可怕。
周野的声音还在继续:「周市委,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我的心猛地被提起来,一些片段在脑子里忽地闪现,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茶杯扔完了,桌子上还有什么呢?
楼下传来车子的声响。
「闭嘴——」周父的怒意已经压制不住。
我顾不上许多,径直推开了门——
「叔叔,阿姨来了。」
周父拿着砚台的手已经举到了半空,差一点,就差一点,就会砸过来了。
我的声音还发着颤,又重复了一遍。
「叔叔,阿姨要上来了。」
周野站在我前面一点,没回头,脚边是摔得粉碎的茶杯碎片。
周父怒意未消,那方砚台被甩到一边的架子上,「咚」地一声重重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声音沉闷。
我羽睫颤动着敛下。
用这个砸人,是会砸死人的。
「周仁雄,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周母高跟鞋的声音踩在阶梯上清脆有力,扯着的嗓音尖锐刺耳。
周父扶着额坐回椅子上:「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周野没动,我走上前拽了他胳膊,用了力道,把他拉出了书房。
周母的叫喊还在身后。
我没回头,拉着人一路走到了走廊尽头。
我开始庆幸当初房间被安排在最里头,门一关,书房的争吵就被隔绝在外了。
我拿起书桌上的水杯,灌了几口,剧烈跳动的心才缓了些许。
周野进门后就靠在了门背上,一言不发。
我的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他垂着的手腕侧划了一道口子。
应该是被刚才的茶杯瓷碎片划伤的。
拉开抽屉,我拿出了片创口贴,递给他:「贴上吧。」
周野掀起眼皮看我。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他拿过了创口贴。
他边撕开边道:「我以为你又会数落我。」
贴上那道口子,压下的时候传来些许尖利的疼痛,「像那次一样。」
我眉头轻蹙,闭了闭眼。
周野说的那次,是我进周家后见过周野和周父冲突最大的一次。
那次的周父盛怒之下直接抄起了烟灰缸就往周野砸去,偏生周野愣是没躲,所幸烟灰缸是擦着眉骨过去的,没有结结实实的撞上脑袋。
尽管如此,周野的眉骨到眼角还是被拉了很长一道伤口,血顿时就流了下来,染了半个脸,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骇人的很。
家里的阿姨吓的大叫,连忙打了救护电话。
我在角落看着,后知后觉地拿了毛巾给他止血,摁着的时候才发现手还在颤抖。
「别顶撞了,下次别顶撞了。」
周野的睫毛都染了血,他透着血帘就这么看着我,眼神黑洞洞的,一声不吭,直到医生来了把他带走。
我睁开了眼,尽力把那个眼神抛到脑后。
「你就在这里待着先吧,等他们平息下来了,你再出去。」
周野没应声,靠着门背就这么坐了下来,一条腿曲起,一条腿放着,微仰起头,环视了一圈房间。
窗台的向阳面靠墙摆了一个木质的小架子,不大不小,三层。
每一层都放了几盆多肉,小小的,很可爱。
周野忽然扯了扯嘴角:「如果你没来的话,这里大概又会是个杂物间。」
那种他小时候,在无尽的争吵声中庇护他的,荒芜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杂物间。
我抿了抿唇,走到他面前蹲下:「周野,王浩的事,谢谢你。」
他的眼神重新落回我身上。
「但是身体是你自己的,有些事情……要等到有承受的能力的时候才能去做,不然你以为的刺伤了别人,反而自己也会受伤。」
周野碎发下的黑眸盯着我,我有一瞬感受到了那时血色下漆黑眼神的灼人。
良久,他先敛下了眼。
「我给说件听上去特别蠢的事吧,陆深那家伙曾经在我耳边叫嚷过,他说我们俩这种配置,在小说里,注定会在一起的。」
「真的很蠢,对吧?」
【三十七】
要入冬了,天气逐渐转冷。
进入高三后各种考试都多了起来。
周末学校还组织了自主学习,我去清水镇的次数也少了下来,通常要隔上好几周,才能去上一次。
周家也比往常要清冷得多,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周父几乎没再回过周家。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
唯一不同的是有天在走廊打水,遇到了迎面走回来的温婠,她脸色很不好,眼眶还红了。
「怎么了,」后背被人拍了下,同桌拿着水杯靠上来,「她这是做坏事被男主揭发了?」
我想起那晚被王浩堵着时看到的紫裙子。
温婠匆匆经过了我身边,转眼周野也经过了走廊。
我挑了下眉,却是看向同桌。
自从她上一次无意调侃我像是虐文女主后,周野在她嘴里就被称呼成男主了。
她被我视线看得发毛:「你干嘛,我不卖身。」
我看着她,神色深沉起来:「穿书的?还是带系统?」
同桌愣了下,随即一把推开我:「你神经病吧,看小说看疯了。」
我笑开,给水杯拧上盖。
「逗你玩呢。」
原本以为就是个小插曲,可是后边的日子里,温婠确实不常跟在周野身边了。
周野倒还是和往常一样,只不过几次考试成绩都上升的很快。
不过我也没再思考其中有什么在变化,只因为最近考试状态不佳,好几门科目都在简单的问题上丢了分。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回到周家的时候,碰上了要出门的周父。
我愣了下,还是打了招呼:「周叔叔。」
周父神色疲惫,看见我点了下头,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朱夏。」
我疑惑着回过头。
「你要注意些分寸。」
我一愣。
周父的车已经开到门前了。
「阿野的人生早就规划好了,你是个聪明孩子,上次那种蠢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了。」
我脸色稍白。
周父坐进车里,摇下车窗,说了最后一句。
「朱夏,你要记得,周家对你是有恩的。」
……
写完最后一份试卷后,我揉了揉眼睛,在椅子上忽然就发起了愣。
手机有条未读信息,是持之发来的——
【记得好好吃饭】
是一张狸奴的表情包。
我笑了下,心念一动,鬼神神差就拨通了电话,但又惊觉已经太晚了,手忙脚乱就要挂掉——
「喂?」
电话通了。
「怎么了,」持之在那头的声音轻柔,问完后忽地轻咳了两声。
我眉头微拧,有些着急:「你不舒服吗?」
「没事,前些天着了些凉,」持之一笔带过,「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手机贴在耳侧,我有些讷讷:「呃……有道数学题不会。」
「课本上的吗,」那边传来翻找的声音,「那一页?」
「56 页吧。」我胡乱诌了个页数。
那边的人顿了下,又问:「圆锥曲线那题吗?」
「嗯。」
「已知椭圆的焦点是 F(1,0)……」他念完题目,「这种类型题挺常见的,还记得公式吗?」
「嗯。」
「那就先套用公式,求出 a……」声音耐心,「……所以圆的标椎方程就出来了,明白了吗?」
「嗯。」
声音静下来,那头轻声问:「还有吗?」
「有,数学好烦。」
「嗯,我知道。」
「化学好烦。」
「嗯,我知道。」
「物理也很烦。」
「嗯,我知道。」
「……我想见你。」
「嗯,」电话那头的人笑了声,「我知道。」
像是怕我没听清,他认认真真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的。」
我忽的没了言语,贴着电话就趴在了桌面上。
窗开了些,风透着,就这么吹了进来,吹到脸上冰冰凉凉的。
「要不要开视频,我看你着睡?」
我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果断摇头:「不要,好诡异。」
电话那头的人被逗笑。
「想不想吃花糕?」
「想吃就有吗?」
「想吃就有。」
我看了眼时间,坐起身:「好,我要睡觉了。」
「嗯,」持之的声音还是很轻柔,还带着笑意,「去吧,睡个好觉。」
我挂了电话,准备上床。
忽然想到什么,跑到桌子上找出了数学书,翻到了 56 页——
那是一个单元的章节页,除了标题,什么题也没有。
【三十八】
第二天要进校门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
「朱夏。」
我转头,是那位在文化展时跟持之一起的叔叔,后来去岑家的时候,也见过好几次。
「刘叔?」
他提着一盒花糕过来。
我探头往他身后瞧了瞧。
「持之没来,」他看穿了我的心思,笑了笑,「他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
我接过,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昨晚打电话的时候,我听持之有些咳嗽,他还好吗?」
刘叔:「持之的病根就是小时候在冬天落下的,所以每年到了冬天就会有点小毛病,喝了药就好多了,你不用太担心。」
许是见我还是有些担忧,刘叔又道:「持之还让我和你说,好好准备考试,考完了他有东西要送给你。」
「嗯?什么东西?」
「这个你可要问他了。」
交代完,刘叔看了眼时间:「快进去吧,外边冷。」
我点了点头:「好。」
……
临近期末考试那周,大概是因为有学生在学习时低血糖晕倒了,学校突然号召起各个年级去体育馆放松锻炼,并且还安排了时间段。
「这学校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同桌坐在我旁边打了个哈欠。
来到体育馆的学生除了运动的,大多数都在观众席的座位上闲聊。
还有一种,就是去围观打篮球的。
比如场边聚了好大的一群人。
「学习要是有这个劲,主任做梦都得笑醒。」同桌还想着带了本古诗来背,结果现在卷起那页搁膝盖上就没翻动过。
我扫了眼场上,周野正跑着等着传球。
又扫了眼场外,看热闹的除了自己班的,还有别班的女生。
同桌支着下巴,看着场上,忽然道:「那些人不是王浩他们班的么,王浩在的时候他们跟着耀武扬威的,这会儿怎么跟起周野打球了。」
我眉心一蹙,还没来得及细想,场上忽然忽然传来重重的声响,像是有人摔了,还有场外的惊呼。
接着就看到有陆深扔了篮球,上前攥住了对方衣领,没说几句对方就动了手。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
「有人受伤了快去叫校医!」
同桌有点没反应过来:「摔的那个……是周野吧?」
我皱着眉头,起身就往场下跑去。
「诶!」同桌连忙跟上。
人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所幸受伤的人已经被人拉离场内了,正靠在场边。
周野曲着腿,额头沁着汗。
「嚯,伤着腿了,这看着挺严重的。」同桌跟着赶了过来,「我就说那帮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似有所感,周野忽然抬头看来,他喘着气,目光深深。
身侧一个身影匆匆跑过:「阿野!」
温婠着急忙慌跑上前:「阿野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野的目光没有移开。
体育馆门口传来一声大斥:「你们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是教导主任。
他领着好几个男老师急匆匆地跑过来。
我先一步迎了上去:「老师,是十班的人先动手的。」
同桌帮腔:「是的是的,我也看到了。」
教导主任抬了下眼镜,看了眼我,又看了看那边受伤的周野:「知道了,你们先回教室吧。」
说完就厉色走向被制止了的打架的那群人。
眼看我真的要回教室,同桌有点惊讶:「你不去看看吗?」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也知道身后的视线一直如芒在背,但还是转身走向了门口。
「不了,人已经够多的了,我们去看也帮不上什么忙。」
……
处分很快就下来了,十班的人恶意挑衅,加上撞人在先记了大过。
周野小腿轻微骨折,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打了石膏,但是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在家修养,参加不了期末考试。
我在考试那天看见了同考场的陆深,他脸上也挂了彩,但是是擦伤,恢复的挺快的。
「祁迟也受伤了吗?」
那天祁迟应该也上去拉架了。
「他没事,」陆深道,「阿野怎么样了?」
我稍愣,随即应道:「应该没什么大事,他已经从医院回家了。」
近着期末考试,复习任务重,周野之前都在医院,也是近两天才回的周家,我倒是还没有怎么去看过他。
陆深:「行吧,我考完试再去看他。」
我点了点头,进了考场。
【三十九】
考完期末考试后,清市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
今年的春节比往年要早些,周父让人把我和周野送回了清水镇的周家老宅。
西边的文物苑已经修缮建成了,前些日子崔老头捎着持之去了首都,至今还没有回来。
难得有我来了他们却不在的时候。
我在周家老宅待了有些时日,但大多数窝在房间里,这也是我一贯常态。
周家的小辈们来的七七八八,都在周野房间闹腾。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莫名时间错得开,自从周野摔伤了腿后我和他竟也没有完完整整地见过一面。
快到除夕夜了,陆深也回了清水镇,发了信息让我下楼。
我知道他肯定也叫了周野,还故意出房间出了早些,就是不想在楼梯上碰见。
谁知道一开门就撞见了。
周野的腿已经去了石膏,但走路还略显吃力,出门就见他正扶着墙在走。
「……」
面面相觑,有些缄默。
「怎么样,腿好些了吗?」我先开了口。
周野伤的是右腿,左手撑着墙看我:「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要我扶你么?」
「你说呢?」他下颌点了点前面的楼梯。
「……」错觉吗,总觉得周野似乎带点赌气的意味。
我走过去,他长臂一伸,半个身子都压了过来,我差点没站稳。
周野手臂收紧了点,硬是把我稳住了。
但是这种力道在下楼梯的时候丝毫没有减弱,我有些不自在地想往外挪开些,不想和他贴得太近。
可是当我刚想动,周野就又收紧了些。
「你……」我刚想开口,话头转瞬就被堵上了。
「那时候你明明都看到了,为什么不过来?」
我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腿受伤那会。
「……不是已经有人上去了么,人多反而会帮倒忙。」
他低头,眸光从上方落下,就这么盯着。
忽然他扯了扯唇:「可是那之后,你问也没问过我。」
「就这么忙吗,夏学霸。」
我眼睫一颤,周野可从没这么叫过我,听上去倒是讽刺意味十足。
「夏学霸!阿野!」
陆深从客厅过来看到我们,几大步就跨了上来,替我扶过了周野。
「我来吧夏学霸!」
身上的力道一松。
周野冷着脸,就这么哐哧哐哧被陆深架下去了。
到了客厅,我才发现温婠也来了。自从周野找了她之后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就不怎么好,现在看上去倒是又恢复了不少。
「阿野,腿好些了吗?」
周野看了她一眼:「还好。」
在沙发上坐下后,又问陆深:「所以你叫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
陆深从果盘里揪了颗葡萄,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害,我这不想着快到除夕了,找你们出去逛逛吗,谁知道今天来一看,你连下个楼梯都够呛。」
大概是葡萄酸,陆深吃了颗后就没再怎么吃了:「阿迟不在,你也出不去,要不然,我们再叫多几个人在你家玩好了!」
一听这个,我已经在心里默默盘算回房间的理由了。
谁料温婠突然道:「我倒是有些想买的,朱夏,你能陪我去逛逛吗?」
我愣了下。
周野闻言皱了眉,看向温婠:「你要买什么?」
温婠脸色微白,对我勉强地笑了笑:「一些小东西,我只是想和你去逛一逛而已,可以吗?」
我看着她,思虑了会。
「…..走吧。」
……
虽还没到春节,但新春的氛围在长街巷道已经很浓厚了。
支着摊子写对联的,摆在门口卖年货的。
红灯笼挂了一整条街,虽是寒冬,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都是镇子的烟火气。
温婠象征性地到摊子边买了些年糕,还问我:「你要不要吃?」
我摇了摇头,顿了几秒,道:「你有话就说吧。」
温婠把手里冒着热气的年糕封好,捧在了怀里,走了几步,才忽然道:「对不起。」
我脚步一顿。
温婠继续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
「你道歉都是这个态度吗?」我淡淡道。
温婠抓纸袋子的手紧了紧:「是,我承认,我是嫉妒你,我和他们从小就在一块,明明你才是那个后面加进来的人,凭什么他们都对你这么好,还当着我面护着你。」
「特别是阿野,他从小性子就烈,谁的话都不听,谁要是惹了他,他也不会让那个人好过。」
「可是这次我回来,王浩几次三番当着他的面挑衅他,甚至动手,他都没有还手,还让自己白白受了伤,」温婠看着我,语气有些激动,「阿野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根本就不像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温婠看着我,「他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冬天的街头冷风还是凛冽了些,我开始后悔出来时没围上围巾。
把大衣拢紧了些:「所以呢,你是在为他抱不平么?」
「朱夏,周家给了你这么好的条件,阿野还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凭什么这么——」
「温婠,」我打断她,「你不觉得你很好笑吗?」
温婠愣然。
「周野是帮了我,他现在受的伤也是因为为了帮我而惹来的麻烦,可是你比谁都清楚,是你先让王浩带人上的楼。」
温婠怀里的纸袋被攥得吱喳作响。
我冷冷地看着她,周父那句话似乎又浮在耳边:朱夏,周家是对你有恩的。
闭了闭眼,我吸了口气:「周家是资助了我,可你平心而论,周家就没有借此得到想要的吗?」
世家名流惯会做的事从来都是有利可图。
「我不会喜欢周野,也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周家的事,不要再拿恩情绑架我,更不要利用一个人的愧疚。」
「你站在自己的立场,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四十】
除夕当天,周家老宅的庭院从大早上开始就在布置了。
往常这个时候,周家人都该聚齐了,但今年奇怪的是,周家夫妇还是没赶回来。
跟着忙了一上午,我看了眼手机,持之说他和崔老头的航班定在了明天,可能明天才赶得回来。
说不失落是假的。
吃过了晚饭,周家的老老少少都聚在屋里,欢闹嬉笑声不断。
周老太太正在给小辈送除夕礼。
那是清水镇的习俗,方红小包作封,内里塞平安福,人手一个,寓意平安喜乐。
我看着热闹的一大家子,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手腕的红绳,看了眼时间,打算趁着没人注意就溜出门。
我没注意身后拿着方红小包来的周野,轻声出了门。
青石街道上行人往来,临河的酒楼长廊挂满了成串的红色吊笼,映在河流水里,影影潼潼。
清安寺在清水镇南边的半山,沿路很多前去还愿祈福的人。
入寺的山阶每隔一段就设有路灯,从下往上看,暗夜翠山,灯照长阶,攀山而上。
我随着人流,不经意地抬了眼,却看到了石阶前等着的人。
黑发上沾了些细细碎碎的雪,眸光清润。
「持之?」
我愣了三秒,随即小跑过去,扑腾进他怀里。
「你不是说回不来吗?」
持之伸手把我因为扑腾松了的围巾围好,笑着看我:「给你个惊喜啊,开心吗?」
我脑袋都快缩进围巾里,露出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开心,真的,我不骗你,我快开心死了,现在就是我今天最开心的时候。」
持之握住我的手:「待会还有更开心的。」
手里的温度暖暖的,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
「上去吧,」他笑了笑,拉着我走上石阶,「上去你就知道了。」
……
清安寺的历史跟清水镇一样久,是座百年古寺。
顺着石阶一路直上,就到了清安寺的正门。
如今寺门大开,殿前的绑着红带的四角香炉鼎上香支正烟云袅袅,殿内外虔心跪拜求签的人不在少数。
持之领着我在寺内走,拐过了前殿,来到了我再熟悉不过的一处。
这是专门求长生结的地方,三年前开始,我几乎每年都会来。
今晚我也是来还愿的。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知道三年前你也来了清水镇就好了。」
三年前?
我一愣,反应过来惊得抬头看他。
「你,你是不是……还记得三年前在芜县的事?」
持之轻点头:「你帮我找到狸奴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
我还是有些愣愣的:「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当时我还试探性地问了你,是不是知道我,但是你只说我是岑家的小少爷,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这事了。」
持之笑着,又低头看向我手腕的红绳子。
「我之前就注意到你戴的长生结了,上面打了三个结,我一开始还不确定是不是为我求的,但是后来嘛……我就确定了。」
说完这话,他眸子亮晶晶的,还带点小得意。
「所以,我也想来为你求一条,好事要成双啊。」
有小师父迎了上来:「两位是要求长生结吗?」
待看清人后,小师父像是认出了我,但我没想到他也认得持之。
「岑小少爷好久没来了。」
持之看我疑惑,解释道:「我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怎么好,所以我的太奶奶在我出生后就来清安寺求了长生结,之后我长大些了,每年都会跟着她来还愿,直到三年前她去世了,加上一些琐事,我就没怎么再来过了。」
原来是这样。
小师父看了看我们,忽然笑道:「两位实在有缘,岑老夫人虽然在三年前逝世了,但却有人在那年为您求了长生结,倒是又续上了,看来岑小少爷注定是有福气加身的人。」
持之偏头看我,笑了:「确实如此。」
「那就先请您入殿祈福,我去师父那将长生结给您取来。」小师父随后转向我,「您的长生结也交给我吧,我一并带去师父那为您记上一结。」
「好,麻烦了。」
我将手腕上的红绳取下带给他。
殿内神像端坐,四周供香火。
少年虔诚祈愿,侧脸被暖黄的烛火映衬如玉。
「愿朱夏年年长安,岁岁无忧。」
他睁眼,望向我。
我迎上他的视线。
「愿持之年年长安,岁岁无忧。」
相视而笑。
…..
「现在是真的一对了。」
持之坐在石凳上,将手腕上的红绳和我的并在一处,眸中愉悦。
我也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刘叔说我考完试你有东西送我,不会就是这个吧?」
「那你还想要什么?」
持之笑得宠溺,眼下那颗小黑痣又开始勾人。
我转了转眼珠,恶胆丛生:「你闭上眼睛。」
持之愣了下,随即眸色深了些:「你不会是想偷亲我吧?」
「你管呢,我数三二一你就闭眼,」我仰头看他,「三二一!」
他眸中带笑,就是没有闭眼。
「你怎么不闭眼?」
「我都说要吊着你了,你数三秒就闭眼的话,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持之眼神戏谑。
「怎么说,也要十秒吧?」
「行,那我就数十秒,」我飞快地把数字报完,「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持之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
我站起身,俯下身轻轻亲了下他眼下的那颗泪痣。
一触即离。
「好了。」
持之缓了两秒,睁开眼:「就这?」
「对呀,」这下轮到我戏谑地看着他了,「你不是要吊着我吗,我就让你继续吊着啊。」
他失笑。
大概是除夕夜寒,我和持之都没追究红了的耳根到底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或许也是因为那个夜晚出乎意料的开心,以至于我没有想到,会有人跟了我一路。
……
「不好意思啊。」
角落里的人穿着黑色的大衣,和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路人一时不察,撞了下,见那人没有作声,便走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响,他拿出接通。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沉默了许久,他忽地冷笑了句。
「你们真是会挑时候。」
接着不顾那头继续说着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看了看不远处坐在石凳上的两人,转身离开。
【四十一】
周家人有守岁的习惯,这会应该在前厅。
我拐了道打算从后院进去,刚推开门,就见墙边倚着个人,还有一股很浓的烟味。
「周野?」
他垂着的手里夹着一点猩红。
我惊疑着,周野喜欢收藏打火机,但从来没抽过烟。
我看了眼掉落在他脚边的一堆烟头——
或许只是没在我面前抽过罢了。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打算离开。
「朱夏。」
周野开口叫道。
他说:「他们要离婚了。」
我脚步一顿。
没指名道姓,我却知道他说的是谁。
转过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周老太太知道了吗?」
周野盯着我,笑了。
「朱夏,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感受?」
周野眼神陡转,锋利又冷然。
他把手上的烟扔了,朝我步步逼近。
「我伤成那样也不问,他们离婚也不问,你不是擅长装好人吗,怎么,怎么现在连装一下都不愿意装了?」
我被他逼得后退,背贴上墙,他凑我近,眼神相擒。
有一瞬我以为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他抵着我在墙上,恶狠狠看我的夜晚。
只是他现在眼里冷厉之余,还多了些难以察觉的脆弱。
只有呼吸声的对视间,那种脆弱越扩越大,随着发红的眼眶无声地漫了出来。
他视线下移,落在我的手腕:「什么狗屁前缘!」
我手腕下意识一动,却被他禁锢着,难以挣脱。
「那你在周家这三年算什么,你说啊算什么,」他语气逐渐失控,「我不信你一点都没察觉,我不信!你比谁都聪明,朱夏。」
我抬眼看他,那种无望的红在他眼底愈发浓郁,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可他仍旧执拗地、一眨不眨地望着。
风声裹着寒,就这么肆意呼啸着。
他对峙着,逐渐失了力气,埋头抵在我的肩,声音微哑。
「你别不说话,求你了……求你了。」
卸了力道,我轻挣了手,声音很轻。
「周野,你的家庭再怎么差劲,身边都还是有很多人,周老太太疼你,温婠喜欢你,陆深和祁迟对你更是关心……你只看到自己受的,自己做的,但却没看到我受的……」
肩上的人静静地。
天边忽地有烟花升空,清脆地炸出声。
「……别再自我围困了,周野。」
肩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道:「就这一次了,最后一次了……明天之后什么都会结束,就让我这么待会吧……」
大概是十二点的钟声响了。
烟火开始接二连三地升空,花色映空,天幕璀璨。
我隐约听见前厅守夜的周家人开始庆贺道喜。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天天开心!」
鞭炮爆竹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后院的黑暗被夜空不断闪着的花火照得明明灭灭。
我抬头望天,耳边是声音嘈杂。
我忽然觉得,无论我还是周野——
周家都不再是归宿了。
【四十二】
周家终究还是没过一个好年,周家夫妇离婚的消息在老宅炸开了锅。
高三进入下学期,课业更紧,学校很早就收了假,我得以逃离了周家老宅和那些无休止的吵闹。
大概是为了提高教学质量,开学之际重新规划了班级。
周野没再和我一个班,又或许是周父已经无暇顾及。
尽管分了班,班上熟面孔还是很多,同桌小可爱也在。
学期的模拟考很多,还增设了很多自习时间供学生自主学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即使在周家,我和周野也几乎碰不上面。
春雨初霁的时候,持之转了学过来。
同桌那个瞌睡连天的早晨猛地清醒了过来:「卧槽,天上送神仙来了?!」
在看到我对持之细声询问学校学习强度大是否习惯吃得消等种种问题后,那种欣喜变成了担忧。
「我是不是要退位让贤了?」她趴着桌子,死守着她的位置。
我和持之都被逗笑。
最后持之成了我的邻座,隔条过道。
抽屉里各科的试卷越堆越多,墙上的倒计时牌数字越变越小。
那个吊扇嗡嗡,纸卷作响的六月,最终以一场消暑的大雨划上句点。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和持之都顺利地进入了首都大学。
不同的是,我学的是文物鉴定与保护,他学了艺术设计。
周父自从和周母离婚后,事务缠身,处理了很久。
高考前夕,周野就搬去了周母那,而崔老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周父那取得了我的资助权,高考之后我也搬离了周家。
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我见到了陆深和祁迟。
陆深并没有因为我和周野的事疏离我,一如往常地和我打招呼,打完后犹豫了下,还是对我说了。
「夏学霸,阿野前几天出国了,大概很久以后才能回来了,或者可能,不回来了。」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祁迟冲我笑了笑:「毕业快乐,祝你前程似锦。」
「好,也祝你们前程似锦。」
大概一切是真的要划上句点了。
……
毕业后我回了清水镇,持之在崔老头的一水居旁边开了个茶馆。
崔老头年事高,所幸身子骨还利索,这几年辞了文物苑的院长之职,在一水居里成日遛鸟听曲享清闲。
文物苑的一大摊子事就落到了我头上。
忙累了我就往持之的茶馆跑,每次都能碰上有茶客要跟他探讨茶艺,还万分热情地让他尝尝自己亲自泡的茶。
持之开茶馆本意是为了更好地设计茶器,没想到会因为泡茶的手艺引来了很多慕名而来的好茶的客人。
要知道,他是最讨厌喝苦茶的了。
对方热情异常,持之只得喝下,边喝边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
放下茶盏后,悄悄朝我做了个口型——
苦死了。
偏他喝完后,茶客还一脸期待地问他:「怎么样?」
持之换上笑脸:「很不错。」
我噗嗤笑出声。
临街的窗透了暮色的光,河流波光粼粼的,像掉了碎金子。
我趴在桌子上,一窗之外是小镇的人间烟火。
乌篷的桨声很慢很慢,一晃又一晃。
就像故事很长很长,但是却可以慢慢,慢慢讲。
【全文完】备案号:YXA16ReNEoxU53QzkljsJ1Jn编辑于 2022-09-30 17:59・IP 属地广西赞同 3.2 万6,081 条评论分享收藏喜欢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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