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成长

女儿执意要嫁给一个有过家暴史的三婚渣男,我拼命劝她。

她却对我说:「你自己婚姻不幸,就想让我也不幸福。」

她偷了户口本去和渣男领证的第二天,我在股东大会上把集团继承人的名字改成了养女。

我算是明白了。

血缘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继承了我的脑子。

我年轻时便开始创业,丈夫嫌我强势,和一个温柔女人跑去了国外。

抛下我一个人,右手处理公司的财务文件,左手给女儿欣欣喂奶。

欣欣没有过过苦日子,她开始记事的时候,我已然是财富榜上名列前茅的女企业家,欣欣也成了备受瞩目的富家千金。

她读的是最好的私立贵族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矛——直到期末我被叫去学校才知道,这成绩是她拿着钱威逼利诱,逼不敢反抗她的贫困生代考的。

高考后她靠我给学校捐的天价赞助费,去了国外留学,每个月都写信哭诉生活费不够,最后被我发现钱全被她拿去追星买榜了。

我总以为,她还小,等年纪大了自然会变得成熟些。

没想到,成熟后的她给我领回来了这么个玩意儿。

「妈,这是 James。」

我在公司跟股东开会的时候,欣欣拉着男人的手闯进来,在众人面前甜蜜地宣布。

「我已经跟他说好了,让他从市场总监的位子做起。」

全体股东全都安静了,像看一出好戏似的瞄向我,我感觉自己的脸在迅速变红变烫。

「欣欣。」我压抑着怒气,「我们在开很重要的会议,可不可以先请你带着 James 出去?」

「哎呀妈妈。」欣欣跑过来,拉着我的袖子摇晃,「这不是咱家的公司吗,James 又不是外人。」

我握着文件的手僵硬冰冷,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人事部的汪副总给了我台阶下,招手示意其他股东先离开会议室:「这样,苏总刚刚的讲话内容大家先消化一下,我们下午三点再继续会议。」

没想到,欣欣不乐意了。

「汪叔,你干嘛呀?我要宣布 James 的职务呢,你叫大家离开干什么?」

汪副总又好气又好笑:「苏小姐,公司的人事任命有严谨的流程,不是你想宣布就可以宣布的。」

「为什么?」欣欣生气了,「我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这公司以后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你们的饭碗都是我给的,我现在就要 James 当市场总监!」

汪副总为难地看着我,我面沉如水,低声道:「老汪你辛苦了,带着同事们先出去吧。」

汪副总点头,欣欣不满意地看向我:「妈!」

随即她又转头去阻止那些正在离开的人:「喂,你们别走,听到没有……」

「苏欣欣!」

我呵斥。

苏欣欣这才闭上嘴,但她显然不高兴,用委屈又愤怒的眼神看向我。

「妈,是你跟我说,我得学着治理公司的。」

「治理公司就是这么治理么?」门关上了,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我们三个,我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气,指着 James 问苏欣欣,「你知道市场总监担负着多大职责吗?他凭什么能坐这个位子?!」

苏欣欣扁扁嘴:「James 超级有才华的!你们都对他有偏见。」

我冷眼打量着 James,他有张很招女人喜欢的迷人面孔,并不逊色于现在年轻人们疯狂追求的那些偶像明星。

但从进门起,他一直漫不经心地站在后面,让他的女人在前面冲锋陷阵,直觉就告诉我,这个男人绝不可靠。

我冷冷道:「这家公司不管以后是不是你的,至少现在,它由我说了算。

「这个男的别想进入我的公司工作。」

「妈!!」

我摔门离开,打电话给保安:「把会议室的那两个人请出去,不得让他们再踏进公司一步。」

回到家,我的养女小雅正在厨房做菜。

「苏姨你回来啦。」小雅转过头来冲我笑笑,「我炖了红枣乌鸡汤,等会儿你尝尝,补气血的。」

我疲惫地坐到沙发上,勉强笑笑:「你好好做作业,做饭的事交给阿姨就好了。」

小雅端着汤走过来:「放心吧,作业早就写完啦——苏姨,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用力搓了搓脸。

欣欣自从被保安请出去后,就拒绝再和我联系。

过去的很多年里,我一直在反思,生出这样一个女儿,是不是我的教育问题?

可是小雅我明明也是一样的教育手段,她是我司机的女儿,父母在车祸中离世,一堆亲戚都不愿意要她,我便把她养在了身边。

一晃多年,这个昔日的小豆丁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眼看就要高中毕业,大学志愿是清华经管,老师说,以小雅的成绩,大概率是没问题的。

也有不少男孩儿给小雅写过情书,她都存在书桌旁的铁皮盒子里,打算高考之后再看。

「苏姨没事,你快去复习吧。」

「那汤你记得喝。」

我刚喝完小雅熬的汤,觉得自己心情平复了些,欣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不肯回家,约我在家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我刚坐下,她就开口管我要八十万。

「妈,你既然不同意 James 到公司里工作,那咱们就各退一步,让他自己创业。

「这八十万是启动金。」

我耐着性子听苏欣欣转述了这个一听就是骗钱的创业计划,喉头泛起苦涩:「我不会给的。」

「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欣欣气急了,声音大到全咖啡厅的人转过脸来看向这边,「我跟 James 说好的,回国就让他当市场总监,你倒好,上来就让我丢了面子。」

「现在我已经让步了,八十万而已,很多吗?买几个包就八十万了啊,你连这点钱都不肯答应吗?!」

我悲哀地看着她。

我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我心疼她没有父亲,想从物质上尽力补偿她。

终于,到了今天,她大言不惭地对我说,八十万是一笔小钱。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的耐心,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

「欣欣,你没有挣过钱,你不懂。

「八十万是很大一笔钱,很多创业者为了八十万吃着泡面住着地下室。」

欣欣挑起眉,大惑不解:「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妈,我要和 James 结婚了,这是你的女婿,不是别人啊。」

我掏出两份资料放在她面前:「欣欣,我叫人查了,James 结过两次婚,他和你认识的时候,他和前任妻子还没离婚。

「他有暴力倾向,因为家暴和前妻闹到过监狱。

「这样一个哪哪都不行的男人,你到底图他什么?」

我以为,欣欣看到这两份资料,能够清醒过来,她却推开资料,含着眼泪地看着我。

「妈,我明白了。

「James 说得没错,你这种婚姻不幸的女人,也看不得别人幸福。

「你希望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活在没有爱的地狱里。」

第二天,我这追求真爱的女儿就偷走了自己的户口本,和 James 领证去了。

我顶着巨大的黑眼圈来到公司,叫来汪副总:「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等苏欣欣回来,你带着她开始学业务吗?」

在商海身经百战的汪副总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色,仿佛这任务是世界上最大的折磨。他不敢让我看到这副表情,连忙低下头去:「好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了。」我淡淡地打断他,「小雅下周高考结束,你负责教小雅就行。」

汪副总猛地抬起头,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江湖到底还是没忍住脸上的喜色,跑过来给我揉肩又捶腿:「我的好苏总!你可算是清醒了!」

消息传得很快。

周五晚上,我和小雅在餐厅吃饭,苏欣欣突然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她把小雅从座位上拽了起来,直接给了她一个耳光。

餐厅的食客众多,一时间全都放下了筷子,朝这边看过来。

「小绿茶,我早就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苏欣欣狠狠地大声道,「打进我们家门的第一天起就惦记着我家的财产,现在觉得自己如愿了,嗯?」

小雅捂着脸,竭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姐姐,我没有……」

「我的天啊,瞧瞧这茶言茶语。」苏欣欣扯起嘴角冷笑,「就凭这套绿茶言辞给我妈灌迷魂汤,想把我挤掉?你做梦去吧!」

苏欣欣抬手还要打第二个耳光,我冲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妈……」

我狠狠一个耳光反抽在了苏欣欣的脸上,打得她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不敢置信的光。

我的脸森然冷漠:「我本来一直听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词,今天我算是懂了。

「原来乖巧上进、不乱给别人添麻烦,就叫绿茶。

「原来礼貌有涵养、做人有素质,就叫绿茶。

「原来懂得关心别人、为别人付出,就叫绿茶。

「欣欣,如果这就是绿茶,妈妈多希望你能绿茶一辈子。」

苏欣欣怔怔地看着我。

「妈妈给过你机会,太多太多次了。」我轻声道。「是你自己浪费了这些机会。」

「你的婚礼我不会去,嫁妆我也不会出。」

苏欣欣看着我,半晌后爬起来,冷冷道:「既然如此,不如断绝母女关系。」

我沉默半晌,随即笑了。

「好熟悉的话。

「欣欣,从小到大,你拿这句话威胁过我多少次?

「只要我不给你买东西、不给你打钱,你就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

「孩子,你不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这一套,只对爱你的父母管用。」

餐厅里聚了很多人,都围在四周指指点点,我迎着看客们的目光,坦然道:「苏欣欣,是你说的要断绝母女关系,那我尊重你的意见。

「也希望你记得自己说的话,以后不要后悔。」

我和小雅前脚刚回到家,汪副总后脚就来了。

我叫小雅回屋休息,让汪副总在沙发上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老汪揩一把脸上的汗:「苏总啊,你在餐厅打苏欣欣的视频,网上都传遍了。」

他点开手机给我看,网上不仅有餐厅我打苏欣欣的视频,还有那次我们在咖啡馆对峙时的视频。

「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两次全被闲得没事的人给录下来了。」

我倒是没太惊讶:「正常,互联网时代。」

老汪拿出笔记本,调资料给我看:「关于这个 James,我彻查了一下他的背景。」

「这人是个老骗子了,之前在国外靠社交软件认识女孩,专挑那些家境富裕又没什么恋爱经历的女孩下手。

「他和一帮同样是骗子的人结交,会互相帮对方演戏,还会制造一些假的英雄救美——比如几个人去堵女孩抢劫,男主角从天而降把这些人打跑,还在和劫匪打架的过程中为了保护女孩而受伤。

「总之言情小说男主角的路数全给你演一遍,不愁你不上钩。

「大概和女孩谈了几个月的恋爱之后,他就会失联,然后由他的『朋友』上门告诉女孩,他家生意破产了,坏人正在围追堵截他,需要紧急资金来周转,不然的话坏人就会对他不利。

「他们人太多了,演得也逼真,女孩们最后都会相信这套说辞,用尽一切办法给自己的落难王子筹钱。

「之前好像东窗事发,还害死过一个女孩,但不知道是没证据还是怎么着,最后也不了了之。」

汪副总忧心地看着我:「苏总啊,欣欣是娇生惯养了些,也的确不怎么懂事,但现在看来,还是这个男人更危险,她很可能要吃大亏啊。」

我面无表情:「你也看到了,我是没劝还是没骂?根本拦不住,吃亏也是她自己选的。」

「苏总。」汪副总还是在试图劝我,「我查了欣欣的成绩,之前的确不好,但从去年开始已经在进步了。」

「找尖子生代考的呗,她又不是没干过这事。」

「不太像,要是尖子生代考,应该一飞冲天,但她的成绩进步得挺慢的,也就是刚摆脱了垫底,开始不挂科了,应该是自己学的。」

我瞟了他一眼:「老汪,你最烦苏欣欣了,怎么这会儿反而帮她说话了?」

老汪还想说什么,我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我的女儿我知道。老汪,也不早了,我想休息了。」

老汪离开后,小雅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到我身边。

我摸摸她的脸,洁白光滑,没有红肿的痕迹。

小雅知道我在想什么,笑了笑:「放心吧,姐姐没使大力气。」

小雅和我一起来到了苏欣欣的房间:「苏姨,我想了想,既然你和姐姐今天说了要断绝关系,那她的东西是不是也该全打包给她?」

我摸摸小雅的头,很欣慰:「好孩子,果然还是你仔细,细节咱们也得做到位。」

苏欣欣的书桌上面放着一个相框,里面的苏欣欣只有小学毕业,扎着高挑的马尾,笑得很灿烂。她一手比耶,另一手揽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短头发、戴眼镜,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

我看着这张照片,沉默了一会儿,把这个相框拿了起来。

「除了这张相片,其他的都打包寄给她。」

一周后,我得知 James 并没有和苏欣欣领证。

不但没领证,他还对苏欣欣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我出公司门的时候,苏欣欣哭着跪在公司门口,众多路人都聚集在她周围,对她指指点点。

我一出公司的门,苏欣欣便连滚带爬地膝行到我身边,抱住我的腿。

「妈,求求你了,给我点钱吧。」

「我们已经断绝母女关系了,我好像没有义务支付你任何费用吧?」

我的表情要多冷就有多冷。

跟在后面的小雅此刻也来到了我身边,今天是我把她介绍给公司董事们的日子,她特意打扮过,穿着 Prada 的小西装,一张化了淡妆的小脸精致又漂亮。

苏欣欣不见小雅还好,一见眼睛就红了。

她疯了一般地冲上前去,抓住小雅的头发,和她撕扯起来:「是你!是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一切!」

小雅起初还想往后躲,但后来也气急了,揪住苏欣欣的衣襟,把她狠狠推开。

「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小雅冲苏欣欣吼道,「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你真是把我们的脸都丢干净了!」

凑在旁边看热闹的围观者们一直在各种窃窃私语,闻言立刻交流起来。

此前我和苏欣欣在咖啡馆和餐厅大吵的视频已经在网上疯传,现如今苏家大小姐又为爱跪在公司总部的门口,如此难得的新闻素材自然不会被放过,此刻围观者中已经有架起来的长枪短炮,长枪是长焦摄像机,短炮则是手机——可见闻风而来的不仅有记者们,还有不少自媒体博主。

我已经可以想见,今天的网上会热闹成什么样。

果然,等我和小雅到了家,微博和抖音上已经沸反盈天,苏欣欣下跪的视频被疯转。

「惊!总裁女儿为爱下跪,男主究竟是何人?」

底下立刻有匿名爆料。

「我是这家公司的内部员工,那天女主带着她男朋友来我们公司,我偷拍了一张照片。」

附上 James 被苏欣欣带来股东会议那天的照片。

照片拍得很清晰,还是正脸。

网友的力量是极其强大的,当场就开始扒皮。

「等会儿,我怎么记得我在外网的社会新闻上看过这个人。」

「我也看过!是不是一个杀猪盘来着?」

「对对对……」

「合着苏家大小姐是为了一个杀猪盘骗子和家里闹翻的?」

我放下手机,深吸了一口气,躺到沙发上。

旁边,小雅拿着那张苏欣欣小学毕业的照片,静静地看着。

「苏姨,我想起来了,我见过这个姐姐。」

她指着苏欣欣旁边那个腼腆的短发女生。

「那时候我刚来你们家,她来家里写作业,我不小心把她的钢笔摔坏了,她也没生我气,还用作文纸折飞机给我玩来着。」

小雅沉默地摸摸照片:「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姐姐——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惠。」我低声道。

小雅点点头,她放下照片。此时门响了,是汪副总。

「苏总,有紧急要签字的文件,你过目一下……」

我签字的时候,小雅也坐在一旁,她的手机丁零零一声响,是一段录音发到了她的邮箱。

她听了一耳朵,随即神色凝重下来。

「苏姨,你听一下。」

这段录音里是 James 和苏欣欣的对话。

James:「你疯了吗?为什么要去你妈公司门口闹事?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查我,那些新闻报道又全被人翻出来了。」

苏欣欣:「对不起宝贝,我没想到会这样……不过你不用害怕的呀,反正那些新闻都是假的,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James(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但是你不明白,我在国内有些仇家,本来他们不知道我回国了,这下好了,网友疯狂扒皮,他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苏欣欣:「那怎么办?要不我们赶紧出国?」

James(气急败坏):「你说得容易,出国需要钱!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的账户已经被冻结了,没有新的资金汇入的话就无法解冻!是你说可以管你妈要到钱我才跟你回来的,现在呢?一切都被你搞砸了!」

苏欣欣(啜泣):「你别怕,我知道有个办法,能弄到很多钱。」

苏欣欣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一段在录音中含糊不清。

片刻后,James 的惊呼声传来:「你疯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咣咣的敲门声,粗野的男声伴随着敲门声响起:「James?!James 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了!」

随即是惊慌声、脚步声,随即录音断了。

汪副总在旁边听到了,好奇地问小雅:「你怎么会有录音?」

小雅犹豫片刻,回答汪副总:「今天苏欣欣来闹事的时候和我厮打,我贴了一个窃听器在她衣服上。」

若是旁人,只怕已经被小雅的这番解释糊弄过去了,但汪副总是个混迹江湖多年的人精,本能地发觉小雅的状态有些紧张。

「不对。」汪副总打量着小雅,又看向我,「我怎么感觉这事,一直透着一股蹊跷呢?」

「还有,刚刚录音里那个敲门的男的,是谁啊?」

「应该是催债的吧,James 不是说了吗,他在国内有不少仇家。」

老汪眯起眼睛,摇着头:「是吗?可我怎么听着,那声音那么像我们公司安保处的小蔡呢?」

小雅脸色发白地看向我,我笑了笑。

「算了,小雅,把实情告诉他吧,你汪叔不是外人。」

半个月后,一通紧急的电话打到了我手机上。

电话里是苏欣欣冷冷的声音:「妈,如果你还想要那个小绿茶的命,就带着两千万现金过来。」

我的声音急得几乎要破音:「苏欣欣,你要干什么,小雅她才十八岁——」

电话猛地挂断了。

我立刻找人调查,很快,消息传了回来。

小雅最近刚考完驾照,找了个教练陪她在路上练车。

而装在小雅手机上的 GPS 定位显示,她的车在半小时后就偏离了原定路线,一路朝郊区驶去。

这个教练留在驾校的身份信息全是假的。

可想而知,他是属于 James 麾下的「演员」之一。

James 原本不该铤而走险至此的,但没办法,最近接连有人上门找他的麻烦。

James 一直骗财骗色,为了包装自己的高富帅人设,一度借过许多钱来租豪宅豪车,后来在国内混不下去了便去了国外。

这次愿意跟着苏欣欣回国,肯定也是觉得天上掉了一块不吃白不吃的馅饼——苏欣欣是家里的独女,不存在其他富人家那种兄弟姐妹争家产的情况,可以顺顺利利地吃绝户,而且她还蠢得可以,拿捏起来极度轻松。

没想到,回国之后的一切远没有那么顺利,眼看着还有陷入麻烦的架势,James 一定怕自己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所以才想赶紧榨一笔钱远走高飞。

我按照苏欣欣的要求,一个人驾车来到郊外。

在一所废旧的老仓库里,我看到了一堆男男女女。

他们都是 James 的帮凶。

在 James 的每次行骗中,他们中有的是他的「生意合伙人」,有的是他的「管家和保镖」,有的是「伤他至深的前女友」。

他们陪 James 把人设演好,借此赚得盆满钵满,而受骗的女孩们有些不敢发声,怕从此被扣上「愚蠢拜金女」的帽子,也有些已经长眠地底,在心碎和绝望中结束了一生。

苏欣欣站在 James 的身边,旁边一个高壮的男人戴着头套,用刀挟持着小雅。

小雅一见我来就落泪了,她不敢喊出声,小声地呜咽着。

我放下皮箱:「钱我带来了,人我带走。」

James 瞥了一眼那口皮箱:「两千万,能装进这么个小箱子里?」

我冷淡道:「你知道两千万现金是什么概念吗?我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够这么多钱?」

James 身边的女人留着一头大波浪长发,涂了浓艳的口红,我看过新闻,在 James 的演出里,这个女人一直饰演的是「骗了他钱还常常回来勒索他的前女友」,好让女孩们相信 Jame 受过很重的情伤。

此刻,大波浪女撩着自己的头发,皱眉道:「哥,这可跟你说的不一样。」

旁边几个高大的男人也面色不善,低声提醒:「我们这么多人呢。」

这么多人以身涉险,而我只带了几十万过来,完全不够他们分的。

James 皱着眉,一把扯过苏欣欣的头发:「怎么回事?是你跟我说的,你妈手里能凑出来两千万现金!」

「能的……」苏欣欣痛极了,哭着说,「我妈手里有钱,绝对有钱的!」

James 的耐心快要耗尽了,他抬手就要打苏欣欣,苏欣欣号啕起来:「别打我!让我跟我妈说!」

苏欣欣哭着跪下,向我爬过来:「妈,你是有两千万的呀,难道你是不愿意为了小雅花这笔钱吗?是不是在你心里,我还是你唯一的女儿……」

我嫌恶地步步后退:「别过来,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苏欣欣继续哭着向我爬来:「不要,妈,求求你了,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我往后,苏欣欣往前,等 James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我们已经离他们几十米远了。

警笛的声音就在这一刻响起,外面响起警察的高呼声:「不许动!」

James 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警察来了,但他手里还有人质,人质可以帮他拖延时间——

回过头后他便愣住了。

苏欣欣大放悲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时,那个高壮的男人不知道何时已经带着小雅退到了一边,离他最近的大波浪女试图扑上去阻止,被男人一脚踢开。

男人摘下头套,护着小雅朝我们跑来。

「苏总。」

我冲他点点头,这个高壮的男孩就是苏欣欣派来劫持小雅的「驾校教练」,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汪副总的侄子。

James 蒙了,警察扭住他的时候他抬头望过来,眼睛里全是不解。

「苏欣欣……」

苏欣欣站在原地,她在颤抖,像是刚刚跑完一场漫长的长跑。小雅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试图提供给她一点暖意,我也来到她的身边,搂住了她的肩膀。

「别怕,妈妈在你身边。」我低声道,「妈妈为你骄傲。」

James 瞪大了眼睛,他看着我们母女三人,用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我们。

「苏欣欣……」事到如今他终于不得不反应过来,「你从头到尾,就是骗我的……」

苏欣欣垂眸望向 James,那双永远写满对他的痴迷的眼睛,此刻是那样的冰冷。

「为什么?!」James 拼命挣扎起来,两个警察差点按不住他。

我冷眼瞧着他,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这个靠着自己的魅力为祸世间的男人,想必是第一次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

苏欣欣并不惧怕,她看着 James,轻声道:「你还记得李惠么?」

James 怔住了。

良久,他记起了这个名字。

我看着他那张漂亮的面孔一点点变得苍白,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知道真相了。

不如让我们从头讲起吧。

我的女儿苏欣欣,在人生的前二十几年里,的确是个顽劣的大小姐。

她花着我的钱胡作非为,同学们惧怕她又不敢得罪她,见到她就悄无声息地绕道走。

所以从小到大,她其实没有什么真心的朋友。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李惠。

李惠从小学起,就是苏欣欣的同班同学,大家都不愿意跟苏欣欣当同桌的时候,她坐到了苏欣欣旁边,放学后和她一起走,还陪苏欣欣一起写作业。

她来我家玩的时候,我问她:「你为什么愿意和欣欣一起玩呀?」

她回答我:「大家都说苏欣欣很坏,但我觉得她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坏。

「再说了,坏孩子也有变好的机会。」

李惠说,她要做能让坏孩子变好的好朋友。

她们就这样兜兜转转地度过了初中、高中,苏欣欣一直没有变好。

但可以确定的是,李惠一直是苏欣欣唯一的朋友,当李惠拿到了交换的奖学金准备出国学习时,苏欣欣缠着我给她赞助,也跟着去了国外。

只是由于不同校,她们各自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临近期末考的那段时间,苏欣欣自己不学习,但知道李惠是要学的,于是就没怎么联系她。

这成了苏欣欣最后悔的事。

我在一个加过班后的深夜接到了苏欣欣的越洋电话,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发出了压抑的抽泣声。

「妈妈。」她哭着说,「李惠走了。」

李惠就是那个被 James 逼得跳了楼的女孩。

James 包装成高富帅的样子接近李惠,但李惠其实不图他什么的——如果她真是个爱财的女孩,这十几年来她可以从苏欣欣那里榨取很多钱,但她从来没有。

她只是太乖了,人生的前十几年都在认认真真地读书考试,没人教过她别的。

所以 James 带她吃饭、送她礼物、开着敞篷车带她去郊外看星星、在星空下对她说想跟她在一起一辈子时……

这个傻姑娘觉得,这就是真爱了。

所以后来 James 告诉她自己破产了之后,李惠刷爆了所有的信用卡,借了所有能借的钱。

苏欣欣当时也借了她许多,但渐渐地意识到不对劲,于是逼问她,钱是拿去做什么的。

李惠不说。

李惠不说,苏欣欣便不肯再借了。

她想找李惠聊一聊,但李惠不接电话了。

后来苏欣欣才知道,李惠去校园贷了。

利息越滚越多,越滚越多。

她渐渐不去上学了,因为债主会去学校堵她,因为交不起房租她睡在过道里,在老鼠和蟑螂的骚扰中,依然心心念念着她爱的男孩有没有脱离危险。

直到有一天,饿极了的李惠去高级餐厅门口的垃圾箱里翻吃的,然后看到 James 挽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臂从高级餐厅里走出来。

她出卖尊严借来的钱,是想将心爱的人从泥潭里救出来。

但那人实际上却用它们换了高定西装、钻石和香槟,去骗下一个女孩。

李惠没有对任何人说这件事,她只是沉默地写下了日记,然后在一个漫长得仿佛不会亮起来的夜晚,来到一所废弃建筑的高层,跳了下去。

苏欣欣去给李惠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了李惠留下的日记本。

在李惠活着的时候,苏欣欣一直是顽劣的,她总觉得青春大好时光,自己可以再任性几年。

李惠小的时候说,「苏欣欣会变成一个好孩子的」。

但她活着的时候,苏欣欣始终也没变好。

李惠走后,苏欣欣不再出去玩了,她开始好好上课、认真做笔记、参加每一场大考小考,她的成绩在缓慢进步,半夜她会梦到李惠,李惠笑眯眯地对她说:

「苏欣欣,我就说吧,你可以做一个好孩子的。」

李惠用她的死,把苏欣欣变成了一个好孩子。

苏欣欣给我打电话,她不再哭了,我听着我那个曾经最爱逃避责任、最以自我为中心的女儿,此刻声音坚定而又冷静。

「妈妈,你能最后再帮我一次吗?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欣欣列好了所有计划。

每一步,从引 James 回国,到最终让他归案。

舆论声势要造起来,让 James 做过的事情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这样即使他最后又逃脱了,社会性死亡也能一直折磨着他。

这就是为什么,从她带着 James 到股东会议,到咖啡厅管我要钱,再到餐厅和小雅厮打,最后到公司门口下跪,每一次都那样「凑巧」地被别人拍到了,还传到了网上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而最后那起对小雅的「绑架案」,她可以以需要众多人手的名义,让 James 把他所有的同党一次性聚集起来,让警方一网打尽。

这个计划是危险的,James 的背景本来就相当灰色,如果他对苏欣欣产生了怀疑,欣欣就有极大的危险。

所以她身上装了录音和定位装置,方便随时和我们联络。小雅收到的那段录音不是什么她安装的窃听器,而是欣欣的设备自动同步过来的。

而为了让这一切成立,苏欣欣精心包装了自己的人设——一个深深迷恋 James 的恋爱脑,蠢得无可救药。

她成功了,一方面,欣欣演得无懈可击,另一方面,James 太自信了。

他太相信自己对女人的操控程度,而人太过自信的能力,最终会成为背刺他的匕首。

James 被警方押走的时候,仍然没有完全接受现实。

他挣扎着问苏欣欣:「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苏欣欣用最冷的眼神回应他。

「滚吧,垃圾玩意儿。」

我开着车,带苏欣欣和小雅一起去了郊外。

李惠的骨灰已经被送回国,安葬在了这里。

苏欣欣在李惠的墓前献了一束花,照片中的李惠笑容温婉,还是我们记忆中的模样。

回程的路上,欣欣和小雅一起坐在后座上,欣欣用力握了握小雅的手。

「这次多谢你。」

小雅笑了笑,回握欣欣的手:「谢什么谢,我们是姐妹啊。」

我开车向前驶去,阳光洒在车玻璃上,一路皆是暖意。

James 和他的同伙最终入狱。

苏欣欣因配合警方打击诈骗有功,被表彰为荣誉市民,而她所做的一切也终于公之于众,网络上引以为传奇。

小雅帮助我打理公司,她曾经提出让姐姐过来一起学习业务,但苏欣欣拒绝了。

她又启程回了学校,说自己得先毕业了再说。

学习不是说学就能学好的,苏欣欣磕磕绊绊地延毕了两年,终于在第三年低空飞过,把所有学分都修够,参加了毕业典礼。

毕业当天,她在社交平台上发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我家相框里那张照片的扫描件,里面小学毕业的苏欣欣揽着李惠,笑得很灿烂。

另一张是欣欣在毕业当天拍的,她戴着一个学士帽,手里拿着另一个学士帽。

「从小学到大学。

「我们一起,毕业啦。」

(完)备案号:YXX1ogBKk3Zi5DMdkp1sdP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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