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书!!!有没有古言,偏执占有欲强的男主
「神明啊,最适合亵玩了。」
他垂眸瞧着我,鸦黑的长睫覆在面上,冷白的指间是一颗剥去皮的葡萄。
汁水四溅。
平日清朗干净的声线变得散漫慵懒。
尾调还有一丝笑意。
这是我的小徒弟无疑。
但他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徒弟。
1
我叫江皎皎。
是位神明。
掌二十四气节中的霜降。
没什么实权却也落得个清闲。
直到我遇上我的徒弟,陈渡寒。
渡寒。
这名字是我给他取的。
那年冬天很冷。
我领命降霜。
便与他有了交际。
初见时,他满头满脸都是血,在死人堆里找东西吃,衣裳破破烂烂脏得像条浸足了血的破布,露出一截青紫交错的小臂。
眼神却是狠戾,狼崽子似的冒着绿光。
他爹是胡人娘是中原人,一晌贪欢,生了他这么一个混血儿。
他爹给了他一双格格不入的绿眼睛之后就不知所踪。
他娘则害怕带着他不好投奔亲戚,于是把他扔到了乱葬岗。
那时,他还不足五岁。
我不忍心一个孩童就这样冻死在这冰天雪地。
引着位樵夫寻见了他。
那位樵夫是个老实人。
带他回到了村镇,待他如同己出,供他饭饱衣暖。
但好景不长。
县老爷给自己修陵墓,请人看风水。
那位仙风道骨的大师捋着胡子眯缝着一双小眼睛,轻飘飘地抬了抬指选中了那樵夫村后的一道山脉。
县老爷大手一挥,这项声势浩大的工程就开始了。
开山凿洞修陵墓。
押着附近所有村落的壮丁往山上运石头,进山洞挖土。
然而一场山洪来得猝不及防。
几十里的塌方,泥石流淹没了附近所有的村庄。
上山修墓的一个也没回来。
樵夫就在其中。
但陈渡寒没死。
因为我救了他。
我在他睡得正香时抱着他离开了那个村庄。
并抹去了他的记忆。
他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神界有戒律。
我不可插手凡间事物,更不可出手干涉凡人的无常生死。
我犯了戒律。
2
他醒后,怔怔地看着我。
一双碧绿的眼睛像冻住的一汪春水。
开口就是:「娘。」
吓得我赶忙让他改口叫我师父。
他很乖。
我给他起名渡寒。
是希望他渡过严冬迎来春日。
明明没多大点,但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将他藏到一处山林间。
那时的陈渡寒身体很差,是儿时饿出来的毛病。
我费尽心思,去长白给他采药引,去蓬莱请名医,守在药炉旁片刻都不敢离开。
那阵子,我每天都折腾得满身药味儿。慢慢地他终于像个健康的孩子了。
脸上也攒了些膘。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对他这么要紧。
但每当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眨巴着看我时,我就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教他识字念书,给他传授一些入门的术法。
他学得很快。
那时我还不知他竟是天生魔骨。
白云苍狗,时节如流。
他一日日地成长,从稚童到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不过十几年。
唯一不变的是他看我的眼神。
还是儿时一般的仰慕依恋。
甚至变本加厉掺杂了些其他情感。
我并未在意。
因为对神仙而言,这不过须臾之间。
我为他举行冠礼。
赐表字「敬渊」
他天赋极高,又正是鲜衣怒马之时,我怕他恃才放旷,是劝他谦和之意。
但那一年。
他执意出山历练。
我劝不住。
便允了。
这便是,一场噩梦的开端。
3
陈渡寒在凡间行侠仗义,斩妖魔,灭鬼怪,民间处处流传他的佳话。
但他每到一处新的地方,就会给我传回些信件和有趣的小玩意,大多是当地的特色。
有春三月的稻花,夏三伏的莲子,秋霜降的枫叶,冬小雪的腊梅。
他在信里说,他会在年前回来同我守岁,顺带抱怨几句他救了一个凡间的女子,那女子想要以身相许,扰得他颇为苦恼。
我看地哑然失笑。
陈渡寒像一颗温暖的小太阳,太耀眼又瞩目得刺人眼睛。
神界发现了他。
太虚道人推算出他乃跳出因果轮回之人,并天生魔骨,是仙界的劫难。
我被关在罪人台审问。
我只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个孩子,而且心地纯良,定不会做出祸乱三界之事。
他们听不进去。
最后得出的结局是,陈渡寒,必须死。
由于他是轮回之外的人。
只有我,也就是当年令他跳出因果轮回之人,才能杀死他。
解铃人还需系铃人。
否则,神仙杀凡人,可是会引起天道惩戒,他日渡劫必不好受。
我梗着脖子拒绝了他们。
太虚道人大怒,认为我不过是一介小小神明,哪来的胆子拒绝他们的要求?
我被关在罪人台整整一月。
神界的罪人台,是惩戒那些犯下大错的神仙。
在上面的神仙会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五感也都被迫封印。
就这样忍耐着时间的流逝。
这滋味并不好受。
一天两天还勉强熬得过去。
一个月。
我几近崩溃。
从此也落下了怕黑的毛病。
但是太虚道人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既然杀不死,那就抽了他的魔骨,捣碎他的经脉,让他从此沦为痴傻的废人,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我刚被放出来就听闻此事。
这怎么叫我忍!
一想到我的渡寒要被这群仙风道骨道貌岸然的畜生生生废掉,我顾不上收拾自己,一路请进十二上神议事之处,跪在大殿里求他们饶陈渡寒一命。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们拂着茶沫对我的请求不置一词。
我明白了。
他们在逼我做选择。
我一咬牙。
重重将头磕在汉白玉的石阶上,颤声道:「求诸位大人高抬贵手!我将亲自下凡,除掉神界之劫陈渡寒!」
太虚道人这才和蔼一笑。
将我从地上虚虚扶起:
「江皎皎,这次要是处理得当,我便算你将功折罪,升你一籍。」
我低眉顺眼地说是。
4
我又下了凡。
回到了我与陈渡寒的隐居之处。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了。
他大概已经在回来的途上。
我将房屋打扫得干干净净,等待他的回来。
5
陈渡寒回来了。
他还是那副模样,黑发用玉扣高高一束,那玉扣还是我给他打的,眉飞入鬓,眉眼好似一笔流畅的水墨画,笑起来像是春日化开的粼粼湖水,红唇雪肤,是一副张扬艳丽的好皮囊。
但看见我,他便眼睛一亮,急急忙忙地冲了过来。
我想到了我要做的事。
暗暗苦笑一声。
真是造孽。
我冷着张脸,眼里是冻人彻骨的冰冷。
居高临下地对着他斥道:「孽徒!跪下!」
陈渡寒愣住了。
因为我从未对他如此疾言厉色过。
但他还是乖乖跪下了。
眼里划过不解。
我继续道:「你身负魔骨,乃不祥之兆,他日总有一天为祸天下!今日我便要抽你魔骨,断你生路!」
陈渡寒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急急地开口:「师父,什么魔骨?我真的不知……」
「住口!」我打断他,语气是藏不住的嫌恶,「枉我用心栽培你数十年,想不到你竟是如此灾星!今日之后你便不要叫我师父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我闭着眼,深吸一口气:
「各不相干。」
我看到他的瞳孔清晰地颤了一下。
我咬咬牙,二话不说用法术压制住他,他对我从未防备,被我结结实实控制住。
我走上前伸手压住他的脊骨。
手下是少年结实的身躯。
也是我的渡寒。
我发动秘术,缕缕法力涌入他的身体。
陈渡寒闷哼一声,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只是怔怔地抬头看我,眼里尽是哀求。
我从未见到我骄傲的渡寒有过这样的表情。
他像是溺水之人抱紧浮木。
竭力地抬头看我。
我却不敢看向他的眼睛。
我感受到手下躯体细细的颤抖,却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抬手把他打昏了过去。
秘术发动完后,我将他扔到了无间道自生自灭。
但没人知道的是。
我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护身符,能将他一次致命创伤转移到我身上。
秘术也只是将他的魔骨封印起来。
我向神界禀报已将陈渡寒重创抛至无间道,他们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
因为没有人能活着从无间道出来。
我以为我和他缘分已尽。
6
直到十年后。
他带着一众妖魔打上神界,把神界几乎屠了个干净。陈渡寒的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他喜爱将神明们的脊骨一节节打断,然后再活生生地剜出来。
十二位上位神灵没有一个能逃过这种酷刑。
哀嚎遍野。
简直称得上是血流成河。
殿前的玉阶都被染成红色。
我愣怔于他的恶劣程度,但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我害了他。
神界的劫数,三界的祸星。
他终究是坐实了恶名。
至于我们这些地位低微的小小神明,则幸免于难,是他少数没有杀掉而是带回魔界的人。
除我之外,还有几个和我一起的,无外乎都是有着花容月貌的脸。
我自嘲,原来我也算得上有以色事人的资本。
把我们带回魔界后,他似乎忘了我们这群人。
直到一日群魔庆宴,有魔提议把我们这些漂亮的神界战俘拉出来亵玩赏乐。
坐在高高王座上的陈渡寒总算是舍得分出一丝注意力。
宴会上香风阵阵嬉笑怒骂,奢靡的金银珠玉碰撞声和靡靡之音混作一团,让人有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他歪坐在高处,重重丝幔下看不清面孔,独身一人。
我脚上拖着沉重的镣铐,被人推搡着押到了他的座下,和其他人并排跪在冰凉的地上,恍惚间我又想到了当年为他在上仙界磕头求饶的画面。
那日的地也同今日一样的冰冷。
然而一道熟悉的声音却将我拉回现实:
「神明啊,最适合亵玩了。」
7
那颗葡萄被他笑着塞进嘴里,被锋利的犬牙研磨得汁水四溅。
他从王座上拾级而下。
我将头垂得不能再低。
恨不得埋进地里去。
祈祷他最好注意不到我。
然而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正如今日。
一双玄色的革靴停在我正前方。
下颚一紧,我被迫仰起脸。
目光正撞进他的眼眸。
陈渡寒看着我半晌,笑了出来。
那笑意不达眼底,碧绿的眼瞳眸光沉沉。
他的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出来的。
带着血淋淋的恨:
「别来无恙啊,我的好师父。」
我目不转睛地描绘他的轮廓,他变了许多,苍白流畅的下颚线有些锋利,眼神也不似儿时那般清澈透亮。
像深不见底的旋涡。
我淡淡地开口:「我早已不是你的师父。」
话音未落,我下颚一阵疼痛。
不用想都知道势必留下印子。
他的手下见风使舵惯了。
在一旁嗅到了我与陈渡寒之间的气氛不正常,连忙点头哈腰地道:「魔君今非昔比,自然是什么人都不用看在眼里的,若是要折辱仇人小的这倒是有些法子。」
陈渡寒没看他,而是死死地盯着我。半晌开口道:「说。」
那人见状,忙不迭道:「若是男子,碎其筋骨毁其修为再千刀万剐一杀了之,若是女子……」他眯起眼睛笑了声:「那便废其修为,再强迫其与之欢好……腻了杀了便是。」
我瞳孔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瞪向那人。
陈渡寒一言不发。
那人还没完,他瞧着陈渡寒面色不虞,谄媚地搓了搓手:「您要是不想脏这个手……属下倒能为您分忧……」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我嫌恶地挣脱陈渡寒的手,扭过头不置一词。
陈渡寒阴沉沉的声音响起:「好啊……为我分忧……那你为我去死可好?」
「陛——」
话音戛然而止。
我感到几滴温热溅到了脸上,伴随着一股腥味,
意识到是血,我轻微地瑟缩了下。
一只手轻柔地替我擦去脸上的血迹,闷闷的笑声从我头顶传来:「师父,听到了吗?」
陈渡寒俯下身,凑近我的颈窝,声音好听得令人沉醉,吐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这里,伺候您的法子还多着呐。
「你说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我就偏不。
「我们来•日•方•长。」
他看起来拥我入怀耳鬓厮磨暧昧至极。
我却感觉同一条蛇游过皮肤,留下湿冷黏腻的痕迹。
和我一同的几位自诩貌美的女仙看见我与他状若亲密,以为这是位多情温和的主儿。
于是斗胆扯住他的衣摆,泫然地娇声道:「魔君陛下……奴身无长物,唯有这一副皮囊,若能令陛下心悦……愿陛下垂怜!」
可惜这位年纪不大的姑娘看错了人。
这并不是风流倜傥的多情郎,而是戮了整个神界的疯子。
只见陈渡寒缓缓露出个艳丽的笑,轻轻歪过头,像个风流意气的少年郎,对那位女仙开口道:「你这副皮囊确实不错……不如做盏美人灯挂在我廊下。」
那女仙顿时面若金纸。
不等她开口求情,一旁候着的侍从一刀挑了她的舌头,捂着她的嘴拖了下去,连血都没漏出来一滴。
陈渡寒起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笑吟吟地开口:「来人,这位美人吾甚心悦,今夜便由她来侍寝吧。」
我无力地闭上眼,不想再去看他,任由两个侍女将我架起来带下去。
8
我被几位侍女带到一处巨大的浴池处,池子里的水还泛着袅袅白雾,她们动作称不上温和地把我推进去,全身上下揉搓了不知多少遍。
我没吭声,算算日子,自从我被当成俘虏带到魔界到现在一直没有洗漱过,就算是天仙也该萎靡了。
难为陈渡寒还能凑近跟我说话。
洗刷干净后,她们服侍我换上一身轻薄的衣裳,红色的云茧丝层层叠叠,腰间缀着一圈小巧的铃铛,走动起来叮叮当当。
而我却僵成了一块棺材板。
红色太艳丽,作为霜降神使时,我素来爱穿白色,对装扮也从未有过多讲究,但这种轻佻的衣裙我向来是避之不及。
梳妆后,我便被带到了一间暖阁,那两位侍女关上门后就不知所踪。
我赤着脚,僵硬地立在柔软的地毯上,像是踩在云端。
抬头打量四周,魔界奢靡成风,处处都是享乐的派头, 穿堂高高的梁柱上,挂着巨大的琉璃珊瑚灯,打磨精致的琉璃映衬着色彩斑斓的珊瑚,衬得整个暖阁一片绚丽艳光,绚丽夺目令人屏息。
黑檀木桌案上摆放着一个错金博山凤纹香炉,香炉里薰香袅袅上升弥漫散开,长案的左边供着尺高的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右边供着个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
我拖着丁零当啷的脚镣走到桌子旁坐下,那侍女许是怕我跑了,没有卸下我的脚镣,这东西上刻着禁咒能禁锢神力,让我同一个凡人无异。
冰冷的生铁磨破了我脚踝,伤疤结痂了又磨破,破了再结痂,反反复复,早就没了知觉,血呼啦擦地黏在铁上。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我早就发觉,我的神力在逐渐流失。
神界已殒,失去凡人信仰的我们,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指尖在黑檀木桌上点了点。
我不畏死亡。
但我放心不下渡寒。
我想知道他当年在无间道经历了什么。
今日所见,更是让我想要弄个明白。
思索间,背后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陈渡寒一袭玄衣裹挟着寒风走进来,魔界气候恶劣,突如其来的风雪都是常有的事。
我坐在凳子上抬头和他对视。
令我意外的,他不像宴会上那般面沉如水,而是如同一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童,眼底浮着不易察觉的愉悦。
他默不作声地走近我,一手抄过膝弯一手环过背,旋即把我腾空抱起。
我吓得窝在他怀里忘了挣扎。
但想必挣扎也没什么用处。
他将我扔到绣着鸳鸯戏水的床帐间,意识到不对后,我正打算骂他不知礼仪廉耻。
他却将我按在床上,双手环过我的腰一言不发地收紧了手臂。
头埋在我颈间,像只落魄的野犬。
这种错觉只在我脑海闪过一瞬。
我奋力挣扎了起来,想摆脱他的桎梏,一不留神剐蹭到了脚踝上的伤,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陈渡寒察觉到了,立马翻身坐起来。
我借机从他身上翻下床,踉踉跄跄地向门口跑去。
他一把捉住我瘦骨嶙峋的脚腕,毫不留情地拖了回来。
伤处被磨得又渗出了血。
陈渡寒看到我的脚踝后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脸上依旧是一片寒凉。
语气却隐隐有怒意:「怎么弄的?」
他以下犯上的行为让我早就急火攻心,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我是神界的战俘,你觉得怎么弄的?」
他难得地没有说话,而是捏碎了我脚上的铁铐,握着我脚踝的手微微用力。
我的脚踝瘦得有些锋利,他的手心暖得吓人,我不适地蜷了蜷脚趾,想要抽出来。
「放手!」
我色厉内茬地斥道。
陈渡寒闻言竟是变本加厉,生着薄茧的指腹摩挲过我的脚背,酥痒的感觉从脚底板一路攀上天灵盖。
他甜丝丝地调笑道:「师父这双足生得是玲珑玉雪。」
我气急,抬手一个响亮耳光刮到他脸上。
他被扇得偏过了头,嘴角还有丝血迹。
没有恼,反倒是胸腔轻颤低低地笑出声。
我缩回脚,打算下了床一走了之。
陈渡寒突然暴起,一把攥住我的咽喉将我死死地按在厚厚的床褥之间,他的眼梢泛出胭脂红,碧绿的眼瞳溢出疯狂的欲望。
我聚起所剩不多的神力,对着他肩头就是一下。
而他只是闷哼了一声,手依旧铁钳般把我禁锢在身下。
我听到他哑着声音说道:「师父,你知道吗,我在无间道的那段日子,日日夜夜脑子里都是你,想你想得发疯。」
他又低低地笑了声,在我耳畔落下一个炙热的吻,轻轻呢喃:
「总算抓到了你,你猜,我会做什么?」
我被他捂住嘴,偶尔能流露出几丝声音,但是很快便淹没于唇舌之间。
窗外的梨花被疾风骤雨打落在地。
9
我挣扎地掀开眼皮。
盯着头顶猩红色的绸缎帷幔。
眼神半天聚不起焦。
半晌才从床上坐起,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立马撕裂一样的痛。
我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地放松肌肉来适应。
陈渡寒像不知餍足的野兽,昨夜我在后半夜直接断了片儿。脑海也是一片昏昏沉沉。
做了一整夜在海浪里颠簸的梦,浑身上下散架了一样疼。
被褥从腰间滑落,我咳了咳沙哑的嗓子。
一个圆脸杏核眼的小姑娘从床帐后探出脑袋,给我递上一盏入口温度恰好的茶。
我温和地向她道了谢。
她慌里慌张地向我比画,却不说话,我心头滑过一抹怜惜。
她应该是个小哑巴。
放软了声音问她:「你会写字吗?」
她绞着衣摆,犹犹豫豫地给我比画了个一点儿的手势。
我起身下床,领着她走到黑檀木桌前,铺开宣纸,将笔递给她。
轻声道:「我问你些事,你若是晓得便写在这张纸上。」
她愣头愣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问了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她都一笔一划认真地给我写下。
我得知她没有名字,旁的人都唤她阿乔。
是凡间的一介孤女,被人卖到大户人家做奴隶,那户人家被魔界之人灭了满门后,她又被带到了这里。
阿乔有些怯怯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想说着什么安慰的话,又想到自己也不过是个俘虏的身份,顿时无言。
只得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
我又问道:「那你可知,陈渡寒他……是怎么成为如今的魔君?」
她有些害怕地划拉着手势,见我不解,急急在纸上写:「魔君的名讳不可直呼。」
我讶异,昨夜我扯着他的头发变着花样地骂他,骂得我词穷,嗓子都喊哑了也没见他多气恼,倒是兴味十足。
甚至还沉着声音哄骗我多骂几句。
疯子。
阿乔又写:「没人知道陛下他怎么从无间道出来的,只是有传言他爬出来时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左胸还有好大一处贯穿伤。」
我呼吸一滞。
抚了抚不自觉皱起来的眉心,继续问道:「然后呢?谁带他出来的?」
阿乔提笔又写。
「是顾小姐。」
我疑惑,顾小姐又是何方神圣,竟有打开无间道的能力?
「据说是顾小姐救了陛下。」
我不由得愣住了。
正打算多问几句。
门口猝然传来一声巨响,令我的问题戛然而止。
只见两个看起来地位不俗的女侍,推开门,她们身后有一人缓缓踱进来。
那是个顾盼生辉的妙龄少女——
形状姣好的桃花眼好似墨晕染开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眼角微微上扬,勾出娇俏的弧度。
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让她的美越发的明媚敞亮。
反观我还穿着昨日那身艳俗的红裙,还是晨起是随便套上的,脆弱的布料经不起陈渡寒撕扯,有些地方早就开了岔,露出些穷酸的线头。
脸上更是不着粉黛,素面朝天。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那女子扫了眼我褴褛的衣服,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了然的嘲讽还有一味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对,嫉妒。
我不动声色地疑惑。
她见我没有任何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脚步。
她身边的两个侍女心领神会。
拎着阿乔就要往地上按,另一个人则试图来拽我。
虽然我如今不比当年在神界那般,但也不至于能随意让人拿捏。
我咬咬牙运转干涸的经脉,手腕反转轻巧捏住那人要穴,一股霜寒之息直直灌了进去——
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哆嗦着身子蜷作一团。
我起身从另一个侍女手里抢回阿乔,她瑟缩了一下还是松了手。
目睹这一切的那位华服女子,白着张脸向后躲去。
我开口:「请问阁下为何擅闯我房间。」
她慌乱地整了整仪容,对我挤出个温温柔柔的笑来:「我听闻陛下带回来一位美人,一时好奇才会来见见,不曾想竟惊扰到了妹妹。」
我走到一旁的檀木凳子上坐下,拿着桌子上放冷的凉茶喝了两口,毫不客气道:「算年龄,我比你恐怕要大百岁有余,称我妹妹,你也不怕折了寿。」
一旁的阿乔倒是吓得脸色苍白,赶忙给我写下:「她就是深得陛下宠爱的那位顾小姐,顾盼。」
我了然。
然而阿乔的下一句话令我如坠冰窟:
「虽然没人说,但是大家都默认她是陛下的王后。」
我晃了晃神,紧紧地攥住桌沿,指节用力得发白。
那我?昨天的行为算什么?和有妇之夫有染的侍妾?
我怒不可遏,陈渡寒他明明已有后位,却缠着我不放。
他是想让我亲自体验一下从高不可攀的神明落到低贱的滕妾。
真是好一番羞辱。
我深吸一口气,蓦然疲惫地笑了一声。
陈渡寒如今这模样实在不值得我再去挂念。
昨晚他的行为让我着实不想再见到他。
我想走了。
门口的顾盼仍然维持着她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只是手中的帕子快被绞烂了。
我看得倒胃口。
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转念开始琢磨我该如何离开这里。
正当我思索时。
门口的顾盼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跟前。
我不解地瞧着她。
只见她猝然换上一脸的泫然欲泣,眼眸晶莹清冽,张嘴就来:
「我无意冒犯姐姐,只求姐姐饶了我这侍女!」
那躺在地上的侍女配合得天衣无缝,嘴里的叫声一声大过一声。
「怎么回事?」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陈渡寒进来了。
我突然明白这位顾小姐为什么这副作态。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如今竟也要卷入后院拈酸吃醋的角斗中。
陈渡寒,你好得很。
我一言不发地起身,不想看见他那张脸。
谁知他像是看不见趴在我脚下那人似的。
大步流星地冲过来,拉住我的手就要往怀里拽。
我用力甩开,面色不善地瞪着他,讽刺道:「赶紧去哄你的人,没事少来招惹我。」
他这才分了点眼神给地上趴着的顾盼。
眼神淬了冰似的:「滚。」
顾盼晶莹剔透的眼泪珠子还是将落未落,楚楚可怜,就被他一嗓子喊落了。
好一出梨花一枝春带雨。
这次是真的哭。
她抽抽噎噎地夺门而出。
阿乔也趁乱溜了出去,徒留我跟陈渡寒僵持不下。
陈渡寒把我环到他臂间,凑近我的颈窝吸了一口气。
酥酥痒痒的气流让我忍不住偏了偏脖子,却更像是亲自把弱点暴露到他手上。
他好心情地抱着我在桌旁坐下,一只手体贴地替我揉捏酸疼的腰,附到我耳边沉沉地笑道:「怎么?她惹到你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明天就把她杀了,可好?」
他低声地哄。
我懒得理他,目光转向别处。
他跟着我挪到桌子上,看到了阿乔写的字。
我慌乱地伸手想挡,他更快。
一把捉住我的手,抢走了那张宣纸。
看得笑出了声。
旋即将我紧紧地扣在怀里,声音低沉好听:「师父,你若是想知道便来问我,我对你知无不言。」
我沉默片刻冷冷地开口:「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个徒弟。」
他环着我的手僵了一下。
但他很快恢复到了若无其事的语气:
「也好,叫师父太过生分。」
他语气一转,甜腻腻的在我耳畔轻声道:「阿皎?皎皎?
「还是你更喜欢……
「夫人——嗯?」
「你……」
我登时被他恶心得头脑发昏,一时急火攻心,加上刚刚强行运转神力震伤了心脉,猝不及防一口腥甜从喉间涌上来。
我呛得不住咳嗽,殷红的血甚至溅到了他胸口的衣服上。
恍惚间我听到他颤抖着叫我名字。
我眼前一黑。
世界安静了。
10
再醒过来,又是熟悉的红绸帷幔。
只是这次我躺在在一个人怀里。
陈渡寒支着额头,黑发如瀑,像一匹光滑的黑绸垂在肩头。
他眼下隐隐有阴翳,鸦黑的长睫像蝴蝶栖息在面颊上。
我挣扎着动了动,想从他怀里起身。
他立刻醒了。
「皎皎?」陈渡寒语气中带了丝急切。
他二话不说就捉住我的手腕往脉上探。
我懒得跟他争,便由他去摸。
直到他恨不得把我全身上下都检查个遍。
我忍无可忍叫他滚,他也不恼,眼里有些失落,抱着我蹭了两下,就沉默地离开了。
临走前,捉着阿乔耳提面命仔细照看我,恶狠狠地威胁她要是我有什么闪失便要她提头谢罪。
吓得阿乔眼里噙着泪花,战战兢兢地连声应下。
待他走远后,我立马翻身坐起身,将阿乔唤来。
阿乔兢兢业业地履行她的侍女一职,听到我唤她,恨不得自己是条蜈蚣有一百双腿。
立马跑到我身边,用眼神询问我。
我对她说,我在这里实在闷得慌,想让她给我讲讲这里是什么样的。
阿乔为难地挠挠头不知道怎么给我讲。
我温和一笑:「无妨,你画出来也行。」
阿乔闻言,眼睛一亮,铺上纸就给我写写画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还贴心地给我标注上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哪里管得严格。
她在这地方待了几年,对于这里自然熟稔得令人发指。
我一边夸赞,一边不动声色地记下所有的路线。
我准备离开这里。
这天晚上,陈渡寒又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今天难得的沉默,只是静静地抱着我,没有其他的动作。
我装作困倦,也没有深究,
直到他的呼吸声在我耳边逐渐平缓绵长。
我转过身。
在黑暗中细细描摹了他的俊美轮廓。
手缓缓地攀上他的胸口。
骤然他睁开了眼,捉住了我的手。
我吓得没了动作。
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像是确定某样失而复得的宝物,随即把我团成一团塞到怀里又闭上了眼。
我在他怀里愣怔了许久。
眼底有些挣扎,但还是再次伸出手,聚起了一股寒流缓缓灌入他心脉。
这不会致死,只是会让他短时间内无法行动罢了。
果然。
在我快结束时,陈渡寒察觉到不对,猝然惊醒。
但为时已晚。
他已经全身僵硬不能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从他怀里挣脱。
我垂眸看着他。
他的眼底已是一片猩红,翠绿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是恨不得将我吞吃入腹的眼神,连眼尾都染上了胭脂般的颜色。
我从他身上翻下床,正要推门离开时,陈渡寒他竟然冲破了一线被霜冻封锁的心脉,哑着嗓子说道:「师父……求求你……别走……求你……别扔下我……」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和当年我扔他进无间道如出一辙。
我闭上眼不再去看他。
——转身,沉入夜色。
隐约听到他咬着牙,声声泣血:
「江皎皎,你最好祈祷,别被我找到。」
11
我抬手劈昏了一个巡逻的侍从。
倚着墙,重重地喘了口气,喉间又隐隐泛起铁锈味儿。
经脉早就枯竭了。
如今我还能站在这,全凭一口气吊着。
我低估了这里守卫的人数。
万万没想到陈渡寒几乎把整座宫殿守得如同铁铸。
低低地咳了声,我咬牙翻身上墙。
远远却看见主殿处火光一片,隐隐有向我这边靠近的趋势。
我悚然一惊,那些火光全是举着火把的侍卫,噪杂声一片,我隐约听见只言片语:
「搜……」「……不能放过」「活捉……」
陈渡寒已经能活动了?
我心头巨震,霜冻心脉岂是轻轻松松就能冲开的?轻则重创心脉,重则毁去修为危机性命。
——他疯了?
但那长龙般的灯火已经逼近了,我顾不得思索,纵身向下一跳,落入层层叠叠的林叶之间。
树影婆娑——
我在灌木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地上堆满了枯枝烂叶甚至动物的尸体,腐烂的气味萦绕在鼻端。
「咳……」
我扶着一株树干,大口地喘息,缓缓滑坐到地上。
在这里依稀可以窥见远处的灯影绰绰。
现在正是他们搜查的高峰。
我只要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这段时间过去就可以离开了。
我这么想着,缓缓松了一口气。
顿时胸腔血气上涌,一时没压制住,喷了出来。
我颤抖着手捂住嘴,黏稠的血液仍从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漏出来。
这具身体的情况是越发江河日下。
除了是一具神体之外,和凡人没什么差别,甚至比凡人还要脆弱些。
我蜷缩起身子,咽下口中的咸腥。
在枝桠间静静等待搜查的人群偃旗息鼓。
12
一滴水砸到我脸上。
我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要下雨了。
很快暴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倾下来。其磅礴之势颇有金戈铁马的意味。
我正打算换个能躲雨的地方。
突然听见隐隐有人声向这边靠近。
隔着雨幕不甚清晰,但我很快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
扶着树干站起来,踉跄地向深林里跑去。
但是身后追兵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我体力不支,别无选择地缩到灌木丛中,借着地上的枯枝和杂乱无章的野草做遮掩。
雨势也为我创造了庇护。
但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这里。
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刚这里有人,给我在附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是陈渡寒。
他的声音还有些颤,但语气中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是!」
侍卫纷纷应下,散向四面八方。
我不知道陈渡寒走了没有。
空气中只剩下绵延不绝的雨声。
突然胸口没压下去多久的血气又有反噬的征兆,我死命地捂着嘴,低低地咳了声。
然而就是这一声,有一个脚步声猝然靠近我的藏身之所,电光火石间,我笃定这人就是陈渡寒。
二话不说撑起膝盖,想要起身逃跑,然而我没想到我身后就是一个几乎垂直的斜坡。
我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一路滚到坡下,后背重重地撞到了一棵巨大的树干。
几乎是在下一秒,我哇的一声呛出压在喉间的那口血。
随后失去了意识。
13
我是被冻醒的。
寒冷顺着皮肤钻进骨头缝隙,我哆哆嗦嗦地拢紧衣服,却听见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
像是铁链与石板的摩擦。
我这才发现我的手腕脚踝全被沉重的锁链严丝合缝地铐着,锁链由玄铁打造,坚硬无比,任何动作都会带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抬头望向四周,我似乎被锁在一个巨大的宫殿深处。
正前方有一条长长的夹道,一排排四方青石灯柱,清香的松油弥漫在空气中,晕黄的松油光映照得这里如同白昼,灯火稀疏,却有些许绮丽阑珊。
「醒了。」
一道声音从我背后乍响。
我转头看过去,只见一道人影静静地立在灯火之下的黑暗里。
如豆灯火勾勒出他流畅漂亮的下颚线。
半张脸映在光亮中,橘红色的火苗跳跃在他的眼瞳里。
却没有让那双绿得发沉的瞳孔染上半点暖意。
他抬脚缓缓向我走来。
我有所预感陈渡寒这会儿的情绪不对,我只能尽力地把自己向后缩,但锁链长度有限,没缩几下就绷得笔直。
我无处可藏,就这样暴露在陈渡寒面前。
他走到我面前,半跪下,攥着我的小腿向他一拉——
我不受控制地向他滑去。
他再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甜蜜诱人:「师父,为什么又把我丢下呢?」
我挣扎起来,铁链哗哗作响,很快就将腕间的皮肉磨得通红,但他仅仅一只手就摁住了我的一双手腕。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下蜜糖:「只有我把你折断了,掰碎了,你才能乖乖留在我身边吗?」
他松开我的手腕,让我跨坐在他的腿上,这个姿势暧昧至极,但当他的手按住我尾椎那块骨头,亲昵地抚摸时。
我的瞳孔放大了,我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陈渡寒他想要毁了我的神体。
我更加不要命地挣扎起来,手腕脚踝洇出殷红,他将我双手折到背后。
我真的怕了,试图阻止他:「……陈渡寒……我错了……我已经没有神力了……我真的不会走了……我求你……别……呃——!」
我生生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拦在齿间,尾音都带着嘶哑。
抖如筛糠。
陈渡寒捂住我的嘴,甜丝丝的声音像个讨糖吃的孩童:
「师父,留着点力气一会叫吧。」
疼。
太疼了。
揉碎又强行聚到一起的疼。
陈渡寒的手指按着我的尾椎,那里是神骨的位置。
每一位神明都有,那是受凡间信仰温养出来的一块骨头。
也是神体区别于凡体的地方。
他将魔气硬生生推进神骨,对我而言无疑是一场凌迟似的酷刑。
我的齿缝有丝丝血渗了出来。
陈渡寒见到,脸色顿时阴沉如水。
他松开我的手,毫不留情地掰开我的下颚,将虎口抵在我的齿间。
我一言不发地仰起头,脸色白得像是象牙石雕,冷汗混着嘴角来不及吞咽的口水一同流进衣领。
浑身的重量全靠挂在他臂弯才得以维持。
陈渡寒抱着我轻声地哄,声音低哑温柔,动作却是丝毫不见手软。
我甚至不知道这场漫长的酷刑过了多久才结束。
我再次神志不清地昏了过去。
14
朦胧之间有人扶我起来,将苦涩的汤汁喂进我嘴里。
我顺从地吞咽。
那人细腻地给我拭了嘴角,理了理我汗湿的鬓发,我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
反复如此几次。
我不曾清醒过。
这里不见天日,恍惚中我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只记得自己睡了很久。
14
再醒来时,我拼着一口气狠狠地将自己咬出血。
眼前朦胧的景象总算是清晰了些。
只见阿乔端着一碗棕黑色的药汁,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怯怯地看着我。
见我挣扎着想起来,她连忙放下手里的药碗,将我扶起来。
我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气若游丝地问她:「我睡了多久?」
阿乔犹犹豫豫的给我比了个三。
「三天?」
她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又给我比画了半天。
我这才得知,我竟昏睡了快三个月。
陈渡寒是打算让我在这睡一辈子?
我闭上眼睛,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但我现在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更不要说逃跑了。
我问阿乔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躲躲闪闪不告诉我。
我只得作罢。
她见我不语,又端起了那碗棕褐色的药汁,递到我唇边。
我闻到味就觉得恶心,看也不看。
病恹恹地躺回软垫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阿乔傻了眼,束手无策地盯着我的背影。
这时有人进来了。
鞋底踩在青石砖上,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心头。
我半天没听到动静。
直到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你下去吧,我来喂她。」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靠近,我突然被人翻了过来。
陈渡寒撑在我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对上我空洞的瞳孔。
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没有躲开。
他抿唇不语,眸光明明灭灭。
半晌,他起身端起那碗药汁,重新递到我唇边。
我被那苦涩的味道呛得皱眉,扭头想躲开。
谁料动作幅度太大,撞得装药的碗一倾——
大半数泼到了他的袖口。
我看着他,猝然笑出声,眼底满是挑衅。
陈渡寒被我泼了半碗药,没有同我猜想的那样面色不虞,他沉默地放下碗,只是叫人再熬上一碗。
「陈渡寒,你何必这样呢。」
我冷冷地瞧着他。
「这副破烂身子,不是拜你所赐?」
他的脸色顿时苍白,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
只能远远地又看了我一眼,逃也似的走了。
剩下的几日里,陈渡寒没有再让我昏睡。
除了阿乔会来给我送上一日三餐之外,我见不到任何活物。
其间那位顾盼顾小姐也来了一次。
言辞间尽是挖苦嘲讽。
大意我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伏在地上,没搭理她。
她絮絮叨叨了一会可能觉得没意思。
一步三摇地走了。
趾高气昂得像只斗胜的乌眼鸡。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直到有天阿乔给我送饭的时候,我无意提起顾盼。
阿乔突然脸色惨白,竟是捂着嘴吐了出来。
阿乔哆嗦着身子告诉我,陈渡寒知道顾盼来过后,就下令把她舌头拖出来,活活钉满钉子,然后随手扔给了某位下属。
我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
从阿乔口中我了解到,陈渡寒行为一日比一日乖张,性格阴晴不定,大肆追捕当年神界的漏网之鱼。
手段也愈发残忍。
阿乔不能在这里久留,很快这里又剩下我一个人。
我坐在绒毯上,眼神空茫。
头一次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
或许我当初真的应该杀了陈渡寒。
甚至在那之前,我不应该心生怜悯,就此埋下祸端。
我合上了眼,长久,叹了一口气。
16
陈渡寒隔三差五会到这里,缠着我变着花样地做。
一点厌倦的迹象都没有。
在我实在受不住含着哭腔断断续续讨饶时他才食之髓味地让我缓两口气。
抱着我擦洗干净,塞进被窝抱着我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撒娇抱怨。
又有那个不长眼的魔物想纂位弑君,杀他的时候血溅到了身上,害他不得不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过来。
我每次都不等他说完就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今日他一番折腾后从身后搂着我给我解释顾盼就是当年那个黏着他想以身相许的女子。
我迷迷糊糊地讽了他一句:「来者不拒。」
他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病,一言不发地把我生生从睡梦中拖起来。
最后我已是泣不成声,连哭喊的声音都是发不出来,颤抖的手指痉挛地拧着被单,又被他一根一根地扳开,十指相扣地摁在耳边。
我彻底昏过去时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师父平日里是不照镜子吗?若不是那女子眼睛生得有几分与师父相似,我岂会容忍她兴风作浪。」
他甚至还有几分委屈。
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茫然地盯着他,眼尾是通红的,微润的水光闪烁的碧绿眼眸,断断续续发出神志不清的呜咽,声音颤抖得不成调。
恍惚间瞥见他左胸口有一条狰狞蜿蜒的疤,一闪而过。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
17
我做了一个梦,是我将陈渡寒扔下无间道的那日。
他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眸狠狠地撞进了我的瞳孔。
不只有哀求,还有满腔破碎的热忱。
我突然有些呼吸不上来,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师父……」
我突然睁眼,陈渡寒下颚抵在我额头,模模糊糊地呢喃。
他一条胳膊圈着我的腰,勒得死紧。
——难怪我半天呼吸不上来气。
我微弱地挣了挣,没挣开,反倒是惊醒了陈渡寒。
他猛地起身,伸手要扼住我的喉咙,看见我后,眼底的锋利才微微软化。
刹那间,他与我梦境中的那双眼睛巧妙地重合了。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神使鬼差般地,伸手抚了抚他的脸。
他愣了愣,旋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呆呆地愣在那,像是一个冻久了的小动物突然被温暖包裹的僵硬。
我猝然从幻觉中惊醒,尴尬地缩回了手。
陈渡寒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底如同久冻的寒冰融化成一汪绿莹莹的春水,泛着春光乍泄的温暖,眼角眉梢尽是满足的笑意,宛如一只被摸顺了皮毛的猫。
颇有些年少时的模样。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忍了又忍还是犹豫地问出了口:「你胸口的伤怎么弄的?」
陈渡寒把我被他压住的头发扯出来,细心地给我揉了揉头皮,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个啊,不小心弄的。」
我忍不住追问道:「……是在无间道里……」
他含着笑看着我,慵懒地嗯了一声。
我哑然。
半晌有些不自然地又问:「……还疼吗……?」
他来精神了,捂着疤痕软着语气跟我撒娇,眼底尽是狡黠:「师父多疼疼我就不难受了。」
我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懒得跟他继续斗法。
但陈渡寒一时间没完,我察觉到他又有蠢蠢欲动的意思,连忙说我要喝水,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给我倒水。
看着他的身影,我有些恍然,一时间竟有些贪恋这难得的温情。
但我敛了敛眼底的神色,又恢复到之前的无动于衷。
18
我依旧被囚在这间宫殿,但与之前不同,陈渡寒没再将我锁起来,并且时不时给这里添置些东西,在我能活动的范围里铺满了动物皮毛制成的地毯,一脚踩下去能没到脚面。
四周摆满了斗大的夜明珠,灯火也是不间断地燃着,用的是千金难求的鲛人灯,我猜他发觉了我怕黑,于是这里除了睡觉其他时候都明如白昼。
而自从那一日后他频繁地到我这里,而且愈发的蹬鼻子上脸,全然没有先前的小心翼翼。
扰得我烦不胜烦。
19
直到有一日。
给我送饭的人不是阿乔,而是一个我瞧着有些熟悉的姑娘。
那姑娘见到我,先是一言不发地跪下对着我就是一个郑重其事的叩首。
我吓了一跳,忙让她起身,那姑娘对着我句句如同杜鹃啼血:「霜司大人!求您救救神族!」
她拽着我的衣摆,指尖用力到颤抖。
我认出了她。
当年在神界有过一面之缘的玉兰花使温白,那时我与她并不熟悉,只是依稀记得她是北冥神君的人。
她呜咽道:「神界被屠时,北冥神君在闭关中,全然不知情,如今出关,见到神界此景,勃然大怒,就要跟陈渡寒决一死战。」
温白缓了缓情绪,又道:「北冥神君他如今刚刚出关,根基尚且不稳,如今又失了凡间的信仰,那陈渡寒可是将十二上神都亲自剜去脊骨的人!北冥他又如何打得过陈渡寒这个疯子?!」
我缓缓开口:「那你来求我,图的什么?」
她阖了眼眸,隐去了神色,戚戚然地说:「霜司大人您如今也是身陷囹圄,为何不拼死一搏!杀了那陈渡寒,血债血偿?!」
我苦笑一声:「我何来的命搏?如今神体被毁,更是一点法力也无。」
她急急地抓住我的手:「没关系,陈渡寒他对您全然没有防备,您杀他轻而易举!」
我沉默不语。
她不敢久留,害怕惹人怀疑,塞给我一把匕首后就离开了。
临走前充满希翼地看了我一眼。
我慢慢地露出手中的匕首,银色的刀刃泛着冷光,粼粼的刀光映在我脸上,渗进我的瞳孔。
——月华一般明亮。
20
是夜——
陈渡寒一如既往地来了,他凑上来腻着我,献宝似的打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只温润透亮的玉镯,像一圈羊脂般细腻的质地。
「只有这洁白无瑕之物才配得上师父。」
他笑吟吟地抱着我,给我套到手腕上,纤细的手腕和这白玉镯竟一时间难以分辨,有些许诡异的相得益彰。
我任由他摆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身下的毛毯的长毛。
那把匕首被我藏在了枕下的被褥中。
我脑海里仍是温白和我刚刚那段对话,全然没注意陈渡寒跟我说了些什么。
听见他问我好不好,我下意识就嗯了一声。
一阵天旋地转。
陈渡寒把我打横抱起来转了个圈,脸上的表情像是得了糖吃的小孩子,一双眼眸笑意盈盈,语气中是抑不住的喜悦。
末了,他把我放下来,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
「师父今年当真陪我守岁?」
我微微一怔。
除夕快到了。
是了,在陈渡寒还是个孩子时,我便年年除夕陪他守岁,主要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意在陪他渡寒迎春。
每年的那晚,我会与他坐在廊下,拥着手炉,温一瓮酒,裹着厚厚的狐裘,看廊前积雪,看檐上挂冰。
在晨光熹微中相拥而眠。
直到那一年我将他打入无间道,跟他约好的年自然是没有过成。
我望着他笑弯了的眼眸,蓦地心头涌上一阵酸胀。神使鬼差般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抱住我,在我颈间蹭了又蹭,像某种大型犬科动物撒娇似的。
我敛下了眸底的挣扎,别过头,看向匕首所藏的位置。
他似乎有所察觉,抵着额头,软着声音问道:「师父似有什么心事?」嗓音甜蜜,一如他向我撒娇时的语气。
我却不寒而栗,陈渡寒他对我的情绪太过敏感。
无法,我只能强装镇定转头安抚他:「无事,就是想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果然心满意足地笑了,抓着我又是一顿卖乖。
冷汗几乎洇透了我的脊背。
夜里我朦胧间总觉得有人盯着我,像某种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隐隐露出獠牙。
——我猝然惊醒。
却见陈渡寒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奇异的情感。
我看不懂。
但他拍了拍我的背,将我拢进怀里,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他一走,我就连忙掀开被褥,检查匕首还在不在。
所幸,匕首的位置分毫未变。
我松了一口气。
打那天之后,陈渡寒对我的约束更加宽松,有一次我向他提出我想要出去,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同意了。
只是全程都紧紧地跟在我身边,眼珠子恨不得黏在我身上。
我无可奈何地道:「你怕我飞了不成?」
他不言语,向我温柔地笑了笑,但是脸上还是一闪而过了犹疑的情绪。
午后的阳光黄金融化般明亮,斑驳的光线穿过林叶间隙映入眼眸,我许久没见过阳光了,被灼得眯了眯眼睛。
我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稍稍受些冷风,就是一场昏天地暗的咳嗽伴随着整夜的高烧不退。
我捂住嘴咳了咳,陈渡寒立马紧张地替我拢了拢斗篷,毛绒绒的狐狸毛在脖颈围了一圈,只露出小半张脸,面孔有种病态的苍白,像是昂贵的白瓷刷了一层釉。
我垂下长睫,攥紧了手心,稍稍蹭去了手心那几点殷红。
——我时日所剩不多。
我与他的相处日渐温馨,倒是相安无事地到了除夕前夜。
那日陈渡寒异常兴奋,神神秘秘地将我眼睛蒙住,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将匕首藏进袖口,轻声说好。
他揽着我,将我严严实实地裹在他的狐裘中,眼前是黑暗一片,我只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阵阵和陈渡寒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我眼前的布条被取了下来,入眼便被一片白茫晃得愣神,凡间的雪大得吓人,山河间尽是一片皑皑白雪银装素裹。
——还有熟悉的故居。
那是我和陈渡寒曾经的住所。
他像个孩子一样拽着我走进去,我由着他来,眼神有些茫然,有种时空紊乱的错觉。
好像我们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仍是我疼爱的渡寒。
陈渡寒将这里修缮一新, 穿堂里摆放着中堂,长案,太师椅,茶几等,地上铺着沉稳大气的褐黄两色的云石,华丽暗敛,贵气横生,案几上的香炉燃起袅袅香烟,如丝如缕。
他甚至动手写了一副对联,想要贴在门口的柱子上。
我看着他立在门前,托着下巴上下端详对联贴得正不正时,破天荒地笑了出声:「歪了,往右一点。」
陈渡寒回头看我,有些惊喜,他忙不迭地把对联摆正,转过头问我:「师父,这样呢?」
我笑着给他点了点头。
他顿时眉开眼笑。
那日我们做了和全天下芸芸众生一样的事,贴福字挂花椒扫门前雪,像是最寻常不过的一户人家。
最后并排坐在门前的屋檐下,陈渡寒不知又从哪里挖出来一坛酒,架在红泥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地煮,酒香四溢,竟是难得的安逸。
——晚来天欲雪。
天色已深,鹅毛似的大雪如期而至,陈渡寒将我裹在他怀中,下颚抵着我的肩,长长的鸦睫安静地覆在脸上,轻轻颤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没有赶他起来,陪着他安静地在风雪中相拥。
但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21
耳际突然乍起一声大喝:
「三界祸星陈渡寒!速来受死——!」
震得我胸口一阵翻江倒海,闷哼一声,鼻腔溢出一丝血。
声如洪钟,定是灌了内力,我如今脆弱得像一盏摇摆微弱的油灯,这一声险险去了我半条命。
陈渡寒猝然睁眼,将我的耳朵捂住,面色冰冷,眼神锋利得如同冰凌。
他将我护在身后,面色阴沉地盯着来人。
——来者正是北冥神君。
只见北冥神君一袭白衣,衣袂翻飞,端的是一派纤尘不染的谪仙模样。
只见他神色冷峻,眉宇间尽是大义凛然的神色,本命神器「长决」剑尖直指陈渡寒,剑稍的冷光被漫天白雪一衬,更是泛着森森寒意。
他看到躲在陈渡寒身后的我,神色更冷了,眉头拧作一团,眼神间尽是嫌恶:
「当年委你大任,派你斩杀陈渡寒,你非但没完成任务,引起大乱,还包藏祸心私自留他一命!导致如今神界被毁,凡间信仰尽失!」
陈渡寒搂着我的腰的手猛然收紧,手背青筋暴起。
顿时眼尾泛红地看向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从齿间挤出来似的,哑声道:「……师父……你当时……」
我没听清他说什么,剩下的话就被北冥的声音盖了过去。
他很是看不惯我和陈渡寒耳鬓厮磨的模样:
「霜司后人如今堕落至此,竟只能靠着献身讨好使神界覆灭之人才得以苟且偷生!江皎皎,你的脸面何在?!」
我对此不置一词。
但是陈渡寒的反应比我激烈得多,他不等北冥神君说完,就对他掀起了一道滔天的魔息,直冲他面门刮去。
他那张俊美苍白的面孔从未有一刻同此时般冰冷森然。
瞳孔处燃着明晃晃的杀意。
北冥神君提剑就挡,但陈渡寒疯起来的实力岂是他一个失了信仰的神明可以轻松对付的。
他把长决舞出了虚影,令人眼花缭乱的一阵剑影,劈头盖脸地斩向陈渡寒,却被陈渡寒抬手两指轻松夹住,顿时如同泥牛入海,分毫不动。
北冥神君沉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陈渡寒,你以为你能轻易杀我?」
「哈。」陈渡寒逼近他的脸,从牙关里道,「何止?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铮——
两人相交激战时卷起的气流一圈圈扩散,方圆一里内的雪花被掀起,形成了一片空地。
很快,北冥渐落下风,险些被陈渡寒几招一击毙命,他似有所不甘,突然拧身向我袭来,一剑指向我的眉心。
我躲闪不及,这一剑要是戳在我身上,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逐渐逼近,突然眼前掠过一阵冷风,还带着酒香的衣摆扫过我面颊。
「呲——」
陈渡寒硬生生替我挡下这一击。
同时,北冥神君也被陈渡寒堪称暴怒的一击狠狠地砸向一旁,陈渡寒紧追过去,面色如霜,五指成爪从他的心脏处狠狠穿透!
北冥挣扎地痉挛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这时,陈渡寒才像恢复了感知,捂着肩,唇色随之苍白。
他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明明疼得厉害,眼神却是亮得吓人:
「师父——」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怔怔地低头——
一把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他的心口。
那只手甚至还转了一圈。
顿时陈渡寒额角渗出冷汗,脸色惨白如雪。
他看着我的眼神中有什么东西彻底地碎裂了。
闪着微光落进眼瞳的深处。
但他似乎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
那持着匕首的正是我的手。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陈渡寒,你戮尽神界,为祸天下,作恶多端。
「这一刀,你是我一手培养,如今便是我清扫门户。」
我一把将匕首拔出,温热的鲜血溅出,陈渡寒轻微地晃了晃,却撑着没有倒下,而是眼神执拗地看着我。
我突然缓缓地绽开一个笑:
「但我是你的师父,你的如今与我脱不了干系。
「是我有愧于你,害你心生恶念行为乖戾。」
我温柔地看着陈渡寒。
缓缓开口,唇角发白:
「这一刀……
「就由为师替你受吧……」
鲜血从我嘴角缓缓溢出。
我感受着身体的变化,露出了个堪称解脱的眼神。
陈渡寒这才意识到不对,但是为时已晚。
那把刀的创伤已经完完全全原原本本地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他顿时目眦欲裂:
「师父……师父——!」
我的眼神已经涣散了,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抬手,替他抚了抚耳鬓垂落的一缕发丝。
远处犬牙嶙峋的地平线上射出新年的第一缕光线。
我轻声道:「渡寒,春天到了。」
那只手终于从他耳畔滑落。
随着江皎皎的死亡,藏在陈渡寒身体里被封印的魔骨和那段被抹去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那也是个极冷的冬天,有个神仙似的人抱着他。
从此便予了他十几年的春日。
旷野无声,只有晨曦的微光映着落了一晚的皑皑白雪。
陈渡寒仿佛凝固了,肩头早已覆了一层霜雪。
半晌,轻得像一片雪花融化的声音响起:
「师父……你说好了要陪我守岁。
「……你怎么又食言。」
他语气有些撒娇似的抱怨。
似哭似笑。
「……渡寒……以后都没有春天了……」
春日的第一轮朝阳终于升起了,而他永远走不出那个寒冬。
番外——
我叫江皎皎。
是个破落的商贾之女。
从能直立行走以来,我就陆陆续续地承包了家里的一系列活儿。
煮饭补衣服割猪草。
我爹江海平,是个穷酸的秀才。
我娘常晓梅倒是颇有些家底。
不过为了填我爹读书这个窟窿,早就一个铜钱都抖不出来了。
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
我每日只能哆哆嗦嗦地举着一瓢水倒进锅里。
煮开。
然后看着比我人大的锅发呆。
关键是没什么东西能下锅了。
我还有个鼻歪眼斜的弟弟,叫江生生,成天流着口水把手指头吮得发白。
我娘倒是疼他疼得紧。
有次我在厨房给灶里加柴火,他凑过来要闹我,我懒得理他,他伸手就要抢我手里的干柴。
结果炉灶一阵噼啪,炸出了几粒火星子,其中一颗蹦到了他的手上。
这傻不拉几的熊玩意,愣了半天才卯足了劲敞开喉咙哭。
光打雷不下雨,干嚎了两声就把我娘吸引了过来。
江生生简直就是常晓梅的心尖子肺叶子眼珠子,成天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
我娘看见他坐在地上,哭得见牙不见眼,吓了一跳,冲上来就搂在怀里叠声地哄。
我弟哭得有气无力的同时还知道栽赃嫁祸地指了指我。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那偏心的娘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却又是个重男轻女的主。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就感觉眼前一花,头就偏向了另一边,力道之大险些拧断了我的后颈。
我娘常晓梅指着我的鼻子痛骂一顿,用的还是胸腔共鸣丹田发力,唾沫星子能蹦二里地。
——村口看路的大黄狗见了都要夹着尾巴退避三舍。
我把头掰回来。
恶狠狠地瞪着我娘:「我没打他!」
常晓梅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枯瘦如柴的手指头在我面前颤颤巍巍地抖了好几下。
吊着嗓子骂道:「你个赔钱货!我生你养你你还敢跟我顶嘴!你弟哭了就是你的不对!你是觉得翅膀硬了能飞了是吗!」
我面无表情地一伸手。
——抹了抹飞到脸上的唾沫。
常晓梅给我气得半死,翻着白眼,哆嗦着嘴唇「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来个所以然。
只能车轱辘似的来回用那几个词骂骂咧咧。
我听得耳朵起茧。
捂着耳朵一溜烟跑到后院的房子里。
——临走前狠狠地踩了江生生那个王八蛋一脚。
意料之中的,常晓梅今晚没给我饭吃。
我正值抽条的年纪,半夜三更饿得眼冒金星,无法,我只能捂着疼得一抽一抽的胃,蜷成小小一团缩在柴垛里。
半梦半醒之间,我跟前立了个高大的黑影。
我猝然惊醒,因为我生得不同于常晓梅那般刻薄,反而生得色如春晓,眉目如画,于是常有心怀不轨的好色之徒突然造访。
我迅速伸手拾起身下的柴火棍,凶狠地向那人轮去,带起一阵风声。
那黑影只是抬起了手,轻轻松松地就把我缴械了。
我大惊,断定这人不是善茬。
只能一边后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算趁其不备溜出去。
借着窗棂投射进来的月光,我终于看清这人的脸——
出乎意料的,他长得可真好看,像画出来的人物似的,鼻梁挺直,眉毛像蘸着浓墨的丹青一笔勾勒。唇色有些淡,最特殊的是那双翠绿的眼睛,像映着月色的一汪春水。
我呆住了。
「皎皎……」
那人轻声低语,不知道是在叫给谁听,我又警惕了起来,厉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愣了愣,旋即竟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好听:「我认识你啊。」
我顶着一脑门疑惑,正打算开口再问,突然饥肠辘辘的胃又是一阵绞痛,我难受地捂住了腹部,身子弯得像一把弓。
那人蓦地紧张起来,连声叫我名字,问我怎么了。
我只得虚弱地回了个「……好饿。」
他愣住了,很快有些生气的样子,一把把我捞进怀里,就向屋外走去。
我还没来得及张口喊他放我下来,就见他脚离了地,带着我飞了起来!
我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当鹌鹑。
那晚很奇妙,他带着我去附近的城镇上吃了好多东西,热气腾腾的馄饨,咬起来烫嘴的汤包,还有甜丝丝的松子糖。
我舍不得吃松子糖,外面琥珀色的糖壳都快被我攥化了,才小心翼翼地塞到嘴里。
真甜。
那人很纵容我,我人生头一次感受到了被人宠着的滋味。
和松子糖一样。
甜得我舍不得吃掉。
他把我送了回去。
我知道他叫陈渡寒。
我不认识这三个字。
但我牢牢地把它刻在了心底。
我知道的陈渡寒是个很厉害的人,他神出鬼没,但是大多时间都会在我身边。
有次我踩着那张四条腿参差不齐的凳子做饭时,重心不稳差点一头扎进锅里。
是陈渡寒一手揪住了我的后领子,我才幸免于难。
从那之后,他就替我站在灶前头,黑着脸搅动锅里的东西,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想给里头撒两把砒霜进去。
但是当常晓梅进来时,他又会消失不见。
我笃定。
他一定是只有我知道的神仙。
陈渡寒陪伴我一天天长大,从总角之年到二八年华。
我出落得愈发动人,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见过我的人都说好看,上门提亲说媒的更是踏破了门槛。
常晓梅一直没有答应,她盘算着把我卖个好价钱。
但我一直郁郁不乐。
因为陈渡寒。
我早就喜欢上了他,他看我的眼神虽然日渐痴迷,但目光深处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哀伤。
他好像在透过我缅怀故人。
我很难过。
县老爷上门提亲,要纳我作小妾。彩礼给得晃花了常晓梅的眼。
她当即连声答应,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门。
我靠在一棵树下,看着她不言语。
三岁小儿都知道,那县主是的肥头大耳花甲之年的老头。
上个厕所都一步三摇,气喘吁吁随时可能断气。
嫁给他。
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那个屡试不中的秀才爹,探出头瞅了眼明晃晃的黄白之物,嘴里嚷着「之乎者也」摇着头背着手,嘟嘟囔囔地走了。
江生生拍着手幸灾乐祸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我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他哭着找他妈去了。
我冷笑一声,常晓梅还指望着我发财呢,这会她肯定不敢动我。
陈渡寒突然消失了一阵子。
直到我穿着大红织金的婚服,被架进迎亲的轿子里,他都没有出现。
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声势浩大地一路向县老爷的府邸走去。
我被人搀下了轿子,走进偏门,直到要跨火盆那一刻,我感到一股劲风扫过,垂在胸口的盖头都被掀了起来。
我看到一条修长有力的腿,一脚踹翻了地上的火盆。
耳边突然乍起尖叫和哭喊,县府乱成一团,一片混乱中,我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是陈渡寒。
我紧紧地揪着他胸口的布料,眼前是一片红彤彤的颜色,我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腾空而起,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
但我异常的安心。
没过多久,他停了下来,但并没有把我放下来,而是继续抱着我走进了什么地方,直到把我放在一个类似于床的地方。
我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红着眼睛就凶巴巴地问他:「你早干嘛去了!
「我差点就嫁给别人了!」
他垂着眼帘,半跪在我面前,拢着我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我没想到……我是想给你准备一个更好的婚礼。」
我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恨恨地捶了他几下,他肩头很硬,砸得我手疼。
气得我半天没理他。
他反倒是笑吟吟地替我揉捏手。
陈渡寒没骗我,他确实在为我准备婚礼。
与他成婚那日,我穿着绣红霞云纹连珠瑞鸟纹锦鲜红长裙,头上是玳瑁鏻凤凰展翅红珊瑚雕六面镶玉嵌红翡滴珠步摇簪,红如火的滴珠垂在额前摇曳生姿,犹如凤鸾衔珠。
身上加了蕊红绣缂丝瑞草云雁深衣,随着步履优雅而散开,瑞草像是迎风摇曳舒展一般风姿绮秀。
他牵着我的手一同走进高高的大殿中。
那时我才知道,陈渡寒从来不是什么神仙,他是传言中生啖血肉的魔界之主。
但我所知道的陈渡寒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他不伤人不作恶,反倒是对魔界治理有加。
与他成婚后,他对我愈发宠溺,称得上百依百顺,但我心底始终有一道坎儿。
就是那个曾经在他眼底驻足的故人。
但我实在没勇气问出口。
直到有一日,我在他的大殿里翻出了一幅画像,画上是个漂亮的神仙姐姐,但我纳闷,这仙女眉眼和我好像有些相似。
画卷的一侧有一行笔走龙蛇的字迹:「霜司神使江皎皎」
我大惊,这仙女竟然和我同名?
我拿着画卷找到了陈渡寒,和他当面对质,红着眼眶质问他是不是把我当作画中人的替身。
他只是愣了愣,旋即把我抱进怀里,轻声哄道:「不是替身,你就是江皎皎。」
我不解地看着他。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专注地看着我,亲了亲我泛红的眼,低声道:「你不必记得……只用知道从始至终我爱的都是江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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