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核辐射的人可以治愈吗?
如果距离辐射源仅有 65cm,人能够坚持存活 83 天。
这是日本核临界事故后,日本人「强行」医学观察,获得的「宝贵」数据。
1999 年,两个日本工人,亲手制造出了一个裸露的核反应堆。
他们就站在核反应堆旁,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人的一生,已经在这一刻结束了……
蓝色的辉光
1999 年 9 月 30 日,初秋。
一切与以往并无不同。
闷热的厂房,枯燥的工作,同事的催促,领导的咒骂。
只有想到等待在家中的妻子和儿子,大内久心中才会燃起些许热情。
大内久出生在日本茨城县东海村,这里是个有些特殊的地方。
1963 年,日本第一座非营利实验性核电站在东海村投入运转。自此,无数的核电站在这里落成。
这里是日本核能发电的摇篮,是日本著名的原子城。进入这些工厂工作,也随之成为大多数本地人的未来规划。
大内久就是其中之一。
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大内久近二十年的人生,都是在各个工厂中度过的。
而他现在所就职的,是日本住友金属矿山公司下属的 JCO 核燃料制备厂,隶属于日本四大垄断财阀之一的住友集团。
这算是一份十分体面的工作了。
大内久入职不久,他很珍惜这份工作,只有妻子总是担心他的安全问题。
「你放心,领导们已经说过了,这份工作没有危险的。」
而就在前一天,也就是 9 月 29 日,因为工厂急需出货,他被通知调换部门,专门做二氧化铀转化工作。
今天算是他在新岗位上工作的第一天。
其实,懂一点的人都知道,转化工作是有一定风险的,只不过大内久并不了解「风险」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十分机械地,跟随着同事们一起而已……
转化厂房内充斥着化学原料刺鼻的味道。
大内久和同事筱原理人开始了转化作业。
监管两人的执行上司横川丰就坐在一墙之隔的办公室内。
按照流程,大内久和筱原需要将粉状原料铀与硝酸配置成为粗制硝酸铀溶液,然后将硝酸铀溶液倒入沉淀槽内进行反应。
意外就出现在倾倒的过程中。
大内久右手徒手高举漏斗,站在沉淀槽边。
筱原抬着装满硝酸铀的不锈钢桶,将其倾倒进漏斗。
1999 年 9 月 30 日,10 点 35 分。
耀眼的蓝色辉光在转化室内一闪而过。
此后,是一片混乱。
辐射报警器发出尖锐急促的警报声。
晕倒前,大内久和筱原意识到出了大问题,但他们并不知道,那一阵蓝色辉光是核裂变所产生的契伦科夫辐射。
同样,他们也并不知道这道蓝色辉光所携带着的死亡射线,瞬间就已经将他们的肉体摧毁。
他们还活着,但从某些角度来看,他们又已经算不上「还活着」了……
核临界事故
大内久是在昏迷中被「搬运」出工厂的。
恢复意识后,他开始恶心、呕吐,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症状开始逐渐减弱。
这似乎也不算什么?
核辐射他是知道的,也理解字面的意思,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至于具体的危害,这不是一个生活在 1999 年的,高中毕业的工人会了解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JCO 高层和住友集团管理人员却在不断否定事故的真实性。
「这绝不是核临界事故!」
只是警报器响了而已,又没有发生爆炸!?
所有人依旧抱着侥幸心理,没人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没人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
核临界事故,是核裂变达到了持续进行连锁反应的状态,失去控制,造成能量和放射性物质的释放。
虽然没有爆炸,但此时的转化厂房内,俨然已然成为了一个小型的核反应堆。
JCO 内部一片混乱。
直到距离事故现场 1.7 公里的日本原子力研究所,率先通过中子检测器发现了异状。
JCO 才终于无奈地,在事故发生的半个小时后,也就是当日 11 点 05 分,向日本科技厅发送了第一份报告。
而直到 12 点 07 分,事故发生的 1 小时 37 分钟后,大内久和筱原、横川才陆续被送到了茨城县国立水户医院。
到达医院时,发生在大内久身上的那些恶心、呕吐、晕眩的症状已经全部消失了。
除了当时高举漏斗的右手有些红肿外,看不出丝毫异样。
「大概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大内久是这样认为的,躺在病床上的他,此时脸上还带着微笑。
但事实,却远比他认为的残酷百倍。
经过血液检测,院方发觉三人体内的淋巴细胞数量在急剧减少,大内久尤其严重。
他距离辐射源仅有 65cm,这实在是太近了……
单大内久个人,就遭受到了约 16 到 23Gy 的辐射量,是普通人年上限的 2 万倍。
1999 年 9 月 30 日,15 点 25 分。
大内久三人被送到了日本放射线医学综合研究所。
除了发热,他的身体依旧没有表露出任何其他症状。
似乎真的「一切都好」。
但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明白,大内久的身体所表现出来的「健康」,是真正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两天后,他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脱水症状,原本红肿的手,也开始有了发黑的趋势。
最为恐怖的是,大内久体内的白细胞数量在极速下降,此时已经不足正常人的十分之一。
作为人体第一道防线的白细胞全部被摧毁,这代表着大内久体内的免疫系统彻底「罢工」,任何一种细菌或病毒,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大内久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被医护人员安排住进了无菌病房。
他依旧乐观:「不要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是的,我和儿子都等着你。我们爱你。」大内久的妻子穿着无菌服,紧紧握着丈夫的手。
她并没有被丈夫的话安慰到,她只是在强颜欢笑。
两人高中毕业走到一起,十几年来一直十分恩爱。
他们的儿子刚上小学三年级,家里修建的房子落成不久。
明明她从不奢求更多,只想和家人平凡地幸福着,却不知道为什么,灾厄突然降临。
「儿子说想要学习橄榄球,我记得你高中时橄榄球打的很好。」
「那当然,当年我还想过做一个专业的橄榄球运动员呢。」
「等出院了,你来教他好吗……」
「好。」
然而这样的温馨转瞬即逝。
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大内久的状况急转直下——肢体震颤、呕吐腹泻,皮肤泛起大片青紫。
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大内久三人被连夜转入了日本东京大学医院。
死亡倒计时
在转入日本东京大学医院后,由全国顶尖医学专家组成的医疗小组开始对大内久进行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让所有人陷入沉默。
如果把临界事故形容为一场爆炸,那么站在爆炸中心点的大内久,无疑是遭受冲击最大的人。
而爆炸所摧毁的如果是一个人的肉体,那么临界事故所产生的核辐射,摧毁的就是一个人的生物核心……
事实上,早在临界反应产生的一瞬间,大内久体内的 23 对 DNA 就已经被轰成了碎片。
面对这样的结果,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一个问题——大内久,他还能被算作是一个活着的人吗?
DNA 碎裂所产生的后果,在一个星期之后,显现在了大内久的身上。
无菌病房中,大内久神色萎靡。
医护人员走进病房,开始给他换药。
就在医用胶带被揭开的一刻,大内久无法自控地痛呼出声。
由于 DNA 遭到破坏,大内久的体内无法生成新的细胞,正常的人体细胞代谢,变成了细胞的单方面死亡。
保护躯体的表皮渐渐消失,哪怕是医用胶带,也会在揭下的瞬间扯下一片溃烂的血肉……
剧烈的疼痛让大内久眼前发黑,肺部积水,血氧降低,他每一次喘息都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
医生不得不为他带上医用吸氧机。
这段时间,大内久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时常恍惚。
有时候,他会感到不甘心,他想活下去,他的妻子不能没有他,他的儿子还很小。
有时候,他又很想解脱,太痛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临界事故发生后的第 11 天。
医用吸氧机已经无法继续辅助大内久进行呼吸。
他被割开喉咙,插入软管,安装上了人工呼吸器。
他无法说话,只能通过唇语以及一些轻微的肢体动作与人沟通。
大量的镇痛药物被注射进他的身体。
医疗队不断修改治疗方案,希望能够延续他的生命。
医生们试图通过大内久寻找到一种方法,让人能够真正掌控核辐射,与之共存,哪怕仅仅是向此前进一步。
越来越多的世界顶级医疗团队加入进来,包括参与了切尔诺贝利事故受难人员救治的彼得盖尔教授。
下一步,他们开始尝试对大内久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捐赠人是他的妹妹。
全球直播
无影灯照射在大内久身上。
除了器械的碰撞声和监护仪上的心跳声,四周一片寂静。
手术室内,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正在进行。
医生割开大内久的皮肉,手术刀与之接触,发出了「咯吱」声,你很难想象,这是合金与人肉摩擦所产生的声音。
手术室外,除了大内久的家人还围聚着闻风而来的媒体人。
十几天的发酵,东海村核临界事故早已经成为了一起国际事件。
东大医院每天都会定时召开发布会,公布大内久的病况。
而从大内久病况延展出来的,是人们对核的恐惧,是舆论对财阀的控诉,是国民对日本政府的不信任。
JCO 公司总裁木古下跪道歉。
住友集团神隐。
日本政府从推诿,到迫于舆论压力展开深入调查。
各国接连派遣援助队伍。
大内久的生死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经过漫长的等待,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结束了。
由于大内久体内的免疫细胞完全被摧毁,妹妹的造血干细胞在他的体内,几乎没有任何排异反应。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当妹妹的造血干细胞在大内久体内存活下来后,他身体中白血球的数值也终于开始发生变化。
1999 年 10 月 16 日,临界事故发生后的第 17 天。
术后的大内久体内白血球数值上涨到了 1000。
到了这一天的傍晚,数值已经稳定在了 6500,与正常人持平。
第二天,大内久体内被核辐射清零的淋巴细胞逐渐恢复正常,血红球和血小板也开始了稳步增长。
奇迹终于出现了吗?
躺在冰冷的无菌病房内,听着仪器「滴滴」的声音,大内久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
大内久的好转,让所有关注着他的人沸腾了起来。
就像一场最后的狂欢,直到真正的黑暗彻底降临……
生死抉择
一个星期后,被植入进大内久体内的造血干细胞开始病变。
放射性物质在他体内传递,自体细胞开始对外来细胞进行攻击,他的状况开始加速恶化——
频繁的腹泻,伴随着便血,全身的皮肤也开始加速脱落。
为了减轻出血量,也为了减轻大内久的脱水症状,医生尝试为他植皮,只是新植上的皮肤根本无法好好地附着在他的身上,他必须频繁地输血,最多的时候一天要输十几次。
大内久的妻子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双手掩面。
今天是她可以探视的日子,但她却在看见丈夫的瞬间失控地跑了出来。
「他在流泪,他的眼泪是血红色的」
因为干燥脱水,大内久的眼球开始渗血,大内久流出了血泪。
她不敢再看丈夫。
一墙之隔的病房内,护士擦去大内久眼角的血色眼泪,打开了唱片机。
这是医护人员特意为他准备的,她们希望音乐能够缓解大内久的情绪。
席琳迪翁空灵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掩盖住了病房外妻子的啜泣声。
大内久想,他后悔了。
还不如在一开始就死掉的好。
临界事故发生的一个月后。
大内久右手细胞全部死亡,肠道也完全失去了作用。
巨大的出血量,让大内久的心跳达到了每分钟 120 次以上。
因为全身的皮肤已经所剩无几,医生只能用纱布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医生没有将这些坏消息告诉大内久,但大内久远比他们认为的要了解自己现如今的状况。
他的意识十分清醒,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发生的每一个变化。
毕竟,人体中最为敬业的神经细胞和心肌细胞,可以在身体遭受核辐射后,依然保持「工作状态」,然后将身体上所产生的每一份痛楚,通过神经细胞一一传达到大脑。
这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大内久不再期望活着,他只想自己快一点死去,他甚至开始恨那些不断救活自己的人,「别救我,让我死!」
大内久的妻子坐在病房外折千纸鹤,只有这种机械地,重复性地动作,才能稍稍缓解她内心的焦虑。
「妈妈,爸爸真的很可怜……他还会好起来吗?」
「会的。」但事实上,她也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临界事故发生后的第 59 天,大内久心脏骤停。
医护人员开始紧急抢救。
「医生,我丈夫他真的还能被救活吗?是能走能跳,健康地活?」
医生沉默良久,「大内夫人,你丈夫的生命对医学存在着特别的意义。」
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她已经明白了医生话中的含义。
丈夫的生命对医学存在意义,只是这一切对丈夫本人似乎毫无意义。
救活他,真的还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再次被抢救回来后,大内久身上绝大多数的器官已经完全衰竭,只能靠着医疗器械维持生命体征。
他的大脑受损,但脑电波依然在浮动,他对外界失去了反应,但依旧能够通过意识感知外界。
对此时的大内久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最好的对待呢?
我猜大概是体面地活着,是能有尊严地死去吧。
止步千禧年
临界事故发生后的第 65 天。
大内久体内的血液再度发生异变,他的身体开始痉挛,出血量大增,体内红血球数量也趋近于零。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大内久的妻子已经折出了近万只纸鹤,她想让丈夫就这样离开,但所有人都劝她打消这个念头。
她轻轻握着丈夫缠着纱布的手,不敢用力,眼泪断线一样落下,脸上却扬起一抹微笑。
「这些年来,我很幸福。嫁给你,我很幸福。」
「我爱你。」
「我们还能一起度过千禧年吗?」
她哽咽住,声音从喉咙中挤压出来:「神啊,求你救救他吧……」
新闻上每天依旧播放着大内久的治疗情况。
彼得盖尔教授在采访中遗憾地表示大内久如今的状况预后很差。
日本政府并不满意这一套说辞,他们认为这种说法太夸张了,会引起恐慌。
但事实上,人们的恐慌一直存在。
恐慌核对人体所造成的侵害。
恐慌这样的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发生。
恐慌肇事者的沉默与政府的诡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内久在不断的心脏骤停与被抢救中度过,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人的形状。
临界事故发生后的第 81 天。
大内久的妻子终于在沉默中爆发:「如果再一次心跳停止的话,就让他安静地离开吧!拜托了!」
临界事故发生后的第 83 天,大内久的家人全部赶到了医院。
大内久的身体各项指标在极速下降,如果不进行抢救,今天大概就会是他人生的终点。
医护人员拆下了缠在大内久身上的纱布,露出了他血肉模糊躯体。
「爸爸……好可怜……」大内久的妻子紧紧抱着儿子,泣不成声。
她看着丈夫,想透过这具失去人形的躯壳,看见丈夫原本的模样,「我爱你。要记得我爱你。」
当晚,大内久停止了呼吸,他死于多器官衰竭。
铺天盖地的新闻通报了大内久的死讯。
没人能够形容这是一种样什么情绪。
有失落,有解脱。
不久后,大内久的妻子接受了访问:「也许是我过于悲观,但只要核能没有被人类完全控制,这样的事故就还会发生!」
「我无法相信人类,如果做核能相关工作的人们还无法保护自己,那就请医疗部门不辜负我先生付出的生命,救救今后那些不幸的牺牲者吧!」
是谁杀了他?
大内久死了,但整个事件的影响变得更大了,无数人开始关注整起事件发生的真正原因。
为什么整起临界事故,自开始一直持续了近 20 个小时?
在这期间,JCO 的高层与住友集团究竟在做什么?
事情的真相又究竟是怎样的?
这起震惊全球的临界事故,仅仅只是因为工人的错误操作吗?
究竟是谁杀了大内久?
这种激愤的情绪,在大内久去世的几个月后达到了顶峰——与大内久一起进行转化工作,同样遭受到核辐射的筱原理人,也在 2000 年 4 月,去世了。
筱原理人所遭受的核辐射量虽然低于大内久,但也远超致死量,他「健康」的时间,比大内久长久。
大内久死亡的一个星期后,筱原理人通过哥哥得知了一切。
他哭着询问医生:「我也会死,对吗?」
不久后,他的状况开始恶化,依靠着人工肺,筱原理人浑身溃烂地躺在病床上,一如大内久生前的样子。
在人生的最后,筱原理人写下了一小段文字。
「妈妈,救救我。」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话。
而直到筱原理人死亡,有关于谁应该为这场核临界事故负责的讨论依旧没有一个结果。
JCO 公司和住友财团在不断周旋、搪塞。
事故刚刚发生不久后,在新闻发布会上,住友财团极力否认临界事故是因厂方催促工人造成。而 JCO 也否认工厂操作铀转化的工人事前对业务毫无经验。
他们将矛头直指大内久三人,企图将责任推卸到「工人操作失误」的头上,让工人们成为主要责任人。
直到有工厂工人接受采访,真实的内幕才终于展露出来。
「什么是临界事故?」
「工厂里一直是这样操作的。」
「流程?大家都是凭手感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此番报道一出,全球舆论哗然。
这一次,不仅仅是 JCO 公司及其背后的住友集团,就连整个日本都差点成为「失信国家」。
毕竟日本一向以「严谨」著称,谁又能想象这仅仅是一层画皮呢?
此后,为了挽尊,日本政府不得不开始让警方介入。
如同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一查,惊起飞鸟无数。
首先,是工厂并没有按法规开展临界安全培训,并且对操作人员进行资格审查。
原来,JCO 公司的铀转化工厂并不是连续运行的,它只负责快速、小批量的生产工作,每年的累积生产时间不过 2 个月,所以这座转化工厂内绝大多数的工人,都仅仅只是临时工。
对于临时工,安全培训过于麻烦,他们干脆省略了这一步骤。
其次,是工厂擅自修改了经核安全监管部门批准的操作程序。
为了降低成本,加快生产进度,他们用一个简陋的不锈钢桶,取代了溶解槽。几何临界安全设备更是从未被采用。
整整十年的时间里,他们私自修改生产安全条例,让违规「合法化」。
他们试图用最廉价,最快捷的方式完成转化,从而获得最丰厚的收益。
规定?安全?人命?生死?这些又算是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更为致命的是催促。
「他们要求尽快完工,大家就省去了一道程序……」
为了赶时间,抢进度,工厂的管理人员不断地催促工人加快速度。
最终,不明危险的工人在一声声催促中,将超过最小临界质量三倍的硝酸铀倒入了沉淀槽。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唯一的一次。
JCO 公司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操作的,他们前科累累,这场核临界事故也并不是一次偶然,这是习惯之下的必然。
不可否认的是,工人确实违反了操作规程,但这种违规是无知且无意的,而 JCO 公司,却是知错而犯错。
在临界事故发生后,JCO 高层的无能和虚伪,更是彻底地显露了出来。
由于工厂没能第一时间确认临界事故的发生,也没有展开任何对应措施,消防人员在不清楚现场状况的情况下,毫无防备地进入工厂进行救援。
他们也成为了临界事故的受害者……
临界事故发生的 4 个半小时候后,工厂附近的居民才终于被安排撤离。
事故当晚的 11 点左右,终止临界的行动才正式展开。
这其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被耗费在了确认临界事故、研究如何展开特殊应急工程上。
而由于补救措施的延误及不利,整个临界事故持续了 19 小时 40 分钟。
单单工厂内部受到核辐射人数就达到了 200 余人,厂外居民受核辐射 400 余人。
事实上,如果临界事故是发生在一所有充分准备的核子机构中,在最开始的几秒钟之内临界反应就会自动受到干预并停止。
最终,因为只能人工终止临界反应,16 名工人穿着简陋的防护服组成了一个临时「敢死队」。
要知道,当时工厂外的核辐射程度虽然只是正常值的 10 倍,但工厂内的辐射量却是正常安全量的 10000 倍。
不仅如此,在后来,更有媒体爆料出在核临界事故发生的前三天里,JCO 工厂的通风设备竟然一直处于开启状态。
他们隐瞒了这一状况,直到 12 天后才被曝光。
政府与财阀
在刚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二级的小事故。
第二天,事故评级升为四级。
一个星期后,事故再次升级为五级。
要知道,国际原子能机构对核子事故的评级分为零至七级,在 1999 年之前,能够达到七级的,也只有切尔诺贝利。
由此可见东海村核泄漏事故的严重性。
而在这样一起事故发生后,究竟怎样处理才算妥善呢?在这一点上,日本政府与财阀给出了一份完美答卷。
首先是日本政府。
虽然在一开始,他们经历了一段「手忙脚乱」的过程。
事故发生时间是 9 月 30 日上午 10 点 35 分,直到这一天的傍晚,日本首相小渊惠三才宣布成立了「对策本部」。
面对媒体,他们拒不承认「应对迟缓」。
除此之外,更被人所诟病的是,从工厂到政府,竟然都未曾准备过一套应对事故的标准程序。
完美诠释了「层层向上,级级尴尬」。
面对其他国家的援助,他们拒不接受,放任核临界事故爆发。
因此被国民怀疑「隐藏秘密,隐瞒真相」。
再后来,更是被曝光日本当局自 92 年起便未再对 JCO 铀燃料加工厂进行实地安全检查。
但这一切,都可以被轻轻揭过,只要走完一套流程——
第一步,是道歉。
从首相到内阁,包括东海村的一应官员,依次鞠躬道歉。
第二步,是修订政策。
事故发生后,日本政府制定了《防止原子能灾害法》,表示会从根本上修改现行的有关防范原子能灾害的政策。
第三步,是安抚民众。
为了安抚民心,日本首相小渊惠三在事后亲自前往茨城县,当着茨城居民的面,亲自食用了当地土产制作的食物,以此宣示核辐射对于茨城当地的食物及饮用水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至于财阀,他们则更好脱身。
日本住友财团,一个以重工业和金融业为中心的垄断财阀。
早在 16 世纪,住友家族因在四国岛经营铜矿发家,吃着能源的福利,即便在日本战败后被改组成为企业集团,却依旧借着经济复苏东山再起。
「住友银行」、「住友金属工业」、「住友化学」成为了他们的核心产业。
JOC 公司,不过是他们庞大版图中的一粒灰尘。
有了首相「试毒」,平息了国民的怒火,住友集团迅速与 JCO 进行切割——在诸多部门开始调查 JCO 公司的时候,他们已经完成了裁员和架构重组。
在政府与财阀的「努力」下,东海村核临界事故的热度逐渐下降。
事故最终的国际评级也从五级降至四级。
临界事故发生的一年后,在 JCO 公司的推诿与受害人的声讨中,法院最终做出了判决。
6 名 JCO 员工被捕,其中就包括在转化室内与大内久和筱原理人一墙之隔的横川。
作为大内久两人的执行上司,横川虽然也遭受到了核辐射,但因为并没有达到致死量,最终逃过一劫。
走出了医院的他,被送上了法庭,「没有告诉两个逝者规范的操作流程」成为了他的罪名。
他签下了责任书,所以必须为此承担责任。
但可笑的是,作为大内久两人的执行上司,横川丰对于铀转化工作,也仅仅只有两周的工作经验而已。
法庭上,大内久的妻子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
「我的丈夫一直对我说,他的工作没有危险。」
「我的丈夫是被他所效力的公司杀害的。」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对横川的审判只是一个开始的时候,却没想到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审判结束了。
那么造成事故的根源真的被消灭了吗?
并没有。
无解的循环
作为日本著名的高科技区,东海村坐落着十五所核能机构,这些核能机构,雇佣了当地三分之一的劳动人口。
就是这样一个以核为「中心」地方,早在 JCO 工厂核临界事故发生之前,就已经爆发多次核事故。
作为一个核电站私有化的国家,日本绝大多数的核电站,实际上都被各大财阀操控着。
一次又一次,从核辐射泄漏,到核废料爆炸,到核临界事故,居住在当地的人,已经到了「谈核色变」的地步。
在这里,一个只有财阀受益的世界被巧妙地达成了。
东海村核临界事故发生后,不论是日本政府,又或者是住友财团都在反复的道歉,保证。
只是这些空头支票,在 12 年后被彻底粉碎。
2011 年 3 月 11 日,一场核电站爆炸,震惊世界。
而横跨十二年,处处都有着「他」的影子。
十二年前,隶属于住友财团的 JCO 公司,一手造成了东海村核临界事故,JCO 以关停为代价,平息了舆论和受害人的怒火——虽自断一臂,却保全了利益的核心。
十二年后,福岛核电站爆炸。
其所属的东京电力公司,手握日本核能发电一半的份额,背后同样有着住友财团的影子——
东京电力的前三大股东,分别是日本信托服务银行、日本第一生命保险公司和日本万事达信托银行,这些投资机构的背后,都是一个个庞大的财阀家族。
单论日本信托服务银行,就是由住友信托银行和三井住友信托集团共同出资组建。
他们藏的更深了。
福岛核电站爆炸之后。
财阀神隐,默不作声。
东京电力公司和日本政府再次轮番出来致歉。
此后更是由时任日本内阁府政务官的园田康博出面,在记者发布会上双手颤抖地喝下核废水……
这套操作是不是十分熟悉?
没错,这和东海村核临界事故中的状况如出一辙!
人如猪狗,生死由他。
十二年前疏于管理,十二年后隐瞒安全隐患。
面对巨大的财富,高层人层层盘剥,底层人被压榨追责。
一旦发生意外,先道歉,再切割。
然后掩盖真相,最后谈一谈赔偿。
这是一套传承有序的方案。
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等到下一个十二年,诸如此类的事故依旧会发生。
总之,他们道歉的语气十分诚恳,但他们永不悔改的决心更加坚定。 备案号:YXA125A2AwyuBJj8nAzc6E6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