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鲛
「姐姐,别乱动。」
鲛声自身后而来,一双漂亮如玉骨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雄鲛声音惑人,「最喜欢姐姐……」
阿迦是一只鲛人。
那日捕食,她捡到了一个人类。
「……是你救了我吗?」
年轻男子是被海风吹醒的,阿迦把他放在一块宽大的礁石上,自己泡在水里,抱着一条鱼啃得欢快。
听到他虚弱的声音,她丢开已经被啃得只剩骨头的海鱼,转头看向他。
「是啊。」阿迦歪头,「我救了你。」
那男子揉了揉头,转眼看她,愣住了,似乎才看清她的样子。
阿迦把手撑在礁石上,稍微一用力,整个身子从水里拔出来,斜坐在礁石上。
她随手理了理如同黑色丝绸一般的头发,带着水汽的发丝瞬间干爽,变得蓬松起来。银白色的鲛尾在日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面,在日光下,漂亮的叫人目眩。
「咳咳咳……」男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反应过来,随即向她道谢:「多谢,海上风大浪急,若不是——」
「别若不是啦!」阿迦打断他,指了指礁石上的一个小水坑,里面有一尾海鱼正在挣扎。「先吃点东西吧。」
说罢笑眯眯地看着他。
男子只是脱力,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醒来已经好了许多,他也感觉到力气正慢慢回到身体。
他缓了缓,捉起那条鱼,犹豫了片刻便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倒是出乎意料的鲜美。
阿迦抿了抿唇,颇有些歉意:「海里只有鱼可以吃。」
男子微微一笑,表示没关系,自己觉得这鱼很好吃,阿迦的鲛尾拍了拍水面,倒是没再说其它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温致。」
「我的名字是迦。」阿迦自报姓名,「你可以叫我阿迦。」
「我以后便叫你阿致好了。」
「好。」
等到他的体力恢复得七七八八,阿迦便好奇地问起温致外面的事情。
对于无妄海以外的世界,她没有丝毫印象。
鲛人族世代生活在无妄海深处,不与陆地通人烟,更何况阿迦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也不知道父亲是谁,自然更是懵懂。
温致得知她的身世,满眼怜惜地看着她,和阿迦说了好些外面的趣事。
他是修仙者,拜在昆仑墟门下,曾带着师弟师妹们到处历练,又接过许多任务,见多识广,倒是有说不完的故事。
阿迦听得津津有味,淡蓝色的眼睛干净澄澈,专注地看着他。
温致苍白的脸色透出一点血色。
他垂下眼,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阿迦没有打扰他,自顾自地玩着一只海螺。
她每日除了捕食睡觉,其余时间都花在自己给自己找乐子上了。
毕竟鲛人寿命漫长,又不需要修炼,她无事可做,只好找些无聊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如今的阿迦离成年,还有两年的时间。
温致人如其名,说话也温柔极了,他讲故事总是娓娓道来,引人入胜。
阿迦很喜欢听他讲故事。
每每温致讲到让人开心的地方,阿迦就会兴奋地在海里滚来滚去,身上的白色鳞片泛着五颜六色的光影,煞是好看。
鲛人一片鳞,凡间千万金。
阿迦听了很得意,她举起自己的手,对着鳞片看来看去,还动了动手指,阳光下,指根间透明的蹼都是漂亮的。
「原来我这么值钱呀?」
温致是修仙者,对鲛人的鳞片不感兴趣。
他微笑着看阿迦显摆自己的鳞片,轻声感叹:「一直以来,即便是修仙界,鲛人也都只存在古籍之中……没想到无妄海真的有鲛人。」
「当然有鲛人啦!」阿迦在水中转了个圈,吐出一串泡泡。
她没说的是,无妄海深处还有更多呢。
「阿致,我们继续讲故事吧。」阿迦眼巴巴地瞧着他。
温致好脾气地答应了。
「——我们之前讲到哪里了?」
「就是那个蛤蟆精强娶了知府的千金,正要拜堂的时候!」
「话说那蛤蟆精,正要逼着那女子拜天地的时候,喜堂正中突然出现一个法阵……」
于是温致就这么留在了无妄海,阿迦觉得他好像有说不完的故事。每天上午他讲一半故事,便出海去捕食,等到下午再继续讲剩下的一半。
有些长一点的故事,他还要讲上两三天才能讲完。
阿迦的利齿与指甲不用的时候,与人类的也一般大小。她还未成年,整只鲛看着更是柔弱可怜,温致没见过她锋利的爪牙,以为她幼弱,便包揽了捕食的任务。
她乐得清闲。
每日听温致讲故事成了阿迦最大的乐趣,她现在不去找海螺,不去扯海草,连珍珠都没心思挖了,一心跟着温致玩耍。
阿迦觉得,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很久呢。
可三个月后,温致却突然告诉她自己要走了。
「怎么突然就要离开呢?」阿迦睁大眼睛,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惊讶和不舍,「那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听你讲故事了呀?」
「对不起。」温致眼里全是歉疚,但仍坚持自己的决定,「但是阿迦,我必须得离开。」
阿迦扯了扯他衣袖:「阿致不走好不好?阿迦还想听你讲故事呢。」
「是不是因为无妄海只有鱼可以吃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叫人看了不忍。随即她又抬头:「我可以游去更远的地方,给阿致找好吃的食物的!」
「不是。」温致温声解释:「久去未归,恐师门担忧,我的师弟师妹们还在等着我。」
「阿迦,我是一定要走的。」
「好吧。」阿迦鲛尾绷直了,她垂头,脸埋在长长的头发里,温致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知道她是在难过。
他看了看小鲛人,终是忍不住开口:「阿迦……」顿了顿,继续说道:「若你愿意,可随我一同回师门。」
阿迦动了动,鲛尾回复之前的柔软,她隔了几息才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睛漂亮得不像话。
「真的吗?」她有些迟疑:「可阿迦都没有出过无妄海呢。」
「没关系,我会照顾你的。」温致整个人放松下来,和阿迦说起他的计划。
「我们可以从人间回去,出了无妄海便是南广,阿迦没有见过外面的风景,我带着你好好玩一转再回昆仑墟,人间有好多玩具吃食,你定然会喜欢……」
「等等——」阿迦打断他,「你刚刚说,人间有许多好吃的?」
「是的。」温致好笑地回她,「糖葫芦,冻梨膏,莲子酥,酸梅汤……」
他还没说完,阿迦又一次打断了他:「好了别说了。」
「我去!」
……
阿迦被温致装进了锁妖囊里。
她本来是不愿意的,气呼呼地开口:「人家是鲛人,又不是妖!」
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锁妖囊,阿迦别过头:「真丑,我才不要住这么丑的袋子。」
温致哭笑不得,掐诀换了个样式,再三保证这是个全新的锁妖囊,好说歹说,阿迦才肯进去了。
末了她还提了要求:「要好多好吃的。」
温致很好说话,爽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
「还有很多好玩儿的!」
「可以。」
「阿致你真好!」阿迦欢呼,也不再生气,乖乖地呆在锁妖囊里。
温致也果然信守承诺,带着阿迦快活地玩了一个多月,才赶回师门。
可他没有直接进师门,而是把阿迦带到昆仑墟的后山,阿迦被他从锁妖囊里放出来,游进了小水池。
温致看着阿迦,眼神复杂,但他终于什么都没说,抬手掐了一个禁制,确保别人进不去,阿迦也出不来,他才开口:「阿迦,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可好?」
阿迦舔着糖人儿,乖乖地点头,说:「好。」
温致看着阿迦手里的糖人儿,是在山下卖糖的地方给她买的,当时她就传音给温致,要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糖人儿。
他心里一阵酸痛,想起这些日子阿迦对他的依赖和信任,可怜可爱的小鲛人还会对着他撒娇,温致眼底动容,可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迦就在水池里等他,等到糖人儿都舔完了,温致都还没回来。
她用手拨了拨水,无聊极了。这个水池太小,她觉得翻身都不爽快。
等啊等,阿迦终于等到了温致回来,只是他还带着一个女子。
白裙素头,我见犹怜。
阿迦懵了一瞬,讷讷开口:「阿致……」
温致眼中闪过怜惜,但瞬间清醒:「对不起,阿迦。」
「今日我必杀你。」
言语间全然的决绝与狠辣,再看不出从前一丝温润如玉的影子。
阿迦绷直了鲛尾,失魂落魄地开口:「你不是说……对我的鳞片没有兴趣么?」
「是。」温致不否认,「我不要你的鳞片。」
下一秒他看向身旁的白裙女子,眼里深藏的爱意悉数涌了出来。
「我要你的鲛人血。」
原来温致去无妄海并非路过,原本他就是冲着鲛人去的,他需要鲛人血,制成扶明灯的灯油,替他身旁的女子续命。
阿迦垂眸,心里叹惋:可惜了。
可惜——
她没有早早地吃了他。
温致还是经历得太少了,外界对鲛人的传闻也谬误太多。他凭什么认定阿迦是真幼弱?她又真的乖巧听话依赖于他吗?
无父无母,阿迦她是如何在无妄海活下去的?
温致从未想过这些。
他被阿迦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欺骗了。
谁会料到这样干净澄澈的一双眼睛,它的主人会残酷暴戾,手中沾满了鲜血呢?
他也不会想到,自己在阿迦眼中,地位只比那些海鱼高了一点点。
殊途同归,无论是温致还是海鱼,都不过是阿迦鲛腹中的食物。唯一的区别便是,阿迦想把温致养得肥胖些再下口,这样食物的口感总是好一些。
那日在无妄海上,阿迦远远地就闻见了温致身上的一丝人血味儿,鲜美香甜。
鲛人的嗅觉灵敏,阿迦为了掩盖这股子人肉的鲜香,屠戮了那片海域所有的鱼群。
鱼血染红了海水,好几日不曾散去。
鲛人逞凶好斗,这般大范围的掠杀,于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是以阿迦把温致带离,没有引起任何鲛人的注意。
阿迦很得意,毕竟她还没有成年,对上那些成年鲛人,尤其是雄鲛,她肯定是打不赢他们的。
鲛人嗜爱血肉味,尤其中意食凡人血肉。
不过现在,这个食物是她一个人的了。阿迦兴奋地甩着鲛尾,尖利的锯齿沾着口水,迫不及待地想尝尝他血肉的味道,只是看着面前这个人,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掉入无妄海的人类本来就少,这还是她第一次捡回一个,没有吃人的经验,她有些犯难。
算了不管了,阿迦舔了舔自己的尖牙,嘴巴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刚想咬下去,却又顿了顿,停住了动作。
就这么一个人,吃完就再也没有了。
他也太瘦了,阿迦嫌弃地皱眉,她喜欢吃肥肉,连海鱼都是拣肉肥的抓,这人浑身都是瘦肉,太塞牙了。
阿迦可不想像凩一样,哭唧唧地找地方磨牙。
想起凩眼泪汪汪,对着她张嘴的模样,阿迦一阵嫌弃。
没出息!
一看就是成年后当雌鲛生小鱼的命。
她可是立志要做雄鲛的鲛,虽说现在她是只小雌鲛,但鲛人真正的性别是要成年以后,自己选择的。
凩明明是只小雄鲛,却一心想要做雌鲛,还想做阿迦的雌鲛。
阿迦不愿意,凩长得没她漂亮,鲛尾也没她好看,她才不要凩做自己的雌鲛呢。
忍着馋意,阿迦一口气啃了三十几条肥海鱼,温致醒来的时候,她正啃完最后一条。
最肥的那条鱼,她大方地留给了温致。
多吃点,长胖点,她才好吃更饱不是?阿迦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食物。
看着温致吃完鱼,阿迦总算满意了。
他说自己是不慎掉入无妄海,阿迦倒不是不信,毕竟这些年被鲛人吞下肚的人里面,不少都是捕鱼的凡人,但温致说了他是修仙者——
阿迦可以确定,他在撒谎。
温致必是有所图才来无妄海的,毕竟被鲛人分食的修仙者,也不是没有,且修仙者的血肉,比起凡人要好吃得多。
想到这里,阿迦更兴奋了。
阿迦并不在意温致来无妄海的原因,他太弱小了,一爪都挨不过,她只在意温致的口感鲜不鲜肥。
鲛人天性阴险狡诈,惯于用自己英俊美丽的皮囊哄骗猎物,只要他们愿意,可以轻易地骗过任何人。
温致也不例外,他低估了鲛人的狡猾。
看着阿迦淡蓝色的眼睛和无辜的小脸,他下意识地就信了她。
而阿迦对自己食物的态度是很包容的。
尤其让她惊喜的是,自己的食物还会讲故事,饿了还能自己去捕食,不必她动手。
有意思。
阿迦想,等他没有故事讲了,她就把他给撕碎,吞进肚子里。
温致倒是命大,故事一个接一个的没完,阿迦对外面的世界也是真的好奇,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温致还是活得好好的。
好几次,阿迦险些包不住嘴巴里的口水,只能装作听故事听得开心,沉进海水里打滚儿,让口水流出去……无它,温致的人肉味儿,实在是太香了。
阿迦一只幼鲛,这些日她的忍耐力,可谓比成鲛都还要强大。
若不是想着吃更肥的,她早就忍不住动手了。
可故事还没有讲完,温致却要离开。
阿迦很不开心,她认为,一个食物,就要有食物的本分。
于是阿迦的鲛尾绷直了,在鲛人的习性里,鲛尾绷直,就代表着猎杀时刻前的冲刺。
在无妄海,鲛人是最优秀的猎手,隐匿自己的杀意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阿迦也不例外,她可以不知不觉地潜到剑齿鲨的身边,尖利的钩爪轻轻一划——满域的海水被染成浑浊,凶恶的剑齿鲨肠腹内脏流得到处都是,她则挑着它身上最柔嫩肥美的部位大快朵颐。
鲛人都是这样长大的,杀戮就是他们最好的玩耍方式,就像扯水草,找海螺,挖珍珠一样。
最平常不过了。
世人竟还以为鲛人柔弱善良,真是荒谬至极。
他们生殖能力强悍,却仍旧数量稀少,不是因为什么天道惩罚,全拜同类之间的互相残杀。
不过温致说要带她出去看看人间,却让阿迦停住了动作,倒不是她真的相信温致。
阿迦只是不屑,即便温致是个修仙者,但她自信自己可以随时随地撕破锁妖囊击杀他。
修仙者……不也是人类么?
鲛人这般强大的生物,渺小的人类,又怎与之匹敌?
阿迦好奇外面的世界,她没有温致故事里的钱,随着温致出去,只是把他当做一个付钱的工具,痛痛快快地玩儿了一转。
早在在答应同他回师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做好了杀他的准备。
要么杀他一个,要么杀昆仑墟全门。
等饱餐一顿,阿迦便可催动秘术提前成鲛,生出了双腿,自然能全身而退。
她没什么好顾忌的,反正那劳什子天道管天管地,管修仙者杀人夺命,但,它可管不到鲛人头上。
不过现在看来,昆仑墟逃过一劫,今天死的只有他们两个了。
更让阿迦觉得可笑的是,温致竟然还会觉得自己依赖他,阿迦看见了他眼中闪过的不忍,只觉得他蠢笨。
鲛人鲛人,它们是鲛不是人。
鲛血冷凉,除了自己的伴侣,即便是多年好友,在威胁自身的时候,仍旧会选择即刻击杀,甚至对自己的父母孩子都是冷情凉薄。
阿迦的身世,根本不是她之前说的那样,母亲早亡,父亲不知所踪,而是一出生便被父母扔掉了。
之所以那般说,不过是为了诓骗温致的怜惜而已。
父母子女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人类呢?
真是痴心妄想。
阿迦看着眼前温致下的禁制,确实牢靠,可撕破它也不是难事,无非是多使些力气罢了。
舔温致形状的糖人儿解不了馋,还是喝点人血补一补,很快就有劲儿了。
阿迦隐隐有些兴奋,她藏在背后的双手已经慢慢伸出了尖锐的钩爪,时刻准备暴起。
鲛人虽不能修炼,但他们本体的强悍,足以轻松撕碎修炼者的身体,阿迦是幼鲛,但对付面前这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千钧一发时,那白裙女子却突然开口。
「二师兄,卿菱多谢你的好意。」
她声音空灵,眉间笼着轻愁,整个人都透着娇弱二字,水润的眼睛显得她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阿迦看向她。
——这个人,一定很好吃。
温致紧皱眉头,不解:「菱儿?」
白卿菱眼角泛起微红,她看向阿迦,柔柔说道:「我心里总是不忍……再者,她还未成年,做不了扶明灯的灯油。」
阿迦隐去杀意,睁着一双蓝眼睛,漂亮的脸上全是无辜。
温致有些不认同,但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是运气好才骗回这只幼鲛的,若浪费了,他再带不回第二只。
「师兄,卿菱先把她带回我的院子养着,还是拜托你,不要告诉师父和长老他们。」
白卿菱垂眸,语气忧郁:「总不好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温致本想劝阻她,但一想起阿迦的无害,还是什么都没说,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松了一口气。
他走近阿迦,隔着禁制把她收进了锁妖囊,一路护送到白卿菱的院子,才把锁妖囊交给她。
「菱儿——」温致欲言又止。
白卿菱柔柔看他一眼,低下头:「二师兄为我做的事情,卿菱都记得。」
温致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这才舍得离开。
他心里有白卿菱,自然也希望白卿菱心里有他,而不是每日只看着大师兄,却忘记了他这个二师兄。
温致刚一离开,白卿菱便锁了自己的院门,进了内室,她把阿迦放进了自己的浴池里。
她住的地方,是昆仑墟最好的山头,最豪华的院子,这内室还特意为她修了一方宽大的浴池。
浴池的水能流通,日日都是干净新鲜的。
倒是方便了阿迦。
阿迦现在很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马上就吃掉面前这个女人。
她又嫌白卿菱太瘦没肉,又觉得养肥夜长梦多。
等白卿菱把她放出来,离得近了,阿迦闻到了她的味道。
唰——
阿迦涎液滋生,口水霎时流出了一大包。
白卿菱瞧着她吐水了,表情一下慌张起来,叠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
「可是刚刚把你颠簸着了?」
阿迦不说话,默默地把口鼻藏进水里,掩饰自己的馋意。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看着白卿菱目不转睛。
香,实在是太香了。
阿迦闻着白卿菱的味道,只觉得温致索然无味,甚至带着一股污浊之气。
温致这等俗物,哪里有面前的白卿菱来得香甜?
这边阿迦的鲛尾又绷直了,缩回去的指甲慢慢长出来,牙齿也悄悄尖利起来,白卿菱却丝毫不觉。
鲛人血做扶明灯油不过是她随口一提,没想到温致真的带了一只回来,幸好温致没有提前下手,不然这么可爱的小鲛人,肯定是没机会养了。
她看见阿迦的第一眼,就被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以及阿迦身下的银白色鲛尾给俘获了。这样美丽的生物,哪个女人不喜欢?
白卿菱也不例外。
此刻她看着躲在水中吐泡泡的小鲛人,满心的怜爱,不由得猜想:难道是害羞了?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尖叫。
「你叫阿迦,对吗?」白卿菱小心翼翼地询问面前的小鲛人,挥了挥手,「我叫白卿菱。」
说罢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了出去。
阿迦刚准备暴起,猎物却逃了。她有些懵,难道白卿菱发现了自己的杀意?
转眼又马上否定,不可能。
鲛人是无妄海最优秀的猎手,即便是到了陆地,也仍是陆地上最优秀的猎手。
一定是因为其它的原因。
果不其然,白卿菱不过几息,又折返了回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
她蹲回阿迦身边,拿起一块糕点,伸手递到阿迦面前。
「这是我自己做的糕点。」
她笑盈盈地看着阿迦,满眼的喜爱。「要试试吗?」
阿迦犹豫了一瞬,身体很诚实地靠近糕点,张开嘴咬了一口。
要不,等养肥了在吃吧?
阿迦咽下糕点,白卿菱太瘦了,她不爱吃瘦肉,她要吃肥肉。
等她胖些,再吃她好了。
阿迦忍住馋意,继续吃糕点,甜甜软软的,还有一股香味儿。
不知不觉阿迦把一盘糕点吃得干干净净。
她决定,等她把白卿菱会做的东西都吃完后,就对她下手。
垂了垂眼,阿迦再抬起时,已经变成了可怜无害的鲛人阿迦。
「饿……」她软着声音,委屈嗒嗒地看着白卿菱。
白卿菱果然心疼了,她甚至恨不得跳下浴池把阿迦抱在怀里安慰。
「温致都没有给阿迦吃东西么?」白卿菱脸上全是对温致的厌烦,听到小幼鲛喊饿,更是多了一分怒气。
阿迦想着之前吃的那半头烤羊,毫不愧疚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抻着脖子继续看着她。
末了又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姐姐,阿迦饿。」
白卿菱听着这一声姐姐,只觉得浑身都是软的,幸福地不得了。
她试探着用手摸了摸阿迦的头发,又细又软,手感极好。
纤细的锁骨,优美的蝴蝶背,银白的鳞片包裹着小幼鲛,白卿菱只觉得阿迦整个身体都漂亮得叫她心颤,惹得她心里涌起一阵阵怜惜。
「姐姐马上给阿迦做好吃的!」她起身,心甘情愿地跑去给阿迦做饭吃。
阿迦沉入水里,搓了搓头发,又泡了好久。
等到白卿菱端着吃食回来,她才钻出水里,甩了甩头,水珠溅得到处都是。
白卿菱看着,觉得阿迦又可爱又傻气,像只小狗似的。
「阿迦乖,可以吃饭啦。」
阿迦对吃饭还是很有热情的,但她指间有蹼,之前跟着温致,也是吃的不用筷子的食物,是以她此刻抓着筷子,不知道如何下手,整只鲛都愣住了。
这幅模样落在白卿菱眼里,便是温致虐待了小幼鲛,所以她才连筷子都不会使。
果然,昆仑墟没一个好东西!
白卿菱愤恨地想,连幼鲛都忍心饿着。
一时间她更心疼阿迦了,舀起一勺饭菜。
「姐姐喂阿迦吃饭饭。」
阿迦心安理得含住白卿菱喂过来的饭菜,心里颇有些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得意。
有谁能抵御得了鲛人的美丽呢?
那肯定是没有的,白卿菱自然也不能幸免。
一喂一吞,日子长了,她们便渐渐熟悉起来。
阿迦并不觉得自己是被白卿菱圈养了,她认为,这是食物对自己主人的供养。
所以,偶尔她也会大发慈悲,允许白卿菱摸一摸自己的头,碰一碰自己手上的鳞片。
仅仅是这样,就已经叫白卿菱开心得找不着北。
阿迦便更得意了。
每日白卿菱离开时,都会千叮咛万嘱咐,叫阿迦乖乖藏好,有人喊千万不能答应。
阿迦都听腻了,但总算也是没有出什么大事。
可白卿菱的饭菜如同温致的故事一般,不,比温致的故事还要过分。
温致是待的时间太短,可一年半多过去了,阿迦都快成年了,变大了一圈,白卿菱的饭菜也不曾有过重样。
偶尔的重样,还是因为阿迦嘴馋喊着要吃,白卿菱一向纵容她,要什么给什么。
这样下去,自己怕是永远都吃不了她了。
阿迦苦恼极了,忍馋的滋味儿实在是不好受,可白卿菱做饭又极好吃,她还会给自己找来好多小玩意儿,陪着她玩耍。
可不等她苦恼完,温致来了。
温致是晚间来找白卿菱的,彼时她正给自家的幼鲛洗头,阿迦顶着一脑门儿的皂荚泡泡,玩那木鸭子正欢快。
一年不见,他比之前更加成熟了。
阿迦却不想再吃他了,白卿菱的味道闻惯了,再闻到温致的味道,隐隐的竟还有些难受。
想呕。
阿迦翻了个身,躲进水里,头上的泡泡四散在水面上,银白色的小鲛人不愿意看见他。
温致眼里翻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但他极快稳定好心绪。
「菱儿。」
白卿菱看着阿迦藏进水里,立刻想起了温致曾不给她饭吃,如今他又不打招呼便闯进自己的内室,真是无礼至极。
她心里不悦,却并未开口表现出来。
「二师兄如何来了?」
依旧是温婉柔弱,娇娇怯怯的声音。
温致没多想,看着白卿菱本欲开口,又想起还有个鲛人:「借一步说话。」
「不必。」白卿菱微笑着拒绝了,「也没什么是阿迦不能听的。」
温致最担心的情况果然发生了。
他沉声道:「菱儿,你可知阿迦马上就要成年了。」
「我知道。」白卿菱拿了块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不以为意。「又如何?」
「该制扶明灯油了。」
听见温致的话,白卿菱一愣,想起之前自己胡诌的鲛人血做灯油。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谁知温致竟然还记得。
温致看着她的表情,以为是她不舍得了,眼里闪过杀意,若白卿菱不忍,他必定是要下手的。
「菱儿,师兄知你良善。」
「但人鲛有别,你总不能把她当成人来看,再者——你的病也拖不得了。」
最后这句话说得语重心长,似乎在说服白卿菱,也是在说服自己。
白卿菱垂眼,脸上难过得要命,心里却嘲讽极了,什么生病,竟也信掌门的鬼话。
昆仑墟没一个好东西。
她天生纯阴之体,是双修极好的鼎炉。昆仑墟当年便是冲着这个才将她收入门下。
如今修仙界气运衰竭,能飞升者少之又少,纯阴鼎炉对修仙者的诱惑太大,连昆仑墟的掌门长老都不例外。
他们这些年便是一直等着她筑基成功,打算轮流与她双修。
白卿菱只觉得恶心,故意练功懒怠,压着自己修为不进,导致自己迟迟不筑基,掌门有所怀疑,却没有证据。
于是他只好宣称,白卿菱生病了,并派人四处寻找让她筑基的方法。
温致自然不知道这些龌龊事情,满心以为白卿菱生病了,又听她说鲛人血能救命,才不远万里去了无妄海,骗回了阿迦。
直到如今,他还想继续取阿迦的血制灯油。
白卿菱稳住情绪,看着温致,眼圈红了。
「师兄,卿菱会想清楚的。」
「再给我一些时间。」
温致见她有了决断,便收回了想要亲自动手的心思。菱儿便是太心软了,与鲛人有了感情,便下不了手。
所幸她还是清醒的。
温致离开前看了一眼泡在水中的阿迦,终是什么都没说,走了。
他一走,阿迦便浮上来,用自己那双淡蓝色眼睛看着她。
白卿菱以为阿迦误会了什么,急得马上跳进浴池里,向她那边游去。
「姐姐是要杀了阿迦吗?」
小幼鲛带着惧怕的声音传来,一下叫白卿菱心疼得稀碎,她顾不得什么,一把将阿迦搂进怀里。
「不会的,姐姐怎么会舍得伤害阿迦呢?」白卿菱摸了摸阿迦的头,「姐姐是骗他的,姐姐不要阿迦的血。」
「阿迦讨厌他。」阿迦可怜巴巴抬头,「姐姐,阿迦不喜欢他。」
白卿菱连忙举手发誓:「姐姐也讨厌他。」
她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阿迦蹭了蹭她的胸,终于满意了,继续卖乖:「姐姐对我这么好,若是要阿迦的血,阿迦愿意给的。」
「为了姐姐,阿迦做什么都愿意。」
只是鲛人的血可不是什么仙药哦,只需要一滴,里面的剧毒便会叫人七窍流血,全身麻痹地死去。
阿迦笑得纯良。
不过她只是说说而已,没打算真给白卿菱自己的血。
她死了,谁给自己做好吃的呢?
阿迦才不笨呢。
可白卿菱被她哄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只把阿迦搂在怀里,不肯放手。
好一会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擦干净眼泪,刚想松开阿迦,脚下却一滑。
池子里摆满了阿迦喜欢的漂亮珠子,全是白卿菱从外面辛辛苦苦收集回来的,因为小鲛人喜欢。
可现在,却成了绊倒白卿菱的罪魁祸首。
阿迦的鲛尾,从腰到尾巴尖儿,被白卿菱顺着撸了个遍,一阵强烈的酥麻感,瞬间直冲阿迦的整个鲛脑。
「嘤——」
阿迦只来得及呜咽一声,整只鲛便僵在原地。
鲛尾是鲛人身上最敏感的地方,一般只有伴侣才会有机会爱抚到,这也是交尾的由来。
可阿迦还是只幼鲛,没有传承的记忆,只知道不可以让别的鲛碰到自己的鲛尾。
如今猝不及防被白卿菱撸了个遍,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能被奇怪的感觉击溃。
白卿菱呛了好几口水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听见阿迦的呜咽声,以为自己弄伤了她,连忙看向小鲛人。
幼鲛眼睛里挂着泪水,脸蛋红红,整只鲛僵直着身体,却又软倒在自己怀里。
白卿菱手足无措地接住。
阿迦隔了好久缓过来,她愣了愣,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这回是真的哭了,并不是为了哄骗白卿菱。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睛里溢出来,落到下巴处变成了泪滴状的珍珠。
白卿菱连忙用手接住,急得满头大汗:「不哭不哭哦,阿迦乖。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阿迦有些崩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潜意识里知道,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碰到自己的鲛尾,绝对不可以。
「姐姐碰了阿迦的鲛尾。」
「姐姐碰了阿迦的鲛尾呜呜呜……」
最后白卿菱接到了满满一匣子的鲛珠,而摸了阿迦的鲛尾,却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
自那以后,阿迦黏她黏得不行,时时都想着要她抱抱,害羞的阿迦突然这么热情,白卿菱甚至有些窃喜。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随着阿迦成年的日子逼近,再加上掌门和长老们也越来越按耐不住,白卿菱再不想虚以委蛇。
她打算带着阿迦逃出昆仑墟,可阿迦还未成年,不能幻化出双腿,于是白卿菱又只好等她成年后再做打算。
在昆仑墟的日子,有阿迦陪着,倒也好捱了许多。
白卿菱也想光明正大地离开,但她太过于弱小,她又不蠢,绝不会做以卵击石的举动。
不管怎么说,离开这里才是要紧的事。
……
阿迦是在白卿菱拿着梳子,给她梳头的时候发作的,白卿菱穿得很清凉,阿迦身上发热,抱着她不肯松手。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阿迦似乎是要成年了。
有关于鲛人的古籍实在是太少,白卿菱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缓解阿迦的不舒服。
只好任由她抱着自己。
可阿迦很快放开了她,游到浴池正中,痛苦地翻滚,溅开大朵大朵的水花。
白卿菱心里焦急,可又只能等着阿迦自己熬过去。
足足半个时辰,阿迦才安静下来。
白卿菱看着她一圈圈地变大变长,头发也疯狂生长,在水中散开,遮住了自己的视线,最后只看得到阿迦银白色的鲛尾,像是被细细洗过一遍,闪着莹莹的光亮,看着十分炫目。
这时,鲛尾突然动了,摆出水面,激起一阵浪花。宽大的鱼鳍如同薄纱,鲛尾如同裙摆,分明是素净的银白色,却无端透出一股子艳丽。
白卿菱看得痴了,她眼中露出惊叹与赞美,鲛人实在是太美,很难叫凡人不痴狂。
成鲛阿迦趁着她发呆,迅速游到她身后,双手放在白卿菱肩上,修长漂亮的手指如同玉雕,白卿菱回过神,突然觉得很不对劲。
阿迦的手好看是不假,可这么大的手,微微突出的骨节,都在无声地显示着,这是一双男人的手。
可阿迦……是只雌鲛!
白卿菱有了不详的预感,身后阿迦的气息笼罩着她,腰间盘上一双修长的腿,可——这绝对不是女人的腿!
她闭上眼睛,很想装死。
可阿迦不许,清越的少年音,带着微微的哑从耳边传来。
阿迦唤她。
「姐姐。」
白卿菱尴尬得想死。
阿迦见她排斥自己,脸色沉了下来,随即又想到什么,脸色变换得可怜巴巴:「姐姐不要阿迦了吗?」
白卿菱果然吃这个,连忙睁眼解释:「不不不——」
「只是……阿迦是男孩了,姐姐有些不习惯。」白卿菱的眼珠四处乱转,颇有些气弱。
阿迦不开心,他很想吃白卿菱,可她摸了他的鲛尾,他就不能吃她了。
或许是刚刚成鲛,他的情绪也极不稳定。
「不习惯?什么不习惯!你摸了我的鲛尾!你都摸了阿迦的鲛尾了!」
阿迦的眼角泛红,委屈得想哭,「你现在说不习惯?」
白卿菱不知道摸了鲛人的鲛尾意味着什么,但得了记忆传承的阿迦知道。
这意味着阿迦与白卿菱结了契,此生只能是彼此唯一的伴侣。
可白卿菱是人类,并不受契约约束。
阿迦是鲛人,结了契就认定了她,绝不更改。若白卿菱不要他,阿迦就只能孤身一鲛了。
自己的伴侣是人类,这让阿迦很没有安全感。
白卿菱也发觉到,摸了鲛人的尾巴应当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否则阿迦不会这样激动。
「摸了鲛尾……会怎样?」白卿菱试探地问了一句。
阿迦把头埋在她肩膀,又忍不住抬头张嘴,用牙齿研磨白卿菱的耳垂。他很小心,收好了利齿,确保不会伤害到怀里的人。
白卿菱低低喘息一声,浑身发软,但她向来拿阿迦没办法。
半晌后,阿迦才闷闷地回她。
「姐姐要做阿迦的雌鲛,给阿迦生小鱼。」
「什么?!什么生——」白卿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的头,急忙转过身去,却看清了阿迦成鲛的样子,剩下的话慢慢咽了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白卿菱想,见了阿迦的模样,恐怕除了他,她真看不上别的男人了。
成鲛的阿迦长得一点都不像之前的女孩子,俊美的脸如同天神所铸,每一寸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低垂,显得他十分忧郁。
不怪她以貌取人。
阿迦实在生得好看。
此刻他抬眼看她,眼睛里全是被她推开的受伤,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变成珍珠,白卿菱慌了,习惯性地把他抱进怀里哄着。
却没看见怀里的鲛人悄然露出得意的笑。
阿迦还是想吃白卿菱。
不过,可以换一个方式来吃她。
鲛人狡诈,或许白卿菱以后才会慢慢明白,他们天生就是心机深沉的猎手,只可惜,现在的她早已被裹在怀中雄鲛的网里,再挣脱不得。
「阿迦最喜欢姐姐。」
「姐姐想要什么,阿迦都给你。」阿迦知道白卿菱最听不得他的甜言蜜语,便故意一箩筐一箩筐地倒给她。
「只要姐姐不离开阿迦。」
白卿菱果然心软,抿了抿唇,迟疑开口:「阿迦想离开昆仑墟么?」
阿迦抬头:「姐姐在哪里,阿迦就在哪里。」等离开昆仑墟,就把你拐回无妄海生小鱼。
在心里默默补齐后半句,阿迦讨好地蹭蹭白卿菱。
「姐姐想离开,阿迦就带你离开。」
白卿菱一愣。
阿迦看起实在是太无害了,她想起之前的小幼鲛,只觉得他整只鲛都写满了华而不实四个大字。
此时的白卿菱忘记了,往往越美丽的东西毒性越大。
这条法则,鲛人同样适用。
阿迦直接带着白卿菱大摇大摆地出了山门,走到昆仑墟门口,两人触动法阵,整个昆仑墟的人都被惊醒了。
索性阿迦一爪将法阵撕破,刚刚赶到的掌门竟直接吐了血。
正是因为自信无人能撼动昆仑法阵,昆仑墟的掌门才会和法阵连接了自身的命脉,当成自己的底牌。
倒不想今日来了个阿迦。
鲛人本就强大,游离于天道之外,如今阿迦已是成鲛,更是凶悍。
年轻鲛精力总是旺盛得无处发泄,又因着想在自己雌鲛面前显摆能力的小心思,阿迦直接把昆仑墟的护门法阵全给毁了。
白卿菱并不阻止,她冷眼看着,只觉得心里快意。
她可不是个好人,怎会有愧疚这种情绪?
在这个鬼地方呆了那么多年,明明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却还是要笑脸相逢,惺惺作态。
她早就受够了。
阿迦的强大也让她有了安心感,今日若是顺顺利利走出昆仑墟也就罢了,若他们一味阻拦,白卿菱不觉得,阿迦对着别人脾气会有多好。
锋利的鲛爪,只是随意一划……
她终于看出来了,鲛人并非传闻中那般柔弱善良,相反,他们强大而暴戾,仅凭本体的力量,便可轻易碾压修仙者。
果然是天道的宠儿。
白卿菱心中暗叹,羡慕极了。
昆仑墟的人陆续赶到,温致也来了。他看着拉着白卿菱的俊美鲛人,眼前一阵恍惚。
这是……阿迦?
不,不可能。
他否定自己,阿迦是只雌鲛,她应当是柔弱美丽不能自理的,而不是面前这个穿着卿菱白裙,却手爪如刀,强势高大的成年雄鲛。
可不是阿迦又能是谁?他和白卿菱都心知肚明,昆仑墟只有一只鲛人,只有白卿菱养着的阿迦。
——或许一开始他就被骗了。
漂亮的脸,甜美的声音,就一定是雌鲛么?
正巧阿迦看了他一眼,不屑又鄙夷,那双淡蓝色眼睛没有丝毫单纯的色彩,全是对他的嘲笑与挑衅。
温致心里升腾起恼怒,却奈何不得,他已经体会到了鲛人的可怕,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想体面,阿迦却不答应。
不管是无妄海还是修仙界,弱肉强食的法则都是通用的。
阿迦是鲛人,不是好人,所以他指着温致,无辜地开口:「他把我送到这里的。」
众人看着温致的目光瞬间变了。
温致看向白卿菱,可阿迦说的本就是事实,白卿菱并不否认。
她也烦透了温致的自以为是,毕竟谁都不是圣人,就算温致是为她骗来鲛人又如何?
也不见得他的目的就单纯。
修仙啊,不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吗?
看着一众同门,白卿菱不似之前的娇弱作态,而是朗声决绝道:「我白卿菱,自今日起,断绝与昆仑墟的关系!」
「师父——掌门——长老——」
她一一扫过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其间龌龊卿菱不欲多说,你们好自为之。」
算是留了最后一丝颜面,还了这些年来她享受过的东西。
今日以后,便两不相欠!
黄服长老还想动手,被强撑着的掌门拦下,摇了摇头,趋利避害是修仙者的本能,掌门既拦住了他,他便明白鲛人与鼎炉,今日都是留不住的。
阿迦得意地笑了笑,又有些阴鸷地看向温致,他不喜欢温致看着白卿菱的眼神。
他在觊觎自己的雌鲛。
杀意顿起,阿迦刚想动手,却又突然顿住——或许,他活着才会更痛苦。
相比于直接撕碎猎物,有些时候,鲛人喜欢用更加残忍的方式翻来覆去地折磨,这使他们感到愈发的兴奋和快意。
如今的阿迦不再想着吃掉温致,与白卿菱呆得久了,他身上的气味实在污浊,闻着便恶心。
轻哼一声,他突然抱起白卿菱,当着众人的面优哉游哉离去。
温致看着一鲛一人走远,只觉得口中泛苦,喉头涌起一阵血腥气,被他强行忍了下去。
无妄海那三个月,面对着那般美丽的鲛人,他真没有心动么?
想来是有的,所以他给她讲故事,带她玩耍,想杀她却又没有真正动手……他对阿迦的心情是复杂的。
可他也是真的深爱白卿菱,爱了许多年,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为她寻鲛,苦心孤诣地救她……可她却对此无动于衷。
甚至是厌恶他。
他被骗了,温致苦笑,阿迦从「她」变成「他」,卿菱从来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卿菱,而今,被他骗来的鲛人带走了自己深爱多年的女人。
这昆仑墟,怕是……也呆不下去了。
他不是不知道掌门长老的性格,只是装作不明白罢了。
如今这般处境,他在修仙界已然是被排除了姓名,还不如被阿迦击杀来得痛快,但他也不想死。
温致自嘲一笑,这就是修仙界啊,弱肉强食。
阿迦强大,便能无法无天,撕毁法阵,带走卿菱,他不如阿迦,就要接受赢家给予的惩罚。
他后悔了,后悔去无妄海寻鲛了。
早该知道,鲛人珍贵,只存在于古籍之中,合该不是因为柔弱无辜。
真是输得彻底。
……
阿迦终于把白卿菱拐回了无妄海。
他为自己的雌鲛寻到一座孤岛,这边鲛人绝迹,不会伤害到白卿菱,至于有没有同伴,阿迦不太在乎,鲛人本就是独来独往惯了,除了黏着自己的伴侣,谁愿意同别的鲛来往?
真是闲的。
一鲛一人便定居了下来。
白卿菱喜欢极了现在的生活,也不再压制自己的修炼,纯阴之体的好处很快显现出来,她的修为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上攀升。
她也知道幼鲛阿迦之前骗她的事情了,气不过他把自己当成食物看待,与他赌了好几天的气。
急得阿迦在海里转圈圈,最后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才叫白卿菱心软原谅了他。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是她的雄鲛了,又刚刚成年,心里正是敏感躁动,她不大度一点怎么办呢?
阿迦也总算是乖乖的了。
直到还是幼鲛的凩,循着他的气味来到了这座孤岛,阿迦又一次爆炸了。
只因为白卿菱感叹了一句「阿凩还真可爱啊」,阿迦便醋意大发,把再三保证不吃白卿菱的阿凩赶出了老远。
白卿菱很无奈,自己的雄鲛小气又黏人,她扶额:「阿迦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朋友?」
阿迦抱着她,高大的身躯黏在自己的伴侣身上,不满开口:「我才是你的雄鲛。」
言下之意,白卿菱不该夸凩可爱,而应该夸阿迦可爱才对。
她好笑地说:「阿迦需要朋友的。」
「阿迦不需要朋友。」鲛人本就冷情,阿迦皱眉:「阿迦有姐姐,不需要朋友。」
「可是——」
「没有可是!」阿迦打断白卿菱,认真地看向白卿菱,「我和姐姐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白卿菱不解:「什么事?」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被阿迦扑倒。
小雄鲛兴奋地大喊——
「生小鱼的事!」
番外
白卿菱是在打坐的时候,发觉自己不对劲的。
阿迦早晨游去无妄海深处,捉了最鲜嫩的海鱼,眼巴巴地给她送了来。
自家雄鲛的一番心意,她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吃掉它咯。
可她没想到,早晨吃下的海鱼,偏偏到现在才作怪。一股子鱼腥味从胃里升腾起来,叫她恶心得想吐。
她强行忍下身体的不适,正捂着心口蹙眉时,外出的阿迦回来了。
他丢下手里的东西,慌忙跑到自己的伴侣身边。
「姐姐!」
白卿菱看着将自己圈在怀抱里的鲛人,刚想开口安慰,却突然嗅到他身上带着鱼腥的海水味,又是一阵反胃。
阿迦眼圈红了,他与白卿菱结了契,自然能隐隐感觉到她的一二分想法。
姐姐不喜欢、不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
他心里委屈极了,却又不得不放开他的雌鲛,稍稍离远一些,免得她更难受。
待到白卿菱运功平复下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她转头,发现阿迦抱着腿,正背对着她坐在角落里,高大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整只鲛看起来可怜得不得了。
心里好笑,阿迦不爱生出双腿行走,之前他刚刚化出双腿,便硬要抱着她离开昆仑墟,却不想回到无妄海后,尾巴酸软了许久。
后来她在小岛上建了竹屋,阿迦吭哧吭哧在室内挖了好大一个坑,又挖光了这片海域所有的漂亮珍珠,铺在池子底部。
他向来是能泡在水里就泡在水里,可如今都半个时辰了,他的腿还没变成尾巴。
估计委屈坏了。
白卿菱太了解自己的雄鲛,那是万万受不得自己的一丝冷待的。
不过没关系,她哄阿迦向来有一套。
「乖阿迦。」
远处的鲛人动了动。
白卿菱也不气馁,看着阿迦,声音温柔,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今天阿迦又给姐姐带回了什么呢?」
「应该全是我喜欢的东西吧……」
阿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起刚刚扔掉的东西,软着腿走到白卿菱身边。
他把头埋在姐姐的怀里,不肯说话。
白卿随他去,菱兀自打开水草编成的网,里面全是功法秘笈。
无妄海死过的修仙者一打又一打,鲛人只食血肉,对他们的身外之物没有丝毫兴趣。
可白卿菱不一样,这些功法秘笈她用得着,于是阿迦为了讨自己雌鲛的欢心,经常潜去深处搜刮珍宝,这片海域的修仙者,骨骸都被他扒得干干净净,比那些含蚌精还惨。
正看得起劲儿时,阿迦突然从白卿菱怀里抬起头。
他甩了甩长发,瞧着心情极度的不快乐,整只鲛耷拉着,郁闷又烦躁。
良久才闷闷地开口:「……姐姐要生小鱼了。」
「真的吗?!」
与之相反的是白卿菱的反应,她惊喜地睁大眼睛,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
……这里面,真的有了一只小阿迦么?
阿迦很不想点头,可白卿菱的肚子里,确实有了一只小鱼。
他趴在她怀里时,从她腿间嗅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幼嫩鲜活,他有了记忆传承,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它好讨厌啊!
看着白卿菱将心神都放在了腹间,阿迦更不喜欢它了。
它是来和他抢姐姐的坏蛋!
白卿菱自然知道阿迦有多小气,她摸了摸阿迦的长发,柔声安慰:「好啦好啦,阿迦不是一直要说要生小鱼吗?怎么现在垂头丧气的?」
阿迦心里全是不满,为自己辩解:「阿迦明明是喜欢和姐姐做生小鱼的事!」
他委屈得不得了:「……阿迦又不喜欢小鱼。」
可现在它已经在白卿菱肚子里了,阿迦也拿它没有办法。
白卿菱满心都是要做母亲的欢喜,见阿迦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索性任他去不管了。
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腰间,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真的要做母亲了?而且怀的还是鲛人的鱼崽崽,太奇妙了,她还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人类怀胎十月,鲛人又要妊娠多久?
白卿菱不知道,阿迦也不知道。
世上除了他,还没有鲛人与人类结合过,阿迦也说不准。
一鲛一人迷迷糊糊,只好顺其自然。
小鲛胎一日一日在白卿菱肚子里长成,慢慢地,它与母亲似乎建立起了某种联系,感受得到彼此的存在。
这大概是母亲与胎儿间独有的默契。
白卿菱享受着与它连在一起的时光,她对自己和阿迦的孩子满腔的怜爱。
阿迦虽然小气,但也殷勤地忙前忙后,围着自己的伴侣打转转,较之以前更加离不开白卿菱。
小鲛胎长得很快,不过两月,白卿菱的腰身虽仍然纤细,仔细看却看得出,小腹已然微微地凸起,她却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只觉得甜蜜。
她想,小鲛胎应当也像人类胎儿一般,在自己身体里呆满十个月才能得见天光。
可没想到,仅仅三个月,小鲛胎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母体。
彼时白卿菱泡在水池里,阿迦鲛尾勾缠着她的左腿,笨手笨脚地给她洗头发。
气氛正好,毫无征兆的,一根细长的东西突然自她腿间滑出,与此同时,白卿菱与小鲛胎也失去了彼此之间的感应。
「迦!」
白卿菱唤了一声阿迦,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抱住阿迦的手臂,脆弱极了:「崽崽……崽崽不见了……」
阿迦稳住她的情绪,扎入水里,嗅了嗅她腿间的气息,不多时,便循着气息捉住了到处乱游的小幼鲛。
刚刚出生的小鲛人,除了银色的尾巴和黑色的头发,浑身几近透明,此刻幼鲛趴在父亲的手掌心,闭着眼睛伸出了舌头。
「是只小雌鲛。」阿迦歪了歪头,看着白卿菱说道。
「小雌鲛呀!」白卿菱惊喜,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生的小鱼,「那就叫你珍珠好不好呀?你父亲最喜欢珍珠啦!」
才不是,阿迦看着她,在心里默默否定,阿迦明明最喜欢姐姐。
白卿菱看着自己的幼崽吐出舌头,又觉得可爱又觉得可怜:「她是不是饿了?」
但她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才是幼鲛能吃的食物。
「……唔。」
阿迦见白卿菱忽略了自己,老大不乐意,但还是随手从旁边的大蚌壳里捞出一条肥鱼,在幼鲛上方比划着。
这条鱼比幼鲛要宽胖得多,白卿菱有理由怀疑,阿迦是故意的。
可接下来的场景却叫她大吃一惊,嗅到食物气息的幼崽麻利地翻了个身,软趴趴的手指瞬间化为爪刀,轻易地割碎了鱼肉,闭着眼睛大快朵颐。
等她吃完,身上到处都沾满了鱼血。
阿迦抓着小鱼随意在水里涮了涮,看得白卿菱一阵心惊肉跳。
或许……这才是鲛人这么稀少的真正原因?
可她没想到,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阿迦!」
白卿菱的心跳出了嗓子眼,她看着一脸无辜的阿迦,真的有点生气了。
她严厉地批评他:「怎么能这样对崽崽?她还这么小,你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父亲吗?」
阿迦委屈,他不就是将小幼鲛随手往池子里一抛么?
里面那么多水,她又不会受伤。
再说了,鲛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阿迦本来想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但转念一想,再等两天,他就可以把这个小东西扔掉了。
不过两天时间,他犯不着再惹姐姐生气。
他乖乖地把幼鲛捞了回来,姐姐好像很想玩一玩这个小东西,他压下心底的嫉妒。
哼,真是好运气。
阿迦想得很周全,他要趁姐姐不注意,抓住机会偷偷把她扔出去。
可谁成想,这个机会他竟然等了整整三年!
珍珠都从巴掌大的鱼崽崽,变成了快半株珊瑚那么大的鱼崽崽。白卿菱实在是将小幼鲛看得太牢,以致于阿迦完全钻不了空子。
他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孩子就能呆在父母的身边长大。
明明不是这样的。
阿迦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珍珠也应该和他一样才对。
不过后来珍珠终于离开了,不过不是被阿迦扔掉的。
是她自己不想与父亲母亲在一起了。
鲛人冷情,它们深知,能陪伴彼此走完这漫长一生的只有自己的伴侣。
这是它们刻在灵魂上的印记,珍珠也不例外。
白卿菱最终还是选择了放手。
她和阿迦守在岸边,目送着自己亲手养大的鱼崽崽,离开了这片海域。
回想起当年,得知她住进自己肚子里时满心的欢喜。
白卿菱眼眶红红,却在刹那间释然了。
去吧。
我的珍珠。
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毕竟你的一生——
母亲,只能陪伴你一程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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