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占有欲特别强的男朋友是什么体验?
男友的妹妹在我的午饭里偷偷放了图钉,他看见了却什么也没说。
晚上他把我揽在怀里,手心滚烫。
我几乎就要睡去时,他忽地开口,「疼吗?我妹妹第一次生理期,被你们用脚狠狠踹在小腹上,是不是一样疼呢?」
1
「哥,我讨厌这个人,你开除她好不好?」
办公桌后,宁涵蹲下身拉着宁熠的手撒娇,斜眼看着我道。
宁熠揉了揉她的头发,语调宠溺,「不行。」
「可是看到她我生气。」
宁熠轻嗯一声,「那我让她走。」
他抬头看向我,目光淡淡的,「你出去吧。」
我开门的姿势有些慌张,让宁涵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刺耳。
我躲进公司的楼道里。
只有这里可以让我短暂的喘息。
过了很久,身上的那种木僵发麻的感觉才逐渐褪去。
楼道的门开了。
宁熠站在门口,他很高,身量修长,穿着浅灰色衬衫,袖子松松地挽至肘部。
清清冷冷的一张脸,斯文,又俊秀。
他走向我,手臂自然而熟练地揽住我的腰,「最近都没有好好吃饭,细了这么多。」
他的眸光在我脸上徘徊,「晚上跟我回家吧,我家里有盒野山参,你带回去。」
我没有说话。
他笑了一声,「那还要我怎么办?」
我摇摇头。
他盯着我没有血色的唇,用指腹缓慢摩挲了一下。
然后朝我吻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亲我。
陌生而柔软的触感,带着他特有的气息。
我脊背反射性地绷直,不知所措。
宁熠封住我的腰,让我几乎是紧贴在他胸口上。
他吻的绵长,我的眼里被逼出了一点水光,意识渐渐模糊。
「晚上去哪里吃饭?」楼道外传来人声。
「随便喽,看到那个女人我就没胃口。」是宁涵的声音,带着恶意的嘲弄,「不过她每次见到我那副害怕的样子,倒是让我很爽。」
「哈哈哈,不是吧。」
「我想抽根烟,去楼道里吧。」
两人脚步声逐渐临近,
我瞬间清醒,惶然地看向宁熠。
他眉头蹙了蹙,几乎没有犹豫,狠狠推开了我。
我背靠的方向是楼梯。
这一推,直接让我脚下踩滑,哪怕我本能地抓住栏杆,依旧跌了下去。
一声沉重的闷响,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火辣辣的痛感袭来,膝盖被擦破了一大块皮。
「什么声音?」宁涵疑惑的问,「诶?门怎么被锁了。」
「门锁了?算了,我们走吧。」
宁涵犹豫了一下,「嗯。」
我没有吭声,眼里溢出生理性的泪花,忍着痛试图爬起身。
自始至终,宁熠满脸冷淡地站在上方袖手旁观。
直到我扶着栏杆艰难地站起身,他才步下两级台阶,温柔地拍去我肩膀上的灰。
我头发凌乱,低着头,颤栗从双腿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回去吧。」他对我膝盖上的淤伤视若无睹,微微笑着叮嘱,「小心别被人发现。」
他没再看我一眼,打开反锁的门离开了楼道。
2
起初,我面试进这家公司时,并不知道宁熠是宁涵的哥哥。
只是隐隐的,觉得他对我额外照顾。
许多个加班的夜里,他从办公室里出来,轻轻扣响我的工位,往我桌面上放了一份夜宵或者一盒果盘。
我愕然抬眼。
他微微歪头,死亡顶光灯打在他脸上,轮廓依然好看的出奇,「还有很多没做完吗?」
我点点头。
他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那我等你一起吧。」
我搞不懂他的意思,一时间涨红了脸。
他笑道:「熟练了就不用这么累了,先吃点东西。现在的小姑娘晚上都不吃饭的吗?还是要减肥?」
我一直不是个幸运的人。
最开始宁熠靠近我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不安。
但更多的,是不受控的心动和雀跃。
那段时间,我变得很喜欢加班。
因为隔着办公室的门,宁熠也在那里。
他忙完以后,便会坐在我的工位旁,漫不经心地盯着我的电脑,时不时的开口逗弄我。
他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时候,连敲打键盘的指尖,都透着酥麻。
三个月后,我转正了。
我们也确认了关系。
像是灰姑娘被王子看上的戏码。
多可怜,我竟然会相信。
慢慢的,我变得很依赖他。
很小的时候,我就被父母送去外地求学,甚至是父母,我都没有这么依赖过。
依赖到每天夜里必须听到他的声音,才能安稳地睡过去。
转折点是,宁熠告诉我,他妹妹从韩国回来了。
刚好,晚上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
宁涵打开餐厅的门,笑盈盈地走过来。
红色的卷发,踏着尖尖细细的高跟鞋,时尚,漂亮。
看到她的那一刹那,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几乎忘记呼吸。
仿佛时隔六年,噩梦重临。
直到她落座,疑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渐渐尖锐。
我的手指在大腿上蜷缩,冷得像铁。
宁熠弯起唇,「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女孩,听说,以前和你是同学。」
他是这样介绍我的。
整顿饭,宁涵一直用那种嘲讽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盯得我如芒在背,食不下咽。
最后很勉强的,磕磕绊绊的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离开。
起身的那一刻,宁熠那冷酷到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我觉得羞耻。
晚上,我收到他的消息:沅沅,做了坏事,是有报应的。
3
短短几个字,刺的我眼睛生疼。
被遗忘的痛苦卷土重来,重新缠上了我。
第二天,我去递了辞职报告。
人事接了通电话,让我把报告拿到总经理办公室。
他的状态和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样寻常,仿佛他从没对我说过那句话。
他说,「坐。」
我说,「我要辞职。」
他抬眼看我。
「劳动法规定了,转正后的员工需提前 30 天向公司提出离职申请。」他很平静,「沅沅,你走不了。」
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他注视我的眼底里藏着那样深的轻蔑。
发觉我是宁熠的员工后。
宁涵开始公然在公司里,大庭广众下捉弄我。
她坐在我不远处的椅子上,翘着腿,用那种打量的目光和同事内涵我的外表、发型、穿着。
她的音量不高不低,刚刚好让我听到。
她的每一句调侃,都会引起一阵笑声。
她在我花费两周才做好的策划案上泼咖啡,然后挑一挑眉,轻描淡写地说对不起喽,没拿稳。
一沓纸张浸泡了褐色液体,一滴滴往下淌。
我的手,和我的嘴唇在颤抖。
我高高地举起胳膊,手中的策划案挥向面前那张狰狞的脸。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可预想中的痛快并没有到来。
宁熠拦住了我的手。
以捍卫者的姿态,挡在宁涵面前。
他的眼神……
他的表情……
每一处都冷漠的让我恐惧。
我激烈地喘着粗气。
额头淌满了冷汗。
宁熠拿下我手里的策划书,他停顿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说。
宁涵不再公然羞辱我。
她换了方式,在宁熠让秘书派给我的盒饭里倒图钉。
那么多人看见了。
但是没有人制止。
宁熠拉着我的手,拿起那盒饭来到办公室。
他把混在饭里的图钉一颗颗挑了出来。
他挑的很仔细,也很认真。
挑完了,他把饭重新放回到我面前,语气依旧温和,「饿了吧。」
我的眼皮颤了一下。
他抬起我的脸,「和我在一起后,你瘦了多少斤?」
他低声,「这下巴,尖的都要扎人了。」
我一动不动。
他突兀的,嗤笑了一声。
4
我不再去上班。
整天缩在被窝里,手机关机,电视的音量开到五最大,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掉我脑海中的嘈杂的噪声。
宁熠有我家的钥匙。
他开了门,迈着步子不疾不缓地来到床边,掀开了我的被子。
他的目光冷静而赤裸地打量着我。
空调打的很高。
可我却觉得很冷,很潮,小腹坠坠的疼。
半晌,他的手臂穿过我的膝弯,把我从床上抱了起来。
床单上有一大片血迹。
他用毯子将我包裹好,放在沙发上,去厨房煮了粥。
粥好了,他将我揽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我。
我被他捏开嘴,艰难吞咽。
喝完粥,他把下巴抵在我的脑袋上,大掌盖着我的小腹有节奏地按摩。
他的手心滚烫。
很好地缓解了我的疼痛。
连夜失眠的我,几乎就要这样睡过去。
他忽地开口,「疼吗?我妹妹第一次生理期,被你们用脚狠狠踹在小腹上,嘲笑她裤子上有血的时候,是不是一样疼呢?」
霎时间。
我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冷意融到了骨子里。
5
宁熠每晚都会来。
我把房门上了锁。
他敲门,没有人回应。
十分钟后,我以为他走了。
门口却传来工具开锁的声音。
宁熠换了我的锁。
他把新钥匙交到我手里,蹲在沙发前静静地看着我。
「餐桌上的东西为什么不吃?」他问。
我沉默。
「吃不下吗。」他站起身,「那换别的。」
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异常的哑,「别再来找我了,我会报警。」
他停下动作。
「我会报警。」
我重复道。
三秒后,他慢慢地笑出声。
我红了眼睛,发疯似地把身边的东西丢向他。
「我没有欺负过她,我说了我没有,没有,没有!」我歇斯底里,「为什么不信我?就因为她是你妹妹?」
我弯腰捂着腹部,由于刚才的动作太猛,眼前一阵眩晕,长久未进食的胃隐隐作痛。
宁熠面无表情。
那种熟悉的轻蔑,又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
「你知道你父母,是怎么跟班主任形容你的吗?」他缓缓吐出四个字,「撒谎成性。」
我脸色煞白,胃酸翻涌,终于一低头吐了出来。
是啊。
因为就连爸妈,都不相信我。
6
我吐了自己一身。
从里到外,泛着胃液酸臭的味道。
宁熠脱掉了我的衣服。
T 恤,裤子。
然后把我拉到浴室,打开花洒用水冲刷我的身体。
他的视线扫过我。
我好像没有了羞耻心。
呆板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宁熠从架子上拿来浴巾裹住我的时候,我把花洒对准了他的脸。
水流喷涌在他脸上,他反射性地闭起眼睛,而后抹了把面上的水,从我手里夺了过去。
他关掉花洒,身上的衬衫湿了大半。
我心里有了微妙的快意。
宁熠只是盯着我,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我还以为他会生气。
他把我抱回卧室,放到床上。
「明天,我带你去公司。」
没有拒绝余地的语气。
第二天。
宁熠把我带到公司,让我待在他的办公室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底下。
他强迫我吃下东西,一日三餐,定时定量。
我不愿意吃,他就捏开我的嘴,把粥灌进去,我再咳嗽着吐出来。
吐在他的手上,和名贵的皮鞋上。
往往到最后我们都弄得一身狼藉。
下午四点。
宁涵来了公司。
时隔六年,只是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我还是会本能的颤抖。
她依旧像过去那样,指着我的鼻子,轻描淡写的散发恶意。
「哥,我讨厌这个人,你开除她好不好?」
宁熠摸摸她的头,语气温柔,「那我让她走。」
接下来,就有了之后的事情。
夜里,宁熠送我回家。
我冷笑着瞥他一眼,下了车。
膝盖上的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不能大幅度抬腿,致使我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宁熠在车里静默了数十秒,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在电梯关门的前一刻走了进来。
「怕我逃跑吗?这次不会了。」我抬头望着他,语气带着笑意,「因为这次,宁熠你也是帮凶。」
7
我家在三楼。
电梯「叮」的一声就到了。
宁熠只是望着我。
他对我的话无动于衷。
我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宁熠却没有跟进来。
他接了个电话,眼底的情绪有了些微的变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扭头重新回到电梯里。
我隐隐听到,电话那头是一个女声。
我进浴室洗了把脸。
有些木然的望着镜子里的那副面孔。
那些人说,我和宁涵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轮廓,笑容。
最黑暗的日子里,我连自己的脸都憎恶。
好笑的是,六年的时光可以抹去很多痕迹。
我和她却越来越像了。
第二天。
我推开宁熠办公室的门,把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
他有些微的惊讶,转而放缓态度,「你不舒服,可以不来公司。」
我说,「是之前的策划案。」
被宁涵用咖啡泼湿的那份。
他淡淡嗯了一声,拿起来却没翻看,「早餐吃了吗?」
我注意到,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隔着一张办公桌,与我保持着相应的距离。
以往这个时候,他会让我站到他面前,然后捏着我的手,顺势把我拉到怀里。
我没说话。
宁熠一顿,抬头看我。
他刚想说些什么,我身后的门开了。
修身的牛仔裤,浅杏色的系带领衬衣,淡雅的香水味。
那个女生一出现,他的眉眼都柔和了起来。
「你出去吧。」他对我说。
走之前,我听到他叫她的名字,「安月。」
安月。
他养的那只猫,名字叫跃跃。
我那时候以为起这个名字是猫的性格太调皮,可接触下来才发觉猫其实很安静,一天中有大半时间在睡觉。
宁涵冷嘲热讽,「别以为我哥对你有多特别,安月姐回来了,你觉得我哥还会有空护着你吗?」
她视线向下,挑起眉头,「这膝盖是怎么回事?别是那什么的时候跪的……看不出你文文弱弱的,和你男朋友却玩的这么野。」
她的话引起了周遭同事的注意。
大家看我的眼神顿时起了变化,是那种让我厌恶的,审视的目光。
「不及你厉害,十八岁和男朋友拍床照拍的全校皆知。」
宁涵瞪着我,「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最清楚,那张照片现在在百度上还能搜得到。」
同事们议论纷纷,有人还掏出了手机。
宁涵气的脸色发青,「你……」
宁熠自她身后走了出来,「施沅,别乱说话。」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生气。
所以才会用那么冷的语气叫我的名字。
他不明白他眼里乖巧单纯的妹妹,曾经做过多少不堪的事情。
我继续说,「哦,那时候你害怕怀孕,还是我替你去药店买的药。」
「啪!」
宁熠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
他用的力气很大。
我的身体被他打的摇晃了一下,脸颊火辣辣的疼。
宁涵对我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我只是回击了一下而已。
只是一下,就让他这么怒不可遏。
我以为我早就麻木了,不会有什么感觉。
可事实,我心口重重地沉了下去。
好像下面是什么可怕的深渊,无数双手用力拉扯着我。
我看了他们一眼。
转头离开了公司。
8
我沿着江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风很大,刮的我脸颊有些疼。
我摸了摸,大概是肿了。
宁熠的手指细长,握我的时候很有力,打我的时候也同样。
曾经我还以为,他是带我出泥潭的那个人。
天空暗暗的,透着压抑,是暴雨的前兆。
我接到一通电话。
是我的心理医生打来的。
严宸的嗓音轻快愉悦,仿佛在他面前天底下没有值得烦恼的事情,「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胖一点?」
我说,「没有。」
「没有吗?」
「没有。」
他叹了口气,「名字叫沅,却一点都不圆。」
我趴在栏杆上,江风将这座城市的气息送到我面前。
「不是谈恋爱了吗?男朋友没有让你开心一点?」他笑着问。
我和他认识六年,几乎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
唯独最近的,我没有告诉他。
我盯着平静的江面,被下落的雨点泛起阵阵涟漪。
「我的男朋友,是曾经欺负过我的女孩的哥哥。」我说,「现在,他把我当成了霸凌者,想为他的妹妹讨回公道。」
严宸一阵沉默。
大概他都想不到,我身上的糟心事,会这么层出不穷。
「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干脆把自己当成加害者,会过得开心一点。」我牵起嘴角,「明明,那么多个夜里被噩梦吓得不敢合眼的人,是我啊。」
从前我告诉自己要振作,是觉得如果我不振作,我这一辈子就毁了。
为什么施暴者可以活的那么坦然,而我却要每天在痛苦里煎熬,连基本的社交都成问题。
严宸让我放过自己。
忘记过去,建立新的生活圈子。
痛苦只是痛苦本身,我没有办法从里面吸取任何教训,因为我本身没有做错。
差一点。
如果宁熠没有出现的话。
「本来我不想提起的。」严宸说,「你记得董恬恬吗?你高中帮助的那个被霸凌的小女孩。」
「记得。」
「前几天我遇到她了,长相年纪籍贯都符合,我们相亲认识的。」
「你还去相亲?」
「咳,年龄到了,孤独寂寞。」
当年原本,那群人欺负的并不是我。
董恬恬个子不高,有一头漂亮的长发,轻度口吃。
老师叫她起来念英语课文的时候,后排的几个男生大声嘲笑,用笔尖戳她屁股。
有一天,她妈妈领着她来找老师,站在班级门口破口大骂。
她妈妈走后,班主任教育了我们一顿,但也没有深入追究。
那天过后,整个班没人跟她说话,没人愿意跟她坐在一起。
一场真正的霸凌开始了。
桌肚里被塞满垃圾,饭盒里被放小虫子。
课代表发作业,叫到她喊的是告状精。
她低着头,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很可怜。
董恬恬很宝贝她的头发。
于是宁涵就在上面黏口香糖。
后来……我忘了很多事。
忘记不知什么时候起,董恬恬成了那群人的朋友。
而我则代替她,成了被讨厌的白莲花。
大概是为了自我保护,那些事情在我记忆里很模糊。
「她现在变了不少,或许可以说服她替你作证。」严宸说,「你想联络她的话,我帮你。」
我想了想。
「好。」
9
雨越下越大了。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被雨淋成了落汤鸡。
拿钥匙开门的那一刻,我看见玄关处放置的一双男士皮鞋。
我抬起头,迎上宁熠的眼睛。
他黑衣黑裤,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看我的目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深邃。
像是隔着许多东西。
「去哪里了?」他打量了一下我的衣服,「弄得这么狼狈。」
不过是被飞驰而过的车子溅了一身脏水罢了。
他随手拿过椅子上搭着的毛巾,迈着长腿走向我。
我有时候真的弄不懂他。
不对,我从来没懂过他。
恨我。
为什么连我的感情都要玩弄。
宁熠将毛巾盖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
他的视线向下。
从我的脸,再到我的腿。
膝盖上的伤没有及时处理,再加上淋雨碰了水,有红肿发炎的迹象。
宁熠微微蹙眉。
他伸手去抓我的胳膊。
我下意识的,躲开了。
我们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沅沅。」宁熠的声音很低,「你觉得生气,可以打回来。但是宁涵,你不该诋毁她。」
诋毁?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妹妹。」
宁熠望着我,「她是被强迫的。」
「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是个小混混,在宁涵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强暴了她。」
「那时她身上常常有各种青紫的痕迹,她藏的很好,不肯让我和家里人知道。」
「你不该拿这件事,在大庭广众下取笑她。」
「强暴?是宁涵告诉你的吗?」我笑笑,「宁涵那个时候又喜欢上了一个散打教练,青紫是练散打的时候弄得,还是被她男朋友打的?」
「你就那么确信你那个变态妹妹说的都是真的。」
宁熠没再说话。
他的面色有些冷,打开门离开了我家。
我无声的站了一会儿,把头上的毛巾扔到地上,扒光自己去浴室冲了个澡。
热水让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
我这才把手放到膝盖上。
伤口肿的很厉害。
真疼啊。
我裹着浴巾走出去,恰巧碰到去而复返的宁熠。
他额发微湿,手臂上有雨珠,拎着药房的袋子。
他去洗了手,蹲下身握住我的脚腕。
消毒,上药。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指节分明修长,肌理白皙,掌心永远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可是。
也就是这双手。
我说,「宁熠,是你把我推下去的。」
宁熠垂着头。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半晌,他站起身,摸了摸我的头,「周三带你去郊游,散散心。」
10
宁涵在公司的闲聊群里放出了一张照片。
鲜花、白葡萄酒、各式海鲜。
照片的一侧,露出一角烟灰色衬衫,和腕上熟悉的手表。
原来那晚,宁熠离开是去陪她吃饭了。
宁涵:安月姐回来了,你们要有老板娘了。
群里一连串的恭喜。
宁熠也在那个群里,他没有回复。
我点开右上角,退出了群聊。
我随口跟严宸说起郊游的事情。
周三是我生日。
我二十三岁生日。
我曾和宁熠说过天气好的时候,想去有风的地方放风筝。
一直没有机会实现。
「不和他们去,我们自己去。」严宸笑着开口,「我带你去放风筝。」
运气不错。
那天风和日丽,山坡上风景很好。
最关键的是,工作日,没有什么人。
所以碰见宁熠他们三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11
「唉。」
「叹什么气。」我问。
「随便叹叹。」严宸说。
风筝的线断了,我和他翻了半个公园才捡回来。
「下次买个质量好点的风筝,刚飞起来线就断了。」
严宸纳闷,「这个花了我两百呢。」
「施沅?」背后响起一个女声。
是宁涵。
我转头,看见手里同样拿着风筝,一袭绿裙的安月。
她身边站着宁熠。
「这位是?」宁涵眼里带着打量。
严宸笑笑,揽住我的肩膀,「沅沅的哥哥。」
「她只有弟弟吧,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
「我喜欢她叫我哥哥。」严宸低头看我,「可惜她好久没叫了。」
宁熠望着我,不言不语。
「真巧啊。」安月微微笑道。
我们特意走远了一点,找了个背阴的地方。
安月的蓝色蝴蝶风筝在远处越飘越高。
而我的哆啦 A 梦顶着圆润的身躯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严宸一边跑一边加快了放线的速度,咬着牙不甘示弱,「我们的一定飞的比他的高。」
他努力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
几分钟后,严宸气喘吁吁地指着天际,「沅沅,看。」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蓝胖子飞的很远,很高。
严宸一屁股坐到我身边,笑吟吟的,「还是哥靠得住吧。」
我看着他,嗯了一声。
听过那么一句话,学心理的人,或多或少自己都有点毛病,初心是想从书里找到治愈自己的解药。
严宸十五岁那年父亲出轨,在外还有一个私生子,母亲陷入长久的崩溃和怨恨中,随后离了婚各自成家,从此把他当成外人。
而我呢。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爸妈、奶奶不喜欢我。
六岁那年,妈妈终于生了个她喜欢的孩子。
我也喜欢弟弟,可我连摸一摸他的脸都不被允许。
我想跟弟弟玩,想给他的我的玩具。
可每次都被妈妈扔的远远的。
他们总是防着我,防着我害他们的儿子。
弟弟发烧,他们恶狠狠地指责我。
说我故意掀开了他的小被子,故意把水倒在他身上。
我哭着说没有,鼻涕眼泪流了满脸,爸爸妈妈骂我是撒谎精。
干坏事不承认的撒谎精。
那种憎恶的眼神,我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最后索性把我送去外地念书,送地远远的,才放下心。
同样是原生家庭带来的伤痛,让严宸格外能够理解我。
我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心理机构的小助理,还没从学校毕业。
我压抑着抽噎的时候,他手忙脚乱地放下笔记给我递纸巾,「妹妹你别哭……你一哭我就傻了。诶,算了,你还是哭吧……发泄发泄挺好的。」
认识的久了,我们的咨询时间也变得不太固定,他常常给我打电话,关心我的学业和生活。
没有他,我能不能走的出来也说不定。
「五年了。」我摸摸他的头发,「你都成奔三的人了。」
「我也只比你大五岁而已。」他委屈巴巴,「我看上去也很年轻好吗?大学里很多小女生追我的,都以为我是她们学长呢。」
12
我们在绿绿的草坪上野餐。
严宸带了几罐啤酒。
我心情难得的好。
唯一扫兴的是。
那三个人也在距离我们的不远的大树下铺了野餐布。
可能是看到卤大棒骨,一条拉布拉多欢腾地冲过来,眼看着就要扑到我身上。
严宸连忙起身挡住我。
于是我们两个都被它扑倒了。
严宸压在我身上,呼吸不经意地撩拨过我的脸颊和耳朵。
柔柔的,热热的。
看不出来,他的胸肌还挺硬的。
严宸暗骂了一声,把我手里的大棒骨丢向远处,大狗立马奔了过去。
他这才偏头看我。
撞上我的眼睛,他愣了一下。
「起来啊。」我小声说。
他哦一声,匆忙从我身上爬起,顺手把我也拉了起来。
我拍拍身上的草屑。
拉布拉多又去骚扰宁熠他们了。
我分明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好像要把我烧出一个洞来。
可我一抬头,却又什么都没有。
时间慢慢到了下午。
东西吃的不多,但我喝了不少啤酒。
竟然也有点醉了,慢慢把头靠在严宸肩膀上。
「可以睡一会儿吗?」我含糊的说。
他扶住我的身体,声音藏着笑意,「可以睡到太阳落山。」
话音刚落。
我面前被一片阴影笼罩了。
睁开眼。
是宁熠。
他语气很淡,「你们的保鲜盒被狗叼到我们这里来了。」
他伸出手,手里果然握着我们装泡芙的盒子。
严宸接过,「谢谢。」
归还了东西,宁熠仍然站在那里。
「还有什么事吗?」严宸问。
宁熠目光落在我头顶,唇角微抿,转身回到了安月那边。
我站起身。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13
今晚的夜空有很多星星。
我捧着花,走过一一盏盏路灯。
在进单元楼前,我看到楼底下停着一辆熟悉的保时捷。
宁熠就倚在车子旁边,指间的烟头闪着猩红的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么晚才回来。」他的嗓音低徊在浓稠的夜色中,视线落到我手上,「花是他送的?」
我没回答。
「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你男朋友。」
我静了一瞬,忍不住笑,「你会把一个霸凌过你妹妹的人当成女朋友吗?」
宁熠直起身子,他把烟碾灭在车前盖上,慢慢朝我走过来。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路灯在他的眼睑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他走近我,把一个东西塞进了我手里
是一本陈旧的日记。
我翻开来,借着昏黄的灯光读清了里面的内容。
纸页零散,大半都被撕掉了。
可剩余的每一个字眼,都充斥着欺凌和暴戾。
看的我头脑充血,呼吸不畅。
这本日记时隔六年,又回到了我手里。
却可笑的,成为了宁熠控诉我的证据。
我一直不懂他为什么坚信是我霸凌了宁涵,任由我怎么解释都不听。
原来是因为这本日记。
高一开学,我和宁涵成了同桌。
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像,坐在一起宛如一对姐妹花。
宁涵在课桌底下偷偷碰了碰我的手,对我眨眨眼睛。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梳一样的刘海,穿一样的鞋子,用一样的东西。
她起先的一手烂字,也慢慢和我越来越像,到了难以分辨的程度。
我那时有多畏惧宁涵,甚至在写日记时都不敢提及她的名字。
她撕毁了能透露我身份的内容,只留下描述含糊的几页纸。
然后作为反咬一口的证据,扔到大人们面前。
闹掰后,她把课本拍到我脸上。
「装淑女真累。」她鄙夷的看着我,「你假不假?做不做作?」
「要不是我妈喜欢你这样的,我才懒得和你装。」
宁涵的妈妈,是这所学校的副校长。
宁熠直直地望进我的眼睛,「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
「其实最开始和你在一起,我并不是为了报复。」
「只是恰好,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想好好照顾你,想到关于我们的未来。」
「是我妹妹认出了你。」
「那之后我每次靠近你,都会想起你是如何抓着宁涵的头发,逼着她吃烟头。
「想起你是怎么一边骂她,一边往她脸上扇巴掌。」
他的话。
勾起了我最不堪的回忆。
我咬紧牙关,浑身泛冷。
宁熠摸了摸我的头发,「沅沅,这笔债,我陪着你慢慢还。」
我不再说话。
我开始期待他知道真相后的样子。
14
我去和董恬恬见了一面。
她确实变了很多,及腰的长发剪短了,显得利落干练。
她在我对面坐下,眼神有些闪躲。
我把水杯推到她面前。
她轻声说,「谢谢。」
犹豫了几秒,她直奔主题,「事情经过我都听严宸说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作证,当年霸凌我们的……是宁涵。」
我望着她茶褐色的眼睛,恍惚间。
我终于记起来了。
他们欺负董恬恬,把口香糖黏在她的头发上。
董恬恬害怕地捂着头尖叫。
周遭的同学没有人阻止,也许是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
我只是看不下去,上前抓住宁涵的手,「这样太过分了。」
宁涵蹙起眉头。
班主任站在门口厉喝一声,「你们在干嘛!」
宁涵的手还没来得及从董恬恬头上收回来。
班主任将她揪出来,正要开训,突然眼神一变,「你这脖子上怎么回事?」
红红的一块,是她男朋友留下的吻痕。
走廊里,众多学生的目睹下,班主任叹气道,「才多大就这么不自爱,让你妈妈知道你怎么办?」
宁涵恶狠狠的瞪着我。
欺负董恬恬的人都被罚了,除了我。
「当时我们那么多人围着她,老秃头怎么知道你没参与?你去告的状是不是?」
宁涵觉得是我背叛了她。
于是那之后,在董恬恬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变本加厉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为了让我加倍难堪,宁涵让董恬恬加入她们的小团体,成了她的好姐妹。
她搂着董恬恬的脖子,居高临下地嘲讽我,「谢谢你救我们恬恬出苦海喽~」
咖啡厅里。
董恬恬握着水杯,面露愧意,「后来看到你被她们欺负的那么惨,我心里过意不去,就让我妈去跟教育局举报了。但没想到却被校方恶意歪曲事实,你反倒成了施暴者,被逼着退学。」
她说,「当年宁涵欺负你的视频和一部分聊天内容,我都还保留着。当年我被宁涵和她妈妈威胁……不敢放出去。你要用的话,我可以立刻传给你。」
15
十月初是宁涵订婚的日子。
订婚宴设在某五星级酒店。
恰好,董恬恬是该酒店的经理,负责当天婚宴场地布置。
我看着席间的两个人。
未婚夫比她高不出多少,皮肤白皙,架着黑框眼镜,笑容腼腆,是她过去最瞧不上的好好学生长大后的样子。
宁涵为了配合他的身高,小裙子底下只穿了平底鞋。
在他面前的宁涵,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笑容甜媚,时不时歪头看他,透出小女孩的天真。
严宸走到我身边,碰了碰我的肩膀,「都办好了。」
他把手里装着巧克力慕斯的餐盘递给我,压低声音,「等着看好戏。」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尝了一口甜点。
「好吃吗?」严宸一笑,侧身挡住我,伏在我的耳边说,「宁熠发现你了。」
我越过他的肩膀,对上宁熠的视线。
他蹙了蹙眉。
以他的角度,肯定是不愿意我出现在妹妹的订婚宴现场的。
碍于来往的宾客,他没有直接过来找我。
微信跳出一条消息,是宁熠。
他:你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把手机放进包里,没有回复。
司仪喜庆的声音传遍大堂,「这段视频见证了我们准新人的相爱历程,请看大屏幕!」
「这放的是什么啊?」
「好像是学生,这是在欺负谁?」
「订婚的时候怎么放这个?谁恶作剧啊?」
「等等你看,打人的那个好像是……」
台下议论纷纷。
司仪回头一看,也懵了。
视频里,我的脸被打了马赛克。
但是施暴者的面孔却十分清晰,加上中间插入的聊天截图,宁涵是怎么跟她的姐妹在小群里谩骂、出坏主意折磨我,连群名都是「正义护卫者——踩沅婊联盟」。
被扇耳光的是我。
被抓头发逼吞烟头的是我。
第一次生理期被羞辱的人也是我。
那本日记里写下每一个字,桩桩件件,都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
严宸跳上台,夺过司仪手里的话筒,眼睛直指宁涵,「我很好奇,你到底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你是受害者这句话?」
宁涵哆嗦了一下。
她,包括她一家人的表情都异常难看。
未婚夫的父母脸色凝重,台下面,双方的亲友都在窃窃私语。
「还不快给我关了!」宁父望向后台人员。
「别看那小伙子看着普通,家族里个个都厉害着呢。」董恬恬抱胸说道,「订婚宴上闹出那么大的丑事,不止是分手的事情。」
我看向宁熠。
他像是失了魂,直勾勾地望着大屏幕,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16
我以为我会有蒙冤得雪的痛快感。
可事实上,我冷漠的像个旁观者。
那天晚上,我还是睡了有史以来最深沉的一觉。
第二天醒来一看手机已经是下午五点,我睡了足足二十个小时。
整个身体好像重启了一般。
严宸给我打了几通未接电话,董恬恬两通。
还有就是宁熠。
我在他的名字上逗留了一刻,然后回给了严宸。
他松了口气,「还以为你怎么了。」
「担心我想不开啊。」
「担心那一家子疯批想不开。」
我洗了把脸,出门买菜。
单元楼底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宁熠微微低着头,额头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到了我的脚底。
察觉到我的出现,他才抬起头。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从他身边经过。
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天黑了,我站在阳台朝下看。
他还在。
第二天早上。
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衣服和鞋都是昨天的。
小区里的住户看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奇怪了,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到了下午的时候,有保安过来驱赶。
他朝我住的方向看了一眼,离开了。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看来他还是识相的。
果不其然,夜里十点,窗外电闪雷鸣。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雨水淅淅沥沥的洒落下来。
我抱腿缩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演的古装剧。
男主很帅。
鬼使神差间。
我走到阳台,推开窗户朝下望去。
我想起宁熠跟我说过,他很怕打雷。
起初我没放心上。
打雷谁不怕,我也怕。
不去注意就好。
结果那个雷雨天,他的脸和唇都是苍白的,握着我的手没松开过。
几声响雷过后,他把头埋在了我怀里。
我记得,他的脉搏跳的很快,出奇的快。
这么惧怕雷电的人。
此刻一声不吭地站在瓢泼的大雨里。
严宸打来电话,「那家伙还在吗?」
我「嗯」了一声。
「被雷劈死倒好。」他笑了一声,「怕吗?打雷。」
「有一点。」
「那我过去陪你。」
他飞快挂断了我的电话,像是生怕慢一点就会被我拒绝。
虽然打了伞,但还是湿了半边肩膀。
严宸用毛巾擦拭着肩头,「看见我上来的时候,宁熠眼睛都绿了。」
「你看得见他眼睛?」
「猜都猜得到。」
我不置可否,「你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看他眼睛绿没绿?」
严宸停下动作,低头看了看沙发,「我晚上睡这里。」
「?」
「守护你的人身安全。」
「……我感觉你来了我的人身安全才堪忧。」
严宸竟然点点头,「你的感觉是对的。」
我震惊的后退了半步。
「我已经不做心理治疗了,所以也不需要遵守什么不能和患者恋爱的行规。」严宸靠近我。
我……
你……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沙发上拿起和抱枕挡在我和他之间。
他歪歪头,「紧张什么,就算我不做心理医生,也还是个正人君子。」
「……」
他循序善诱,「白天睡了那么久?晚上还睡吗?」
「不睡觉做什么?」我很警惕。
「成人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按下遥控器开关,盘腿坐在沙发上,「陪我再看一遍火影吧。」
……是我高估了。
隔天早上,有同栋楼的住户把宁熠的照片发到业主群:谁能告诉我这个帅哥怎么了?
25#7:好像是在跟女朋友求原谅。
F:这得犯多大错,给孩子都淋傻了。
5-3:哪位小姐姐,能不能给他个准话,拒绝也行啊,别让他等了,怪扰民的。
为避免上新闻,我和严宸下了楼。
我走到宁熠面前。
从我下楼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牢牢锁定在了我身上,沉暗的眼里多了丝光亮。
我说,「你站在这里,是想逼我搬走吗?」
他嗓音发哑,略带乞求的,「我想和你谈谈。」
「她和你解释那么多次你不信,现在信了?」严宸挡在我面前,攥紧拳头重重打在他脸上。
宁熠的头被打偏过去。
左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他好像没事人一样把头转过来,依然看着我,「沅沅,我想和你谈谈。」
17
「有什么好谈的。」
「非要说的话,你能带着你妹妹去死吗?」
原来口出恶言,可以这么轻松。
宁熠一滞。
我笑笑,「不可能是不是?因为再怎么样,那都是你妹妹。」
宁熠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后来听人说,宁熠在徒手攀岩的过程中摔伤了。
他不是新手,至少有三四年的攀岩经验,却很意外地中途摔落,肩膀脱臼,轻度脑震荡。
我认为是谣言。
严宸说是真的。
几天后,董恬恬给我传了一段视频。
病房里,宁熠垂头坐在床上,鼻梁骨上有一处明显的青紫,脸颊有擦伤的痕迹。
他妈妈心疼又愤怒。
「你是故意的?」
「你不要命了?」
「补偿她的方式有很多,你就偏要这么折磨自己吗?」
宁熠缓缓抬头。
他当着母亲的面,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进了自己嘴里。
极度惊愕之下,宁母甚至忘了阻止。
宁涵尖叫着蹲下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之后护士冲进来。
从宁熠手里夺走烟灰缸,拍着他的背让他吐出烟头。
整个画面都透着一股好笑的荒诞感。
董恬恬说,宁涵的未婚夫和她解除了婚约。
男方家中有从政的,很重视名誉。
失去了这块后台,不止是婚姻,宁家的生意也很受影响。
现在圈子里都知道了这件事,宁涵成了笑话。
几天后,我下楼倒垃圾。
电梯一层层往上升,我索性走了楼梯。
反正只有三层。
走到二楼的时候,我的脚步一顿。
是宁涵。
她穿着细细的高跟鞋,香奈儿套装,从前的气焰倒是还在。
再见到她,我那种刻入心底的恐惧和畏缩,忽然之间就褪去了。
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宁涵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她是来道歉的。
她这段时间大概也不好过,脸色憔悴,但语气依然尖锐,「施沅,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你帮了董恬恬才去欺负你的。」
「我就是单纯的讨厌你罢了。」
「你安静乖巧,你学习好,不仅招那些男生喜欢,还招我妈喜欢。」
「你知道我妈怎么说吗?她说你和我长得那么像,会不会是当初在医院抱错了。」
「她说,如果是抱错了就好了。」
「所以我才想毁了你,让你成绩一落千丈,让你自卑堕落,变得比我还要不堪,你猜我妈还会喜欢你吗?」
噢。
原来是这样。
我点点头,「你们一家人,都挺恶心的。」
「恶心恶心自己人也就算了,还要牵连无辜。」
我猜到宁涵会动手。
所以提前握紧了垃圾袋,在必要时刻甩到她头上。
袋子一破,里面的剩菜,汤汁,厨余垃圾,天女散花般洒了她一头一身。
夏天,味道不太好闻。
宁涵愣了一下,表情瞬间就狰狞了。
推搡间,我们滚下了楼梯。
我倒是还好,虽然很痛,但好歹穿的是平底鞋。
宁涵扶着脚踝,眉头紧蹙,痛苦呻吟。
蓦地,她眼里一怔,「哥?」
好巧不巧,宁熠也出现在这个档口。
听见动静,他寻到了楼道里。
看到我和他妹妹这副模样,宁熠的脸色沉了下去。
宁涵好像一下子找到了靠山,「哥,我的脚不能动了……」
但宁熠却径直越过她,俯下身,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哥……」她难以置信。
宁熠快步迈向他停在单元楼外的车,没有理会脚下的她。
我从他的肩头望去。
宁涵呆坐着,眼里噙满了泪。
18
宁熠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倒是没有留意到,手肘和肩头擦伤严重,流出的血把伤口和衣服黏连了起来。
医生替我一点点撕开,我本能地想喊疼,可抬起头,发现身边的人是宁熠,又忍住了。
宁熠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一顿。
上药的时候,医生指指我膝盖上的疤,「这个也才好不久吧?」
宁熠的身体僵了僵,呼吸停滞。
这个疤是他把我推下楼梯那次留的。
的确才好不久。
我说,「是啊。」
医生抬头扫了宁熠一眼,意有所指,「该报警报警,衣冠禽兽也是禽兽。」
宁熠低下头。
伤口处理好了,我坐在医院走廊里。
宁熠步伐匆匆的走过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我好奇,「你不管你妹妹的死活了吗?」
他过了许久才说。
「她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脆弱。」
我没能忍住。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宁熠的脸却白了。
他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接了起来,「安月。」
那头说了些什么,他阖下眼眸,「她长大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挂断后,他看向我,「是她推你的吗?」
「如果我说是,我现在想验伤,报警呢?」
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好。」
我笑了,「是我推的她。我把垃圾袋甩在她头上,她想打我,我就把她推了下去。」
宁熠只是望着我,没有说话。
「你要报警吗?」
他说,「我送你回家。」
有时候人真的很有意思。
像现在,我突然觉得宁熠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车里。
我百无聊赖,随手摘下后视镜上的挂饰。
这大概是这辆车里最廉价的东西。
一对小熊形状的红色平安福挂件,是我送给宁熠的。
那时很担心他会不喜欢。
结果第二天就发现被他挂在了车里。
我清楚的记得,当时看见的时候我整张脸都红透了,甚至不敢看他,一直僵硬的目视前方。
他跟我说话,我也回应的很简短,假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心脏跳的太快了,快到怕他听见,怕自己难堪。
后来下了车,他追下来挡在我面前,偏着头问,「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
我愣愣的不敢回答。
他等了一会儿,有些泄气。
我以为他会不耐烦,会转头就走,他却轻轻牵起我的手,「不讨厌我的话,就做我女朋友吧。」
我有没有说过。
我抵抗不了温柔。
宁熠通过后视镜看着我手里的平安符,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他是不是也记起来了?
我摆弄着小熊的脑袋,「你那么在乎那本日记,有没有想过一本日记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只剩下几页纸?为什么没有出现霸凌者的名字?」
宁熠沉默。
然后开口,「宁涵当时的解释是,她把她觉得最恶心的部分撕了,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很牵强吧,但我没有怀疑过。」
「我十四岁就去了国外生活,直到宁涵大三的时候才回来,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开朗活泼的小时候。」
「就算后来察觉到她性格有问题,也只以为是她过去遭受的心理创伤太大,才变得尖锐敏感。」
宁熠的声音低却清晰,「在你和她之间,我的情感下意识维护了自己的妹妹。」
19
如果饭里被倒图钉的人是宁涵。
如果被推下楼梯的人是他妹妹。
如果被冤枉,被毁掉人生的是她。
他是不是会恨不得杀了我。
回忆起来,宁熠对我的报复,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把我捧在手心,充当我的保护壳,让我变得柔软,再重重摔下。
到家,才发觉小区停电了。
我有轻度夜盲,夜里必须开着一盏小灯睡觉,不然很容易摔倒。
宁熠蹙眉,「太黑了,我带你去酒店开个房间,先住一夜。」
「不用了。」
「那我送你上去。」
我说,「好。」
突然之间,不想拒绝了。
宁熠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同意。
怔了一下。
我们走的楼梯,他打开手机电筒,想要搀住我,手却在半途僵住了。
我握住他的小臂。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亮光瞬间闪动。
一路上,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我去给你买盏带电池的灯。」在门口停下,他说。
我还不及说话,就听到一个清润的男声,「不用了。」
这才发现严宸倚在一旁的墙边。
他慢慢走过来,「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我说,「手机没电了,想着回来再充。」
严宸的视线扫过宁熠,「他又开始跟着你了?」
「宁涵来找我,我们一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我说,「他送我去的医院。」
「啧。」严宸语调泛冷,「这么说她又把你弄伤了?」
「她也崴伤了脚,算是互殴吧。」
严宸牵住我的手,「问了隔壁阿姨,小区电缆故障,多久能维修好也不确定。先去我家坐坐,等恢复用电我再送你回来。」
我略加思索,「那好吧。」
宁熠猛然看向我。
严宸嘴角微翘,握紧我的手,「先开门,拿套睡衣和换洗的衣服。」
「拿衣服?」
「万一今晚都不通电呢?」
等我拿完出来,宁熠已经走了。
严宸满脸得逞的快意,对我眨了眨眼。
他走进屋子里,往沙发上一躺,「线路检修而已,估计过不了半小时电就来了。」
我无语。
「当然你想去我家住一晚的话,我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
20
宁母约我到咖啡厅,押着宁涵给我道了歉。
我看不出她这愧疚和歉意有几分是真。
「如果你肯接受道歉,我们愿意给予你一些物质上的补偿。」宁母说,「你的家庭情况我也有一些了解……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可以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
当年那件事,没有她的包庇和嫁祸不可能进行的那么顺利。
那是一所私立高中,许多学生和学生家长是迫于她副校长的身份,才选择的闭嘴。
「女儿就不必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妈。」
「你什么意思……」宁涵咬牙。
「精神补偿不了,那就经济吧。」我说,「然后,你就当年的事情对我和那些被你女儿欺负过的学生公开道歉怎么样?」
……
走出咖啡厅,我在江边漫步。
宁熠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就这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转过身,「你想做什么?」
宁熠说,「可不可以。」
江风拂过,他的声音有些艰涩,「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他们一家人可真有意思,个个都要跳出来补偿我。
我笑了,「好啊。」
宁熠愣了一瞬。
慢慢扬起笑容。
周五,严宸约我去江边骑行。
但是自行车链条坏了。
我想了想,发了一条消息给宁熠。
他来的很快,三伏天,他穿着西装皮鞋,额头浸满汗水,蹲在小区破旧的车棚下给我修单车。
那双矜贵白皙的手何时像这样沾满机油和脏污。
他修的很笨拙,弄了半天都没装上去。
来来往往的小区居民,纷纷好奇的打量他。
我站在阴凉处,默默等着。
「应该好了。」宁熠站起身,拿起毛巾擦手,「你试试看能不能骑。」
我递了一瓶水给他,「辛苦了。」
宁熠伸手接过时,手指明显颤了一下。
连这都觉得感动吗。
我骑上车,「你不是还有会要开?我先走了。」
那时宁熠的表情,我没有注意看。
大概是不爽宁熠每天围着我转,宁涵在家闹得很厉害。
宁熠从接到电话听那头说完,然后挂断。
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问,「怎么了?」
宁熠顿了顿,「宁涵进了医院洗胃。」
「吃错东西了?」
「嗯。」
我「哦」一声,转头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很久没逛商场了,我们进了一家男装店。
我挑了一个棒球帽,让他弯下腰,在他头上比了一下,「好像挺适合吧?」
宁熠微微一笑。
回去后我把帽子送给了严宸,
他戴着,好像真的挺帅的。
半个月后。
宁涵又打来了电话,愤恨又委屈,「妈妈生日,你也不回来吗?」
宁熠没回答。
「网上很多人都在骂妈和我,妈她生病了你知不知道?」宁涵在那头哭喊。
宁熠垂着头,一个人在俱乐部的沙发上呆坐了很久。
我说,「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过生日。」
「我弟弟六岁生日那天,他把蜡烛吞了下去,差点因此窒息。」
「我是去救他的,想把蜡烛从他嘴里拿出来。」
「但是爸妈只看到我想害死他们的儿子。」
「因为我过生日,他们没有给我买过蛋糕。弟弟过生日,却可以有蛋糕吃。」
「他们觉得我嫉妒,我恶毒,所以把我送去了外地读书,好让我离他们一家人远远的。」
「所以你才会听到他们说,我撒谎成性。」
宁熠望着我。
他到底还是没有去。
21
几天后。
宁熠的猫死了。
早上的时候还蹭着他的腿讨摸,吃了一盒罐头,下班回来,就发现它趴在猫窝里悄声无息地走了。
宁熠说,是老死。
我陪着他,把猫埋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月季下面。
宁熠闭着眼,将额头贴在我手背上,「跃跃陪了我十三年,以前每晚都要跑酷,撒野,闹得我睡不好觉。后来老了,就慢慢跑不动了,跳不动了,也不爱舔毛了。」
我静静听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沅沅,能不能陪陪我。」他难得流露出脆弱,「就今天。」
我说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走到客厅,我接到医院的电话,「是严宸的家属吗?他阑尾炎开刀,需要家属照料。」
我蹙眉,转头对宁熠说,「严宸生病了,我去看看他。」
宁熠沉默。
然后点头。
我赶到私人医院,单人病房。
严宸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气色很憔悴。
我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家属?」
「我和你都是没有家人的人。」他歪头对我笑,「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呢?」
我轻哼,「你不是都去相亲过了吗?」
「我本来不想去的。」严宸大感冤枉,「只是看到董恬恬的资料,觉得眼熟,才想着去确定一下。」
我掀开他的病号服下摆,「还痛不痛?」
严宸连忙拦住我的手,「你干嘛?」
我眨眨眼,「看看刀口。」
他犹豫了下,主动掀开衣服。
刀口在下腹侧面,不长。
我戳了戳他的腹肌,引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严宸一把抓住我的手,「别乱摸,等会儿刚缝好的线又崩了。」
夜里他要输液,我在旁边陪床。
熬到凌晨五点,我去买了点早餐。
术后第一天要禁水禁食,严宸虽然饿,也只能眼巴巴看着我吃。
但我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无他,每个月都要经受那么一次的折磨。
我捂着发凉的小肚子,开着玩笑问严宸他有没有热水袋。
他说有,
然后让了半边床给我,「上来睡吧。」
我:「?」
他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陪护椅,「那个东西又冷又硬的,你躺在上面肚子会更痛的。」
怕严宸伤口发炎,病房里空调打的很低。
我确实有点冷。
所以抗拒了那么几秒,就爬上去了。
狭小的病床躺下两个人成年还是有些吃力的。
我尽量贴着床沿,不碰到严宸的肚子。
他支着头,把被子盖在我身上。
然后大手伸了过来,覆上我的小腹。
他的手真烫。
我瞪他,「你干嘛?」
严宸眼神无辜,「帮你揉肚子。」
虽然。
但是。
确实很舒服。
「我就睡一会儿。」我呢喃着。
「嗯。」
「动作小一点,小心伤口。」
「好。」
迷迷糊糊的,我醒了过来。
严宸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对我笑笑,「女孩子的肚皮好软好可爱。」
他靠的很近,呼吸几乎要贴到我脸上。
我突然有些心慌意乱,转移话题说,「我睡了多久……你早上还输液吗。」
严宸低下头亲了我。
我瞪大眼睛,问他干嘛。
「你刚刚就是一副想让我亲的表情。」
恰好这时,护士推门进来了。
我慌慌张张地跳下床。
骂骂咧咧地进了洗手间。
上完厕所出来,听到护士说,「刚刚有个先生在门外站了很久。」
「先生?」
「大概有半小时吧。」
我看向病房门上那一条长长的玻璃观窗。
他都看到了吧。
再见到宁熠是在几天后,严宸出院。
他拎着果篮和一束花,「我送你们。」
他嘴角带笑,我从他眼底看到了一抹小心翼翼。
忽然之间,觉得腻了。
「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过分手?」我看着他,「我们分手吧。」
「你不是想弥补吗?其实都不需要。」我说,「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让我回到进公司的前一天,让我不要遇到你,也不需要再遇到你妹妹。」
宁熠低下头,放下果篮和花,食指轻颤。
他没有再来找我。
后来的后来。
我和严宸结婚了。
听说宁熠带着他妹妹去了西方一个很远的国家。
往后很多年,我换了城市定居,时光是一味良药,我渐渐忘却有关他们的过去,也没有再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宁熠番外——
距离带宁涵来罗马尼亚已经过去了两年。
我通过沅沅的微博看到,她的宝宝出生了。
是个女儿,眼睛黑黑亮亮的,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她。
那个叫严宸的男人应该对她很好。
好到,让她可以遗忘我和宁涵带给她的伤害。
前两年公司效益不佳,再加上之前手头的一个项目滞留积压了一批货,无奈之下,我联系到了在欧洲做机械出口的叔伯,动身来了这里。
很多人以为我是怕舆论伤害宁涵,才带她一起走的。
但只有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施沅作为校暴的受害者却被反被诬陷的事情在网上发酵的很厉害,许多家长向教育局投诉,认为有这种为了偏袒自己的女儿颠倒黑白的教师存在,不可能给孩子带来好的教育。
为了平息众怒,我妈作为执行董事兼常务副校长,不得已引咎辞职了。
所谓的书香门第,桃李满天下。
最后还是毁在自己的私心上。
我提出要带宁涵出国,她百般抗拒,甚至跑到之前的未婚夫家里躲了起来。
最后是对方的父亲亲自把人送回来的,脸色谈不上好。
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但已经足够让人难堪。
我从没见过爸露出那么羞惭的表情,一路陪着笑脸把人送上了车。
他过去有多疼宁涵。
那天却重重打了她一巴掌,「你还要给我丢人到什么地步!」
上飞机那天,宁涵哭的不成样子,「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让我走,我不想见不到阿宇。」
爸妈都不想让宁涵继续待在国内。
何况施沅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和她。
我总要满足她一个愿望。
罗马西亚华人不多见,宁涵的性子变得很孤僻。
阿宇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常通视频。
她每天都在等着他的回复。
半年之后,卢赫宇删了她的联系方式。
婚讯也传了过来。
宁涵的支柱塌了。
她哭喊着,哀求着想回国找他。
几天时间里,她瘦了一大圈。
那段时间。
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宁涵过去的事情,还看到了她欺凌别人的视频。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视频很快在当地的亚裔圈里散播开了。
有一次我出门,看到几个韩国女生拿着烟头问她要不要尝尝看?
我是她哥哥,我本该保护她。
可我却奇异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
宁涵得了和施沅一样的病。
她开始吃不下东西。
将近一米七的个子,只剩下不到七十斤,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我把她送去了厌食症治疗中心。
我的妹妹,终究还是为年少时的恶行付出了代价。
大概是想彻底放下和过去的联系,我走后不久,沅沅和严宸也换了一座城市生活。
我只能通过她在社交平台上的动态,来窥探到她的一点生活。
施沅在公布怀孕那天,是我的生日。
离开中国后,我有两年没过过生日。
但是那天,我自己吃完了一整个蛋糕。
我在心里对她说,恭喜你。
那个饱受恶意的女孩,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我想起最开始遇到的她。
特别有礼貌的一个女孩。
吃东西很慢,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和我们这些要看着手机下饭的人不一样,她就是认认真真的吃着。
很像我的跃跃,只是看着她吃东西,心情就会好。
似乎过了二十岁,很久没有过这么单纯的喜欢和心动。
他们说她长得像宁涵,我没有看出哪里像。
两个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但既然他们要说像,我顺水推舟,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靠近她。
为什么要留下来陪她加班,为什么要特地送她回家。
就算她质问我,我也可以说是因为长得像妹妹忍不住想照顾。
但她从来没有问过。
还是忍不住跟她告白了。
她不知道,我的心脏跳的有多快。
但是我知道,她的心跳的很快很快。
吵了我一路。
她很容易感动,我只是记得她喜欢吃的东西,她就会很高兴。
我喜欢看到她笑。
可她遇到我后,却总是满眼惶恐。
这样好的姑娘,跟我在一起后,瘦的仿佛一张纸片。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会好好照顾她,不会再让她受欺负。
可最终欺负她欺负的最狠的人,是我自己。
那时的我不明白,她的眼底为什么总是盛着若有若无的痛。
当我知道的那一刻,坠入地狱。
她叫做施沅,却无人对她施援。
几年后,在罗马尼亚的生意告一段落,我独自回国。
公园里,有个穿着粉裙子的小姑娘被薅走了头上的蝴蝶结发圈,几个小男孩嬉笑玩闹着传来传去。
我走过去,把发圈从男孩手里抢了过来,低头看着他,「你这么喜欢蝴蝶结,我替你扎在头上吧。」
「不要不要……」小男孩拼命闪躲,被我按着头,强行在脑袋上扎了小辫子,模样很是滑稽。
小姑娘和其他男孩捂着嘴笑了起来。
小男孩涨红了脸,把发圈丢在地上,想跑。
我拽着他的胳膊,冷下脸,「捡起来,道歉。」
小男孩被吓到了,慢吞吞地捡起来,双手捧到她面前,嗫喏道:「对不起。」
「没关系。」小姑娘甜甜的说。
男孩子们哧溜一下散开了。
我摸摸她的脸,替她扎好头发,「欺负人是不对的,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让妈妈把发圈扎他们头上。」
小姑娘仰起头问,「叔叔你认识我妈妈吗?」
我微笑,摇了摇头。
我回到车里,透过车窗,看着施沅俯下身摸了摸那个女孩的头,两个人慢慢走远。
那两枚挂在后视镜上的小熊平安福,被沅沅拿走了。
我从网上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重新挂回车上。
我望着它们。
最好的弥补方式。
就是让她不要再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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