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虐文女主突然醒悟,会有什么故事?
未婚夫婿利用我扬名上位后,反手娶了自己心上人,将我全族抄家下狱。
天牢里,他和新婚妻子携手而立,冷冰冰望着我:
「我说过,当日之辱,必千百倍还之!」
下一瞬,我从梦中惊醒,搞不明白这梦究竟是预示,还是内心隐忧。
第二日清晨,我与他同乘马车前往学堂,半路却撞到一个人。
被撞翻在地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我不经意一瞥,心中却惊骇万分。
这不就是昨夜梦中,我那未婚夫婿爱入骨髓的心上人,唐露?
1
崔宁远是我从山里捡回来的童养夫。
他自幼父母双亡,带着妹妹崔宁枝边读书边讨生活。
崔宁枝十四岁时,被乡绅看中意图强纳为妾,崔宁远上门救人,反被家丁一顿毒打,扔在了山脚下。
我就是在这时候把他救回了家。
灌下参汤,敷了伤药,他过了半日才醒来。
青竹般清冷又倔强的少年,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有种奇异的迷人。
我支着下巴坐在桌前,对上那双尚存几分迷蒙的眼睛,淡淡道:
「我可以帮你,条件是你从此留在姜家,做我的童养夫。」
崔宁远脸色一白,猛地抬起头瞪我,眼中闪过屈辱。
我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也可以拒绝,此番救人施药全当我善心大发,不会收你一文钱。」
自然,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我。
我带他上门,看着那乡绅诚惶诚恐地将崔宁枝推出来,她又扑进崔宁远怀里大哭……
好一出兄妹情深的大戏。
我坐在一旁喝着茶,那乡绅讪笑着来向我讨饶:
「小的有眼无珠,不知这竟是姜姑娘的家人,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那一瞬间,我看见崔宁远眼底闪过什么。
大约是对权势和金钱的渴求,位极人臣的野心。
崔宁远和我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他带着妹妹住在姜家,人人都知道,他是我姜笛的童养夫。
我爹虽是当朝将军,却只有我娘一位正室夫人,姜家上下,也就我这么一个独女。
只可惜我身有顽疾,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
有次和崔宁远用晚膳时,我转头猛咳,瞧见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厌恶。
丫鬟绮月取走我掩唇的帕子,上面赫然染着大片鲜红的血迹。
崔宁枝并不喜欢我,嘲笑道:「原来是个病秧子。」
绮月大怒,脱口而出:「你怎么敢这样和我家姑娘说话?真是没规矩!」
「宁枝年纪还小,冒犯了姜姑娘,还请姜姑娘宽恕。」
崔宁远一撩衣袍,冲我跪下,「若姑娘心有不忿,罚我便是。」
「哥,你干什么?」崔宁枝急得去拽他袖子,「男儿顶天立地,身有傲骨,她敢这样折辱你……」
「闭嘴!」崔宁远低声斥责。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才开口:
「她明年便要及笄,也不算小了。既然没有规矩,我会让人送她去女学,好好学一学规矩。」
崔宁远抬眼望着我,冷然道:「我呢?你又打算如何安排我?」
我勾了勾唇角,挽着绮月的手站起来:
「你既然是我的童养夫,自然该随我同入京城学堂。」
2
定亲三载有余,崔宁远心中仍然怨我至极,连称呼也不肯改。
他的学识,放在整座京城学堂都是出色的。
先生常拿他训斥纨绔,那群人便翻出他童养夫的身份肆意嘲弄。
年岁愈长,我的身子越发孱弱。
冬日寒冷,见不得风。
娘命人将马车严严实实地遮起来,又置了几只手炉,车内热气翻滚,崔宁远鼻尖都冒汗了。
「你若是觉得热,先解了斗篷,下车再披上。」
说着,我伸手就要帮他解下斗篷。
他侧身躲开我的手,眼底翻滚厌恶之色:「别碰我。」
我怔了怔,手也跟着僵在半空:「你很讨厌我?」
「不曾。」他又平静下来,反倒将斗篷笼得更紧,「只是姑娘身子弱,此等小事不敢劳烦。」
心里泛上细细密密的痛,我脸色发白,却说不出话来。
似乎不管我这三年待他如何,他始终牢记初见那一次的交易,并将其视为莫大的耻辱。
我并非性子坦荡,有口直言的人,却也尽我所能地,将我的心意传递给他。
可崔宁远从来都是拒之门外,不屑一顾。
到学堂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先生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新入学堂的少年。
「我叫贺闻秋。」此人十分热情地抬手挥了挥,笑容灿烂,「这边的朋友们,你们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目光飞快掠过众人,却在我身上意味深长地停留了片刻。
这人……有些奇怪。
我望着他笑意轻浅的眼底,不知怎么的,有些晃神。
愣怔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眼神后,我很快察觉到旁边冷冰冰的视线。
竟是崔宁远。
「贺闻秋是贺家嫡子,并非如我一般,是姜姑娘可以随手羞辱的微贱之身。」
下学后,他破天荒地主动来找我同行,却在半晌后忽然丢下这么一句。
我怔然了一下,忍不住道:「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崔宁远脸色一沉,破天荒地叫了我的名字:「姜笛,你真是自作多情。」
「你放心,你我既有婚约,我的心思便不会落在旁人身上,何况那贺闻秋瞧上去古里古怪的——」
我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转头望去,正是贺闻秋。
他嘴里叼了根草叶,看上去姿态懒散,人却凶巴巴地瞪着我:
「背后不道人是非,姜笛同学你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知道。」我说,「我哪有背后议论,难道不是当着你的面说的吗?」
这话听上去无法反驳,最后他只好多瞪我几眼,气哼哼地丢下一句:「你给我小心点。」
我与贺闻秋对话间,崔宁远已经不耐地走远了。
我有心想追上去,却鬼使神差地想起早上撞到唐露的事,和昨晚那个离奇的梦境。
后面月余,除了去学堂之外,崔宁远总是外出。
我遣人去查,他们很快回禀:崔宁远私下出府,基本都是去找唐露了。
3
「他们是如何凑到一起去的?」
侍卫回道:「那日下学,崔公子在路上又遇唐露,问起她的伤势。唐露是医女出身,自称无碍,一来二去,二人便相熟了。」
唐露的身世背景很简单,她父亲是京城西三坊一带小有名气的郎中,两年前过世后,便由唐露接过了他的衣钵。
这样一个人,平平无奇,似乎并无长处。
在我的梦里,她究竟是如何与崔宁远联手推翻我姜家,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上去的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很想再做一遍那个梦,捕捉更多细节。
可不管怎么努力,却始终没有再一次梦到,那不知是杞人忧天还是提前预示的结局。
那一日,学堂早课休息间,崔宁远竟然主动找到我,说有话要单独和我说。
等我和他来到院中角落,他迟疑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有个朋友,虽为女子之身,却有鸿鹄之志,她也十分想进京城学堂读书……」
一瞬间,我有些恍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难道在梦里,正是我帮唐露进入学堂后,才让她和崔宁远找到了扶摇直上的机会?
走神思索间,崔宁远的长篇大论已经陈述完毕。
半晌没等到我答允,他有些焦躁道:「不知姜姑娘愿不愿意答允此事?」
三年多以来,他从未如此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话。
而这开天辟地头一回,竟是为了另一个女子的前程。
我一时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难过,收敛情绪,平静道:
「学堂名额难得,你既有此番善心,便将你的名额让给她吧。你确定一下,我便去告诉先生。」
崔宁远忽然僵在原地:「……那还是算了。」
说完,他不等我应声,转身便匆匆离开。
仿佛生怕我一个不留神,真将他的名额换给了唐露。
我默然望着他的背影,头顶上方却传来一道声音:
「你对他一片痴情不改,可惜这人狼子野心,心思压根儿不在你身上,妥妥一个凤凰男。」
「你就不怕他借你上位,再反过来吞了你的家产啊?」
冬日阳光并不刺目,暖洋洋地从交错的树枝间落下来。
贺闻秋就侧支着脑袋,躺在最粗的一枝上,咬着草叶,笑眯眯地望着我。
对我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飞身从树上落下来,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我面前。
接着一只好看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
「怎么啦,难过得说不出话了?不至于吧,我看他也没有多好看,你就非他不可吗?」
语气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我摇头,淡淡道:
「我其实,只需要一个孩子在我死后继承姜家家业。他既然不合适,不如你考虑考虑?」
4
话音未落,面前的贺闻秋睁大眼睛,一瞬间从耳根红到脖颈。
「你你你……」他红着脸吞吞吐吐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你不是性子冷清的大家闺秀吗,怎么能张口就调戏我?这不符合你的人设!」
冷清?
我虽对他的话听得一知半解,却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字,眉头微皱。
贺闻秋说我性子冷清,倒也没错。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体弱多病,也很可能寿命无多。
因此,我尽可能对周围的所有人都保持着淡漠。
除了爹娘之外,崔宁远便是唯一一个,我难得上了心的对象。
只是到底没什么好结果。
如今面对贺闻秋,我发觉自己竟然也难保持冷静和漠然,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谁知此人当即弯起唇角,笑得神采飞扬:
「怎么,仔细观察之后,是不是发现我比你那倒霉催的未婚夫长得好看多了?」
我淡淡道:「虽不及他,倒也有几分神似。」
「姜笛!」贺闻秋又气得跳脚,「你骂谁呢你!」
我没再理会他,转身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崔宁远明显在置气,望向我的眼神比平日更冷。
三年来,这样的冷遇我早该习惯。
但不知为何,对上那冰寒目光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贺闻秋的话。
「崔宁远。」一前一后地穿过前院,我终于出声。
他步履一顿,侧过脸道:「姜姑娘有何吩咐?」
「若你有了心上人,告诉我便是,你我婚约自此取消,我也可另觅旁人……」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蓦然转身,在渐渐暗沉的天色下盯着我,眼中怒气丛生,唇畔却带笑。
「三年前,你用宁枝的安危逼迫我与你订亲时,怎么不问问我是否有心上人?」
崔宁远嗓音发凉,
「如今你我婚约已成,你又来问我。难不成我崔宁远在你眼里就是个物件儿,你想要的时候就拿过来,不想要的时候又随意踢开?」
我沉默了一下:「我并无此意。」
「还是说,如今你心里有了更好的选择,比如……贺闻秋?」
他冷笑着凑近我,那微抿的嘴唇几乎贴上来,像一个没有温度的亲吻。
我眼睫颤了颤,正要退开,身后忽然响起崔宁枝的声音:「哥哥!」
崔宁远蓦地站直了身子,任由一身娇俏衫裙的崔宁枝扑进他怀里。
紧接着,崔宁枝站直身子,冲我微微福身:「问姜姑娘安。」
「学了规矩,倒是比三年前懂礼许多。」我轻声说着。
一阵寒风卷着雪粒子飞过来,扑在脸上,我忍不住偏过头咳了几声。
娘带着丫鬟急急迎出来,将狐裘裹在我身上,满目心疼地握住我冰凉的手。
又忍不住转头斥责:「到底是什么要紧的话,非要站在院子里说?明知小笛身子弱,就不能先进屋?」
崔宁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崔宁远已经将她护在身后,低头认错:
「是我的错,没考虑到姑娘的病。」
娘不满地敲打他:「你与小笛已有婚约,说话何须这么客气?」
「亲事未成,礼不可废。」他答得恭顺。
事实上,在旁人面前,崔宁远言行谨慎、时时守礼,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只有和我单独相处时,他才会褪去眼睛里的伪装,露出毫不掩饰的冰冷疏离。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侍卫来回禀,说崔宁远又一次去医馆找唐露时,坐着马车跟了上去。
大雪连日,京中不少人染了伤寒,唐露医馆外排起长队,等着问诊拿药。
我拢着斗篷走过去,正好瞧见崔宁远一边替她抓药,一边侧头说着话:
「既然不能入学堂读书,我便隔一日来一趟,把先生讲的讲给你听。」
听他这么说,唐露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连连点头,手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延缓。
我没有动,只是沉默地望着这一幕。
他收起了在我面前的疏离与厌烦,面对唐露时,仿佛细致入微,又柔情万千。
「既然如此……为何提到取消婚约,又不肯同意?」我下意识喃喃出声,原也没想过问谁。
然而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嗓音,像是在回答我。
「那当然是为了利用你继续在京城学堂读书,最好再给他马上要出阁的妹妹多捞点嫁妆。等明年科考一举上位,亲自告到皇上面前,再强行解除婚约也不迟嘛。」
猛然回头,我在漫天大雪中,对上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
又是贺闻秋。
这人简直神出鬼没的。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等我开口,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贺闻秋忽然迈步过来,微一侧身,恰好挡在我和药铺之间。
「低头。」他低声说,「别让你那倒霉催的未婚夫看到你和我在一块儿。」
5
这话说得实在引人遐思,我有心想纠正,然而看到他一脸正气,仿佛全然未察觉这话里的暧昧是多么有失分寸。
我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贺闻秋却又追了上来。
「姜笛!」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你生气了?还是在伤心啊?」
我停住脚步,在愈发稠密的漫天风雪里回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应该是要难过的,心里好像被撒进去一把碎冰。
可尖锐的痛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融化掉了。
我发现我的心情,比想象中平静许多。
只是愣神间,贺闻秋已经翻身上马,扯着缰绳来到我面前。
他微微弯身,冲我伸出手:「上来,带你骑马散心,要不要?」
身后绮月已经追上来,又急又气地瞪他:
「登徒子!我家姑娘与你素不相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与你同骑?」
贺闻秋不理会她,只是专注地看着我,甚至把那只手又往前递了递。
他一贯懒散的眼神难得如此认真,我沉默了一下,还是把手伸过去。
他抓住我,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往上拽。
我借着这股力道转过身,没怎么费力,就落在了他身前的马背上。
绮月急得团团转:「这么大的风雪,姑娘身子不好,怎么受得住!」
「无事。」我安抚她,「你先带人回府,留两个人在此处盯着便好。」
「那姑娘——」
贺闻秋截住她的话:
「放心,我骑术了得,怎么把你家姑娘带走的,定然会怎么完好无损地送回府中。」
「好轻。」
贺闻秋的声音很小,然而我与他之间,不过隔着一层兔毛滚边斗篷,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于是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却一扯缰绳,一边纵马一边开始念叨:
「你肯定没好好吃饭。光喝药有什么用啊,多吃两口肉补充蛋白质,不比喝那些苦兮兮的中药好多了。还有你早上喝那些清汤寡水的小米粥,就不能换成牛奶和煎蛋……」
身下骏马疾驰,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正要咳嗽,一件斗篷已经落在了我身前。
贺闻秋的声音响起,却不甚清晰:「抓好了,用来挡风。」
眼前景物渐渐从高矮错落的房屋变作城门,贺闻秋不曾停留,抛了块牌子给守门的禁卫军,接着便很顺畅地出了京城。
入目一片被茫茫白雪覆盖的原野,接着贺闻秋勒了马,微微侧过脸,看着我。
「有没有觉得心情好点?」他说,「你看天大地大,何必在一棵树上……」
可能是觉得不吉利,他把最后两个字吞了回去。
我沉默片刻,把他扔给我的斗篷又往上拽了拽,才平静道:「我没有觉得心情不好。」
「但你未婚夫……」
「他很快就不是了。」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说服自己放下了某种执念,
「回家后我处理好一切,便会和他解除婚约。」
自小身有顽疾,我很清楚,我大概率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爹娘待我如珠似宝,叔伯兄弟又对姜家家业虎视眈眈,因此我务必要想办法,至少为姜家留下一个继承人。
挑中崔宁远算是无奈之举。
这三年来我对他和崔宁枝没有半分薄待,纵然他的厌恶疏离从不加掩饰,我也不曾计较。
可他竟然要彻底毁掉姜家。
若那个梦就是未来会发生的事,那便是我引狼入室,一手造成的祸端。
听我这么说,贺闻秋眼睛亮了亮,却又强装镇定道:
「其实你那天在学堂的提议,我回去后考虑了一下,觉得很是不错。」
「既然你与他的婚约解除了,选我也不是不可以。」
我沉默片刻:「你……不行。」
贺闻秋不敢置信:「为什么?!难道我还比不过那个恩将仇报,一心想吃绝户的凤凰男?」
他看起来很生气,仿佛我不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会当场把我从马背扔下去。
「因为你是贺家唯一的嫡子。」
我淡淡地说,
「你有你必须担负的责任,我自然也有我的。那一日在学堂说过的话,是我失礼,若你心有芥蒂,改日我会带着厚礼亲自上门赔罪。」
「姜笛!」
「你若心怀不满,可以现在放下我,我自己回去便是。」
话虽这么说,贺闻秋却完全没有丢下我的意思,握着缰绳的那只手反而更用力了:
「哼,我说过要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去,当然不会食言。」
「那便多谢贺公子了。」
他一边策马,一边又冷哼一声:「错过我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帅哥,你未来一定会后悔的!」
「……」
这话我实在接不上,只好闭口不言。
6
直到把我送回姜家府邸,贺闻秋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重新见到绮月后,他将我放下马,一手捞回借我挡风的那件斗篷,扯着缰绳就要离开,却又止住。
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这动作本该是很有气势的,然而他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
「若我不再是贺家唯一的嫡子,能不能入赘你姜家?」
「……」
身边扶着我的绮月一个踉跄,再看去,风雪中的贺闻秋已经渐渐远了。
我默然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绮月小心翼翼地开口:
「姑娘,雪又大了,外头冷,还是快些回去吧。」
堂屋内搁着两个炭笼,拉扯出一片暖烘烘的热气。
我环视一圈,不见崔宁远和崔宁枝的身影。
「崔姑娘午膳后就出去了,说是要寻什么人。崔公子仍在西三坊,帮着写方子抓药。」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犹豫片刻后,还是去见了爹娘,将退婚的事情说了出来。
娘确认了我并不是赌气或者玩笑,竟然松了口气:
「你总算想清楚,收了心。那崔宁远狼子野心,实非良人。」
我目光扫过她和我爹的神情,猛然意识到什么:「爹和娘一直不喜欢他吗?」
爹叹了口气:
「此人心思颇深,又善钻营,借你之势入了京城学堂后,便搭上了七皇子那边。若日后他真的与你成亲,想必我姜家也会被强行绑上储君之争的大船。」
我怔在原地。
所以,崔宁远是因为在争储中为七皇子立下大功,未来才得以平步青云吗?
离开书房后,我拢紧斗篷往回走,绮月轻声问着我晚膳想吃什么。
我张了张口,正要说话,脑中却不知怎么的,回想起出京路上贺闻秋的絮絮叨叨。
「……姑娘?」
绮月又叫了一声,我回过神:「晚膳……来一盅炖羊肉吧。」
直到天色黑透,崔宁远才带着崔宁枝回府。
两个人唇边都带着笑,似乎心情不错。
我坐在堂屋静静等着,崔宁远见了我,笑容一收,正要走,我叫住他:「退婚吧。」
他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要与你退婚。」我一字一句地说,「崔宁远,从今夜起,你我婚约解除。你可去寻你的心上人,我也会另觅良婿。」
他死死盯着我,大概是意识到我并不是要与他相商,而是在通知他。
「姜笛!」
不等他开口,一旁的崔宁枝已经开口怒斥:
「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敢对我哥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知不知道,就算七皇……」
她话没说完,崔宁远忽然冷了脸呵斥:「宁枝!」
崔宁枝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闭了嘴。
我嗤笑一声:「你在女塾待了三年,竟一点长进都没有。」
往常我若这么说崔宁枝,崔宁远一定会立刻跳出来护着她。
但此刻他竟然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这么说,你心里已有了新的人选。姜笛,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入赘姜家的备选,此刻有了更好的,便弃之不用了?」
我喝了口杯子里的热牛乳,淡淡道:
「怎么只许你与那位医女唐姑娘你侬我侬,就不许我早日另做打算吗?」
「唐露?我与她只是朋友而已。君子之交,向来坦荡。」
崔宁远飞快地解释了一句。
我盯着他坦荡的神情,一时无言。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崔宁远这人……相当无耻。
「究竟是朋友还是存了旁的心思,你自己心知肚明。」
我不想再和他争辩,放下杯子站起来,
「退婚庚帖我明天拿给你,你和崔宁枝三日后搬出去。至于京城学堂那边,我身体抱恙,不会再去,你若还想继续,自便就是。」
姜家只有我一个独女,因此我爹一直将我当作继承人培养。
及笄前我已对经史策论薄有研究,之所以还日日去学堂,不过是为了陪着崔宁远而已。
事实上,他也从没领过我的情。
得了我的命令,侍卫们动作很快,三日一到便客气冷漠地将崔宁远兄妹请了出去。
他们离开那日难得天晴,我穿着袄裙站在门口,面色淡淡地看着。
崔宁远出了门,却忽然停住脚步,转头向我看来。
「姜笛。」
他极少连名带姓地喊我,嗓音又冷又锐,像柄开刃的利剑,
「今日之耻,连同三年来的屈辱,来日我会一样一样地还给你。」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面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
「哟,头一回见到这么无耻的,带着妹妹在别人家蹭吃蹭喝蹭学堂三年,不当牛做马报恩就算了,反而视为耻辱——」
目光流转,我看到马上一身猎猎红衣的贺闻秋,正神态从容地停在门前。
崔宁远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贺闻秋继续道:「我要是你,这么有骨气,不得当即把三年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啊?」
最后崔宁远带着崔宁枝,头也没回地走了。
我微微仰起脸,看着马上的贺闻秋:「你怎么在这里?」
「巡街路过这边,顺带过来看看。」
我微怔了一下,这才注意到他腰间佩的,是京城禁卫军特有的佩剑。
且不知道是不是发觉我在看他,贺闻秋一下子把腰板挺得更直。
我目光落在他脸上,忽然道:「你脸上怎么有伤?」
「呃……我忽然想起东三坊那边还有巡街任务,先走了。」
贺闻秋神情一变,语气慌乱地说完,转身就骑马离开了。
我心中不免疑惑,晚膳时顺口问了我爹一句。
没想到他竟然很有兴致地同我说起来:
「还不是贺家那小子,前两天回家后,找老贺说他要上门给人家做赘婿。老贺脾气暴,抄起家伙就给了他一下,还说他是进了学堂学得那些秀才的酸腐之气,寻了个差事就给他扔到京城禁卫军去了。」
我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勉强应了声:「……是吗。」
「可不是?老贺这些年一直带着家眷守在北疆,今年才得圣命传召回京,没成想那贺闻秋倒是半点没继承他爹的傲骨,好好的嫡子,一心想着给人当赘婿……也不知道他是想入谁家的门……」
我沉默许久,才轻声道:「如果……是我们姜家呢?」
「那也没骨气啊!就算姜家……姜家——」
他忽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对啊,他两个月前入了京城学堂,莫不是打起了你的主意?」
「也不是……」
「岂有此理!」我爹拍案而起,从一旁捞起佩剑就往外走,「敢打我女儿主意,我看还是老贺下手太轻了!」
没来得及阻拦,我眼睁睁他飞快消失在门口。
一旁我娘倒是见怪不怪,甚至又夹了片炙兔肉给我:
「不用管你爹,这几日你难得有胃口,多吃些。」
自我与崔宁远退婚后,她像是卸下了一副担子,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我难免心生歉意,又想到郎中从前诊脉,皆说我沉疴难愈,难活过二十岁。
而那时,爹娘又不得不亲眼目睹我离去。
每次想到这,我辗转反侧难安眠,不知过了多久才睡去。
这一次睡着后,又做了奇怪的梦。
梦里寒风凛冽如刃,令人想到一年到头都难有春夏的北疆。
而这梦中之人,竟然是年幼的贺闻秋。
只是在我的梦里,他身患顽疾,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于是九岁那年,就此夭折在北疆。
7
醒来后,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怔怔出神。
这梦究竟是什么,预言吗?
若是预言,如今十九岁的贺闻秋已经好端端出现在京城,九岁夭折的那一个又是谁?
还有,梦里的他脸色和唇色一片苍白,看上去弱不禁风。
可现实里,贺闻秋分明是个鲜衣怒马、十分灼眼的少年郎。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仔细思考了几日,仍未有答案,倒是趁着身子略略好转,回学堂取了东西,就要折返回姜府。
马车行至半路,忽然有箭矢声破风而来。
接着一队人马突兀出现,将马车四周的侍卫尽数解决后,提剑便掀了我的车帘。
我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你们是谁?」
大概是没看到预料中闺阁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场景,此人十分不满,拿手中剑尖挑起我下巴,细细端详:
「倒是貌美,只可惜瘦得过头,一脸病弱向,恐怕玩不了几回就没了。」
话里的深意已经不加掩饰。
我只来得及庆幸早上出门时没带上绮月。
很快,我被捆了手脚,堵了嘴,换进一辆十分狭小的马车里,一路疾驰。
遇伏的地方虽然偏僻,却很快就要有学堂下学的马车路过,到时势必会发现这一地的尸体。
究竟是谁,会这么大胆?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出结果,却已经在剧烈的颠簸中昏迷过去。
再睁眼,马车仍在飞驰中,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色静谧,那掳走我的几个人语气却很急促:「后面的人快追上来了!」
「怎么办,来不及了!」
接着马车停下,那黑衣蒙面之人猛地掀了车帘进来,一手捏住我衣襟,猛地往下一扯,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
冷风灌进来,我想咳嗽,却被堵了嘴,咳不出来,几乎要背过气去。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身上的袄裙已经被撕扯得一团乱。
那人犹嫌不够,提剑在我肩上划了一道,鲜血汩汩而出。
他用白帕子沾了一点,扔在地上,接着便停了马车,带着他的同伴跳车而逃。
冬天还没有过去,我衣不蔽体地躺在马车上。
寒风凛冽,很快吹得我失去知觉,却又在仰躺间,想起某几个车帘被风吹起的时刻,得以窥见满天星斗。
那只手落在我肩头的瞬间,我就想明白了。
大张旗鼓地绑走我,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
而如今我一身狼藉地躺在这里,寒风吹半夜就没命了。
即便侥幸有人来救,无论救我的是谁,见此情境,姜家独女姜笛失贞的消息还是会飞快传遍京城。
暗算我的人是谁?
觊觎姜家许久的叔伯,想拉我爹上船未果的七皇子,还是……
我还没来得及想出答案,忽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这双眼落在我身上,先是愕然、惊喜,等看到我如今的模样,又变成了烈烈燃烧的火焰。
贺闻秋蹲下身来,拿下我口中的布巾,用匕首挑断了我身上的绳子。
然后用他厚厚的披风,把我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无意中触到我的指尖都在轻轻发抖。
我缓过神来,开始拼命咳嗽,咳着咳着,一口鲜红的血就吐在他披风上。
我说:「对不起啊贺公子,弄脏了你的衣服。」
想问的话还有很多,比如我爹到底有没有真的去贺家再揍你一顿,比如你是怎么追来的,比如曾经的贺闻秋病弱内敛,你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只要一张口,就会有血从喉咙里涌出来。
在此之前,我想过无数次自己的死法,大都是挺着再喝几年的药,熬到油尽灯枯之时再撒手人寰。
那时候,姜家至少已经有了一个继承人,是我的孩子。
我没想过是今天。
贺闻秋红着眼睛,把我揽进怀里,一声又一声地说:「对不起。」
他有什么好道歉的呢。
我又一次,昏了过去。
昏迷后发生的事,都是我醒来后,绮月告诉我的。
她说贺闻秋巡街路过姜家,原本想见一见我,却听绮月说我去学堂拿东西了。
于是一路折过去,半道就发现了插着箭矢的马车和地上的尸体。
他带人一路向北,追到京城外近百里的地方,终于救下我。
然而我却发起高热,连日昏睡不醒,几乎命悬一线。
郎中一波又一波地来,最后甚至惊动了宫里的太医,拿数百年的老参吊住了我的命。
再后来,见我仍未醒来,贺闻秋带着一百零八抬聘礼上门求娶,自请为我冲喜。
「这就是我醒来后满屋喜字,桌上还有龙凤花烛的原因吗?」
我倚在床头,嗓音里尚带着几分虚弱。
床前的贺闻秋一脸认真地点头:「你在病中不方便移动,今后我们暂时住在姜家。」
兜兜转转,这人还是实现了他入姜家做赘婿的梦想。
我想笑,可只是稍稍动一下,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咳嗽。
喉咙涌上一股甜腥味,我瞥到旁边贺闻秋满面紧张,到底是把那口血咽了下去。
高热初退,我整个人发倦,没一会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8
一直到半月后,春日将至时,我才能下地行走,算是彻底痊愈。
成婚这件事,我似乎很自然地接受了。
又或者是因为,哪怕已经成亲一月有余,我与贺闻秋仍旧是分房睡的。
除去每日会一同用膳、他时不时来我房中送些宵夜之外,和从前并无区别。
这些天,贺闻秋早出晚归,身上总带着肃杀的冷气。
我原本以为他有什么差事要办,直到那天深夜,他迟迟未归,回来时身上却带着伤。
我翻出伤药,小心翼翼地给他胸前的伤口上药。
晃动的烛光下,他的肌肉线条显得格外漂亮,只是碰上去却是紧绷的。
「疼吗?」我把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只是指尖才刚落上去,他忽然闷哼一声,接着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喉结上下滚动一圈,贺闻秋再开口时,嗓音微微喑哑:「不用上药了,一点小伤而已。」
「真的?」
他一脸肯定:「真的。」
我收回手,发现他额头浸着一层薄汗,有些恍然:「是太热了吗?」
虽然已经是初春,但寒气尚且料峭,加上我大病初愈,屋子里仍然点着炭盆。
贺闻秋身体又没问题,当然会觉得热。
他点头,又摇头,慌里慌张地拢好衣服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时候不早了,我让绮月做了点宵夜,你用过后就睡吧。」
「你呢?」
他步伐微微僵了一下:「我有些事,要去书房和岳父商量一下。」
绮月端来一盏杏仁牛乳茶,说是贺闻秋吩咐她准备的宵夜。
这一场病,去岁冬天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没了。
不止贺闻秋,连我爹娘也十分担心,逮着机会就要投喂一碟点心或是一盅汤。
我看着铜镜里那道瘦到几乎形销骨立的伶仃人影,也有些明白他们内心的隐忧。
但毕竟涉及生死,并非人力可以更改。
后面连着几日,贺闻秋一回来就扎进书房,似乎在和我爹商议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有心想问,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主动找到我,拿出一封请帖。
七皇子要在宫外的府邸中办花会,邀请我们前去参加。
提到七皇子,我忽然想到崔宁远。
自从他搬出姜家后,我再没见过他。
之前我爹说过,他早已搭上了七皇子这条船,所以在花会上看到他时,我倒也没有很意外。
不远处,崔宁枝一身锦绣华服,满头珠翠,待在一众闺秀中,倒真有几分众星捧月的意味。
她身边紧挨着的那个,正是唐露。
见到我,崔宁枝掩唇而笑,又很快换上一脸担忧:
「姜姐姐,听闻你从学堂回府的路上被恶人掳走,清白尽失……」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庭院内却忽然寂静下来。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镇定自若地望着她,正要说话,贺闻秋已经抢先开口。
他笑笑:「耳朵这么灵通,有没有再听闻点别的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闻秋笑容一敛,从一旁跟着的小厮手里扯过一个荷包,勾在指尖冲她晃了晃:
「比如,你和那些人勾结,让他们对我夫人下手时,不慎留下了一些随身的物件儿。」
崔宁枝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三年了,一直住在我夫人家里,吃她的用她的,时不时从她首饰盒中摸点东西走,手脚不干不净的,人都懒得跟你计较。」
「你倒好,和你那白眼狼哥哥一个样子,转头就忘个干净。怎么你找这么几个乌合之众试图绑架,是嫉妒我夫人貌美又有钱吗?」
崔宁枝强撑着道:
「你、你有什么证据?随便摸个荷包就说是我的,我还说是姜笛的呢!是她水性杨花,在外勾勾搭搭,招惹是非失了贞洁,这才找上你——」
后面的话她没来得及说出口,贺闻秋腰间的长剑已经唰地一声出鞘,接着横在了她颈间。
七皇子站起身来,冷斥道:「贺闻秋,当着孤的面你也敢拔剑,疯了不成?!」
「抱歉啊七殿下,今日冒犯,改日定当负荆请罪。我没什么远大志向,最大的优点就是护短。」
贺闻秋侧过脸,懒懒地笑了一下,
「这人包藏祸心,阴险狠毒,伙同几个地痞意图绑架我夫人勒索姜家,我总不能不管吧?」
七皇子面若寒霜:「你要当着孤的面将人带走不成?」
还没等贺闻秋答话,一旁的崔宁远终于站了出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贺公子是为了冲喜才与姜笛成亲,而且直到如今还住在姜家吧?」
「对啊对啊,那可是我夫人,被你妹妹这个奸人所害,我不给她冲喜还有谁能帮她?」
贺闻秋毫不犹豫地承认了,神情坦荡。
崔宁远沉着脸道:「厚颜无耻。」
「哎哟,崔公子挺会做自我介绍的嘛!」
贺闻秋笑眯眯道,「我住在姜家又怎么了?你还不是在姜家住了三年,吃喝用度一律用人家的,到头来一文钱也没给过,到底是穷,还是无耻啊?」
间隙里他飞快地转过头,冲我眨了眨眼睛。
我有些了悟,于是淡然道:
「夫君不必多言,我姜家向来施恩不图回报,每年冬天都会开粥棚赈济穷人,多赈济两个倒也不算什么。」
贺闻秋叹了口气:「我只是心疼夫人被偷的那些首饰而已。」
说着,他目光还往崔宁枝发间瞟,仿佛那满头华丽的珠翠,都是她从我这儿偷的似的。
崔宁枝终于忍不住失态尖叫:「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首饰!是我哥哥和唐姐姐给我买的!」
贺闻秋摇头叹息:「在女塾读了三年还是毫无长进,果然朽木不可雕也。」
台上的七皇子忍无可忍:
「不管怎么说,今日花会在场的都是客人,孤绝不会让你把人带走路。贺闻秋你如此放肆,是不是在藐视孤、藐视孤的父皇?!」
「怎么会呢,微臣只是担心殿下被奸人蒙蔽罢了。」
贺闻秋收了剑,转身过来挽我的手,
「正好微臣夫人被奸人所吓,如今还在病中,便告辞了。那几个贼人都捉到了,日后再来捉拿幕后之人也不迟。」
话音刚落,那柄搭在崔宁枝脖颈间的长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接着利落地收剑入鞘。
贺闻秋走过来,挽了我的手,轻声道:「回家吧,夫人。」
9
回府后,他才告诉我,他这些日子在外奔波,就是为了查出那一日掳走我的人究竟是谁,又是受谁指使。
「说到底,那蠢货崔宁枝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我轻声道:「七皇子……和我二叔?」
贺闻秋有些惊喜地看了我一眼。
「夫人果然聪慧过人。」
方才在七皇子府中,他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亲昵尽显,我只当他是为了在七皇子面前演戏,并没多想。
如今回了府,他仍然这么叫着,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我若是纠正,未免又小题大做。
内心犹豫间,我们已经在软榻边的案几前坐下。
贺闻秋十分自然地拉过我的手,合拢在他掌心:「好冷,给你暖暖。」
风从缝隙吹进来,烛火跳动,我在柔暗的光芒里打量眼前的贺闻秋,意识到他生了一张十分出挑的面容,眉目锐利又隐含三分瑰艳,下颌线条利落如刃,偏巧总是勾着几分笑的薄唇看上去温柔不少。
于是我默默地将话吞了回去。
贺闻秋继续说:「不过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不管是崔家那对白眼狼兄妹,还是你那个一心想吞并姜家的二叔,又或者因为岳父不肯上道而心怀不满的七皇子,都交给我来解决就好。」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按时加餐,把身体养好,不要再生病了。」
我沉默了很久,出声道:「贺闻秋。」
「嗯?」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我原以为面对这个早就预料到的结果,自己应该已经没有波澜,可心脏奇异般地越跳越快,似乎越来越清晰地昭示出某个我早该察觉、却有意回避的事实——
我其实早就,为他而心乱。
「不会的。」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娶你时就知道一切,知道你身子弱,但那又如何,总能补回来的。千难万难,我陪着你就是了。」
「姜笛,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死的。」
那些百转千回的隐秘心思,贺闻秋并未察觉到。
他替我暖了手,又顺手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削好皮之后递过来,看着我吃完,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抬步,下一步却迟迟没有落下。
因为我从身后,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摆。
「今晚留下来住吧。」
贺闻秋开口,嗓音都是发颤的:「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姜笛?」
我没有回答他,干脆微一用力。
明明在马上气势凛凛、敢和七皇子当庭对峙的贺闻秋,就这么后退两步,险些跌坐在软榻上。
「那一日你来救我,我其实并非清白有失……」
「我知道!」
他咬牙,像是在忍着些什么,语气却干脆利落得不像话,「不管有没有,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不在乎。」
「贺闻秋。」我低声说,「一开始我就说过了,不管是我还是姜家,都需要一个孩子。」
安静片刻。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终究是转过身来,低下头,有温热又细密的吻落下来。
「如果突然又不想要了,随时叫停我。」
覆盖在我肩头的柔软衣料被掀起,随即有更灼热的东西取代了它。
房间气氛暧昧氤氲,贺闻秋揽着我的腰,微微仰起头,指尖落在我腰窝两侧,像是在描摹线条。
「太瘦了。」他轻轻嘟囔了一句,「还得继续补。」
第二天醒来后,外面淅淅沥沥落着雨,不一会儿便放晴了。
贺闻秋坐在桌前摆弄着一只木匣子,目光专注,直到我叫了他一声。
「夫君。」
他抬起头,愣怔地看了我片刻,从脸颊到耳朵的一大片忽然红了。
「你醒了,我让绮月帮你炖了鱼汤用来煮面,昨天晚上你受累了……啊,也不是,你还好吗?」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半晌,直到我拥着被子,摇头道:「我没事,昨夜的事……我很受用。」
然后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贺小少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到院子里。
远远地,传来绮月的惊呼:「姑爷您做什么去?!」
片刻后,绮月端着一碗鱼汤面走进来,一脸奇异:「姑爷真是个奇人。」
「他去哪儿了?」
「他说他太兴奋了,要去院子里跑几圈冷静一下。」
「……」
绮月过来服侍我起身更衣,用了那碗鱼汤面,而后坐在妆台前梳妆。
铜镜里倒映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肤色如雪,鬓发散乱,挺翘的鼻尖下,唇色发淡,而原本冷清的眉眼间,有着星星点点遮掩不住的春意。
绮月一边为我绾发,一边笑道:「真好,瞧见姑娘如今这样开心,奴婢也觉得开心。」
我微微勾了下唇角:「从前你看到崔宁远,可没有这样的好脸色。」
「他也配?」
绮月自小同我一起长大,知道我身子不好,一向很护着我。
从前崔宁远对我横眉冷对,她也就看他万分不顺眼。
「就算是条狗,吃了别人三年的东西也该摇着尾巴亲近些。他倒好,分明是姑娘救了他妹妹,为他们提供衣食,送他们去读书,这两人没有丝毫感激就算了,还敢那样对姑娘,真是不识好歹极了。」
这样的道理,我也是懂的。
只是从前,我也不知为何,鬼迷心窍了似的,错把鱼目当珍珠,捧在手里怎么都不肯撒手。
若非那个梦,若非贺闻秋毫不客气地点醒我,如今我大概仍然耽溺在那个浅显却迷乱的困境里,不得挣脱。
只是绮月这么厌恶崔氏兄妹,若是知道我之前被掳走的事也和他们有关,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回过神,听见绮月在问我要戴什么首饰,我打开匣子,顺手取了两只白玉发簪给她。
目光下移,我看到一旁那只小匣子,忽然想起贺闻秋方才坐在这里,摆弄了半晌,于是拿起来打开。
那里面装着的,居然是一对戒指。
我有些愣怔间,他已经跑完从院子里回来了,看到匣子在我手里,嗷地一嗓子就冲了过来。
贺闻秋很紧张地看着我:「你打开了?」
「……对不起,不能打开吗?」
我怔了怔,有些歉意地把匣子重新合拢。
贺闻秋猛摇头:「没有没有,不用对不起,这本来就是给你的,只是……缺少了点惊喜和仪式感而已。」
「所以这到底是干什么的,就是一对戒指吗?」
贺闻秋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是求婚戒指。」
在我微微茫然的目光里,他拿起那只匣子,单膝跪在了我面前:
「姜笛,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等你嫁给我这一天。或者娶我,怎么说都行。」
「总之,你愿意同我成亲吗?」
10
我怔在原地:「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不行不行,现在还不算,那会儿你还在病中,所以什么都只是简单操办了一下。」
他说,「怎么可以委屈你,等这些事解决后,我要给你全京城最盛大的婚礼。」
说不上来,那个瞬间是什么样的心情。
自小我就知道自己顽疾缠身,很可能活不了多少年。
年幼时不懂事,试图和二叔三叔家的堂兄弟亲近,他们会假意带我一起玩,又在把我带到僻静地方后一把推在地上,然后得意洋洋地告诉我:「病秧子,你知不知道,等你死后,你家的东西就都是我们的啊?」
我不肯相信,回去问我爹,他大怒地带我去找二叔三叔,得到的却是他们不以为意的答复。
「难道不是吗?大哥,你和大嫂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活不长,日后如果不靠着我们,如何保得住这偌大的家业?」
我爹没理会他们,撂了话说要和他们断绝关系,回家后却一脸认真地告诉我:「他们说的,一个字都不必相信。」
「你是我女儿,我的东西自然都该交到你手上。」
我低声问:「可是我不会活太久,对吗?」
那只轻轻抚过我发顶的手忽然僵了一下,我爹语气肃穆:「我会想尽办法,让你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也许是因为我身体的缘故,这些年他与我娘十分纵着我。
我说要读书,便想办法让我入了京城学堂;我说要与崔宁远订亲,哪怕他们都看出他狼子野心,却只是暗中调查提防,不肯令我有半点伤心。
直到如今,才算云开见月明。
我遇着了贺闻秋。
初见时只觉得有些奇怪,一贯引以为傲的淡漠冷静总是在他面前瓦解,我忍不住和他斗嘴,故意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看到他被气得跳脚的模样,心情就莫名地愉悦起来。
但其实,我说的并不是内心真实所想。
他可比崔宁远好看多了。
我回过神,看到面前的贺闻秋。
他仍旧保持着那样单膝跪地的姿势,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柄锋芒毕露的长剑,脸上流露的神情却十分紧张。
我粲然一笑:「好啊。」
尔后,其中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就被套上了我的手指。
我忍不住笑:「你昨日在七皇子府中舌战崔氏兄妹,还顶了七皇子几句的时候,明明神气得很。怎么这会儿倒紧张起来了?」
「因为不一样的。」
一旁,为我绾好发的绮月已经悄然退出了房间,临走前还没忘将房门带上。
「对付他们,是事在人为。我本就筹谋多年,其实算是万无一失。」
那张俊俏的脸凑过来,鼻尖亲昵地蹭了蹭我,又退开一点,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望着我,
「可成亲一事,全在夫人心意,非我努力所能更改。」
我拨弄着戒指上的红宝石:「如果我刚才没同意呢?」
贺闻秋忽然打横抱起我,走向幔帐掩映的床榻。
重重幔帐拉开又合拢,他小心翼翼地放好我,又撑着床沿俯下身来,语气严肃:
「那我只好令夫人更受用一些,然后再多求几次婚了。」
11
后面几日,贺闻秋变得更加忙碌。
储君之争已持续多年,朝中人皆知,最终这位置不是落在七皇子头上,便是九皇子。
而从去岁春天,七皇子领下一桩江南盐巡的差事,又完成得十分出色后,他在朝中的势头明显已经远胜九皇子。
此情此境下,贺闻秋还想解决他,只能……
「令他继续膨胀,声势浩大,直至君心起疑,再适当推波助澜。」
书房里,贺闻秋说完,我爹点点头,止不住面上的欣赏:「年轻有为,真是年轻有为。」
我在一旁适时地补上一句:「所以爹,你之前真的去贺府揍过他了吗?」
我爹难得瞪了我一眼,贺闻秋连忙在一旁打圆场:「是切磋,切磋武艺。小婿学艺不精,岳父多加指点也是正常。」
贺闻秋明显已经非常了解我爹的喜好,三言两语就哄好了他。
我爹走后,他笑笑地看着我,然后问:「吃宵夜了吗?」
「还没有。」
「哦……」他摸了颗油纸包的糖,剥开放进我口中,「先吃颗糖,然后我们去吃宵夜,我让膳房的人做了芝麻花生汤圆。」
「呃……有没有别的馅儿的。」
「玫瑰花酱也有。」
……
再往后,便听说七皇子带兵缴了京郊白岩山上一处匪窝,这其中有个年轻的后生贡献了剿匪之计,可称足智多谋。
这个年轻后生,自然就是崔宁远。
皇上龙心大悦,特意召见了七皇子和崔宁远,听闻崔宁远今年要参加春闱,大肆称赞了一番,还下旨命七皇子监考。
此言一出,众臣皆知,皇上这是极为欣赏七皇子,储君之位究竟落在谁身上,似乎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科考前一日,天朗气清,贺闻秋提出要带我上街走走。
结果在京城最大的书墨斋里,我们十分冤家路窄地碰上了崔氏兄妹和唐露。
「原来姜姐姐还活着呢!」
皇上赏识崔宁远,如今的崔宁枝春风得意,望见我就拿帕子掩唇而笑,
「不是说身有恶疾,即将不久于人世吗?活到今天,真是祸害遗千年了。不过也是,像姜姐姐这样厚脸皮的人,失贞了还能泰然自若地嫁人,这等作为是我们怎么学都学不来的。」
「宁枝!」
一旁的唐露轻轻扯了扯她衣摆,露出不赞成的神色。
崔宁远则负手而立,看着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姜笛,如今你可觉得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没早点把你这倒霉催的凤凰男踢出家门吗?」
贺闻秋侧身拦在我身前,挑着唇角看向崔宁远,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你赖在姜家蹭吃蹭喝三年,如今见了恩人却直呼其名,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崔宁远面色一寒,崔宁枝嚷道:「贺闻秋,你捡了别人玩过的破鞋,哪来这么大气派!」
「啪」的一声,贺闻秋飞身上前,甩了崔宁枝一个耳光,又晃着手腕退了回来。
「未出阁的姑娘嘴里不干不净的,果然和白眼狼是亲兄妹。」
他将另一只手伸到背后,握住我的手指轻轻摇了摇,以作安抚。
「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之前那些证据我都留着呢,送你下大狱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这几天你还是抓紧时间多看看京城的景色吧,等流放边关后可就看不到了。」
贺闻秋笑眯眯地说完,挽了我的手转身要走,崔宁远却在身后道:
「贺将军身为禁卫军统领,却当街对一个弱女子下手,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怎么,你还想道德绑架我?」
「可惜我不跟你这种人讲道德。」
贺闻秋匪夷所思地转过头去,
「你妹妹欺负我夫人,我打她不是很合理吗?若你心有不忿,想为她出头,只管来找我打就是了,我随时奉陪。」
崔宁远自然是不敢的。
当初他那点明知不可为还要上门救人的勇气,早在这几年的富贵生活中消磨殆尽。
果然,贺闻秋与我并肩离去,他也只敢在原地看着,只是望过来的眼神愈发阴狠。
崔宁枝顶着脸上鲜红的巴掌印,气得骂骂咧咧,却被唐露捂了嘴,一脸无奈地劝解着。
「怎么了,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买了首饰衣裳后,我们坐在一家据说鹅肉做得很好的酒楼里,贺闻秋忽然凑过来问我。
我回过神,摇了摇头:「在想唐露……她看上去还挺正常的,怎么会和崔氏兄妹混在一起?」
贺闻秋轻笑一声,伸手过来,将我耳边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
「你以为她真的会喜欢崔宁远那等货色吗?她是来找东西的。」
「什么东西?」
「一样……珍贵的药物。」贺闻秋微微低头,唇边勾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只是我也需要那东西,所以她大概要无功而返了。」
12
七皇子的倒台其实没让人等很久。
春闱放榜,崔宁远果然是这一年的状元郎,受封正三品官位,直入翰林院。
只是,还没等他大展宏图,京中却已飞快地流传着一则消息:
当初京郊那被剿灭的「恶匪」,是一个村子里无辜的村民。
七皇子为了夺宝杀人灭口,又唯恐事情败露,便由崔宁远出了个胆大包天的主意——
将这数十名百姓改头换面,伪装成恶匪,既可掩盖杀人灭口的事实,还能在圣上面前立得一功。
此事一出,天子震怒。
经查证属实后,七皇子被贬为庶民,而出主意的崔宁远被判三日后斩首。
至于崔宁枝,贺闻秋呈上她之前在七皇子的指使下,与我二叔合谋掳走我的证据后,皇上便将他们也一起下了狱。
行刑前一日,贺闻秋专程带着我去天牢看望崔氏兄妹。
牢内一片昏暗,只有墙壁上的烛火跳动着。
崔宁远死死盯着我和身边的贺闻秋,片刻后,猛地扑了过来:「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贺闻秋笑着反问:「那该是怎样的?」
「七皇子登基,我该平步青云、仕途通达,该死的是姜笛才对……」
他喃喃念着,神智似乎已经不太清醒,却又猛然抬头,用可怖的目光瞪着贺闻秋,
「你早就该死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那个被我遗忘许久的、数月前的梦境。
梦里位置调转,此刻在牢内的人是我,牢外意气风发的是崔宁远和唐露。
梦里的贺闻秋,九岁那年就死在了北疆。
不等我想出结果,身畔的贺闻秋已经道:「我当然是来送你上路的啊。」
「走好吧,崔状元。你这状元当了三天,也该当够了。」
回去时天色已暗,我反复思索着那两个梦,连贺闻秋的话也答得漫不经心。
用过晚膳,他陪着我回房,我如梦初醒,抬眼望着他:「我今夜……身子有些不适,你先去休息吧。」
贺闻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好。」
他走后我拿起纸笔,在纸上细细写出那两个梦中发生的事情,和现实对比,发现一切变数,似乎都是因为……梦里的贺闻秋,很早就死了。
我没有遇见他,因此最终还是和崔宁远成婚,被侵占家产,夺走了一切。
可是……为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既然好奇,为什么不问我?」
我猛然回过头,看到贺闻秋脸上无奈却又纵容的笑意。
「我……」
心下茫然,我一时语塞,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笛。」
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我才回过神,一个吻已经落在了我身上。
这个吻不比从前的温柔克制,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狠意,辗转挑弄,几乎掠夺了我身周的所有气息。
半晌,他终于放开气喘吁吁的我,然后道:
「真是抱歉,冒犯到你了。可如果你听完,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个吻。」
「我……情难自禁。」
他的神情仍然是带着笑的,眼睛里却溢满悲伤之色,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我心下忽然涌上一点不安,于是伸出手去,捉住了他的手腕。
贺闻秋低头看了一眼,紧绷的神情微微松懈了一点。
他说:「姜笛,其实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说他来自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和崔宁远,和这京中的所有人,都是一本书里的角色。
「书里,你是虐文女主角,一心为崔宁远打算,他却从不领情。唐露怀着目的接近崔宁远,他抄了你的家,将原本用来给你救命的药给了唐露。等你死后,却又跪在你坟前求你原谅。」
「他平步青云,你在黄泉下不得安宁,天下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我用了好半天才消化了他说的这件事:「所以……你是来替我打抱不平的?」
「不……」
贺文秋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来,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
「所以被七皇子和崔宁远联手杀掉的,真的是无辜的村民吗?」
贺闻秋摇摇头:
「不是,我想了个办法,早就令他们搬走,迁居此处的是真正的恶匪,几乎每一个都背有人命。只不过在七皇子和崔宁远看来,他们是无辜百姓罢了。」
我沉默片刻:「但他们还是动手了。」
「自然,他们用一将功成万骨枯来安慰自己,还搞得挺伟大不拘小节似的,其实就是两个卑劣小人。」
贺闻秋说,「唐露是江湖中人,找那颗药就是为了给自己多留条后路。他们下狱后,她遍寻不得,唯恐牵连到她,只能早日动身离开京城。」
我问他:「所以那颗可以用来救命的药去哪里了?」
他摊了摊手,露出无辜的表情:「就是那天晚上那颗糖,已经被你吃下去了。」
13
夜风静谧,初夏已至,风里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暖意。
我看着面前的贺闻秋,他努力做出一副放松的样子,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时不时摩挲衣角,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
他在紧张。
是怕我因为此事感到恐惧,或者对他心怀芥蒂吗?
可我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半晌,我缓缓开口:「你说你等了我很多年。」
「……是。」
贺闻秋说,
「我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才九岁。北疆苦寒,他一个冬天没捱过去,人便没了。后来我拼命锻炼身体,再没胃口也要多吃几口肉,又跟着我爹学剑术、练武艺,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养好了。」
「我看书中你至死未见漫天星辰,只觉心中隐痛,很想让你看一看、看个够。后来总是梦到你,我才意识到,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
「其实我很早就想来京城找你了,可我爹明面上驻守北疆,实际却是皇上忌惮他,一封圣旨命他在边关苦守十七载,未得圣召不可回京。我不能抗旨,只能改变计划,从原文剧情出发,徐徐图谋。」
「我等了十年,终于见到你,终于……娶到你,至少在今天之前。」
我叹了口气,露出犹豫的神情,满意地看到贺闻秋的表情越发紧张。
也就到此为止。
我舍得他受的委屈,也不过只有这么一点而已。
「那天我被人掳走,撕了衣裳,仰面躺在马车上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死。」
「可是后来,我看到了满天星斗,还有比所有星星都亮的,你的眼睛。」
我说着,看到他表情一点点放松下来,抬手晃了晃指间的戒指:「贺闻秋,过来亲我。」
(全文完)备案号:YX11bvwVqA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