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为设定,写一个故事?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爱我。
这也不怪他。
太子殿下是个有名的颜控,我却是个有名的丑女。
人赠名号:
京城第一丑!
为此,他很抑郁,还很叛逆,娶我当天就抬了两位美貌良娣入太子府。
2
这事儿吧!
我觉得主要怪他爹,老皇帝别的兴趣爱好没有,就喜欢打听京城八卦。
听说我是第一丑,他当即派了当朝最会写诗的才子入我府上拜见。
还专门写了一首诗广为传唱:
赵家有女初长成,姝色各异未能分。
却道娇颜皆为婢,羞儿掩面去掌灯。
就是说,才子看了半天,只看见貌美的女婢,很难分辨哪一个是我,最后知道全是奴婢,我却羞的去点灯了。
这诗写的含蓄,但是告诉了大家一件事,我还不如家里的女婢好看 ,貌丑无盐的名声是打响了。
作为皇帝,公然带头抹黑一个未出阁女子的名声,我爹气的七窍生烟,袖子一甩就去找老皇帝讨个说法 。
我已经十六了,还未有人求亲,我觉得我爹多半是怕我真的嫁不出去才会如此生气的。
老皇帝新鲜是瞧了,热闹也看了,被我爹一闹,挥挥手就把儿子给卖了。
一个月后我就嫁进了太子府。
但是吧!
当上尊贵的太子妃,我却高兴不起来。
倒不是因为太子不爱我。
这事儿别人都不知道,我貌丑的传言是我自己发出去的。
为了加深大家这个印象,我从小就只选长得好看的婢女做我的丫鬟。
每次出席宴会我都会故意画的平平无奇,在貌美丫鬟的对比下,我当真有了个貌丑的名声。
无他,这种宴会大多都是选媳妇儿的。我不想当他们任何一个的媳妇儿。
我努力了七八年,却因为老皇帝的一时兴起功亏一篑。
大家都不知道,我从小就立志当一名住持。
小时候常常生病,我爹为了让我好养活,送到寺庙养了一段时间。
寺庙的住持有一颗会发光的脑袋,我小时候特别羡慕。
我跟他抢木鱼儿,抢佛珠,抢经书……
他从不生气,我揪他白花花的胡子他也只会温柔的笑。
信徒都说他是活佛,是得道高僧。
我问他何为佛,何为得道?
他只摸摸我的头,笑的和弥勒佛法相一样慈祥。
嘴里念叨着:「不可说,不可说。」
我却觉得只要当上住持肯定就能知道了。
我说与他听时,他笑的胡子翘起来,连豁牙都露了出来。
我说:「该不会是不舍得把你的住持位置拱手相让吧?」
「霓儿是女孩子,做不得和尚,更做不得住持。」
我觉得大概是他太小气。
只要我想,怎么会做不到?
我八岁以后才明白老和尚说得对。
那时老和尚已经化成了几颗舍利子。
他的住持之位由他的师弟当了,是一个瘦瘦的中年和尚。
我的身体已经大好,父亲将我接回府邸,我才明白,我是宰相之女,我做不得和尚,更做不得住持。
我哭了好几天,父亲怕我孤单为我找了很多玩伴。
我当时下定决心,我以后不要出嫁,我要当尼姑。
我那些貌美的婢女都十分支持我,英勇就义一般哭着说以后会陪我绞了头发做姑子。
我让她们放宽心,光头不长虱子,光头可方便了。
有这样一群跟班,当一庵之主也和住持差不多。
可是现在,我却成为了太子妃。
最忠心的丫鬟梵音见我愁眉不展的坐在大红烛前,忍不住为我出谋划策,说是一般皇家被休弃的女人都会被送到庙里,我们可以努力让太子殿下休弃我,现在太子厌恶我就是一个好兆头。
我悲悯的看着她摇头,她能当我最忠心的丫鬟是因她长得最美,比我美的多,与我站在一起就如宝石之与米粒,珍珠之于鱼目,可以瞬间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缺点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好在她的优点是特别忠心听话,一心一意要当我未来尼姑庵里的庙祝。
她说寺庙里面香火最重要,她要替我好好监管。
我欣赏她的眼光,毕竟像她这么美还这么没有心眼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不忍心告诉她,我这般地位,被休弃只有两种可能 : 一是我犯下滔天大罪,可以连累我爹的那种,一种是我爹谋逆 ,可以诛九族连累我的那种。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所以我告诉她,被休弃女人的尼姑庵,大家都觉得不吉利,香油钱会少赚很多的。
梵音别的不懂,听到香油钱三个字立马懂了。
没过一会儿,太子派人来传今日在两个良娣那里歇息,让我不必等他了。
这事儿我求之不得,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太子不爱我,可他今日还是得早早的请我与他一同去皇宫拜见父皇与母后。
我一早便梳洗打扮好,带了半边面纱等他。
太子是个白净贵气的少年,用老和尚的话说:有帝王之相。
太子看花看草看梵音,就是不敢看我。
于是他被梵音的美震撼到了,直愣愣的看着她不说话。
再看我时,目光便充满了惋惜。
我已经看了太多遍这种场景了,大家都惋惜我貌若无盐,如果我有梵音半分美貌该多好。
我笑世人多被皮相迷惑,红粉骷髅,皆为虚妄。
老和尚说的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宽大的袖子里我握紧了老和尚给我的手串,将另一只手放在了太子手上。
无论如何,我已经成为了太子妃,一举一动,不能如以往那般自在潇洒。
老皇帝和皇后两人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老皇帝不老,不过四十来岁,比我爹还年轻一些,皇后也才三十出头,还是风韵犹存的美人一个。
我朝有陋习:世人皆好美人,好珍宝,好诗词,好礼乐,好一切美好事物。
这样的风气下,似乎越来越容不得有鄙陋丑恶的东西:
之前有一位貌丑的才女,因为样貌,心爱之人不愿娶她回家,恐惹人耻笑。才女焚诗离家,做了一名女道士。
我没有什么才能,我也不想做女道士,我只想做一庵之主。
我与太子拜过了父皇母后,老皇帝忍不住让我摘下面纱,想看看我到底有多丑。
皇后横了他一眼,笑盈盈的握着我的手让我莫放在心上。
我早做了准备,摘下面纱,行了个礼便垂头不语。
皇帝好像在看我哪里丑的特别些,左思右想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娘娘却笑了,说,「霓儿实不失为一名清秀佳人。」
太子殿下简直不敢相信母后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看了看我的脸,闷闷的不说话。
我长的自然不算丑,面见公婆也不能故意化丑妆,只是见过梵音便很难说出夸奖我样貌的话来了。
我一向拿梵音的容貌当保护伞,可如今,我却觉得梵音的美貌是把双刃剑,用不好,会起反噬效果。
我想起来家里还有很多貌美的婢女,她们都对我忠心耿耿。
没有带她们作陪嫁,主要是怕太子看上她们。
我很珍惜这些从小就和我志同道合的小丫鬟,不希望她们被红尘俗事所牵绊。
太子殿下每日会到我这里坐一坐,他只是盯着梵音看,从来不留宿。
我既庆幸又担忧。
梵音看不出来,她只是紧锁着眉头,不知道我何时才能如偿所愿。
她还怕太子殿下发现我并没有那么丑,鬼迷心窍的看上了我。
她总是习惯性的挡在我身前,不让太子注意我。
我有些难过,我一直在利用这个傻丫头,她却一心为我着想。
为了让我的良心好受些,我让父亲把我的婢女们全部送到太子府上来。
之前不想让她们来,是我私心里把她们当作我的所有物。
老和尚说,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因缘际会,都需他自己选择。
我给她们这个选择的机会,她们容貌皆上等,至少可以保一生无忧。
如若不能忍受青灯古佛了却此生,就尽早为自己寻得一个好归宿。
太子是未来天子,他喜好美人,我相信他会珍惜这些我真心相待过的丫鬟们。
只是我还存了另外一份私心,我不愿梵音成为太子的女人。
我想守护她澄澈不曾蒙尘的纯粹之心。
老和尚说我有佛缘,天生通透,但我心存执念,如若不看开些,会走歪路。
八岁的我不喜欢他同我讲这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我一心想等他死了好继承他的住持之位,甚至找好了庙里最会剃头的和尚为我剃度。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剃头和尚抢了我的住持之位。
我爹在老和尚葬礼的那天接我回家。
我从新任住持上位那日就开始哭,我爹以为我舍不得老和尚,为我找了许多同龄的玩伴。
我不为老和尚伤心,他说过他圆寂是上天做回他的佛去了。
我伤心的是我心心念念的住持之位被那个剃头和尚给抢了去。
那日和尚披着老和尚传给他的袈裟,双手合十,说我还不到皈依佛门的时候,让我顺其自然,勿要起执念。
我只说我早晚有一天会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他听后摇摇头,说了句佛语。
我召集美婢入太子府的事情在京城传开了。
老皇帝作为天子都那么八卦,带领着子民也有样学样。
每有事情发生便会如现下一般,以野火燎原之势传遍京城。
我被取了个掌灯小姐的绰号 ,这全归功于老皇帝,我那新晋父皇。
人人都说,掌灯小姐相貌粗鄙,想用美婢栓住太子的心。
梵音忿忿不平的对我说,明明都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数量规格也都符合太子妃位份。这些人就喜欢往我身上泼污水。
我本意确是想用美色引诱太子,让他暂且没有心思肖想她。
可是现下我只能诓她,我的名声不需要那么好。
世人虽是调侃我,可话里话外不过都是羡慕太子艳福不浅罢了。
梵音知晓我打算做一名不叫太子注意的太子妃,只需十余年一事无成,便可自请前去尼姑庵修行请罪。
这比我本来计划的晚了几年,可也是现下最稳妥的办法了。
所以梵音立马露出我都懂的表情。
我一向对她这种憨直的娇态没有抵抗力,抿嘴微微一笑,缓缓拨着手串。
太子殿下如往常一样来我这里,他白净的脸庞染上淡粉色。
「本殿下不要别人,只想要她。」
他指着梵音,莫名的坚定。
梵音那傻姑娘瞪大了杏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这姑娘对情事一窍不通,太子殿下的真心,到底是错付了……
我让太子不要过于冲动,臣妾自然是乐意让太子扩充后院,只是梵音是否嫁娶需尊重她的意愿。
梵音听了我的话,立马跪下来忠心耿耿道,「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太子妃,永不嫁人。」
太子殿下果然露出伤心的表情来。
这时我让梵音将我其他丫鬟叫来。
莺莺燕燕齐至,一时间竟如百花齐放,衬得我素净的院子熠熠生辉。
太子殿下的伤心没有持续多久,一下子见如此多的美人,他楞楞的看着我说不话出来。
我轻声问她们可有人愿意伺候太子。
太子殿下有些期待的看着她们,眼睛湿漉漉的,有些像秋围上猎得的幼鹿。
我的丫鬟们可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一时间纷纷下跪,「小姐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哪里都不去,奴婢愿一辈子伺候小姐,永不嫁人。」
太子殿下眼中的火光熄灭,落魄的离去了。
我确是没有想到这些丫鬟对我如此忠心,竟一个都不想走。
我耐心给她们解释,每个人都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太子殿下是个不错的人选,有我这个太子妃罩着她们,她们的日子会很好过。
梵烟忍不住流下泪来,「现在奴婢已经背下所有经卷名称,您说过将来要让奴婢掌管经书的,小姐不要抛下奴婢。」
梵乐亦表忠心,「奴婢已经抄完从昭国寺借来的所有经书,奴婢是有用的,小姐不要抛下奴婢。」
「奴婢学会了上百道蘩云楼的素斋……」
「奴婢已经学会了使用剃刀……」
……
一时间我被吵的脑壳发昏,梵音及时让她们安静下来。
「小姐也是身不由己,你们勿让小姐为难。」梵音虽不聪明,管理这些丫头却很有一套。
大家很快安静下来。
我揉着太阳穴,原是想解决麻烦,却不想麻烦变得更多了。
太子殿下纳的两位良娣听说我带了一群美婢入府,终于病体转好,施施然来给我请安。
两位良娣刚满十五,正当年少,人比花娇。
只是没有什么规矩,行礼都做的极为敷衍。
我微微颔首,让梵音去请教礼嬷嬷来。
梵音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两位良娣看清她的脸后原本高傲的面容变了又变,一时间竟不知道我要处罚她们。
等教礼嬷嬷来了,她们才哭喊着骂我毒妇,心狠手辣。
太子原就喜欢她们率真烂漫的性子,我是在扼杀她们……
我只不过是想让她们懂规矩,知晓礼数,脑袋上便被扣了许多的帽子。
且不说我是太子妃,管教她们名正言顺,就当朝宰相唯一嫡女的身份,也不是能被她们这样欺辱谩骂了去的。
原本去做活的丫鬟们纷纷赶来,挡在我身前看着两位良娣。
「……」两位良娣眼里已经没有半分高傲。
她们的容貌,在这里没有可以骄傲的资本。
只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庶女出身,有几分美名被太子赏识纳入府中。
我朝好礼乐,求尊卑有序,虽说我并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可也是分出打坐诵经的时间来正经学过的。
她们既嫁给太子,就不能不懂规矩。
我让教礼嬷嬷将她们带走,两位良娣瞧着我的眼神如同见了洪水猛兽。
她们不想来给我请安,我亦不想见到她们。
我嫁给太子前都学了一个月的规矩,这些良娣也该多学学。
丫鬟们见两位良娣走了才戚戚然望着我,好似我受了莫大的委屈。
在相府里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相爷更是从未对小姐说过一句重话。
梵音知道我喜静,见丫鬟们的埋怨有收不住的趋势,很快将她们带走了。
说起来,我爹虽做了宰相,却不是揽权结派的奸臣,甚至可以说是中流砥柱,是忠君爱民的好官。
他膝下只得我一个孩子,还是年过而立之年才有了我。
父亲与母亲是结发夫妻,多年未得子嗣也没有纳妾,母亲好不容易在二十八岁那年生了我,却没有两年便病死了,我也从小病病歪歪的。
我没有娘,我爹没有爹也没有娘。
我们家,实在可以算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父亲被人说是天煞孤星,若不送我去寺庙求佛祖庇佑,早晚会被他克死。
我三岁去了寺庙,每日晨钟暮鼓,青灯古佛为伴。
我也是因为有老和尚照顾,渐渐可以跑可以跳。
说起来,有老和尚在的日子是我最快活的时候,临死前他却不让我为他难过。
他是佛陀转世,圆寂了便会上天做回他的佛。
我连什么是佛还不知道,他却要抛下我去做佛了,所以我让他把住持之位给我。
他每次都是意味深长的笑,并不答应我。
所以我只能自己争取……
算了,他们一个个都让我不要起执念,我再纠结前事也是无用。
我爹这样的地位,这样的品性,本不用让我做联姻的棋子,只要我能努力熬过二十不成婚,我爹便会松口为我修建一座尼姑庵。
但我爹又不想让我孤苦无依,守着一座寺庙过清苦日子,总觉得需要为我找个能照顾我余生无恙的如意郎君。
他还没来得及找到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女婿,老皇帝就带头抹黑我的名声。
至于结果是老皇帝赐婚把我嫁给太子殿下,是他也没有想到的。
我不想嫁,他亦不想我嫁。
可是天恩皇命,不得不从。
而我不仅得接受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妃,还得反过来安慰我失望至极的父亲。
人生在世,总不能事事称心如意。
我想我的人生,尤其如是。
太子殿下受挫得有些严重,下人说,他已经好几日都宿在宫里,不回太子府了。
他比我大一岁,性子却不太稳重。
老皇帝召我入宫把他的儿子带回去,别让他在宫里面碍皇后的眼。
我听了公公的转述,觉得太子殿下有些可怜。
等我换上太子妃宫装去到宫里时,他正跪在皇后面前撒娇:
「母后,那个女人太可怕了,儿臣不要在太子府里待下去。」
我平静的看着一切。
那边的太子殿下看见我后定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
皇后见我十分开心,笑着亲自过来接我。
我看她亲切温和的笑容,自动忽略了刚刚她不耐烦的踢了太子一脚的事。
「霓儿也不多来看看本宫,本宫在这宫里实在寂寞。」
太子殿下露出绝望的表情来,大概是觉得我抢了他最珍贵的东西。
我与皇后寒暄了几句,最后才说明来意,父皇让我来接太子回府。
太子已自立门户,不可在宫里久居。
皇后露出不舍的表情来,却是不舍得我刚来就要走。
最后太子殿下自己回府,我留在了皇后宫里。
我觉得,皇后对我喜欢的有些过分了。
直到皇后遣散宫人,拉着我到她的书房时,我才醒悟过来,她与我,竟是同道中人!
「霓儿,本宫这幅观音图就差眼睛没画,上回一瞧见你,便觉得甚是欢喜。」
是了,皇后娘娘也信佛。
「你这眼睛,仿佛本宫画的观音活过来了似的。」
皇后娘娘让我站在原地不要动,她拿起画笔,为观音图添上眼睛。
我的双眼,自带三分悲天悯人之像,眉心还有一颗很淡的红色小痣,小时候来上香的信徒见我总说我长得像观音菩萨座下童女。我却觉得我应该像观音娘娘才是。
现在看来,皇后与我竟有同样的想法。
我忽然觉得,和皇后娘娘住一段时间也不差。
我与皇后娘娘每日谈经论道,好不快意,当说到一本得道高僧注释的经书时,皇后娘娘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来。
原来后宫事宜繁忙,她只能抽空来了解这些,这书她还未听说过。
见她落寞的神情,我愈发打定主意今后绝不做皇后。
我让皇后放宽心,这本经书我有,还是原著手札。
无他,这书是老和尚生前著的,而他的著作,基本上是由我整理的。
皇后娘娘听后果然开心极了,拉着我又说了许多话。
夜里老皇帝来皇后的椒房殿,被皇后称病拒绝了。
我听见我那个父皇在门口骂骂咧咧的,前几日说是太子烦的你食欲不振,心情不佳。今日那小子走了你又生病了,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母后按住我,让我不要理会皇帝的话,他累了自然会走。
果然老皇帝骂的口干舌燥,让人给他奉茶,却被告知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他只能离开。
我有些佩服的看着皇后娘娘,她把老皇帝吃的死死的,如果我早些认识她,是不是就不会被老皇帝乱点鸳鸯谱了?
皇后娘娘也说,她那傻儿子配不上我,如果她早知道,一定会阻止皇帝乱来。
世间是很难得这样一位知己的,只恨我没有早些认识她。
我在宫里住了三日,老皇帝忍无可忍的下令让我回太子府。
临走前老皇帝气哼哼的,半天又不说话,最后让我好好监管太子专心跟太傅学习,不要整天不务正业。
还有,少来烦皇后 !
皇后娘娘让我别理会皇帝说的话,她过几日会召我入宫,让我记得把那本注释的经卷手札给她带来。
几日不见,梵音憔悴了许多。
我见她眼下青黑,还以为是谁欺负了她,赶忙问她是为何故?
梵音见我抹了把眼泪,哭着说,「小姐你总算是回来了,奴婢从未和您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奴婢怕您受委屈 ,每日都睡不好觉。」
其他丫鬟也是殷殷切切的看着我,梵烟奉茶,梵乐为我换下繁复的宫装。
「不过几日不见,你们一个个眼圈都黑了,这样就不好看了知不知道 ? 」
丫鬟们又忍不住控诉,「可是奴婢再好看有什么用,小姐还是嫁了人 。」
理是这么个理,我也很是惆怅。
「小姐我见你们都漂漂亮亮的,便会很开心啊!」
这话惹的大家红了半边俏脸,都说我只会打趣她们。
我有六位贴身丫鬟,她们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个个样貌不俗,且各有特色。
除去梵音,梵烟,梵乐,还有梵山,梵香,梵净三人。
这其中,跟我最久的就是梵音。
若说梵音的容貌是牡丹真颜色,见之难忘,梵烟便是山间幽兰,自带馥芳,梵乐如芍药花开,梵香如百合灿烂,梵山如梅,梵净如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
我见她们便会欢喜,只因她们内心都十分澄澈,且有慧根。
我之前见过不少染了尘世污浊的小丫鬟,她们接近我,多是想谋良好前程,这也没什么,世人逐利,不过是身不由己。可害我的也比比皆是,总是叫我父亲心惊胆战。
能找到这些品貌上佳的小丫鬟是很难得的!
我父亲听说了我的事情,忍不住让人给我送了封信来,说是爹爹对不住你,让你嫁了最不该嫁之人,他虽为相,却是不能护我万分周全的。他让我受了委屈不能默默咽下,一定要告诉他,他知我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之前是忙于繁务,却不想有朝一日连皇帝都欺负到我头上。现在有什么便跟他说,他会做我最强大的靠山。
我见他有些词句写的有些过激,看完信便烧了它。
最后我想了想,提笔回信让他心安。
差人送了信我才抚着手串微微叹气。
我的父亲,一人留在相府,到底是有些孤单
太子殿下还是很爱玩闹,不仅逃课,还整天在各种花宴流连忘返,给美人写诗,与美人弹乐共舞。
他过的日子比皇帝还要奢靡荒唐,皇后娘娘也没有心思留我宿在皇宫,让我回去好好教训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为了让太子听话,皇后还给了我一枚金牌,是象征皇后凤命的牌子。
皇后安慰我,太子虽不成器,可也得让我多费心看顾。
太子妃的职责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异议。
比起管教太子,我更喜欢打坐诵经,可当太子妃事物繁忙,不能假手他人。
皇后告诉我,她当太子妃时算是老皇帝的续弦,之前他有一个发妻,那时他还是个王爷,老皇帝是死了王妃娶了她以后才被封为太子的。
这些皇家辛密我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说她那时也不想当太子妃,所以特别想给太子纳侧妃,好让别人管理诸多事宜。
皇后娘娘真是个妙人,连我想的是什么都一清二楚,我确实不想参合太子那些破事。
最后皇后娘娘悄悄地说,再过两个月是太后生辰,其实太后一直在昭国寺修行,从先皇驾崩后就开始了。
我有些诧异,先皇已经死了十余年了,当朝太后在昭国寺待了那么久我怎会不知?
开玩笑,我可是差点当昭国寺住持的人。
昭国寺有几个沙弥,几位得道高僧,几尊佛陀,几卷经书,几只蚂蚁窝我全都一清二楚。
最后皇后娘娘说道,届时我们可以一起去为太后祝寿,太后见了我,定会十分欢喜。
听了这话,我便老实的管教太子殿下去了。
皇后信任我,我不能叫她失望。
虽然我,一开始并不想和太子殿下有过多瓜葛。
有句话叫做造化弄人,一开始我就不是因为意外嫁到皇家的,可当我明白这句话时,已经为时过晚。
太子虽每次都会配合的跟我回府,但第二天便会重操旧业,不知道又在哪一个花宴上喝的酩酊大醉。
简直就是,屡教不悔!
梵音都觉得我是在白费功夫,被太子耍着玩儿。
我浪费这时间还不如去冥想,好让我内心安宁平静下来。
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人生何处不是在修行?
我受皇命,又受朝廷俸禄,太子妃的职责需时刻谨守。
更多的是我需要护着我可爱的丫鬟们,我不能只顾自己,像以前那般。
顺其自然……
我所愿之事,如果顺其自然只会一无所有。
哪怕尊贵如皇后,也不能随心所欲。
虽说要不是皇后娘娘,我是决计不会掺和他的事情的。
我不能任太子这样下去,他仗着地位尊贵肆意妄为,可比他尊贵的还有皇帝陛下。
太子失德,可以废太子。
但他被废,我这个太子妃会跟着遭殃。
皇帝虽膝下只得他一个皇子,但在宗室里子嗣众多,天子亦可以抱养一个来代替他。
而且天子还年轻,再为太子多生几个竞争对手也不难。
皇后娘娘多年来致力于充实后宫,近几年宫里多了几个小公主,看起来成果不错。
皇后背后有谢家,理佛一方面是受太后影响,一方面是想求得一隅属于她自己的天地。
她嫁与陛下,比我嫁与太子还不甘愿。
她说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老男人,还是娶过妻的,她谢家的女儿何曾吃过这种亏?
是了,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谢家底蕴之深,当为千百世家之首。
大启朝不过是草莽武夫打来的天下,到皇帝这辈才第四代皇帝,草根皇帝们总是想靠世家装点的更像是正统,说是亲世家,好礼乐,却又免不了好美人好珠宝的流氓气。
皇家为了巩固帝位,总是强迫与世家联姻,让世家和大启不得不捆绑起来。
其实我也以为,皇帝会为太子选一个谢家女儿的,如太后,如皇后那般。
我爹虽为赵氏家族支脉,却是家门不显,他是靠自己的打拼才官从相位,只因忧思天下,想为国为民,实现抱负。
可我爹因为位置太高,一切便也身不由己了。
我总以为他还像小时候一样是我最坚固的羽翼,却不想他是皇帝欲与世家牵线的棋子。
我回相府想问父亲应该如何管教太子,却发现家里面多了一位弟弟,听父亲说,这是我一位表亲的孩子。
那是一名少年,十五岁年纪,已经是少有的稳重,他见我唤了一声姐姐。
父亲还说,这是赵氏本家的嫡子,过继给了他。
我有些惊讶,明明赵氏一族已经决意隐于俗世,发誓不奉新朝。
对于父亲做官,他们都从未给他提供过任何便利。
我父亲过去四十余年一人龋龋独行,靠自己才有了现在。
众生皆苦,我想为父亲祈福,让这世道,可以如他所愿。
我到底还是天真了些,老和尚说我通透,可我却看不透这些权贵的把戏。
我的那个弟弟叫赵秉林,他做了太子伴读。
他是世家一板一眼教出来的世家子,虽不是按照世家继承人那样培养,却也是未来不可估量的少年才俊。。
有了他的规劝,太子总算是放弃了嬉闹,收了性子好好读书。
弟弟偶尔会来看我,恭恭敬敬的喊我姐姐,问我可否安好,若有所缺,只管告诉他,他会禀告给父亲。
我是太子妃,地位与皇帝三妃,公主等同,尊贵非常,怎会有缺?
非要说我缺什么的话,应该是缺个尼姑庵。
不过我自己也攒了不少钱,加上我的嫁妆,修十个尼姑庵也是可以的。
我有时也会任性的想让父亲辞官,那样我就可以不顾一切的逃离这个太子府了。
梵音她们身为丫鬟,却总是为我不平,以纤弱之躯挡在我面前。
所以我不能那么自私,她们都是我罩的人。
为了父亲,为了她们都得把这个太子妃继续当下去。
太子殿下久不踏足我的院子一步,听下人说,他又往府里带了几位才人回来。
两位良娣还没有学好规矩,听教礼嬷嬷说,她们屡教不改,我也没有过多为难,只让她们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待着。
至于那些才人,年纪轻轻的,也别总是称病了,不来请安便不来吧。
我没有空理这些小姑娘弯弯绕绕的心思。因为过两日我便可以随皇后娘娘去见太后,也就是我的皇祖母了。
我带了梵音和梵烟两个丫鬟,她们都十分开心能去昭国寺 。
以往,我每年会在老和尚死的那段时间,回昭国寺住一段日子。
那时我可以带上六位丫鬟一起。
但是现在却是不能够的了。
小丫鬟们都特别羡慕她们可以陪我去,纷纷让她们两个记得带经书,带素斋菜谱,带剃刀样式,带寺庙卦辞回来。
我在一边安静的看她们嬉闹,心里面欣慰非常,她们都各有本事,以后我们建庙可以各司其职,不会饿死。
这实在是很令人高兴的事。
弟弟来时见丫鬟们如此兴奋,好奇的问我所为何事?
我告诉他我们要随皇后去昭国寺。
弟弟一丝不苟的面容罕见的裂开一个不易发现的笑,他问:「姐姐可有所愿之事?」
有啊!当然有!
我抚着手串,「惟愿解去三千烦恼丝,不为俗事所忧虑。」
弟弟摇了摇头,好像我在痴人说梦。
「只怕是,不能如姐姐所愿!」
你可以说我别的,例如貌丑无盐,无才无德。却唯独不能否定我的毕生梦想,就算是弟弟也不可以。
所以我不悲不喜不理他,任他一板一眼的问候,离开。
两天时间眨眼就到了 。
我与皇后娘娘以为国祈福的名义,浩浩荡荡的带了一大群人去昭国寺,即便我不是第一回见这种阵仗也大吃了一惊。
小时候我偷偷的见过几回,一般这种情况下,怕小沙弥冲撞了贵人,除了老和尚,还有一些得道高僧,其他人都不让随便离开自己的住所。
皇后对我说她来之前斋戒沐浴了三十天,我听后不禁对皇后娘娘这种为了面见佛祖,认真严谨准备的态度肃然起敬。
我不过才斋戒沐浴了三天,看来我对佛祖还不够敬畏。
结果皇后娘娘转过话头说道,如果不持戒,那个老皇帝又要去骚扰她,所以她只能为表诚心斋戒三十天,害她吃了一个月素。
宫里的厨子不擅长做素斋,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
吃的她是面如菜色,想沾荤腥的不得了。
皇后娘娘说起想吃烤鸡醉虾醉螃蟹什么的时候,马车离昭国寺越来越近,我只能安慰她道,昭国寺的素斋美味非常,比荤菜好吃许多。。
皇后娘娘居然一脸好奇,我又给她科普了昭国寺那群和尚是怎么把素斋名声打响的。
老和尚年轻时是个到处游山玩水的美食家,他遁入空门后发现寺庙素斋太简单,肚里的馋虫让他看着佛祖无法平心静气的念经打坐,所以他闲暇之余在昭国寺弘扬了素斋美食文化,后来竟借此招揽了不少香客慕名而来,还解决了寺庙因为香油钱不够年久失修的困难。
老和尚将此美名其曰 : 素斋也能广结善缘 !
他尤其擅长做素红烧肉,那叫一个香而不腻,软而不烂。
老和尚一把年纪都大肚圆脸,笑起来特别像弥勒佛法相。
我怀疑他那是故意吃出来的。
信徒总会被他的外表迷惑,说他是活佛,是得道高僧。
其实嘛!
这说的也不错,他确实是个好和尚,可以当我榜样的那种。
皇后娘娘听我说完摆出一副苦笑来,她在太后那里都是吃的太后亲手做的素斋,至于味道……比宫里的厨子好不了多少。
这回我听了心里一沉,早知道就该把梵山带来的,她擅长做素斋啊!
只不过,现在是来不及了。
没办法,我只能抚着手串想着,不过只是口腹之欲,可以忍,可以忍的。
事实证明,太后的厨艺真的很一般。
说出来大家不信,小时候我就见过太后 ,那时我在观察树叶,体会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禅道 ,结果我观察的那片叶子被蚂蚁运走,我顺着它们找到了一个蚂蚁窝。
我那时候想的是,是否蚂蚁窝便算是叶子的所代表的世界?
太后见我蹲在路边,好奇的问了我一句。
「你是新来的小沙弥吗?」
我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僧衣。
她又笑了,「原来是个小丫头。」
她看起来像是普通信徒,所以我只是回了句施主安。
之后也偶然会遇到她,我还以为是哪一家爱礼佛的太太,不曾想过她会是当今太后。
太后一见我便认出了我,说我是当初那个戳蚂蚁窝的小沙弥……不……小丫头。
太后娘娘,我那是在思考禅道。
但我忍住了,想着太后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毕竟我也算认识太后有十年光景了。
只能说这就是缘分,妙不可言的缘分。
太后住在昭国寺的禁地,也就是谁都不让进的地方,大家都说去不得的地方,去了会提前面见佛祖的地方 。
那些老和尚原来也会骗人,恐吓小沙弥。
四周有很多高手护卫,太后说,有任何人想闯进来都会被打死。
我捏紧了手串,我佛慈悲,太后不是喜欢礼佛吗?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可怕?
皇后娘娘也对我和太后的缘分感叹道,「现在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其实好像如果可以的话,大家都不是很想通过皇家成为一家人。
太后适时转过了话题,问我是否精通佛理,早闻虚云法师是位得道高僧,是当世少有的活佛。
只不过,他圆寂时我年纪尚小,应该懂的不多才是。
琴棋书画我可以说是样样不精通,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从老和尚那里学的高深佛法,所以不能叫太后小瞧了我。
我与太后论了一番道,对太后的见解深感佩服,十八年的修行,太后的造诣果然很深。
皇后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听完后忍不住说了句,「受教!」
太后面容淡淡的,看着我说,「怎会做了太子妃?和我一同修行多好!」
说的我也好惆怅啊。。
皇后却是不满意的控诉,「姑母都没有对我说过这话。」
「是你自己六根不净,与佛祖无缘。」
太后对于做饭有着特别的执着,一日三餐的亲力亲为。
我们此来的目的还有为她贺寿,虽不能大操大办,生辰将近,皇后也想着太后能歇一歇,可让寺里负责斋饭的师父来做,太后却婉拒了。
皇后苦着脸,又不好意思说她是想尝一尝昭国寺的素斋。
我将一切看在眼里,然后对太后说我想去拜一拜老和尚。
得到太后应允,我带着梵烟这个丫头齐去。
老和尚自然是被供奉在最大最好的那一间佛堂,只见佛相庄严,灯火辉煌,照映着安放舍利的琉璃盏。
我看着它有些出神,于是跪下朝佛祖拜了拜。
希望老和尚能当一尊快乐的佛!
也许我到了天上,还可以根据他的笑容见到他,证明我说到做到了。
我可得努力,不能让他小瞧。
松香袅袅,梵声阵阵,我听着敲木鱼的声音,内心愈发的安宁。
如果事事都能参破?哪里还需要修行呢?
执念又怎样?
若能堪破一切,便是立地成佛了吧?
我不过想护住我喜爱的美好的东西,又如何能叫执念呢?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佛陀出家修行,便把这一切都参透了吗?
这黎民百姓,还不是受着各种各样的苦难!
我父亲,殚精竭虑,宵衣旰食,案牍劳形,便能解救这天下苍生了吗?
可到底是,坐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处处身不由己。
「草民参见太子妃。」
梵烟惊呼一声,为我围上面纱,护在我身前,凶巴巴道,「哪里来的刁民!」
来的人我们都认识,我让梵烟安静下来。
「原来是苏大才子,真是巧的很。」可不巧吗?
我因他一首歪诗,便做了太子妃,我的今天全是拜他所赐。
「苏黎歌祝太子妃千岁,贵体安康。」大才子阖眼弯腰鞠躬,端的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佛祖面前还是从心所欲的好,不要做这些违心之事。
举头三尺,有神明看着呢!」
刚刚才恢复平静的内心,又莫名被惹恼了些。
苏黎歌望了佛祖一眼,洒脱一笑,「太子妃说的是,草民谨记于心。」
梵烟也很讨厌这个乱写诗的才子,像是护崽的母鸡一般在我面前挡着,我笑着拉她离开了。
「不要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值得。」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我自己。
回去时,我顺道去寺里斋堂为皇后带了几道素斋,好让她解解馋,免得她实在忍不住了,会在寺里杀生吃肉。
太后养的那几只蛋鸡,皇后娘娘已经眼红好几天了。
我是太子,我的太子妃不爱我,不爱我也就罢了,她还一心想着要出家。
为此,我很生气,没错就是生气。
我堂堂太子殿下,竟被她如此不待见的吗?
对了,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大启朝太子,名唤刘煦,我的太子妃是当朝宰相之女,闺字赵霓儿。
这媳妇儿是父皇为我选的,他那日如往常一般传召我入宫,问我是不是喜欢貌美的女子。
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我当即反驳,「儿臣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
「巧了,赵相家的女儿就很不错!」
父皇的话让我有些云里雾里。
没过多久,京城就有了我好美人,四处收集各种美人画像的流言。
本太子一向洁身自好,又怎会做这种事情?
父皇近来喜欢听这些无聊言论,我没有放在心上。
几个月后,父皇让苏黎歌去拜见赵相府邸,还给我未来太子妃写了首讽刺她无盐貌丑的歪诗。
一时间,赵相有个丑女儿的流言就成了京城笑谈。
父皇只让我不要慌,不这样,赵相是不会把他的宝贝闺女嫁给我的。
…
我们老刘家,即便当着尊贵的皇帝,那些个世家都不愿意嫁女儿给我们,哪怕是门第不显的赵相都是如此。
就算谢家嫁了女儿给我们老刘家,也没一个和天子是恩爱如夫妻的。
我皇爷爷,驾崩前,连皇祖母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就撒手人寰。
至于我父皇,即便专宠了我母后多年,母后也难给他一个好脸色。
我没想过娶什么世家女,我只想着娶个能安于室的,温婉贤淑的,可与我白首偕老的媳妇儿就成。
父皇让我娶赵相女儿的意思是,当朝谢家独大,有外戚干政的隐患,需得想个法子让避世不出的赵家出仕为官,此乃帝王制衡之术。
就为这,父皇搞这么大的阵仗,不惜抹黑我和我未来太子妃的名声……
我觉得,肯定是父皇太粗俗,才被母后嫌弃至今的。
想着在昭国寺修行十八年的皇祖母,还有最近几年爱上参佛的母后,我对这个同样出于世家的未来太子妃有些担忧。
听苏黎歌讲,赵氏女温柔端庄,贤良淑德,是做太子妃的好人选。
我当时略微安心了些,对今后家宅安宁的生活存了些许期待。
但我那父皇却存心不让我家室和睦,竟让我在大婚当天抬两位貌美良娣入府,还示意我需冷落太子妃一段时日……
我知晓他是想让赵相受到胁迫,可我很不满他这种无视我后宅和睦的做法。
父皇却是淡淡道,「反正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
无奈,我只能背着嫌弃太子妃貌丑的骂名,在大婚当天,抬这两个我不喜欢的女人入太子府。
我怕太子妃在新婚之夜,因被丈夫冷落太难过,派人盯着太子妃那边,却听下人说,太子妃的婢女怂恿太子妃想办法与我和离。
好啊!
本太子不过是想要个家宅安宁,偏偏处处有人不让我如愿。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太子妃院子里,想会会这个胆大的婢女。」
果然见到一名貌美非常的丫鬟,即便我从小见惯了后宫诸多绝色,也被她的美貌晃了一下眼。
貌美却位卑的女子,多是想用美貌攀求荣华富贵,这种女人我最是看不上。
一想到我的太子妃身边有这种婢女,我便对太子妃更加怜惜了。
她被迫嫁给我,却在大婚当天受我冷落,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丫鬟。
她戴着面纱,是否是被父皇传播的流言给中伤到了呢?
我握着她小小的柔夷,心想,我一定要护着她,给她宠爱,让她知晓我会是个好夫婿,未来也将会是个好皇帝,是个能让她依靠的好男人。
父皇不嫌事大,让她揭下面纱。
她的样貌端庄可爱,一点儿都不丑,简直是美极了!
母后也很喜欢她,夸她好看,可她只是低下头 ,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她的婢女,让她心生自卑了,我紧握了拳头,看来早晚得除去她身边那个工于心计的女人。
我每日都会分出一些时间来陪她,希望她能感受到本太子的心意。
她的那个丫鬟心机深沉,总是有意无意挡住我的太子妃,我只能看着她,看她能如何勾引本殿下。
果不其然,我每每看太子妃时,她便会蹙起眉头,我一看她,她便会展颜而笑。
本太子可不会被容貌轻易魅惑,这个女人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我派人打听太子妃有何喜好,听闻太子妃喜欢收集美人,家里貌美女婢三百。
都说缺什么便喜欢什么,看来太子妃对样貌已经自卑到病态了。
我还听闻她召集家里美貌婢女来太子府,说是想以美色惑乱我。
天可怜见的,我的太子妃,端庄贤淑,将我的太子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上下下敬佩非常,人人夸赞。
我娶到她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哪里还需要她找美貌婢女来魅惑?
一定是太子妃身边的那个婢女,我得去找她好好算一算账。
我去时,太子妃正对着那个婢女笑。
她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模样,很沉默,像一尊雕像,不轻易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她这一笑,仿佛猫爪在我心上微微挠了一下,我的心便扑通扑通跳了个不停。
我的妻子,果然最是可爱!
我想让那个婢女离开她,让她不再被蒙骗。
太子妃却是会错了我的意思,说我纳妾是天经地义,只是这个婢女嫁娶需自愿。
太子妃被这个女人蛊惑的不轻,对她竟放纵到如此地步,谁家的婢女能自己决定婚嫁?
我知道她这种女人,百般算计求的是荣华富贵,却不想她居然拒绝了本太子。
呵,不过是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当妾,她还不满足了,说明她所求的只会更加过分。
一想到她的心机竟深沉至此,我为我的太子妃感到伤心难过。
我该怎样才能告诉她,这个婢女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接着,太子妃喊来了她的所有的婢女。
我被她这样的行为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的婢女,个个是万里挑一的美貌!
她让丫鬟们自行选择是否愿意伺候我,我想着,这些空有美貌的女人,别想着媚惑本太子,我可不吃这一套。。
反倒想看看她们还有谁也是工于心计的。
让人意外的,前一秒还艳光四射的婢女们,下一秒就凄凄惨惨,纷纷跪在地上祈求太子妃不要赶她们走。
太子妃身边,居然全是这种有心机的婢女吗?我更加怜惜我的小妻子了。
可她被蒙骗的很深,不会信我的话,我又该如何拯救她于水火呢?
父皇让我冷落她,赵相也对我没有好脸色,她的身边还都是这种心机深沉之人。
我终是不敌这惨淡的事实,只能落荒而逃。
后来,我才知道,真正惨淡的事实是,我的太子妃想出家。
并且蓄谋已久……
母后召我入宫陪她,我知道,这只不过是母后想让我成为她拒见父皇的挡箭牌罢了。
我让手下看着太子妃,听说太子妃的那些婢女,从相府带来木鱼经书,素斋菜谱,还有寺庙辞卦一类的东西。
我听了便觉得有些不妙,我实在想不通,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会对这些礼佛之事感兴趣……
果然!
那些坏女人就是想用这些东西,把太子妃变得更加沉闷无趣,整日闷闷不乐的吗?
母后参佛以后,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了。
父皇很是讨厌我宿在宫里,让太子妃来接我回家。
我听到宦官禀报『太子妃到』的声音,赶紧跪下来,求母后不要让我走,那些个女人太可怕了,我不要回去。
希望太子妃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母后忍不住踹了我一脚,我忍了忍,看向我的小妻子。
却见她面上无波无澜,我只能站起来。
她的心里,果然没有我的吗?
母后留下了她,我一个人回去。
她的婢女在院子门口,期期艾艾的等着,见我回来,却问我太子妃何在?
我忍了怒意,只是说,太子妃不回来了!
那些婢女顿时露出难色,仿佛是在担忧太子妃安危。
呵,不过是想引起我的注意罢了。
全部都是痴心妄想!
听宫里人说,太子妃整日与皇后谈经论道,一谈便是一整天。
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再派人仔细打听太子妃,下人说,太子妃三岁起,因病在寺庙住了五年 ,师从虚云法师,回相府后,更是时常打坐诵经,且年年都会去昭国寺。
赵相已经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准备修建一座尼姑庵,据说是太子妃求赵相这样做的。
我听了大失所望,我还没有让我温婉贤淑的小妻子明白我的好,她便早就想遁入空门,宁愿侍奉佛祖去了吗?
本太子很不开心!
父皇让我多去和世家结交,参与他们的花宴。
罢了,去就去。
我整日喝酒,吟诗作对,在各种美人之间流连忘返。。
反正我又不可能有一个真心待我的贤惠妻子了。
太子妃来寻我回去,还拿了代表母后凤命的金牌。
是啊!她和母后关系是真的好,却不是因为我
我这样是荒唐?
如果没有父皇的首肯,我敢这样做吗?
次数多了,太子妃偶尔会发怒。
她生气的样子也是极可爱的。。
我喜欢看见她有喜怒哀乐的模样,而不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赵相终于妥协了,赵家派出了一位嫡子,做我的伴读。
目的达到,我也就不用流连于花宴了。
我的新伴读说我不够稳重,他的姐姐是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男子的。
他懂什么?
本太子从小学习儒家圣集,太傅是当朝大儒,我还需要他来教我如何稳重吗?
我的品性,能力都是按照未来守成之国君培养的,为的就是能让父皇百年以后,我能治理好这江山,谱写太平盛世。
父皇尚年轻,我不需要急于求成。
更无需理会这个所谓世家子的胡言乱语。
可父皇对于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区区一个嫡子,诚意明显不够。
于是让我又纳几位才人入府。
我问父皇,您真的不是想让我失去妻子的吗?
父皇说,皇家人,不要耽于小情小爱,媳妇儿没了,再娶一个便是。
「……」
父皇读的书少,十三岁就带兵打仗去了,当了十五年的将军王爷,娶了母后才开始学帝王之术。
他带兵打仗,当皇帝都算可以,就是不懂风月之事。
这么多年,母后都对他冷淡,他真的没有反思过是为何故吗?
我自然是疼爱我的小妻子,才会舍不得她伤心难过。
可我的小妻子,却是不懂我。
对于我纳的些才人,她仔细安排好她们的衣食住行,一点儿都不为我的冷落感到难过。
她欢欢喜喜的准备和母后去昭国寺,仿佛不会再回来了似的。 。
还未等我回太后所住禁地,路上又遇到了一个不想见之人。
那是个年轻和尚,看僧衣着装,已是首座和尚级别。
他见了我,目含慈悲,双手合十道了句佛语。
像是没有认出我来。
我却是忘不了他的,当初,就是他告诉我最会剃头的和尚是虚空法师——就是抢了我住持位置的那位,之前的首座,现在的住持!
而他是昭国寺年轻和尚里边,地位最高的和尚,跟老和尚一个辈分,法号虚泓。
别的和尚在他这个年纪都还是沙弥,他却早当上了首座,是未来住持的接班人。
而我这个立志要当住持的,却连家都没来得及出,更别提当住持了。
气抖冷!
「云影?」虚泓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不确定的朝我唤了一句。
「虚泓法师!」我淡定的回道。
『云影』是我俗家弟子名号,霓为虹影,虹影这名太花里胡哨,我不喜欢,就用老和尚法号中的「云」替了虹字。
虚泓的面容有九分悲天悯人之相,只留一分烟火气表明他还没有立地成佛,看起来特别唬人。
本质上却不是个正经和尚!
就凭他骗我一事便可知晓。
这几年都听说他在闭关修行,所以我才没有机会找他算账。
「不过几年不见,你竟变成了女子?」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他摇了摇头,「贫僧还说师兄可以考虑考虑培养你做首座,看来贫僧只能自己接下这苦差事咯!」
好像未来能当住持是件非常不甘愿的事一样。
对不相干的人可以说不必生气,但对这个破坏我毕生大业,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取而代之的和尚,却无法不生气。
我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对他说了句,「滚!」
梵烟一时搞不懂我为何会生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虚泓。
最后站在我面前,为我撑腰。
「你这和尚,离我家太子妃远一点!」
「……」
虚泓终于无法维持他那副得道高僧模样,露出古怪的表情来,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作孽啊!作孽……」最后他只能双手合十,不停的念叨着这话。
他这幅比我本人还要惋惜的样子,竟让我无言以对,只能拉着气呼呼的梵烟离开。
再不走,素斋该凉了。
回去时,只见皇后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
太后应该是在屋里休憩去了。
我让梵烟把素斋拿出来,皇后被香味吸引 ,睁开了眼,一霎间惊喜万分的看着我。
「霓儿,母后就知道,你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我见皇后开心的样子,也跟着她高兴。
老和尚说的对,活在当下,前尘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没两日,虚泓却是找上门来。
他自然不能进太后所住禁地,他只是远远的守在外边,像是在等我出去。
今日的他,比之前穿戴的还要正式,像要参与什么重大法事一般。
「云影,你果真就是那个新晋太子妃?」虚泓好像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没办法,这个事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
「有话快说!」我及时打断了他。
「我有个法子,可让你成功皈依佛门。」他正色道。
我只无声的瞧了眼他,他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信誉可言,被他坑一次就足够了。
不过,他还会想出什么样的鬼主意却是可以听一听。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剃刀,悄悄的说,「那就是让贫僧给你剃度。
只要成了真和尚以表决心,就没人能阻止的了你出家。」
我忍住了嘴角抽搐的冲动,「我是女子。」
「贫僧知道,就是比丘尼嘛!」
「我还是太子妃。」
「那又如何?太后不还是从我两岁起就住在了昭国寺?」
「女子出嫁从夫,我此来,一是为国祈福,二是替夫尽孝,给太后贺寿。
现在剃度,既无视律法,更没有度牒,你这是想提前去西天面见佛祖的吗?」
就知道他和以前一样不靠谱,「八年前你骗我那笔帐,还没有来得及给你算算呢!」
虚泓收起剃刀来,却一点都不心虚,「那时是你自己不愿意让我剃度的,再说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本就是剃头最好的和尚。」
「……」
若不是我提早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还真有可能着了他的道。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
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别整天只知道念经,待人接物也是住持必修课程,还有大启例律需熟读……」
他只是捂住了耳朵,痛苦道,「你怎么跟住持师兄一样?」
看他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我放弃了多嘴。
老和尚那样的高度,不是谁都能达到的。
况且,我今后会有自己的尼姑庵。
昭国寺,已经与我无关。
「若无其它事,我便走了。」太后今日生辰,丫鬟们已经提前去采办。
梵音和梵烟办事我很放心,何况还有皇后的大宫女带领 。
我此去只是清点东西的。
实在没有必要听他那要人命的鬼主意。
「这可难办了,谁叫我一出生就是和尚?
明明你比我更有慧根,却是个女儿家。
我小时候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虚泓在一旁自言自语。
我只是默默离开了,别说他,在我想当住持前,若不是老和尚说我是女孩子,我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和其他小沙弥有什么不一样。
太后生辰,皇后将她画了几个月的观音图拿出来,大家都很开心,只有我看着和自己眉眼一模一样的观音图,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皇后这人,也忒实在了些。
太后见我缄默不语,好奇问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只让梵音拿出一尊玉佛,是弥勒佛的样式,在昭国寺开过光的,祝愿太后能够喜乐康健,长寿无极。
太后见了很是喜欢,嘴里不停的夸赞我。
这下子皇后不服气的看着我,一脸没想到你居然还背着我藏私了的表情。
我无奈的解释,这是让父亲帮我准备的,我只是提前七七四十九天,送来昭国寺开光而已,刚刚才去把这尊玉佛请过来的。
「你这孩子有心了,不像某些人。」太后看着观音图的眼睛,没有再多话。
皇后却羞的脸都红了。
原来太后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我也很不好意思的好吗?
长的像观音娘娘这种事情,自己想想无伤大雅,被太后这样的长辈知晓,可就让人羞愧难当了。
好在这一顿生日宴,大家都没有过多纠结,和和乐乐的,很快就过完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我和皇后应该回宫了。
太后没有说什么,像是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只有皇后不停的和她撒娇,说自己舍不得走,不要回皇宫。
我静默地看着皇后,有些明白当初太子为何那般了。
太后等她说完才淡淡开口,「都是当婆婆的人了,这般作态,也不怕叫霓儿看笑话。」
皇后却是拉着我的手说,「霓儿更舍不得呢,只是她不善表达罢了。」
我垂首低眉道,「儿臣自然希望能多多陪伴皇祖母。」
「罢了,有空不嫌烦,来看看我这老太婆便是。」
太后两鬓已经斑白,脸上也刻上了皱纹,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老和尚说,他年纪愈大,愈喜爱和小沙弥呆一块儿,就图个热闹。
太后她,也是舍不得的吧?
我们最终还是踏上了回宫之路,皇后依依不舍的扒着马车看昭国寺,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坐回马车里幽幽叹气。
短短十天,我亦有不舍。
人生总免不了离别,看不透,徒惹百般苦楚。
我想我应是习惯了才对。
父亲病了。
他年近五十,身体却一向很硬朗,我有记忆起,便从未见他生过病。
这一下病来如山倒,我只能请命回相府,希望能照顾父亲。
毕竟我,算是父亲唯一的女儿。
太子想陪我一起去,他这突然的关心,让我有些不大适应。
「太子平日里繁忙,此事不宜叨扰您,臣妾一人前去便可。」
太子殿下欲言又止,看着我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允了我。
回了相府我才明白, 太子为何会突然关心我,父亲他,是被皇帝气病的。
大启朝从建国起,便战乱不断,太祖太宗皇帝,除了打仗就是安逸享乐,好不容易才明白打天下易守天下难的道理,打算广招天下贤才,好好治国。
平民百姓,活着便已是千难万难,何况是培养治世之才,白衣卿相,多是出于世家大族。
可世族,这么多年来,早已经对这般弑杀好战,枉顾百姓,无视一国秩序的草莽帝王失望,前朝有名的望族赵家,直接隐于俗事,发誓不奉新朝。
谢家当年,也是被太宗皇帝百般威胁,才不得不用女儿与皇室缔结姻亲的法子,以表为国效力之心。
先皇在打仗这方面,比太宗收敛了不少,注意力多是用于安稳朝堂,广招贤才,平衡诸世家上。到老皇帝登基之后,总算没有再挑起战乱,无视黎民百姓之苦了。
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大启也逐渐走上正轨,摆脱了因战乱导致的民不聊生的日子。
父亲殚精竭虑,让饿殍满地的世道好转,勉强做到了人人有地种,年年有余粮的盛世之景。
国库好不容易充盈了些,老皇帝又想起来要打仗了。
他说北边的那群蛮族,他二十年前就想把他们拿下,现在大启兵强马壮的,不去打他们,难不成还任由他们欺负到头上来吗?
总之,他不仅要打,还想亲自去打。
父亲劝谏无果,气的一病不起。
我听了,亦是无语。北边的蛮族,他们也还没打到我们头上来啊?
眼下看父亲这样,我也有些心疼,父亲喝了一口药,继续骂那个不靠谱的老皇帝。
打仗确实劳民伤财,这世道好不容易好一些,一旦打起仗来,父亲的半生心血,便会付诸东流。
骂完了皇帝,父亲才看着我,有些担忧的说,太子年纪尚小,如若陛下此去有什么意外,主少国疑,免不了有些人会生出不臣之心。父亲不想让我处在风口浪尖,有任何危险。
从我嫁给太子起,父亲就总是说这些胡话。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安慰他,女儿会一直照顾您到病愈的,现下应当安心养病,不要过多思虑才对。
待父亲睡下,我才让梵音安排我的住所。
弟弟回来见了我,一脸羞愧,歉疚的说他没有照顾好父亲。
「这也不怪你,父亲劳碌半生,最见不得的,就是百姓流离失所。」
百姓皆苦,可这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姐姐与太子殿下?」
弟弟也是明白父亲的,所以忍不住问我近况,可是我与太子,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自然是一切都好 。至于太子,你尽管细心辅佐,他将来应是个好君主。」
「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照顾了父亲月余,他才渐渐好转,临走时,我让父亲多保重身体。
老皇帝这一去打仗,太子就要监国,弟弟做为太子伴读,今后会是他的左右手,得力干将。
也意味着,弟弟今后会很忙,要打通各方关节,结交各路大臣,包括父亲那些门生幕僚,都要学会为他所用。
太子殿下有谢家撑腰,还有我父亲支持,理应不会有什么问题。
真正难的,终究还是那群百姓。
老皇帝说走就走,领着三十万精兵,浩浩汤汤,一路向北。
他无视大臣们一日参十本的折子,把玉玺传给太子代掌,甚至连他一旦出了什么意外,便可立即传位给太子的诏书都拟好了。
朝堂那群文官们,个个怨声载道。
原以为最应该开心的皇后娘娘,却不大开心的样子,整日诵经拜佛,闷闷不乐。
我瞧她眉眼中的思愁,有些想不通。
父亲怀念母亲时,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但他严于律己,只有在母亲忌日那天才会怀念她。不会像皇后娘娘这样,日日思念。
太后说过,皇后放不下,所以与佛无缘。
入了红尘,就是有诸多的拿不起放不下。
我不想入这红尘,不去想拿起放下,便也没有所谓的拿不起放不下。
前朝官员们,看老皇帝跑了,把火力都集中在太子身上,每日都在太子身上挑种种毛病,让太子明白他还不是他们眼中的明君。
能把那跑路的老爹喊回来就尽快喊回来。
他们却忘记了,太子从小跟着当世大儒谢道安学习帝王之术,身边皆是顶尖贤才陪伴,我父亲在十年前还是御史时,给太子当过蒙学老师,提起太子,他说的是 : 太子勤思敏学,大启未来大兴有望。
不能看太子前段日子不务正业了,就忘记他从小是被各大臣夸赞长大的。
后来大臣们见太子虽年少,管理国家却比老皇帝更靠谱,他们的心思又放到了别的上面。
例如绵延皇嗣这个问题。
老皇帝对于这种提议,往往是采取不搭理手段,不管大臣怎么说,就是觉得爱咋滴咋滴,反正朕已经有太子了。
倒是皇后,十分开心有理由给他选妃纳妾。
我作为太子妃,其实也很乐意给太子选女子纳入后院的,我还差点把贴身丫鬟给他呢。
可如今,太子却说夜里要来我院里歇息,这事儿我觉得很不可。
我的丫鬟们也觉得不可。
梵净给我卜了一卦,她道,是中下签。
一时间大家都戚戚哀哀的,我只能笑着说,「太子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们何故如此?」
丫鬟们看着我,指了指我紧握着手串的右手。
然后两两相拥而哭,大呼小姐太惨了,呜呜呜。
我一个人,在她们的哭声下,忽然觉得有些凄凉。
我也想抱着一个人哭一哭啊?
太子来了,见大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我只能伺候太子入卧房歇息,看太子眼下青黑,形容憔悴,想来最近的他应该很是忙碌。
太子到我的寝房里,一句话不说,也什么都没做。
这时间我平日里早睡了,现在却要打起精神应付他。
最后他和衣躺下,睡在床里边,闷闷的说,「孤不会强迫与你,你不愿便不愿吧!」
「……」
太子躺下,很快便睡着了,面容很安宁,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坐在床边,忽的清醒了些,对太子殿下的态度有些捉摸不透。
太子不爱我,却不想他会如此尊重我的意愿。
其实,作为太子妃,为太子绵延子嗣,本就是份内之事,我不愿,却并非不能,我只是不想在出家前徒留牵挂,添一份因果罢了。
我卯时便醒了,那时已经不见太子身影。
昨日不习惯太子在身侧,我睡的很晚,现在脑袋昏沉沉的,默念了一遍心经才清醒了些。
想来太子应是上早朝去了 。
没过几日,父亲给我写了封信,简单说了下近况,最后竟少见的夸赞太子殿下,说他是个可靠之人,让我今后安心陪伴太子。
尤记得,当初最不愿我嫁给太子的就是他。一年时间不到,父亲便转变了想法。
可现在,陪伴太子殿下是一回事,我迟迟未能孕育子嗣,则是另外一件最棘手的事情。若前朝大臣们知晓,不可能会轻易放过太子殿下的。
如今皇嗣稀薄,太子更是老皇帝的独苗苗,如果太子无后,大臣很容易会想着去扶一个宗室之子,以备后患。
念及此处,我执笔给父亲回了封信。
太子每日都会来我院子里歇息,不知道他该有多忙碌,忙碌到需要把奏折都搬到我院子里来批。
我看他白净的面容,总是严肃的皱着眉头,朱笔迅速的划过一道又一道折子,和父亲处理公务时的模样差不多。
治理国家,应该是件很辛苦的事。
太子时常通宵达旦的改奏折,我又没办法陪他熬夜,只能在深夜给他披上外衫,让他免受风寒。
我时常想,太子迫于大臣压力假意与我同房,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在我的院子里,不能被好好伺候,整日这般辛苦,身子早晚会累垮的。
好在没过多久,御史大夫便上奏折让太子纳侧妃。
对于这事儿,我只有些疑惑为何是御史先提的建议。
他算是我父亲政敌,之前我写信让父亲择日为太子选妃,父亲却迟迟没有动作。
皇后对御史的提议很是赞同,前朝大臣们也发现太子宽仁,当为良主,起了把自家女儿嫁进太子府的心思。
一时间我收到了许多官家太太的拜帖,个个说自家女儿娴静淑婉,待字闺中。想见见我这个贤名远扬的太子妃 ,是如何让太子殿下做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好让她们向我学学。
有没有贤名我不知道,记得当初说我无盐无才的也是这些官太太,掌灯小姐召集美婢的事儿,前段时间不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吗?
至于太子,近几年是有些他不好的风闻,可这多半归功于老皇帝,若是他不没事在京城传个太子好美人、太子不务正业的八卦,大家还是能发现,太子本就是个挺靠谱的人。
但太子到底好不好美人,这事儿我也不清楚。
毕竟太子也没有再对我这一院子的婢女产生过特别的想法。
京城中,很难找到比梵音更美的女子了,其他几个丫鬟也皆是上上等的容貌,理应不是她们不够美的缘故才对。
无论如何,我不想和这些善于煽风点火的官家太太打交道,便称病一一婉拒了。
没过多久,皇后娘娘召我入宫 。说起来,我有好一段日子都没有看到她了。
再见到她,她的神色自若了不少,也没有之前忧思成疾的征兆。她很关切我的身体,让太医来为我诊脉。
我应是没有什么毛病的,但她关心我,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太医诊脉过后,跪下朝皇后磕了个头 。
皇后只是神色淡淡的让他离开 。
待太医离开,皇后娘娘才放松了表情,苦笑了一声,拉着我的手说话,「霓儿,母后知道你意不在此,可煦儿现在需要子嗣,母后也没有办法。」
「儿臣都明白。」
「你若不明白多好。」皇后娘娘叹了口气,神色戚然。
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不是傻子,又怎会不明白呢?
我只是不清楚父亲到底怎么想的,为何迟迟不作为?
弟弟许久没有来看过我,我也无法通过他知晓父亲的意图。
不过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是让我把老皇帝,皇后娘娘,父亲,前朝大臣,甚至是太子殿下的意图一下子都明了了。
太子在半月后纳了两位侧妃入府,一个是御史大夫的女儿,谢婉凝,一个是前线皇帝陛下破格提携的定国将军之女,赵棠儿。
只消看姓氏,便能明白老皇帝在下盘什么样的棋。
手段不太高明,却很有用。
两位侧妃第二日来为我敬茶,听下人说,前一晚,太子是在赵侧妃那里歇下的。
谢侧妃性子恬静,恭敬的拜见我,礼数周全。
赵侧妃的娇纵则全写在脸上,对我不大敬重,好在礼数也是周全的。
谢家成为第一世族,只因现在他不仅是外戚,还占据了前朝半数文官之职,说句谢家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这本应是皇家最忌惮之事,但对于之前礼崩乐坏,一团散沙的大启朝,却是无奈之举。
无它,别的世家,聪明者早就隐于俗事,刚烈者与前朝共覆灭,怯者不堪大任,弱者太宗皇帝看不上,只有在京城盛极一时,关系盘综错节的第一世家——谢家才被付予重任。
至于这目的具体是怎么达到的,史书不会写,大家也不会去记得。
谢家极盛,却不独揽大权,任太宗,先皇和老皇帝代代削弱,只有传道受业,发展文教事宜的初心不改,一如往昔。
最好的例子就是当世大儒谢道安,谢家现今家主,太子太傅。
不管谢家如何退让,皇家总归是不想让卧榻之侧容他人酣睡的。
太子同纳两位侧妃,便是所谓帝王家的制衡。
谢侧妃,是皇后为母族的守护,赵侧妃,则代表隐于俗世的赵家出仕之定局。
我抚着手串想,好像把一切看的太明白也不是件好事情。
最后我给两位侧妃说了些训示,让她们好好伺候太子殿下,为他绵延子嗣。赏赐了些丝绸首饰便让她们离开了。
太子殿下,一下子需要撑起这许多的重担,的确太辛苦。
有这两位妹妹照顾,应当比在我那里宵衣旰食好的多。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其实早已有预兆。
之前我不愿去想,尚可装作不知道。
不过,若是等身陷囹圄了才想,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呢?
经书上讲的是参佛,老和尚说的是堪破,我不入红尘却身陷泥淖,身负这诸多的不得已,不知未来会如何。
谢侧妃没事会来我这里坐坐。
她的性子很静,不会吵闹,所以我不排斥她的亲近。
梵音却觉得她很奇怪,忍不住抱怨,说她天天来找我,只两两相对而坐,又不干别的事情,会不会别有所图?
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哪里来的别有所图?
我笑她想得太多。
只不过,太子似乎很喜欢赵侧妃,下人说,半个月来,太子殿下只去她那院子。
谢侧妃对此事不关心,听了下人的话,在我对面淡然翻过一页经书。
她最近看了不少经书,皆是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也猜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日落西山,终是忙完了今天的事,不等我歇一会儿,梵乐急急忙忙跑过来。
「赵……赵侧妃来了。」
她很少会如此失礼 ,我只让她先冷静一下再慢慢讲。
赵侧妃从敬茶第二日,便以专心服侍太子为由,不曾来过我这里了。
这次突然造访,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她……她拿着太子殿下的圣旨。」
梵音喝了口梵山端给她的茶水,拍了拍胸脯才说道。
太子殿下?
是了,他手执玉玺,所传之令,确实也可算是圣旨。
赵侧妃很快就来了 ,来的气势汹汹,她高傲的扫了我与谢侧妃一眼,娇纵的脸上满是得意。
许久未见的两位良娣,正在院子口探着头,好像看着什么热闹一般。
过了好一会,赵侧妃才慢慢拿出圣旨,高高在上的宣读起来。
最后对着我眉飞色舞的炫耀道,「太子妃印,如今是我的了!
此后,姐姐再也不必如此费神劳心的掌管府里中馈。」
我接过着圣旨,仔细默念着它上面所写的内容。
说是赵侧妃才德兼备,可代管太子妃印。
这可真是,
意外之喜!
我道有什么大事,原是来为我解忧的!
收下圣旨后,我让梵音将太子妃印章拿来,梵音也是松了口气,欢快的拿去了。
等我再看赵侧妃,便见她没了娇纵与高傲,只剩下满脸不可置信。
「你……你……你!」她指着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你为何不生气?」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何气之有?」
我心平气和的回答她。
硬说有什么,我也应是高兴才对。
「我要你太子妃的权利,这都不生气吗?」
那是自然,要知道,想不违祖制达到这个目的还挺难的。
「嗯,甚好,今后辛苦妹妹你了。」
其实不止印章,太子妃这个位置都是可以拱手相让的。
「你可知我要的是什么?
我说要太子妃之位 ,这你还会给吗?」
会啊!
当然会!
赵侧妃与我竟如此心意相通,我抚着手串,欢快的想,这不是我一直以来求之不得的吗?
「妹妹有此意,亦是件好事情。」
「……」
赵侧妃轻易便得到太子妃印,她无可奈何,气的跺了跺脚 ,耳尖红红的离开了。
院子门口那群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失落而去。
而我拨着手串,一时间只觉得身轻如燕。
「哈哈哈哈哈哈……」耳边忽的传来银铃般清脆声音,只见谢侧妃捧着肚子,笑的东倒西歪。
「赵棠儿那货,还是那么好笑。」
谢侧妃这话,只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次当着面看她的表情,真是逗死了,哈哈哈!」
她收起经书,好不容易才正襟危坐,也是颤抖着憋笑的模样。
「姐姐好样的,还是那么帅气 ,我可太喜欢你了。」谢侧妃在我这待这么久,话都不及今日此时说的多。
不知道刚刚之事,如何惹得她笑,想来,她应该是个欢脱的性子。
在我这里静了这么久,是否会觉得烦闷辛苦?
等谢侧妃笑够了,她才给我敬了个礼,带着丫鬟离开。
梵音被她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惊讶了好久。
「奴婢就知道,她别有用心!小姐你看她刚刚的样子。」梵烟率先反应过来,朝我说道。
其他丫鬟也是纷纷附和,我只是一笑置之,让她们不要胡说,免得沾染口业。
夜里,我已熄灯睡下,太子却突然闯进我的卧房,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守夜的梵音见了他,在一旁着急的大喊。
「你你你……太子殿下!放……放开太子妃。」
被这么一闹,我睡意全无,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
太子冷眼看向梵音,嗤笑道,「既知道是孤的太子妃,你这贱婢在此处作甚?难不成,还要孤亲自教你规矩吗?」
和平日温和有度的样子不同,他今天好像很生气。
可这雷霆之怒,梵音如何受得起?
我让她安心退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事的。
太子殿下很不满意我的忽视,把我的脸扳过来对着他。
「你是孤的妻子,却总是无视孤,孤很不开心。」
他从被窝里把我拉出来,此刻穿的薄,夜风吹的我有些冷。
「臣妾知错。」
不管怎么样,先认错总是好的。
「你没有错,错的是多管闲事的御史大夫,还有那些只知道附议的大臣。
父皇都是二十九才有了我,还有十年时间,孤都不急,他们急什么?」
太子殿下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委屈,和大臣们周旋,应该很是费耗心力。
「太子辛苦了。」
他总算是从我颤抖的声音看出来我被冻的直哆嗦,所以快速把我裹回了被子里。
「不必怕我,你是孤的妻子。」太子殿下琉璃般干净的眸子,只直直看我,一字一句认真的说。
我抱着被子,有些明白过来,太子殿下是在跟我告白吗?
可这又是为何?
「孤不喜欢赵侧妃,也不喜欢谢侧妃,不喜欢那些莺莺燕燕,孤有你一个就足够,你是孤的小妻子。」太子殿下捧着我的脸,我被他手心的温度烫的发慌。
「太子殿下?」
最后太子抱着我,准确的说,是抱着被子里的我。
「不必害怕,孤会保护你的。」他最后在我发上落下一吻,便决绝离去了。
太子所为,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梵音等太子离开了才跑到我面前来,上上下下把我仔细检查一番,生怕我受伤。
我只是压下她的手,「太子殿下不会伤害我的。」
梵音好不容易才把眼泪憋回去,「小姐太难了……」
这有什么难的?
太子的意思,应是前朝出什么事了才对。
第二天,弟弟便来太子府看我了,一如既往悉心问候。
「姐姐近日可安好?」
他比一年前长大不少,性子也愈加稳重,父亲在培养他上面是花了心思的。
「一切安好。」
弟弟却看着我摇头,「姐姐过得不好。」
即便我很聪慧通透,也不必这样云里雾里的和我说话啊?
你这比老和尚的不可说还让人抓心挠肝。
「何出此言?」
「大臣们正上书要求太子废黜您,说是另立定国将军之女作太子妃。」弟弟叹了口气,慢慢的说。
原来如此,想来这事应该让太子殿下很头疼。
「赵侧妃,好像与你的关系更亲近些。」
弟弟闻声看了看我,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她是我堂叔之女。」
「你应当为她高兴才是。」我本就不想当太子妃,如今这趋势,正合我意。
弟弟老气横秋地不停叹气,只说了些父亲的近况便离开了。
废了我,让赵侧妃做太子妃吗?
前朝大臣们,不会无聊到拍一个素未谋面的武将马屁,何况真论起关系来,朝中大臣多是谢道安的门生,要拍马屁也该是拍谢家的马屁。
父亲是中立派,不可能在两方任何一边站队,应该也不屑于和那些大臣争论,他所求的是国泰民安,不是国将不国。
只不过,风都吹起来了,也是时候该把火点起来才对。
顺其自然吗?
一向只有事在人为,哪里来的顺其自然?
佛祖历劫渡世人,地藏王下地狱渡鬼神,观音娘娘怜悯人间疾苦,以大慈大悲之心,观世人疾苦,为世人解苦难……
佛不渡人还有人自渡。
虚空的话,亦是老和尚的意思,我却不信,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对于信徒所求所念 ,他们又有几个是认真解答的,一句高深莫测的『佛曰,不可说』便轻松打发了。
老和尚说,当局者迷,说的多了,泄露天机,亦不能解痴者之苦,不如让其自悟,而能自悟的,他再多话也是无用。
这一切大抵也是如此,所以我只能自渡。
三个月后,老皇帝在前线大捷,一连攻下十城,大家都很高兴,胜利则意味着国运昌盛,是好事情。
太子决定组织祭祀,祭拜上天,感谢天神庇佑大启。
我是太子妃,本来应当与太子共同祭天,可现在我的印章被赵侧妃拿去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则是,陪太子祭天的人还是我,但组织各项事宜则需要赵侧妃在场。
皇后娘娘也要一同准备,她看我们权利与位置不配,导致诸事不顺利,气的头疼。
只能派出谢侧妃在我们之间斡旋。
说起来,这个过程还挺热闹的。
等我与太子殿下完成祭天之礼,没过多久出了一件乌龙事情。
负责为国诵经九九八十一天的高僧们,对着与我衣服颜色差不多的赵侧妃喊了句太子妃安。
太子震怒,大臣们却欢喜,见有机可乘,直呼定国将军之女做太子妃,那是天命所归。
我看着匍匐在地,为首的虚空和尚,诧异的想着,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惹出这样的祸事。
太子殿下不理跪倒一地的大臣,指着虚空他们,怒道,「来人,把这群有眼无珠的和尚砍了。」
我只能拦住太子,让他不要在此时造杀孽。
太子握住我的手,忍了又忍才对着大臣们说,「她是父皇为孤钦点的太子妃,废掉另立,你们一个个是反了不成?」
大臣们胆小,畏畏缩缩着,不敢多话,只有少许喏喏道,「无法生育的太子妃,能叫什么太子妃?」
太子殿下怒极反笑,「你们一个个管的比天宽,孤的事情,与卿何干?」
「望太子三思。」
……
据说后来太子殿下罢了不少大臣的官职,我父亲则是当场脱帽辞官,表示大臣们欺人太甚。
太子为安抚宰相,将未罢官但附议的大臣罚俸半年。
此事闹的沸沸扬扬。
我倒觉得还有别的人推波助澜,例如谢家。
说我无法生育,得罪我父亲,让在朝中孤立无援的定国将军之女做太子妃,一桩桩一件件的,全然不提谢侧妃,此事她被摘的干干净净,反让人不得不深想 。
哎!
这一个个的这么明显,我想忽视都做不到。
好在这所谓的众望所归也是我所愿。
太子殿下这日喝的醉醺醺的,在侍卫的搀扶下到我的院子,见状我只能让梵音去准备醒酒汤。
说起来,最悟不透的还是太子。
他这回不请自来,也是时候结果这一切了。
太子神色迷离,却能精准的找到我的方位,他甩开侍卫,摇摇晃晃的朝我走过来。
我怕他摔了,上前扶住他。
「霓儿。」他嘟囔着喊我的名字,我给他擦了擦汗,扶他坐在我纳凉的塌上面。
「还是你最好了,可他们、他们、还有他们都是恶人,要拆散我们。」太子指着空气控诉,见他这般孩子气模样,我有些哭笑不得。
等梵音端来醒酒汤给他饮下,他迷离的眼神才清明了些。
看他像是能正常交流了,我才拨着手串问他,「太子殿下,您可知父皇为何封赵侧妃父亲为定国将军?」
闻声 ,太子殿下的脸忽的沉下来,他也是知道他娶赵侧妃缘由的,但这一切还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握紧了拳头,薄唇紧抿。
我只是安静的看他,太子比我更懂权术,所以我不必再多言。
太子沉默的坐了许久,最后离开时让我不要想太多。
这肯定不是我想太多的问题,就连我父亲都只是一颗棋子,何况是我呢?
后来我再去看父亲时,他的两鬓已经染上白发,有了老态。
父亲对着我,后悔不已,「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就让你出家做比丘尼。」
我安慰他道,「其实现在去也不迟。」
父亲看了看我,紧握住我的手不放,我只能给他提建议,反正也不过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而且,由父亲来做正好。
说实在的,我也不想父亲为我如此担忧,他心中装的是天下黎民,不应该被我的事情阻碍了道路。
父亲总觉得我受苦了,对我心疼不已。
哪有什么苦不苦的,我从小见惯的,还多是生离死别呢。
不过,听了我的话,父亲好像更难过了,哑着声说他没有照顾好琴娘,让我小小年纪没了母亲。
劝父亲不成,反引得父亲想起伤心事,我无法替他堪破,只能任他自己慢慢想开,好早日翻过这一页。
等我回太子府,便只剩下静候佳音了。
父亲动作很快,不过月余,我被一道圣旨命令去昭国寺修行。
我是因病去的,身份还是太子妃,所以我没有度牒,更无法剃度,只能像太后一样待在禁地。
太后见了我倒是亲切,招呼我和她一起打理菜园,没事诵经拜佛。
我的丫鬟们都陪我一道,有了梵山的厨艺,太后总算是放弃了自己做饭,觉得吃美味素斋也不错。
这日子,就算没有成为我想要的尼姑庵住持,也和曾经陪伴老和尚的时候没两样。
目前我姑且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父亲听了我的话,用我的私房钱给我修尼姑庵,我时常去看,等完工后我亲自给尼姑庵题字,名为水云庵。
一切都准备就绪,我的心里面更平和了些。
虚泓好像被关了起来,说是要闭关修行十五年才能出来。
我也是听小沙弥八卦才知道,当初带头喊赵侧妃为太子妃的是他。
对此,我只能说,他果真不靠谱,此为虽是对我不做太子妃有利,可这也差点害死他的师兄师侄们。
若非太子宽仁,他们的命还真有可能不保。
多关一关,对他来说是好事。
我带发修行的日子持续了许久。
久到太后和成为太后的皇后仙逝,久到成为皇帝的太子驾崩。
建元四十八年,天子驾崩,举国同悲。
而我在这一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度牒,可以做一名合法尼姑。
我的水云庵已被梵音她们经营了四十年,庵里香火鼎盛,远近闻名,据说求子求姻缘都极其灵验,百试百灵。
庵里有小尼姑,也有福缘深厚的老尼,还有从其它庵慕名而来得道女法师。
剃度后,我只是做了挂名的住持,实际还是由原来的住持掌管庵里事宜。
上了年纪,对这些虚名,总没有年轻时那般执着,挂名住持,是梵音她们的执意如此,她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
久到我已经不想要了。
或许这就是老和尚他们所说的堪破。
没了三千烦恼丝,我过的每一日都愈加自在,偶尔坐在蒲团上,听四面八方的信徒讲凡尘俗世的故事。
女子求姻缘,希望求像先帝那样痴情的男子,对发妻,也就是先太子妃一心一意,在位四十八年都不曾立皇后,后宫只有赵,谢二位妃子。
男子求仕途,希望遇到先帝那样贤明的君王,大诗人苏黎歌都写不尽建元盛世繁华。被那样的帝王赏识,才算不辜负他寒窗苦读十几载。
有一日,庵里来了两位贵人,说是当今的太妃。她们羡慕的看着我,说了许多话,可我脑子里都是经文,没有听清楚她们说的是什么。
「真羡慕姐姐,没有烦恼。」她们最后这样说。
我念了句佛语,闭目继续念经。
过了好多年,还有人不时怀念先帝,我有时想着,这应该就是传说中千古流芳的贤君吧?
小尼姑很吵闹,我来不及想太多,只能面无表情看着她们,命她们清心念经……
【太子番外】
我是太子,人在东宫,谢邀。
你问我太子妃在哪儿?
哦,她去昭国寺准备出家去了。
等一下。
别急着可怜我,是我亲手送她去的,就酱。
父皇的大太监已经第三十次对我欲言又止了,终于在我不耐烦的眼神下,他跪下战战兢兢道,「赵……赵相在修建尼姑庵。」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
有。
这表明我的太子妃是真的想出家啊摔。
我请赵相喝茶,赵相受宠若惊。
没关系,对待岳父大人,需要耐心些。
「不知赵相俸禄可够用?」我转着手上的玉扳指,轻声问他。
现在的我已经是个合格的监国太子,对待大臣,就需要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术。
赵相有些动容,朝我一拜,「是臣教女无方。」
赵相是个聪明人,可怕的是,太子妃也是聪明人。
当初赵相以辞官为要挟,让我休弃太子妃。
他们以为我不懂,其实我什么都明白。
我也是从那时起才了解,发生的一切有太子妃本人推波助澜。
可我偏不如她的意,那么喜欢去寺庙那就去待个够好了。
但是休弃?
不可能。
想都不要想。
南王世子最近来宫里看我,他比我大十岁,现在孩子都有一大堆了。
「连媳妇儿都留不住,你不行。」
真男人不能说不行,我冷眼瞧他。
他跪下来无所谓道,「是臣不行,臣最近都不敢纳姬妾了,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
他行不行,与我何干?
大臣们见我送走太子妃,以为有机会,让我另立赵侧妃的折子是一天比一天多。
他们当我真是那么好拿捏的吗?
我不回应他们,但是隔一段时间会罢黜一位折子递的最多大臣。
久而久之,他们终于明白我的意思。
渐渐换成递催我绵延子嗣的折子。
对此,我用朱笔一批:
干卿屁事!
不到两年时间,我已经完全掌控了所有权利。
现在我说东便是东,我说西便是西。
大臣们不敢有任何怨言。
毕竟,罢黜的官位,已经全部换成了我的人。
想保住头上那顶乌纱帽,就得谨言慎行。
所以我觉得,是时候去看看我的小妻子了。
太子妃正给皇祖母的菜园浇水。
天可怜见的,她从小娇生惯养的,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粗活?
好吧,实际上看起来,太子妃很有耐心,身边还有一群貌美的丫鬟帮忙。
说起这些貌美丫鬟……
我想除掉她们很久了。
敢怂恿太子妃出家,不如让她们都去做尼姑!
虚空和尚说,太子妃的执念是当住持。
这是因为他的师兄,已圆寂的虚云和尚。
破了执念,她便不会再想着出家了。
他这般主动告知,让我很怀疑他的用意。
经侍卫提醒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被关起来的那个年轻和尚,叫什么虚什么泓的。
虚空朝我拜了拜,求我放过他师弟。
左右不过是个和尚,放了便放了。
在我的帮助下,太子妃的尼姑庵很快便修建起来了。
还是太子妃亲自题的名字:水云庵。
水云……随云。
确实和那个虚云和尚脱不了干系。
罢了,我堂堂一国太子,和一个死了的和尚计较什么。
但我又忍不住想,难道不是叫煦霓庵更好听吗?
难道不是吗?
赵秉林见我写在纸上的三个字,忍不住嘴角抽搐。
他现在做的翰林学士,负责起草诏书。
「你这表情,是觉着孤起的名字有问题?」
他收回了所有表情,拿着新起的诏书,朝我拜了拜就离开了。
罢了,他的性子太板正,是不会明白本太子心意的。
何况太子妃还挺喜欢这个弟弟的,我当然可以大度的饶过他。
太子妃若知晓我的气量如此宏大,一定会后悔不珍惜本太子的。
嗯,肯定会的!
事实证明,太子妃不珍惜本太子。
她没事就去水云庵转一转,一草一木都精心设计安排,比之前管理太子府后院还用心。
苏黎歌知晓后嘲笑了我许久,我念着旧情才没有砍了他的脑袋。
后来他给我带了许多民间话本子,讲的是小尼姑动了凡心的故事。
「年轻女子都喜欢看这些,说不定就让太子妃回心转意了。」
我将信将疑的拿去找太子妃。
写这些话本子的人本就有七情六欲,自然笔下之人也有七情六欲。
太子妃淡然一笑,把话本子扔在一边。
我既骄傲我的太子妃果然与众不同,又觉得让她动凡心好像是件难事。
「那你可会有七情六欲?」我不死心的问我的小妻子 。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不就是我没机会的意思?
那怎么可以!
不仅太子妃这样说,那个虚泓法师也这样说。
「你连红尘都没入,哪里来的看破红尘?」
若非虚泓长得太没有烟火气,我都怀疑他是在骗我。
他对于我的疑问很是诧异,「当和尚当然不是因为看破红尘,只因贫僧自小在昭国寺,所以才会感到自在,内心安宁。」
也就是说,太子妃是因为在寺庙待着便会自在安宁。
是本太子对她不好吗?
不对,肯定是因为太子妃身边都是支持她的人,才让她越来越自信的 。
我应该让她看到本太子。
首先得让她听见那些夸我的声音。
她得知道本太子很好。
苏黎歌知晓他的主意失败,也不敢再给我提建议了。
对于让他写夸夸诗的主意,他愧然的说,「太子妃好像不太待见我。」
言下之意,他的诗让太子妃有阴影。
那要他何用?
好在写写童谣还是很简单的,大街小巷都流传着本太子的美名。
太子妃肯定能听见。
人活一世,如蜉蝣寄之于天地。
蜉蝣朝生暮死,所以才会想要拼命活的精彩。
我问太子妃,愿不愿意像蜉蝣一样精彩活一次,在短暂的生命中寻找一位优秀伴侣。
比如十分耀眼的本太子。
太子妃笑了笑,蜉蝣的生命对于人来讲是短暂,可人的生命,不见得需要像蜉蝣那般醉生梦死。
除了爱,人生还有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
例如本太子,未来可以做个千古贤君,名垂青史。
本太子大受鼓舞。
回宫后,我突然反应过来,和太子妃讲道理是讲不过她的。
她很聪明,很通透。
指不定就把本太子给饶进去了。
赵侧妃又跑到东宫来找我送点心了。
我问她,为何要对本太子这么好。
她答,她想做与我携手并肩而行的那个人。
是了,别的女人,对我有所求。
而太子妃,对一切都无所求。
她有执念是吗?
那我怎么可能如她的愿呢?
让她当住持?
本太子还没有死呢!
她现在剃度出家像什么话?
还不如把她那群丫鬟送去做尼姑。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现在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八年前,征战塞北三年的父皇凯旋而归,我原以为总算可以松口气,和太子妃培养感情去了。
没想到父皇被蛮族首领刺了一箭,伤了根本,命不久矣。
好在父皇驾崩前几个月,母后一直守在身边照顾。
至少母后心里还是有父皇的不是吗?
那为何太子妃心里没有我呢?
建元八年,我把她的那些丫鬟全部发落去做尼姑了。
年前皇祖母也仙去了。
太子妃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我问她可愿意做我的皇后。
她摇头,让我勿要再执着,珍惜身边之人。
人人都觉得我是执念,不,这怎么能是执念呢?
和我自己的小妻子一生一世,算什么执念?
我对太子妃说,「除非我死了,你别想出家。」
回去后,我开始宠幸后妃,让她们孕育子嗣。
至于选秀?
当个好皇帝是很忙的,我连后宫都没时间去,选什么秀女?
在位四十八年,我活到六十八岁。
算是大启少有寿终正寝的皇帝。
临死前我也看开了,何必赌那口气呢,我让大太监在我下葬那天给我的小妻子发度牒。
虽是晚了些,可至少,她还是算做了我一辈子发妻。
她是我,唯一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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