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是什么感觉?
凌晨三点,官方警报消息吵醒了你:「不要抬头看月亮。」
同时,你手机收到了几百条陌生消息:「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你睡觉前拉上了窗帘,平常会有街道灯光透进来,今夜四周漆黑,除了手机的光亮,伸手不见五指。
你摸索起身,靠近了窗台。
你想看看街道。
手指拽到窗帘的那一刻,窗外传来一声诡异的咀嚼声。
你什么都看不到,凭借听力,脑补出恐怖片中的场景,吓得后退几步。
手机再次剧烈震动,官方警报频频:「不要抬头看月亮!请居民远离门窗,待到天亮。」
担心的事得到验证,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
你想起隔壁的爸妈,猛地起身压下门把手。
突然,你又想起了官方提醒,「远离门窗。」
「看看窗外吧。」
门外爸爸的声音低沉缓慢地传过来。
你的手猛地停住,冷汗刷淌下来。
「看看窗外吧。」
妈妈跟着爸爸,一起说话。
「看看窗外吧。」
「看看窗外吧。」
只要轻轻一拉,门就会打开一条小缝。
你缓缓抬起门把手,默默下移,轻轻转动门锁。
咔嗒一声,在黑暗中格外清脆。
「咚咚咚!咚咚咚!」
门被剧烈敲响。
随之而来是宛若魔咒的低吟。
「看看窗外吧,看看窗外吧……」
你慌乱地后退几步,黑暗中绊了一跤,头摔在床角,失去意识。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你被各种异变的怪物追逐,有几个,还是亲朋好友的面孔。
你尖叫一声,突然惊醒,出了一身汗。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室内。
天亮了。
墙上的摆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四周安静。
你还躺在地上,下意识拿起手机,摁亮屏幕。
无事发生。
消息栏一如既往的干净,只有几条催缴话费的信息,和银行卡余额提醒。
你觉得是一场噩梦,摸着发痛的后脑勺从地上坐起身子,扭开门走出去。
客厅中,爸妈已做好早饭,听见开门声,他们抬起头,用熟悉的语气,招呼你坐下吃饭。
你往嘴里塞了个煎蛋,笑着说自己做了个噩梦。
爸妈抬头看着你,笑而不语。
你慢慢停下咀嚼的动作,顿感毛骨悚然。
你扭头看向窗外,发现天竟然是黑的。
墙上的时钟仍旧指向凌晨 3 点。
光线渐渐暗下来。
黑暗中,爸妈的面孔陌生无比,他们笑着说:「你终于开门了,我们带你去看月亮。」
爸爸的咀嚼声跟窗外如出一辙。
嘴里的煎蛋干涩难嚼,有点腥气。
你胃里翻江倒海,哇一声,吐了。
你意识到不对劲。
拔腿往房间跑。
身后传来古怪的讥笑,如影随形。
你砰关上门,门后的拍打夹杂着大笑,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
不远处,是亮起的手机屏幕,你慢慢爬过去,看见官方又发布了一条信息:
「不要吃他们给的食物,否则天亮永远不会到来。」
你陷入了绝望。
蹲在床边,一遍又一遍抠嗓子眼,为自己催吐。
粗噶的喘息回荡在室内,你绝望地想,要不就看一眼月亮吧。
你的内心并不强大,你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成为那种怪物是人类的归宿,你愿意随波逐流。
你拉开了窗帘。
眼前浓郁的黑暗突然就变淡了,寂静的街道,暗淡的黄色路灯,再往上,天空悬着一轮明亮满月。
并无不同。
一切是那么宁静又美好。
内心的惊恐突然被什么东西抚平,你觉得自己是病了,或者犯了癔症,又或者,真的做了一场噩梦。
与此同时,手机叮铃一声,收到一条短信:「欢迎加入月亮派对。」
「我们的主旨是:实现人类永恒的幸福。」
门从外面被敲响。
这次爸妈的声音熟悉又正常:
「出来吃饭!考试倒数就算了,饭都不吃了?你看看隔壁小张,回回考第一,你就不能争点气?」
你想,到底哪里幸福了?
就他妈一诈骗短信。
刚才的梦境让你心有余悸,你缓了一会儿,听见你爸笑骂:「臭小子!不吃饿死,我跟你妈出去遛弯了。」
这样浓厚的生活气息,是你十余年来最熟悉的。
外面的确是你爸妈。
透过窗户,你看见他们手拉手,穿着搞笑的运动服,一扭一扭地加入不远处广场上的老年人活动。
巨大的喇叭把《最炫民族风》放得震天响。
街道上有来回奔跑的小孩,路灯下一群下象棋的老爷子。
你终于醒了。
揉了把脸,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她娇俏的笑声:「哥哥,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你打开门,坐在饭桌前,定好明天跟她去看电影。
她在电话里,跟你说起去年情人节,你和她去西安看兵马俑。
你们追忆过往,煲电话粥的时间长达两个小时。
吃了晚饭,爸妈也回来了。
他们开始督促你写作业。
同时,他们倚在沙发上,开始看央 8 正剧,偶尔吐槽里面的情节。
写完作业,你早早躺在睡觉了,透过门缝听见爸妈正在为买学区房而小声交谈。
你觉得很幸福。
这一次,你迎来了天亮。
第一天,你背上书包,出门前从花瓶里掐了朵白色菊花拿在手里,途径隔壁门前时,顺手往门缝一插。
中午翘课,和女朋友去了电影院。
第二天,你背上书包,出门前从花瓶里掐了朵白色菊花拿在手里,途径隔壁门前时,顺手往门缝一插。
中午翘课,和女朋友去了电影院。
第三天,你背上书包,出门前从花瓶里掐了朵白色菊花拿在手里,途径隔壁门前时,顺手往门缝一插。
中午翘课,和女朋友去了电影院。
……
第十天……
你累了,觉得这样的生活十分无趣,向女朋友提了分手。
你失恋了,回到家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拉上窗帘,躲在被子里睡觉。
这一次,你没有等到天亮。
凌晨三点,手机震动把你从睡梦中惊醒。
「夜色好美,看看窗外吧。」
你刷出了一身冷汗。
你的大脑从来没有比此刻更加清醒。
回顾这几天的日子,你发现逻辑混乱,处处透着诡异。
1.你大学毕业很多年了,不用写作业。
2.隔壁小张与你差不多大,但上个月死于一场车祸。
3.你没有女朋友。
与此同时,门又被敲响。
你疯了。
天知道,你这几天,一直跟这些怪物待在一起,同吃同住,眼前一切美好的生活,全是幻象。
你打开手机,疯狂地登录各种社交网络,寻求帮助。
无一例外,得到的回复都是:「夜色很美,看看窗外吧。」
你绝望了。
到底是什么奇异的力量,将人类控制在幻象里。
指甲挠门的刺耳声响不断,「该上学了,该上学了,该上学了!」
你捂着耳朵,蜷缩在床上,崩溃大喊:「放过我吧!老子毕业多少年了!」
突然,手机剧烈震动,大量信息疯狂涌入。
那一瞬间,你以为手机要爆炸了。
看到提示框内的消息,你猛地打开信息栏,难以置信地盯紧手机屏幕。
「致幸存者:如果您收到此条短信,说明您已发现悖论,并从一重幻境中存活。请紧锁门窗,静待天亮。」
「很高兴我们还活着——生存者联盟。」
指甲搔刮声还在继续。
你并不欣喜,有了前车之鉴,你不确定所谓的「生存者联盟」是不是这群怪物为了迷惑自己,创造出的另一种说法。
谁都不能相信。
这一夜,你直挺挺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出了一身冷汗。
你清楚地看到了光线的变化,逐渐明亮的卧室彰显着东方破晓,黎明到来。
挠门声早已消失不见。
一种空前的饥饿感席卷而来。
你摁亮手机,时间显示在 8 月 5 日早上 6 点。
在你的记忆中,这个世界最后一次正常的日期,是 7 月 27 日晚 22 点左右,你入睡那一刻。
过去了 10 天,叫嚣的肠胃和干涩的嘴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你很久没进食了。
你翻出床下囤好的泡面,干巴巴地嚼,喝了点床头开封很久的矿泉水,有了一些力气。
这一次你很谨慎,先拉开一条缝隙,透过窗帘,双眼赫然大睁。
一个个枯瘦如柴的人神情呆滞地行走在阳光之下,步履缓慢,牙关开开合合,做无意识的咀嚼动作。
你想到一个字:饿。
更可怕的是,它们的眼瞳散发着猩红的血光,像电影里安在机器人眼睛上的探照灯。
一声惨烈的尖叫从远处传来,你放眼望去,瘦弱的身影在人群中奋力奔逃。
她哭喊道:「不要……我不要回去……我刚醒过来,求求你们……」
所有的头慢慢转向女孩的位置。
它们的眼睛更红了。
女孩无助地被逼到角落,由最初的惊叫哭喊,渐渐平静下来。
慢慢地,她神情呆滞,继而面上浮现诡异的微笑,喃喃自语:「瓜熟了,买瓜吗?敲一敲,保甜……」
你看到她步履缓慢地向大树走去,咚!
头撞在树干上,嘴里还在念叨:「瓜熟了,买瓜吗?敲一敲,保甜……」
咚……
咚……
咚……
一声声钝响击打在你脆弱不堪的神经上,你亲眼看着女孩把自己的脑袋撞碎。
红白浆液缓缓流下……
几乎瞬间,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通通转向你。
你反应敏捷,闪进窗帘后,蹲下去。
你家在二楼。
咀嚼声慢慢聚集在楼下,声音越来越大。
心脏在狂跳,不小心摁开了手机,发现涌入的短信有了新的内容。
「注意躲避它们的目光。如有困难,请发送定位至 XXXXXXXXXXX」
后面跟了一串号码,你想都没想,把自己的位置发了过去。
躲在窗帘后,胃里翻江倒海,你发誓,这辈子都不吃瓜了。
万幸,咀嚼声渐渐消散。
你等来了短信回复。
「亲爱的幸存者,您所处位置为重灾区,就在刚才,一位幸存者在逃离过程中与我们失去联络。救援存在困难,我们的地址是:西环路市体育馆,如有余力,请自行前往。否则,请等待救援。」
你盯着短信,想起树干下的一抹猩红,心沉入谷底。
屋中的食物仅够维持三天,三天后,断水断粮,你要自己想办法。
你坐在墙角,不停翻看短信,直到页面停在最初几条上:「我们的主旨是:实现人类永恒的幸福。」
你闭着眼,想起了那个女孩,她是路口水果店的,前不久听说进了一批西瓜,滞销了。
对于她来说,最幸福的事,大概是把西瓜都卖出去。
对于你呢?
有个女朋友?
你的执念不足以致死。
如果利用幻境走出去,到达市体育馆,就可以完成自救。
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你知道这很疯狂,有点铤而走险,可念头起来,就很难再压下去。
如何让自己醒过来呢?
需要一个悖论。
三天的时间,你用记号笔在全身都写满了一句话:「女朋友在西环路市体育馆,请将情书读给她。」
你甚至写在纸上,贴在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天花板。
你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管用,如果失败,你将彻底成为它们中的一员,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第三个夜晚格外难熬。
你听着门外的讥笑声和挠门声,做好了明日放手一搏的准备。
临近破晓,你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窗帘。
第一眼,是皎洁月色;第二眼,是贴在窗户上的一张纸:「女朋友在西环路市体育馆,请将情书读给她。」
你揭下信封,有些疑惑。
爸妈又在敲门,「该上学了。」
你匆忙将信封塞进口袋,低头的时候,看见了手腕处写的一行小字,是同样的内容。
「不能早恋。」你嘟哝了一句,用袖子盖住手腕,转身走出去。
老爸正在厨房忙叨,老妈说:「今天摸底考试,加把劲儿。」
你点点头,心情平静地走到玄关换鞋。
转动门把手的时候,你抬起手,在空荡荡的花瓶那儿愣了一下。
「怎么了?」老妈问。
你愣神片刻,摇摇头,「这里是不是少了点东西?」
少什么却不知道。
「你想多了。迟到了,快出门吧。」父母平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一回头,他们站得很近,脸几乎贴在你背上。
你打了个哆嗦,扭开门把手走出去。
途经对门,你脚步一停,皱起眉头,似乎的确忘了什么。
碍于父母还在背后看着,你假装淡定地下楼了。
摸底考试很顺利,卷子似乎很简单,对答案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全对。
放学后,你走在路上,莫名想起了那一封信,打开。
一行用黑笔加粗的字赫然在目:「不要回家!去市体育馆!」
晚上 7 点是门禁时间,现在 5 点,其实你有时间去一趟的。
一抬头,你看到了父母的身影。
他们从一户老式小区里走出来,身上沾着些红红的东西,结合早上的场景,你莫名有些恐惧,趁他们发现你之前,躲进了餐车后面。
透过铁皮门缝隙,你看见他们向校门口走去。
你决定去一趟体育馆。
至少,你不想现在回家面对他们。
路上车很多,几乎满客,你扫了一辆自行车,顺利地避开拥挤的车流,驶入西环路。
这里是郊区,地广人稀。
你停在体育馆前,发现远处的树下站了一个白裙子女孩。
你认出了她,晓雯,你的女朋友。
她同时也看到了你,脸上洋溢起幸福的微笑,「这儿……」
你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台阶,「今天怎么约在这里见面?」
她靠近,嚼着口香糖,咯吱作响,「因为这里人少啊……」
你明白了她话里的暗示,轻咳一声,「对了,有封情书我要念给你听。」
晓雯羞红了脸,点点头。
那封信的后面,还有一段文字,写得极其肉麻。
你忍着鸡皮疙瘩,念出来,最后末尾,附上一句:「爱你的,陈河。」
话落,你愣住了。
你叫陈河吗?
你叫陈江。
「错了,对不起,晓雯,我——」
话卡在喉咙里,一股极致的恐惧在你看到面前的女人时达到顶峰。
场景仿佛褪去了一层滤镜,湛蓝的天空变得雾蒙蒙的,四周光线昏暗。
黑暗中,女人的脖子呈现出诡异的弯折,两眼红彤彤的光盯着你,露出诡异的微笑。
那咯吱作响的牙齿哪里是嚼口香糖的声音啊,分明是嚼人皮肉的脆响。
「我 X——」
几乎一瞬间,一只胳膊斜插进来,勾着你的脖子上强力向后拽去。
随之冷静的声音响起:「张文杰,动手。」
砰!
什么东西打在女人的头上,绚烂的脑花儿在黄昏中迸射出夺目的色彩。
咣当!
体育馆的大门狠狠闭合,你跌倒在地,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新来的?」
随即,听见那道声音说:「幸存者 26 号,发现的时候,正跟那东西表白,还准备亲上去。」
你睁开眼,适应了黑暗,看见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子对着你伸出手:「认识一下,贺兰山,幸存者 1 号,欢迎来到生存者联盟。」
你很警惕。
手指默默抓紧了身旁的木棍,刚才的视觉刺激彻底激发了你的热血,如果有异动,你会毫不留情地给他一棒。
贺兰山站在黑暗处,伸着手,一动不动。
「苏醒之初,分不清幻境与现实很正常。警惕点是好事。」
你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环境,一共五个人。
贺兰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子骨瘦削高挑,但从刚才绑架自己的爆发力来看,是个高手。
出手相助的张文杰胖胖的,腰上别着一张弹弓,憨态可掬,看起来十分好相处。
还有三个陌生面孔,两个女生,应该是孪生姐妹。
一个面色白皙的男生,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
他们接触到你的目光,点点头,并没有开口介绍自己。
半个小时过去,你提着木棍倚在角落,心跳逐渐恢复平静。
从接触环境开始,周围的那些东西都是快节奏的进攻和诱骗。如果对面是怪物,此刻你已经死一万次了。
你开口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它们是什么?」
夜色降临,体育馆的窗户用各种布料窗帘封得严严实实,你只能通过手机亮起的微弱光芒来分辨人的方位。
过了很久,贺兰山的声音响起:「被同化的人。7 月 28 日凌晨 3 点,看过月亮的人,都陷入了一场幻境。有些幸运儿,譬如我们,在初期发现了悖论,冲破一重幻境,得以存活。剩下的,就变成了它们。」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醒来,我们队伍会不断壮大。」
贺兰山顿了一下,「原则上……是的。不过这几天,联络到的幸存者越来越少。」
他摁亮手机,冰冷的脸出现在黑暗中,「彻底同化的表现:血瞳和咀嚼。你被发现的时候,一只眼已经变红了,刚开始,我想杀了你的。」
你明白,是那句脱口而出的国骂救了自己。
叮——
所有人的手机突然发出声响。
你低头一看,匿名号码发来一条短信:「致亲爱的幸存者:月亮派对将于 1 小时后开始,地点:市一中。派对开始前将为幸存者开启免疫模式,时间为——20 分钟,期待您的光临。」
死一般的沉默,那对孪生姐妹率先站起,默默往腰上绑了长刀。
四周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你听到张文杰的声音:「26 号,起来干活了。20 分钟内赶到市一中,骑自行车的话有点赶。」
同时,手机还收到一条短信:「不要抬头看月亮。」
然而此刻,大家对第二条来信无动于衷。
张文杰似乎看穿了你的疑惑,说:「过去十天,官方每晚都会发来一条同样的提醒。我们猜测对方已经全军覆没了。十天的时间,我们折损了近 8 成的幸存者,才探明前路。如果没有准时抵达派对地点,只有死。」
孪生姐妹从旁边经过,不冷不热地补充:「不是同化,而是发疯亲手把自己卷进传送带压烂那种……」
你想起了那个在树下将自己爆头的女孩,一种隐约的恶心感攀至心头。
「什么叫免疫模式?」
张文杰笑着说:「意思就是,你今晚有 20 分钟的时间,欣赏月光。」
这是你很久以来,第一次站在夜空下,抬头望着月亮。
月光柔和,让你想起无数个虫鸣的夏夜。
贺兰山拍了下你,借着月光,你看见他冷漠的瞳色,「走了。」
「你们怎么醒过来的?」你问。
贺兰山没有说话。
张文杰跨上自行车,清脆的车铃在夜风中飘荡。
「我第二天醒的,那天室友回来,脱了鞋,我就问了一句你今天脚怎么不臭,就醒了……」他啧啧摇头,「你是没看见他那副要啃了我的样子,多大仇多大怨呐。」
四周传来几人的笑声,沉闷压抑的氛围在这一刻突然淡去。
你们都知道,那些亲朋好友,凶多吉少。
这种玩笑,可能是最后一种诙谐的,缅怀他们的方式。
市一中坐落在西环以里,靠近市中心的地方。站在学校门口,你看见了破旧的大楼,和碎了玻璃黑洞洞的窗口。
夜风从窗口呼啸而过,吹出教室的窗帘,飘飘荡荡,像女人的长发。
突然,双胞胎惊叫一声,抬起手,循声望去,教学楼顶楼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影,一个个,跟下饺子一样,接连往下跳。
钝响四起,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在经历接二连三的血腥场面后,你有些麻木了。那些东西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人。
贺兰山面不改色,伸手推开虚合的铁门,「速战速决。」
你依旧没明白自己要干什么,荒唐的念头升起,也许眼前这些又是幻境,是怪物吞掉自己的一种方式。
逃了个寂寞。
踏进校园的那一刻,众人都收到了手机短信:「亲爱的幸存者,已为您开启二重幻境,发现并指出至少 5 处悖论,方可存活。请即刻寻找躲避场所,5 分钟后逃杀模式即将开启。」
「老大,新人交给你了。6 个人,一人一条不过分吧。」张文杰简单交代几句,伸手矫健地翻过宿舍楼的窗户,往里面跑去。
与此同时,双胞胎和斯文男生结伴,向着最近的食堂走。
空地上只剩下你与贺兰山。
那栋过年一样热闹的教学楼,交给了你们二人。
堪比地狱难度。
「你们对待新人……一直这么热情吗?」
贺兰山递给你一个墨镜,「幻境开启以级别最低的幸存者为准。也就是说,每出现一个新人,我们都要经历一场愚蠢的逃杀,所以新人被仇视很正常。」
你脑中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以团体幻境最低级别为准,还是以全世界幸存者幻境的最低级别为准?」
贺兰山头也不回,说:「如果全世界都沦陷了,那就是后者。28 号凌晨,全人类陷入的幻境为第一重幻境,99% 的人类没能活下来,那么目前二重幻境就是幸存者中的最低等级。如你所想,如果每晚我们进入的都是二重幻境,就代表,这个世界,还有源源不断的幸存者出现。」
「这是件好事。」你说。
贺兰山不置可否,「绝望与生机并存,很难说它是件多好的事。」
说话间,你们已经站在教学楼楼下。
空中弥漫的血腥气如附骨之疽,钻进鼻孔,弥漫全身。
钝响声更大更清晰。
你能看见人坠落时被风压得变形的脸,既而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啪叽摔在地上,徒劳地抽动几下。
没忍住,你扭头扶着树干就吐了。
贺兰山撬开教学楼的门,说:「如果不想 5 分钟后被那群烂肉追着到处跑,就进来。」
比起眼前的画面,你更愿意走进昏暗潮湿的教学楼。
你直起腰,避开一团跳下来的辨不清模样的肥肉,爬上台阶。
大厅正中,是一道向上的楼梯,楼梯正中间的人像画,被抠去了眼睛的部分,留着俩黑窟窿,直勾勾盯着前方。
你突然后背发冷,像被人盯住了。
贺兰山瞥了你一眼,说:「离开那儿,后面有镜子。」
你转过去,顿时冷汗刷留下来,人像画黑洞洞的眼通过镜子的反射盯住了你刚才的后背,心脏在剧烈狂跳,任谁被这么吓一跳都不会好受的。
但很快,你发现了问题所在,当你站在他与镜子中间时,他是怎么看到你的后背的。
「光的反射。」你轻轻开口,手机顿时收到一条提醒,「恭喜生存者发现悖论,任务完成度 1/5,继续加油。」
咚咚咚,楼上传来密集又整齐的脚步声。
5 分钟时间到,它们来了。
速度如此之快,拐角处已经出现了鞋尖儿。
贺兰山拉着你躲进了一间小教室。
黑暗中,你发现他的眼睛突然盯住了自己身后,一种危机感霎时间腾起,手中握紧了木棍。
「1+1=2」贺兰山说。
「什么?」
你愣了一下,扭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宽敞的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写了一行字:「1+1=3」
常识性错误也算。
此时,手机短信提醒,任务完成 3/5。
同伴那里,应该也有了进展。
还有两个,你们就要完成了……
你想故技重施,由你说出自己错误的名字,贺兰山指出来,那么剩下的两个任务将很快达成。
然而你惊恐地发现,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贺兰山明白了你的诧异,说道:「它在不断完善 bug,很多最开始安全有效的悖论,已经行不通了。」
你扭头看向玻璃窗,刚才还没有倒影的玻璃,此刻映出你一张苍白的脸。
黑板上,数字 3 已经被修正为 2。
它的确在进化。
企图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真实合理。
所以,它需要「幸存者」,一群「老师」。
如果有一天,世界趋于完美,这群老师,该何去何从?
你突然理解了贺兰山那句「绝望与生机并存,很难说它是件多好的事」。
真的,很难说。
「这里不安全。」贺兰山说,「教室的窗户已经被锁住了,如果它们从外面涌进来,我们两人根本抵挡不住。」
你想起站在教学楼外,看见那几扇破掉的窗户,计算好方位,在走廊尽头。
「贺兰山,尽头那间房有两个破了的玻璃窗,有把握在 1 分钟内跑过去吗?」
贺兰山侧耳听着走廊外的动静,说:「可以。」
你们默默对视一眼,下一刻,同时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朝着走廊尽头跑。
这是你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渐渐近了,你看清了房间标识:厕所。
因为每个厕所只有一间侧开的玻璃窗,你和贺兰山兵分两路,一人一边。
刚跑进去,你心里咯噔一声。
你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男厕和女厕的玻璃窗是破的,眼下女厕的玻璃窗却完好无损,推过去,发现还上了锁。
脚步声越来越近,密集的咀嚼声钻入脑壳。
你暗骂一声,闪身躲进隔间。
着急忙慌地,带出了贺兰山送你的墨镜,你毫不迟疑地掏出带上,祈祷至少能有点大用。
女厕所正门被撞开,你听见皮肉挤在漆门上,擦出刺耳的锐响。
一声接一声,到最后,你都不知道厕所里挤进多少个怪物。
隔间的门半开着,你来不及锁门。
透过缝隙,你看见墙壁上的红光越来越艳。
它们走近了。
第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东西,漫无目的地游荡和咀嚼,血瞳像探照灯,向四周缓缓扫射。
突然,它看向了你。
猩红的眼瞳伴随着牙齿的咀嚼,一张令人作呕的大脸以扭曲的姿势挤进缝隙,歪着头,脖子拉长到正常人难以企及的长度。
它在离你脸 20 公分远的地方停住了,恶臭铺面。
隔着墨镜,它在端详你的眼睛。
渐渐地,眼瞳更红了。
它露出了笑容。
兴奋的咀嚼声顿时响彻夜色。
更有甚者发出叽叽的叫声。
你被——发现了。
「滚!」你大喊一声,抄起手中的木棍狠狠劈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
「恭喜幸存者完成任务,二重幻境结束倒计时 20s,19s,18s……」
砰!
窗户被什么东西砸中,伴随着清澈的脆响,玻璃四分五裂。
贺兰山冷静的面孔出现在窗外,「陈江,出来,它们马上就要动手了。」
在手机高亢的倒计时中,你不顾玻璃碴划破疼痛,滚过窗框,双脚落在泥土上。
「跑!」
倒计时 9s。
身后的怪物密密麻麻塞满了窗框,远处从楼上跳下来的它们摇摇晃晃站起。
倒计时 8s。
拐角处出现了张文杰的身影。
倒计时 7s。
你看见双胞胎从远处跑来,其中一个似乎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
倒计时 6s,眼镜男摇摇晃晃走近,手里攥着一把黑乎乎的东西。
倒计时 5s,你们打开了大门,眼镜男突然倒下去,在地上抽搐。
张文杰低骂一声,死死拽住他,「贺兰山,陈江,搭把手!」
3s,铁门前已经站满了它们。
2s,
1s。
你们拉着眼镜男滚进灌木丛的刹那,街道上突然涌现大批怪物,像清查兵一样 360 度无死角勘探周围。
「该死的!他没出来。」
「什么叫没出来?」
「他还在幻境里。」张文杰话落,你看见眼镜男突然举起手里的教鞭,往自己喉咙里塞。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压在草地上。
你觉得这个说法太过可笑,你的思维很清晰,到现在为止,你清楚记得在幻境中发生的事,甚至是以上帝视角在发现悖论。
不存在沉溺幻境,思绪混乱的情况。
其中唯一的疑点,是在你悄悄告诉贺兰山那两扇窗户打开之后,女厕所的窗户就莫名封上了。
你心里有个猜测。
如果你们之中,从一开始就有个卧底……
你盯着贺兰山,发现他正低着头,看着眼镜男。
你开口了,「贺兰山,你在男厕所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吗?」
他听见你的问题,一愣,「什么男厕所?」
「教学楼一楼,走廊尽头。别跟我装傻。」
贺兰山眉头渐渐紧促,「我一直在二楼,你不记得了?」
你呼吸一滞,听贺兰山说:「我先进的教学楼,你说你不舒服,不想爬楼梯,所以二楼交给了我。」
后背汗毛竖起,因为你意识到,没走出幻境的,可能不止眼镜男一个。
记忆明显出现错乱。
贺兰山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你,带着审视。
所有人都看着你。
你的神经渐渐紧绷,事情从什么时候偏离的正轨?
你想起厕所隔间那双眼。
以它的出现为截断点,前后出现了两个贺兰山。
一个是进厕所之前,和你发现两个悖论的他。
一个是进厕所之后,打破窗户,喊你逃生的他。
不要低估它们的目光,哪怕隔着墨镜。
如果相信前者,此刻贺兰山和周围的一切,就是幻境。
如果相信后者,那么在一楼遇见的贺兰山,又是谁?
张文杰语速飞快,「别磨叽了,赶紧走,免疫模式结束,咱们都得完蛋。」
你们合力拖起被敲晕的眼镜男,往无人的街道撤去。
黑暗中,张文杰重重喘息着:「贺兰山,陈江,你俩用点劲儿……我抬不动了。」
你的手突然僵住。
下一刻猛地松开手,不要命地向后跑。
如果你回头看看,会发现刚才的「伙伴」正齐刷刷扭头看着你,目光森冷。
你记起张文杰喊你永远都是 26 号,喊贺兰山永远是老大。
幻境,还远没有结束。
你,也没有逃出来。
你发了疯般在密集的怪物中撞开一条路,重新跑回幽寂阴冷的市一中。
哐当!
大门轰然关上,一墙之外,「伙伴」们站成一排,冷冷盯着你。
你与他们保持对视,默默后退几步,继而猛地转身走入浓郁夜色。
远处的教学楼亮起了光,零星几个窗户前,映出人影。
头齐刷刷歪向一侧,虽然看不见面容,但你感觉他们都在盯着你。
贺兰山在哪,你的同伴在哪,一切都是未知。
你打算回到一楼的女厕所寻找线索,随着走近,教学楼传出朗朗读书声。
「陈江……」
有人在喊你。
「回来上课吧。」
你定住脚步,感觉声音来自头顶。
「我毕业很久了。」你回答。
这一次,你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头顶上方恢复了宁静。
你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跟你说话,一抬头,头皮猛地炸裂开。
一张惨白的大脸还停留在距离你 10 公分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笑着。
它并没有走,在静止的那段时间里,它就这样紧紧地贴着你的头皮,等一个对视。
你心跳几乎暂停,额头冷汗流下,双腿如灌铅。
你的反应取悦了它,借着无限延长的脖子,它又凑近了点,轻轻说:
「陈江,老师让你回来上课。不然,我就让拉面师傅,把你脖子拉得跟我一样长。」
它恶劣地笑着,脖子慢慢顺着二楼的窗户缝,缩回去。
计划被打乱,你思考了片刻,决定照他说的做。
你重新走进教学楼。
这一次周围的环境比第一次好看很多,至少看上去是阳间的东西。
每个台阶上,还贴着勉励人心的标语。
看样子是高三倒计时。
教室在二楼,你踏上台阶,在转角的地方,一道道猩红的喷漆盖住了标语:「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铺天盖地的恶毒诅咒映入眼帘。
等你抬头的时候,发现二楼的墙边露出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你勉强看清它僵硬的脸,嘴巴一开一合,说:「陈江,上课铃响了,上来。」
你别无选择。
对着它尊敬地喊了声:「知道了,老师。」
教室里,灯光明亮。
同学们低着头,埋头苦读。
你仿佛回到了高三的教室,凭直觉,你在最后一排角落里找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的位置,还在桌子上看到一本泛黄的漫画。
有那么一瞬,你记起这是当年高三,同桌送你的礼物。
幻境更加真实了。
你坐下来,「老师」简单地讲了几个题,发下成绩单。
你是最后一个拿到的,成绩单最上面,是你的名字。
「恭喜陈江同学,拿到第一名。」
教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可见同学们并不热情。
很快,老师收起课本走出去,宣布剩下的时间上自习。
你低着头,企图在周围的书海里找到有用的线索。
可惜,你翻遍了物理数学,校对了所有可能出错的公式,并没发现错误。
教室的灯光闪了闪,你抬眼,揉着被眼镜压痛的鼻梁,同学们笔直的背影齐刷刷坐在教室里,四周鸦雀无声。
灯忽然灭了,微弱的电流音响了 2 秒,啪,灯再次亮起。
伴随着光明的到来,原本黑压压一片的后脑勺突然变成了脸。所有人脖子扭了 180 度,眼睛直勾勾盯着你,身子却并没有转过来。
你头皮发麻,僵在原地。
「你抄了吗……」
「成绩造假吧……」
「去死、去死、去死……」
「陈江去死……陈江去死……」
他们突然疯狂起来,声音逐渐变得尖锐刺耳。
「陈江,从后门出来。」
一到熟悉的声音自旁边传来,你扭头,贺兰山站在黑暗的过道里,张文杰抱臂在旁看戏,「老大,新人太弱了,连这一关都过不去。」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遇见熟面孔更糟糕的事了。
你宁愿自己一个人摸索,也不想在判断他们真假上耗费精力。
你坐着没动,「你们怎么在这里?」
「去监控室,只有拿到视频,才能自证清白。」
其实贺兰山说得对,你正有此意。
「同学们」只是恶毒地盯着你,并没有动手,反而贺兰山和张文杰给了你更大的压力。
漆黑的教学楼只有你们三个人,你故作轻松,「刚才怎么没见到你?」
贺兰山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男厕窗户被锁上了。它们进来后,我失去了意识,再睁眼就是这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向你。
贺兰山在怀疑你。
是你告诉他,走廊尽头的房间窗户是破的。
张文杰的目光在你们两个之间逡巡,「不是吧,这也能玩无间道。你们两个患难与共的时候,老子因为误入女寝,被那群几哇乱叫的怪物追杀。」
贺兰山笑了一声,没说话。
你问:「你们两个怎么碰到一起的?」
张文杰摸了摸鼻子,「我被怪物抓住了……醒来躺在教务处。老大当时正跟一个长脖子怪物缠斗……」
你点点头,监控室在顶楼。
一路上除了刺眼的大字报,并无异样。
监控室的门大敞,仿佛在欢迎你的到来。
漆黑的小屋内,四方屏幕不断闪烁,信号时好时坏。
你趴在电脑屏幕前,输入考试那天的日期。
一个缩小版的考场投在大屏幕上。
你举起手机,录下了看到的那一幕。
后桌的同学,亲手把小抄送进了你的口袋,然后他转了头,看向屏幕外的你,仅仅一眼,你认出了他。
是威胁你的长脖子男人。
他是加害者。
亦是校园暴力的发起者。
「所以,只要将真相公之于众,我们就赢了。」你攥紧了手机,「我记得教室有投影仪,赶紧回去。」
「你们想的太好了。」门口慢慢探出一个人头,仍然笑着。
你低骂一声,果断抽出凳子哐当砸过去,「不阴不阳的东西!给老子死!」
他被砸了一榔头,神情出现了短暂的呆滞,紧接着,脖子飞快地抽长,大声咆哮:「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刺耳的尖叫响彻走廊,与此同时,它甩动脖子,大脑袋像一颗流星锤在空中擦出风声。
「我 X,这是什么东西!」张文杰大叫,壮硕的身子艰难跳起,躲过了扫腿一击。
「你看,哈哈,跳大绳!哎!再来一个!」
他尝到了甜头,面对长脖子男愤怒的目光,敲了他脑袋一下,「别看你爷爷,继续。」
这下彻底激怒了它,头疯狂在监控室里横冲直撞,电脑屏幕被撞得稀碎,你一边躲避攻击,一边向门口挪。
贺兰山身手敏捷,率先跑出去,回头对你伸出一只手,「时间不多了,陈江,手机给我。」
腿上挨了一记,你吃痛,闷哼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你知道长脖子的目标是手机,只要把手机给贺兰山,怪物就会放过你……
生死关头,你本能照做,身后的张文杰却突然大叫:「26 号!老大不对劲!」
递出的手戛然而止。
此时手机距离贺兰山的手只有几厘米。
你反应很快,电光火石之间,猛地避开贺兰山的利爪,转身趴在地上躲过了致命一击。
后腿被猛地拽回去,张文杰骂骂咧咧道:「老大伸手从来都是救人,还没要过东西。」
「贺兰山」脸色阴沉地堵在门口,长脖子男有气无力地趴在旁边,脖子绕过无数的凳子桌椅,打了死结。
可即便认清了他的身份,眼前的情况依旧让人绝望。
你和张文杰都受了伤,面对强劲的敌人,丝毫没有一战之力。
「26 号,待会我抱住他,你趁机回教室!成败在此一举,只要证明了清白,这局就通关了……」
你点点头,第一次觉得,这个叫张文杰的男人,有担当,有魄力。
「保重。」
话落,你们两个同时动身。
张文杰飞扑出去,巨大的惯性带着「贺兰山」撞向后面的墙,「26 号!跑!」
你顾不得脚踝传来的钻心剧痛,攥着手机没命地往二楼教室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放视频!
这一路出奇的顺利,进教室,开电脑,无线连接,手机投屏……
教室中安静如鸡。
同学们全都望着你,面部表情恢复了平静。
似乎有几个崇拜地望着你,仿佛瞻仰一位英雄。
你杀红了眼,食指在摁上播放按钮的那一刻,一种怪异的直觉自心头升起,迫使你突然停住动作。
不对……
太顺利了。
这一切,仿佛都在帮助你……完成这件事。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事情突然清晰起来。
不能放……
你想起幻境的主旨:实现人类永恒的幸福。
如果这个场景,是以尖子生「陈江」的执念幻化成的,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自证清白。
一旦愿望达成,幻境将再无破除可能……
差一点……差一点就酿成大错!
你选择了删除键。
几乎瞬间,下面同学的表情变了,重新变得恶毒,刻薄。
在喋喋不休的咒骂声中,你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向楼上走去。
诅咒你去死的大字报红得滴血,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
你来到了天台。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惨白的月光将你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看见「贺兰山」和「张文杰」站在一起,眼神中露出戏谑。
「还是被你发现了。」他们说,「为什么不放视频呢?很遗憾,你无法离开了。」
自始至终,这个幻境里,只有你。
是你一个人的战场。
你被支配着,走上了天台,夜晚的风自耳边呼啸而过。
高耸的教学楼下,满是密集的人影。
这时你才意识到,刚进校园,看见的一个又一个从楼下跳下来的人,是既往幻境中失败的幸存者。
此刻,它们站在楼下,用热切的目光期盼你的加入。
你,即将成为新的一个。
「你不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吗?」
它们在你身后,洋洋得意地与你做最后攀谈。
也许因为他支配了你,一股发内肺腑的绝望与悲凉渐渐弥漫开来。
一场考试,作为他悲惨命运的开端,数不清的脏水和谩骂接踵而至。
他尝试过解释,然而监控视频被恶意删除,愤怒之下,他对加害者动了手。
从此,暴力倾向、作弊者成了他的代名词。
你透过茫茫夜色,看清了一个虚影。
高高的夜空之下,他老实巴交的父亲跪在「受害者」面前,弯下硬了一辈子的脊梁,替孩子道歉。
那一刻,天塌了,那是他顶天立地,从小崇拜到大的父亲,将「读书改变命运」凿进自己骨子里的男人,抛下看重的尊严,来赎罪。
这是他站在天台上,生命的最后,看到的场景。
「对不起,爸爸,是我错了。」
你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句话,往前迈出一步。
「去死吧,陈江,跟他做伴吧。」
身后的笑声此起彼伏。
你眼眶发酸,用最后一点时间,说道:「错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叮!恭喜幸存者发现终极悖论,二重幻境解除。」
你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
夹杂着尘土味的夜风扑面而来,清朗的月光投射在市一中的校园内,照亮了每一个幽暗的角落。
可你的身子失去重心,向楼下坠去,为时已晚。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劲有力的手猛地伸出天台,拽住了你的手腕。
接着一个冷静的声音说:「抓住他了,过来搭把手。」
沉重的脚步声在头顶奔跑。
张文杰探出头,大叫一声:「26 号,你清醒一点!抓紧了!」
粗犷的声音在校园中回荡,你看了眼下方,空荡荡的水泥地面,什么都没有……
应该走出来了……
「陈江,来。」贺兰山小臂绷直,死死抓住你的胳膊。
张文杰也伸出了手,在众人合力下,你终于爬回天台,劫后余生般躺在地上,深深吐了口气。
剧烈的心跳将血液泵至全身,你能清楚感知到自己颈部血脉波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们怎么醒过来的?」你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嘶哑。
双胞胎擦去刀上的血,「校园里的怪物全涌去了食堂,我们杀过来的,没进幻境。」
说完,瞥了眼缩在角落的眼镜男,说:「他全程跟在我们屁股后面。」
大一点的姑娘重新将刀别在自己腰上,对你伸出手,「干得不错,认识一下,我是 18 号。她是我妹妹,17 号。」
17 号对你点了点头,第一次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眼镜男弱弱道举起手,「我是 13 号,我也没进幻境。」
你最后将目光投向贺兰山和张文杰。
张文杰显得很随意,「我被校园暴力了。」
贺兰山:「我也是。」
……
他们面无表情说话的样子有些搞笑,很难想象,两个武力值满分的大佬,面对校园暴力是怎样的反应。
你想起张文杰跳大绳的场景,突然有些同情反派。
张文杰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还剩 2 小时,趁免疫模式关闭之前,我们得赶回体育馆。」
打开手机一看,果然开始了倒计时。
回去的路上气氛明显轻松多了,众人有说有笑。
张文杰领着双胞胎在路上飚自行车,13 号扶着破碎的眼镜,摇摇晃晃走在后面。
你与贺兰山垫后,8 月份的晚风已经没有了燥热,抬头甚至能望见满天星辰。
「贺兰山,你说它到底是什么?」
贺兰山顺着你的目光,抬头看着月亮,「一个有点疯的 AI。」
你笑了,「什么 AI 能统治地球?」
贺兰山想了一会儿,「你不觉得它修正 bug 的样子很像吗?但是有一点,我不理解。」
他的想法与你不谋而合,你们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底的疑惑。
它似乎在有意树立一种观念。
「一个绑匪,教育人质如何做人,有点……多此一举。」你沉吟片刻,「这样对它有什么好处?剔除三观不正的幸存者,留下我们更好地为它服务?」
「也许是我们想多了。」贺兰山说,「在此之前,副本从来没有过质的升华。我甚至怀疑,你是它派来的卧底。」
你干笑两声,心里说彼此彼此,见到贺兰山的第一天,就差点把小命丢在市一中,感觉糟透了。
「讲讲进厕所之后的事吧。」你开始了新的话题。
贺兰山瞥了你一眼,「我跳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你,隔壁女厕空荡荡的,有人喊我进去上课。」
「长脖子男人?」
贺兰山点头,之后根据他的描述,你知道了他和张文杰在幻境里发生的事。
面对同学们的谩骂,贺兰山依旧保持大佬风范,冷静回怼:「想拿第一自己考,作弊都抄不到第一,废物。」
这句话直接激怒了 BOSS,它过于迫切地想把贺兰山留在幻境里,将视频双手奉上。
贺兰山思维灵敏,很快明白了门道,扫了一眼,一脚踩在 U 盘上,笑着说:「不需要。」
之后的过程跟你的差不多,醒来时人差点掉下去。
是被张文杰抓住的。
没错,张文杰是第一个醒来的。
作为幸存者暴躁代表,张文杰听到自己被污蔑直接炸了,揪着长脖子男在旗杆上打了个结,拽着绳子升上去,让它迎风飘扬。
之后站在旗杆下,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讲话,对实施暴力的同学进行了深刻教育,进入幻境不到 5 分钟,找到终极悖论,破除二重幻境。
你看着前面笑得没心没肺的张文杰,心头沉重的压抑渐渐散去。
「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证张总的高光时刻。」
贺兰山也笑了,「我们大可以期待一下。」
回到体育馆,你睡了个很长的觉。
这是你几天来第一次彻底放松。
等再睁眼的时候,光透过缝隙照进体育馆。
四周酣睡和呼吸声此起彼伏。
远处还放着昨晚从便利店拎回来的食物。
你揉着发痛的脖子,起身喝水,低头,发现隔壁的贺兰山也睁开了眼。
你扔了瓶矿泉水给他,在旁边的消防箱上坐下,「你挺警惕啊。」
贺兰山嗯了一声,咽下一口水,说:「没有绝对的安全。在弄清它的运作机制前,我对当前场景的真实性,永远保留 1 分怀疑。」
你深以为然,时间还早,第二个副本开启时间在今晚,你不想继续睡,便跟贺兰山聊起来。
「家里还有亲人吗?」
这是个敏感话题,同样也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贺兰山愣了一下,语速缓慢地说:「没了。」
看你露出那种表情,他补充道,「一开始就没有……你不用觉得抱歉。而且,我有朋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抛出话头。
「不过后来产生分歧,就没怎么见面了。」
气氛逐渐沉重,恰巧旁边的张文杰打了个震天响的呼噜,把双胞胎吵醒了,你们的谈话就此中断。
18 号不耐烦地爬起来,捏住了张文杰的鼻子。
这么一闹,大家彻底清醒。
打开手机,你已经对接踵而至的提醒短信视若无睹了,月亮派对的提醒被你放在了置顶。
「你们手机充电了吗?」你问。
之前在家,手机一直连接充电器,而距离你逃出灾区已经过去 1 天 1 夜了,手机电量依旧是百分之百。
18 号站在旁边刷牙,含着牙膏含糊道:「不用充电,每日 0 点电量自动刷新为满格。」
你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它控制人类,会不会依赖于手机信号……
张文杰指着你,「年轻人,打住!之前有幸存者心存侥幸,煽动大批人关机,错过了月亮派对的副本任务,直接导致……」
26 名幸存者,如今只剩 6 名,可谓损失惨重。
晚上 7 点,所有人的手机准时收到了提示音。
「致亲爱的幸存者:月亮派对将于 1 小时后开启,地点:市立医院。派对开始前将为幸存者开启免疫模式,时间为——40 分钟,期待您的光临。」
13 号眼镜男惨叫一声,抖若筛糠,「市……市立医院,我……我不想去……」
众人熟练地穿戴好装备,这一次,你兜里揣上了便利店带出的瑞士军刀,还背了点绷带和防狼喷雾。
张文杰熟练地将 13 号架起来,「别怂啊,不就是医院吗?怕吃药还是怕打针?」
13 号歪歪扭扭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别啊……我……我女朋友就是在市立医院去世的,我怕……我怕见到她……」
17 号歪着脑袋:「哥哥,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啊?」
看见 13 号的脸色变了,众人心里有了底,各自准备自己的,5 分钟后,大家整整齐齐骑跨在自行车上。
13 号终究还是妥协了。
你抬头望了望天,月亮上有个风圈,今夜有雨。
到了半路,远处传来滚滚雷声,月亮已经藏在乌云后面,看不见了。
临近医院大门,一种怪异的闷热在空中弥漫。
双胞胎拍了拍胸口,「空气中似乎湿度更高了。」
市立医院建成有些年头了,前面一部分建成于民国,维持着当时古建筑的风格,后半部分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改建,一座现代化的大楼压在老旧的建筑建构上。
四周的建筑有新有旧。
还有几栋已经算文物了,包括老旧的宿舍楼。
你当时曾在暑假期间探望过发小,他就读于该医院的附属医学院,实习期就住在这栋宿舍楼里。
当时灯泡一闪一闪的,像极了 kb 密室,后来被封,他们才转移到现在的宿舍去。
医院的大门大敞,平日里昼夜不停的场合此刻一片死寂,连门口的保卫室都空空荡荡的。
踏进医院的那一刻,手机提醒来了:「亲爱的幸存者,已为您开启三重幻境,当前模式为多人联动模式,请发现终极悖论并通关。5 分钟后逃杀模式即将开始,祝各位好运。」
你们互相对视,心里都知道,昨天并没有出现新的幸存者。
「多人联动模式……是我想的那种吗?」17 号问。
张文杰哈哈大笑:「联机游戏总玩过吧?恭喜你们,这次有队友了,躺好我带飞。」
「你们难道没有觉得,呼吸越来越费劲了吗?」一直沉默的 18 号突然抛出问题。
话落,空气突然变得黏腻起来。
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四周传来密集的爬行声,是蹼踩在水坑里的声音。
13 号惨叫一声,扭头扑在大铁门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很快,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爬出来。
是一个披着长头发的女人,领着一群类似的东西。
只不过她们姿势怪异,四肢像蜘蛛一样着地,飞快前行。
近了,你才看清,她穿着白色病号服,头向下仰着,刚好能看见前方的路。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你差点以为自己疯了。
「跑!」贺兰山厉喝一声,抓住崩溃的 13 号,率先向黑洞洞的诊楼大门跑去。
其余人紧随其后,小队飞快地挤进了诊楼大门。
砰!
随着你剧烈地将门甩上,密如鼓点的敲击玻璃声响起。
你几乎与最近的那个女人对视,此刻她躯干直立,枯长的指甲疯狂挠着玻璃,一双长满白翳的眼被狰狞的表情拉得细长,露出一排鲨鱼般又尖又细的牙,凄厉尖叫。
细看之下,你发现她浑身湿透,像从水里爬出来的一样。
18 号抹了把汗,「上来就这么 ci-ji?」
你想起逃离小区前的那个夜晚,门外的抓挠声与之如出一辙,爸妈是不是也变成这样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你看见贺兰山站在旁边,「别愣神,一旦陷入幻境极其危险。」
你们都知道,三重幻境中,一切都是致命的。
你笑了笑,目光从玻璃门外的女人移开,往日明亮宽敞的就诊大厅此刻化为黑洞洞的地狱,长着血盆大口等待众人走入布置好的陷阱。
「喂,13 号,你怎么啦?」17 号蹲在他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
13 号早就说不出话,指着玻璃门:「她……她来找我了……」
说完,惊叫一声,不待众人回神,已经冲进了黑暗。
「该死的!追!」张文杰低骂一声,拔腿追过去。
贺兰山看了你一眼,「别掉队。」
即使在此种情况下,你们都无法判断下一刻出现在身边的队友会不会是假的,更别说走散之后重逢。
最后看了眼门外的女人,她已经停止了抓挠,咧着大嘴盯着你们几个。
你转身,跟着众人走入黑暗。
大厅的两侧各有排扶梯,此刻已经停止运转。
张文杰扶着扶手正弯腰大喘气,「别看平常斯斯文文的,关键时候跑得挺快!他失心疯了?」
你环顾四周,哪里还有 13 号的影子?
「现在去哪?」17 号问。
医院的地形十分复杂,逐步探索太过理想化。
而且,故事线没展开,你们毫无头绪,更别提发现终极悖论了。
「分组吧,我和妹妹们一组,老大,你和 26 号一组。」张文杰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大家都没异议,你要和贺兰山去二楼。
临走时,你特意告诫:「小心门口的女人——」
话突然停住,你指向的方向空荡荡的,玻璃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你明明锁了门。
她进来了。
「我 X!!!」张文杰号叫一声,「老子就知道,13 号没安好心!」
1 楼已经不安全了,一番商量,你们决定先搜寻二楼,以中间为界,分成两个部分。
你和贺兰山站在 CT 室门口,对视一眼,挑一扇敞开的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办公室,摆了几台电脑,旁边有个大玻璃,透过玻璃,你能看见中间的机器。
虽然没有人,但机器还在不停地进进出出。
电脑前似乎有人在按开关,电脑一遍遍刷新界面,扫出了人的图像。
你屏住呼吸,「有人在里面。」
咚咚咚。
「救命!」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是个女人。
你和贺兰山默契地后退一步,远离了门缝。
接着,一张枯瘦的脸猛地贴在玻璃上,咧着嘴朝你们笑。
饶是离得远,你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跟到二楼来了,还盯上了你们两个。
见骗不过你们,她顺着玻璃湿漉漉滑下去,留下一条水渍。
「我看这里没什么线索,走吧。」你转身,突然贺兰山拉住你的小臂
「等等,13 号在里面。」
刚才还无人的 CT 床突然出现一个人,他被捆在上面,随着机器不断进出。
你们看到的画面,全是他的。
「只能进去了。」你说。
不管里面的 13 号是真是假,总该一探究竟。
「她很聪明,懂得用饵。」贺兰山淡淡说道,推开了门。
机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想象中的攻击没有出现,走进来,你们发现 13 号双目圆睁,嘴里被塞了大管子,源源不断的水正往他嘴里灌。
你飞快拔掉了管子,13 号憋得脸色绛紫,全靠贺兰山翻过来拍背,才勉强呕出一口水。
「她来了她来了……」13 号精神显然已经不正常了,「对不起对不起,饶了我吧。」
你扶起 13 号,「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待会再说。」
出去的路畅通无阻,很快你们与张文杰汇合了。
他背着包,脸色不太好,「娘的,昨晚没睡好,走路都吃力。」
话落看到 13 号,抡起拳头砸过来,「你个怂货!不要命了!」
双胞胎闻讯赶来,纷纷拉住张文杰,「别动手,二楼没什么线索,继续往上走吧。」
「上面是什么?」
「体检中心。」你回答。
话落众人都看着你。
你一愣,也被自己的反应惊讶到了。
「四楼呢?」贺兰山问。
「停–房。」
周围陷入死寂。
张文杰盯着导航面板,「26 号,如果你没来过这里,我只能把你当成 BOSS 了。」
你沉默了,这家医院你确实不常来,更不会记得哪一层楼有什么。
可唯独,你对三楼和四楼记得很清楚。
叮!
手机又收到了短信。
「致各位幸存者:警惕身边人哦。下一个背后捅刀子的,可能就是队友。」
昏暗的手机屏幕照着众人,脸色各异。
「什么意思?有内 gui 混进来了?」张文杰沉着脸,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 13 号。
「不是我……别丢下我!」13 号连忙解释。
张文杰冷哼一声,「你跑的时候可一点都没犹豫。」
他率先上了三楼,双胞胎紧随其后。
13 号生怕自己被落下,紧贴姑娘们上去。
贺兰山轻声问:「有头绪了吗?」
你点点头,「大概知道是谁了。」
三楼的体检中心门口有一台电子秤,此刻,它明显被移动过,放在过道中间。
你脖子发疼,想来昨天睡姿不佳,落枕了。
「不会是让我们每个人都称体重才能过去吧?」18 号的脸色十分难看。
17 号撇撇嘴,「我也不想秤。」
张文杰说:「我先来!」
说完往秤上一站,「哟,轻了不少,足足 20 斤呢。」
他一说,双胞胎也来劲了,分分上秤,果然,都轻了。
17 号笑着说:「这秤不准吧?」
贺兰山上去,「75kg,正好。」
你放在背包,站上去,指针转动了很久,最后,缓缓停在「125kg」上。
你沉默了。
「多少?」
你茫然地回头,「125kg。」
「吹牛吧,老大 185 的个子,才 75kg,你没他高,也不胖,125kg,闹呢?」
双胞胎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鬼故事?」18 号脸色苍白,「如果你体重突然变大,就代表你头上有——」
话音未完,你突然在张文杰的肩头看见那个咧着嘴的女人。
她正提着他领子向上拽,张文杰还笑嘻嘻的仿若未觉,偶尔勾一勾自己发紧的领口。
与此同时,双胞胎头上也出现了隐隐约约的人影。
13 号又不见了。
你扑通跪倒在地上,肩上重如千斤。
「陈江!」贺兰山蹲在你面前,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托着你的下巴,说:「别让她压你的头!」
你耳边有人在轻轻说话,更加清晰,更让人信服:「贺兰山是叛徒。」
「女厕所的窗户是怎么关上的?」
「他有很多秘密,却从来不告诉你。」
「为什么只有你们有事?」
「……他想害你,所以你要先下手为强。」
你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在一片混乱中,你掏出了瑞士军刀。
在你准备刺出刀刃的那一刻,一只钢锥突然从贺兰山胸前穿出。
带出的血花溅到你的脸上。
你赫然睁大了眼,神志突然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醒。
贺兰山缓缓低下头,看着胸前的钢锥,眼中是惊讶和困惑……他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遭到偷袭。
缓缓吐出一口血,似乎把他最后的命都吐掉了,身体慢慢向你倒来。
你抱住了他,呆愣地,浑身发冷地,抱着他软绵绵的身子,任头耷拉在肩膀,了无生气。
张文杰双目猩红地攥着钢锥,站在他背后。
你干巴巴地叫了声:「贺兰山……」
无人回应。
理智轰然倒塌。
贺兰山,si 了。
钢锥的血顺着尖头一点点滴落。
你愣了很久,突然抬起手。
啪!
甩了自己一巴掌。
你企图将自己从幻境里打醒,可脸颊上的跳痛告诉你,这就是事实。
贺兰山 si 了。
张文杰身后的女人正得意地笑,这是她对你们救了 13 号的报复。
你发出愤怒的低吼,下一刻猛地撒开贺兰山的尸体,跟张文杰扭打在一起。
女人愤怒了,她面容扭曲,发出凄厉的尖叫,最近的时候,牙齿距离你的鼻子,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可你顾不得了,一拳砸在张文杰鼻子上。
他眼神由涣散逐渐恢复清明,短暂的蒙圈后,愤怒道:「26 号!你干什么?」
你低着头,僵着脸,又一拳,直接打的他偏过头去。
「你疯了!」张文杰奋起反击,好几次要不是你躲避及时,门牙都快被他锤掉了。
你夺过他手中的钢锥,高高举起,张文杰也够到不远处的瑞士军刀,森冷的光在黑暗中折射出一张鬼脸。
那是趴在你背上的。
扑哧!
钢锥向下,贴着张文杰的头皮,狠狠刺穿女鬼的面部。
尖叫声刺穿耳膜,你额头剧痛无比,眼睁睁看着它化作一缕青烟儿,消散于黑暗。
张文杰的刀同样割破了你的耳朵,削下一缕头发,之后是钝刀入肉声,剜着骨骼,背上沉冷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不见。
呼吸变得通畅无比,你猛吸几口气,从张文杰身上翻下去。
他躺在旁边,嗓子都哑了,「老子真以为你想杀了我……演戏也不用这么用力。」
他嘶了一声,腮帮子肿了。
你望着掉漆的老旧天花板,慢慢地说:「一开始没想演戏,我以为你把贺兰山杀了。」
张文杰听完,直接坐起来,「你长点心吧,我亲眼看着他和女鬼,一个往下压脖子,一个往上抬下巴,快把你脖子掰成个钝角了。凭我老大的本事,哪用费这功夫啊,直接拎下来单挑。」
你是在跟张文杰打架的时候发现不对的。
正常人在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情况下,是不会注意周围幻境的。
可你和张文杰都注意到,双胞胎、贺兰山的 shi 体不见了。
这才有了声东击西的临时战略。
「你是干什么的?」你问。
「消防员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张文杰笑得没心没肺。
你竖起了大拇指,听他问你,笑着说:「程序员。」
张文杰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递给你一只手:「看不出来,头发挺多啊。」
空荡荡的医院走廊里,只有你们两个,其他的小伙伴都消失不见了,当务之急是找他们汇合。
「我们从什么时候走散的?」张文杰环顾四周,体重秤还在那里。
你们需要找到一个节点,像当初在二重幻境里的女厕所。
「称体重前后?」你说完,又摇了摇头,「来到第三层之后,我一直感觉身体不对劲。你再说说上扶梯之前的事。」
张文杰开始回忆:「我和双胞胎搜了半个楼层,在登记室遇到了女鬼。」
「我也遇到女鬼了。」你皱起眉头。
张文杰说:「也许它能分身呢,后来摆脱她之后,咱们在二楼扶梯口汇合了。你们带着 13 号那个胆小鬼,我吓唬了两句,他就蹿上 3 楼了,比耗子还快,得亏双胞胎身手好,给他拽住了。」
事已至此,你已经听出了不对。
一个隐藏的想法呼之欲出。
「我在二楼的时候,看见你亲手给了 13 号一拳,而且,他是跟着双胞胎屁股后面上去的。」
张文杰眨眨眼,「你开玩笑吗?13 号那小体格,我怕一拳头下去给他送走。」
……
你深吸一口气,「我一直觉得你在 2 楼的状态不对。有些……过于冲动……现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当我们踏上 2 楼的那一刻,幻境将我们一分为二。我、贺兰山、13 号处于一个幻境,你和双胞胎处于一个幻境。为了不让我们察觉,它按照原样,为我们复刻了缺失的队友。也就是说说,在你的幻境中,所见到的我、贺兰山和 13 号,是复刻出来的;而我看到的双胞胎和你,也是假的。」
「直到我们踏上通往 3 楼的扶梯……幻境重新进行了排列组合。这一次,你和我分到了一起。其他的队友都是复刻。我想短信也是想提醒我们这一点。」
张文杰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你是说……每次通过扶梯,它就像洗牌一样,给我们随机分组?老子还要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没错。」
张文杰深深吐了口气,「妈的,别等老子出去。」
想明白了这些,你笑着拍拍张文杰,「哥,别暴躁,至少我们不是毫无头绪。贺兰山应该也发现问题了,队友们大概率安全。」
「现在怎么办?后面那么多楼层,我们至今连故事线都没摸清楚。」
「先在 3 楼转转吧,体检中心应该有不少信息。」你说着,打开手机探照灯,照亮前方的环境。礼仪小姐人形立牌竖在门口,白光打在她脸上,微笑莫名瘆人。
张文杰径直走过去,啪,将人形立牌扣在地上,「我害怕。」
你「……」
进门,空荡荡的接待室桌上放了一本老旧的登记册。
张文杰好奇打开,借着灯光扫了眼,突然抬头盯住你,「你在上面。」
你伸头一看,「陈江,男,24 岁,体检项目:入职体检。所属公司:恒星。」
「恒星在哪?」张文杰问你,「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你皱起眉头,「也许是重名,我压根没来过这家医院,也不知道恒星。」
张文杰又翻了一页,指着你一寸照片:「那这又怎么说?」
的确是你的一寸照片,很久之前照的,可你的上班地点距离这里足足 4 公里,根本不可能有交集,而且,你今年 27 岁。
张文杰又翻了一页,怪叫一声:「老大也在上面。」
「贺兰山,男,24 岁,体检项目:入职体检。所属公司:恒星。」
张文杰低着头,开始往后翻,「快,是不是我也在上面?咱们仨开公司了?哈哈哈。」
然而他并没有在上面翻到自己的名字。
与此同时,你翻开了另一本登记册。
「徐涛,男,25 岁,体检项目……」
你认出了一寸照片上的面孔,是 13 号。
后面信息模糊了,但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有个电话号码,所属人叫杨澜芳。
你这才意识到,这是家庭体检套餐,13 号早就结婚了,那个叫杨澜芳的女人是他妻子。
又翻了一页,你顿住手。
一寸照片上的女人面容秀丽,笑得很甜。
张文杰凑过来一看,「有点面熟啊。」
你盯着他身后,慢吞吞说,「她……现在正贴在玻璃门上看我们……」
张文杰顺着你的目光,扭头看去,在对上咧嘴女鬼目光那一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啊啊啊啊……」
下一刻你俩飞快地撞开小门,跑向更深处。
你们最终停在一部直梯前,张文杰扶着膝盖弯腰大喘,
「我知道她想干什么了,她想让我们把 13 号送给她。这混蛋肯定干了对不起人姑娘的事!人家想让他偿命呢!」
「去四楼吧,终极悖论应该在 13 号身上。」
你和张文杰走进了直梯,你瞥了他一眼,「牵个手。」
张文杰惊悚地后退一步,「你想干吗?我有女朋友……」
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手拉手是我唯一能想到避免走散的方法……虽然不一定管用,聊胜于无。」
张文杰不情不愿地把手伸过来,「那只许拉一小会儿……」
你突然后悔刚才没把他锤得满地找牙。
滴滴滴……
电梯突然响起警报,你俩同时看向小屏幕,提示超载。
「我们俩人,哪里超载了?」
你环顾了四周,缓缓将后背靠近一侧墙壁,「也许有些东西我们看不见——」
「别说了——」张文杰拔高嗓门,动了动自己的位置,「应该是重力分布不平衡,老电梯经常这样。」
果然,他挪了位置后警报消失,电梯门开始缓缓闭合。
随着视野变窄,一张脸突然出现在缝隙里。
对上你的视线,她缓缓张开满口尖牙的嘴,嘴角咧到了耳根。
她找到你们了。
「啊啊啊啊啊……」
随着女鬼将手伸进来,张文杰一脚踹过去。
她的长甲应声而断,惨叫声此起彼伏,有张文杰的,也有女鬼的,甚至还有另一个男人。
你惊觉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后背一凉,猛地回头,发现 13 号正抱着脑袋缩在角落疯狂大叫。
贺兰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同你姿势如出一辙,倚着电梯墙壁,双胞胎和张文杰的反应类似,拿了一根长棍疯狂外门外捅。
你与贺兰山同时出手掐住了对方发脖子。
血管在手心下有力的搏动,你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陈江,我们都明白幻境的运作机制了。」贺兰山开口,「交换情报。」
「终极悖论与 13 号有关。」你说。
「门外是他太太。」贺兰山补充,「13 号刚才提到了佟江大桥车祸,他太太就死在那场车祸里。」
话落,门外的撞击更加剧烈,女鬼似乎极其愤怒,粗嘎的嗓子竟然喊出一连串的「徐涛」。
这一点是你不知道的,其实佟江大桥每年的连环车祸不计其数,自建成以来不止一位玄学大师说那座桥风水不好。
后来证明,是延江的公寓建材出了纰漏,光的反射造成其中一段路视野盲区,灾难发生时,正在改建。
「还有要补充的吗?」你问。
「没了。」
你点点头,「好,我在登记册上发现了你和我的体检报告。我们同属一个公司:恒星。我们以前认识吗?」
贺兰山沉默了一阵,浅淡的视线落在你的脸上,张了张嘴,最后说道:「不认识。」
「没情报了。就这些。」
在你们交谈的功夫,电梯门终于合拢,红色的圆圈 3 随着一声提示音,变成了 4。
空气有些滞涩,两个幻境在这一部小电梯里实现了融合。
在弄清幻境的分配机制后,大家对伙伴都充满了戒备。
你与贺兰山同时收手,把矛头对准了躲在角落里的 13 号。
他从进医院就不在状态,此刻一抬眼看向敞开的电梯门,人直接瘫软在地上,「停……停-间。」
你们纷纷看向电梯外,四楼员工直梯竟然开在停-间里。
你与贺兰山一边一个,拖起 13 号走出去。
气温有点低,冷气柜大敞,四方的台子摆了一排,几乎每个上面都躺了人。
不出所料,你们在最里面找到了 13 号的妻子:杨澜芳。
她肚子高高鼓起,脸色苍白,双目紧阖,发丝像海藻一般缠在脖子上,这才是女鬼的本体。
空气越发黏滞,隐隐传来水声。
张文杰揪住 13 号的领子,「把真相说出来,不然就把你丢去喂老婆。」
13 号彻底崩溃了,他哭道:「我什么都没做……汽车冲破围栏,掉江里了……车窗开着,我……我趁水涌入前爬出来的。她在副驾,肚子太大,解不开安全带……我害怕啊……我想找人来救的!」
张文杰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提起 13 号,将他脸摁在杨澜芳脸上,「那么你来说说,她脖子是怎么折断的?」
经张文杰已提醒,众人发现了不对。
杨澜芳的脖子呈现出不正常的扭曲。
你拿起旁边的报告,翻到杨澜芳那一页,心情沉重道:「颈骨折断了,不是溺死。」
13 号双手合十,对着你们连连告饶:「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太害怕,就轻轻蹬了一脚……我不知道那是她的头啊,我不知道啊……」
你的心一沉。
万万没想到,13 号不但抛妻弃子,还是踩着杨澜芳的头逃出来的。
你浑身发冷,陷入两难。
杨澜芳的心愿是把 13 号留在这个幻境,以命相抵。
而终极悖论显而易见:「任何恩怨不该凌驾于法律之上。」
如果二重幻境,它在有意识地为世界树立道德标尺,那么这个幻境,它想建立自己的法律标尺。
可是这句话,你迟迟说不出口。
张文杰再也忍不住了,迎面给了 13 号一拳,「我们要保他吗?为了破除幻境,要保住这个杂碎?我呸!」
众人都沉默了。
记录单缺了一个角,你无意中扫到,突然顿住,慢慢揭开第二页。
「张文杰,男,26 岁,职业:消防员。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点:佟江大桥。」
呼吸停止,你放轻了动作,站在众人背后,揭开第三页。
「徐涛,男,28 岁,职业:职员。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点:佟江大桥。」13 号。
「杨怡和,女,18 岁,职业:学生。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点:佟江大桥。」18 号。
「杨怡美,女,18 岁,职业:学生。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点:佟江大桥。」17 号。
「杨疆,男,54 岁,职业:农民。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点:佟江大桥。」照片里,是二重幻境中,那个跪在地上的父亲。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佟江大桥连环车祸。
一个独立于幻境之外,现实中早已发生过的事情。
你忍着颤抖的手,慢慢翻开了最后一页,目光死死盯住最后一个名字。
「贺兰山,男,27 岁,职业:-。死亡原因:溺水。死亡地点:佟江大桥。」
右下角,有一个认领人签字:陈江。
你认出了自己的字迹,江字最后一笔会划出一个长长的拖尾。
也许是幻境的恶作剧。
你翻遍了所有的死亡记录,发现他们都在上面,唯独漏了你。
你抬眼,盯住了贺兰山的侧脸,那一刻,你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
似乎感受到你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浅淡的瞳色在黑暗中发出幽幽光泽。
「怎么了?」
你故作随意地将夹子放回老旧抽屉,「没什么。商量得怎么样了?」
张文杰脸色不太好看,退了一步远远避开 13 号。
水从楼梯口蜿蜒而入,伴随着啪叽啪叽的脚步声,女鬼披头散发地出现在门口。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 13 号。
13 号吓得脸色惨白,语速飞快,「你不能杀我!法治社会!我犯了错会去自首,你好好去吧。」
众人脸上随之露出嫌恶的表情,伴随着手机的提示音,三重幻境终极悖论被发现,通关了。
然而女鬼并没有消失。
她站在不远处,向前迈了一步。
你们看清她的身后还藏着一个半大小人。
普通孩子的模样,身上缠满水草,怯生生地盯着 13 号,喊了句:「爸爸。」
13 号愣住了,眼睛黏在孩子身上,再也不动。
小孩想跑过来,被女鬼勾着衣领拉回去抱住。
女鬼头发很长,遮住了目光,她离去前,在门前停了停,你们所有人却仿佛感受到她哀伤。
房间已经恢复正常,四下里空荡荡的。
13 号两眼无神,喃喃说道:「原来是个女儿……原来……是个……女儿……」
说着说着,他哭出声来,跪在地上,肝肠寸断。
回体育馆的路上,人心各异。
不知什么时候,医院外已经下过雨。
偶尔有几个怪物叫嚣着与你们擦肩而过,裹满泥泞。
在免疫模式的保护下,就像路过的行人。
「你从刚才起,就没说过话。」耳畔突然传来贺兰山的声音。
你蓦地回神,敷衍地笑笑,「贺兰山,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替我收尸吗?」
昏暗的月光下,他静静打量你很久,认真说道:「在我看到的地方,会的。」
「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有些交浅言深了。」
贺兰山仿佛没有听出你话里的试探,轻轻笑了声,「也对。」
张文杰和双胞胎姐妹因为什么事情争执起来,17 号的辫子一甩一甩的,气鼓鼓走在最前面。
张文杰跟 18 号谁都不理谁,13 号夹在中间,想劝架,碰了一鼻子灰。
才认识几天,却像一家人一样。
你收回目光,问:「你对佟江大桥的连环车祸有印象吗?」
贺兰山点点头,「有点,我上班会途经那里,交通事故发生在 1 个月前,57 辆汽车连环相撞,一辆公交车及两辆轿车撞破围栏,冲入佟江。那天大雨,路况不好,除了掉江里淹死的,大桥上也死了不少人。」
你从新闻里看过只言片语,并不了解其中详情。
「我记得沿江建筑已经在改建了,按理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贺兰山说:「事故起源于醉驾逆行,公交车避让不及,酿成惨祸。事后肇事者逃逸数日,在几公里之外被逮捕。」
你看了他一眼,说:「我在市立医院看到了死亡记录。」
说完停顿了两秒,见贺兰山认真听你说话,深吸一口气,说:「你在上面。」
贺兰山反应平淡,「所以,你怎么想的?」
「你把问题抛给我?」
面对你略显尖锐的质问,贺兰山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如你所见,我应该没死……」
这样滑稽的动作逗笑了你们两个。
对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活人说他死了,的确荒唐。
还是不要考虑那么多了,你现在身心俱疲,只想回到体育馆好好睡一觉。
显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回到体育馆后,众人合力检查了封闭的门窗,草草果腹后,便躺下了。
你躺在黑暗中,窗帘遮住了外面的星光,本该最佳的睡眠环境,你失眠了。
翻了个身,就听见黑暗中贺兰山问:「还没睡?」
「你也没睡。」
「害怕了?」
你沉默了一会儿,「是个正常人都会害怕。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一直穿梭于幻境与现实,终有一天,我会对现实也产生怀疑。我们活下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在无限循环中,延续生命,直到老去那天,失去敏锐的洞察力,留在某个幻境里。」
「你不觉得跟生老病死很像吗?人类既知结局是死亡,活着的意义,便是存活本身。」
你笑了,「你这么通透一个人,怎会跟好友发生争执?」
贺兰山没有接茬,而是转移了话题:「下一个副本,会不会是佟江大桥?」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你看见贺兰山正捏着手机打字。
不一会儿,他把手机页面对准你,「看看资料吧,如果能提前预测副本的地点和相关的故事线,危险会小一点。」
你接过手机屏幕,眯起眼,向下滑动的时候翻出了肇事者的照片。
一个女人,模样很普通,你心里却突然揪了一下。
「还活着吗?」
贺兰山沉默了很久,说:「拒捕的时候,滚进沟里摔死了。」
你翻到了下方的讣闻,后面还保留着上万条留言,群情激奋,赞数很久没动了,你默默给他们点了几个赞,看着变红的图标,你才感觉这世界上,依旧有人活着。
「倘若下个幻境,是遇难者的执念所化,会很棘手。」
要破除幻境,等于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维护肇事者,像四重幻境的难度。
你换了个姿势,枕着胳膊,如果它是个巨大的 AI,研究它的人,就是真正的丧心病狂。
空气变得安静,一转头,贺兰山早已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他身上有太多秘密,可从他的态度来看,不愿与你多讲。
你不是个喜欢难为人的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也闭上眼。
这是许久以来,你第一次做真正意义上的梦。
梦里反复出现那张死亡确认单,更荒唐的是,你竟然看到了自己亲手在确认单上签名。
镜头一转,是大大小小的石碑。
离你最近的一块上,刻着贺兰山的名字。
时已立秋,公墓漫山遍野的墓碑,各色的菊花随处可见,旷野的风一吹,沙沙作响声遍山野。
你弯腰放下一捧白色的菊花,不合体的黑色西装勒得你胸口发闷。
走出公墓的时候,你碰见了一对憔悴的中年夫妇,穿了黑色衣裳,对着你点点头。
「陈江,来看他们啊。」
你点点头,指指不远处,「文杰在那边,刚去看过了,节哀。」
女人失声痛哭,倒在丈夫怀里。
男人声音沙哑,「肇事者还没找到,我们一直在等。」
「会的。」
梦里的场景让你胸口沉甸甸地疼,一睁眼,天光大亮,张文杰的胳膊横亘在你的胸膛上,口水流了一脸。
怪不得梦里感觉被东西压着,压久了会做噩梦。
啪!
你给了张文杰一巴掌,将他从睡梦中打醒。
张文杰一哆嗦,鼾声戛然而止,「嗯……谁打老子?」
你用食指和中指去摸了下他的颈动脉搏动,确认他是个活人。
这一举动把张文杰吓得不轻,捂着领口倒退几尺,「26 号你脑子坏了吧?」
说完他突然跳起来,指着你大喊大叫:「26 号是假的!我就知道他不正常,在电梯里就一直想跟我牵手!刚才又摸我!肯定是假的!抬出去抬出去!」
你「……」
贺兰山早就起了,目击了你一系列操作,问:「你在确认单上,也看见张文杰了?」
这么一闹,事情就瞒不下去,你把在停-间看到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大家发出一阵哄笑。
「哥哥,要不然你掐我一把?」17 号笑眯眯地把胳膊伸到你眼前,「要是不疼,我就是死啦,正好下一关让我去顶着。」
18 号拍了拍 17 号的脑袋,「别瞎说。」
小姑娘的俏皮话让你心情松懈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大家还在,这就够了。
临近中午,外面的天突然阴沉下来,明明立秋的季节,突然下起了薄雾。
「气候越来越反常,它有空修正 bug,不能把气候也修正一下吗?」张文杰不留情面的开始吐槽,「早知道就把我家那床羽绒被带过来了。冬天这地方肯定没暖气。」
「下个副本结束咱们去一趟商场吧。」18 号翻了所有的零食,「存储快没了,而且我们也需要御寒的衣物了。」
17 号高兴起来,「我想要小裙子。」
「行,争取早点通关,带你去买小裙子。」张文杰说完,被 18 号狠狠瞪了一眼。
「叮——致亲爱的幸存者:月亮派对将于 2 小时后开始,地点:佟江大桥。派对开始前将为幸存者开启免疫模式,时间为——24 小时,期待您的光临。」
大家对着这一条短信陷入沉默。
「这是大白天啊……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干的。」张文杰第一个破口大骂,「它急着投胎去啊?」
「急着送我们去投胎吧……」18 号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
临走前,你去了一趟保安室,成功在里面搜到了一盒铆钉,和一只打火机。
你们第一次在大白天拉开窗帘,此时街道上雾蒙蒙的,偶尔能看见几个扭动的人影渐渐走远。
众人趴在玻璃上观察情况。
「它们好像往南边去了。」
佟江大桥坐落在城市南边,佟江自桥下穿行而过,河干粗壮,江水汹涌。
你推开玻璃门,湿润的雾气扑面,有些冷。
「开车去吧。谁有驾照?」
话落,你看见张文杰和贺兰山无声地举起手。
路边停了好几辆,灾难发生时,一片混乱,导致好多车门大敞,车钥匙还插在里面。
你们挑选了一辆看起来最结实的商务车上路了,贺兰山驾驶位,你坐在副驾上,其余人聚在后面。
路上,你简单讲了下佟江大桥连环车祸,以防大家被打得措手不及。
当然,13 号作为事故的参与者之一,也补充了不少信息。
汽车缓缓驶入佟江大桥。
雾越来越大,你们商量一番,决定不开雾灯了,以防打草惊蛇。
「绿化带都看不见了,跟成仙了一样,老大,你技术咋样啊,别真开江里去啊……开局送 6 个人头……」
张文杰说得不错,汽车驶入桥面的那一刻,周身立刻被大雾包围,可见范围仅 1 米。
「叮——亲爱的幸存者,已为您开启四重幻境,当前模式为多人联动模式,请发现终极悖论并通关。逃杀模式已开启,请即刻避险。」
几乎在下一面,13 号惊叫起来:「看前面看前面!」
密密麻麻黄色的雾灯仅用了 1 秒就出现在视野里,此起彼伏的闪动。
呲——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四周。
你的身体因为惯性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饶是如此,砰一声。
车头还是撞上了。
「真晦气,刚来就追尾了。」张文杰低骂一声,起身探出脖子,过了一会儿身子从外面缩回来,「所有的车头都对着我们,里面没人。」
「下车看看?」18 号去拉门把手。
你出声叫停,「小心点,既然与车祸有关,你徒步下去会很危险。」
贺兰山重新发动车子,准备后退,结果车子在这个当口抛锚了。
这时一道刺目白光照在后视镜上,张文杰挡了挡眼,扭头去看:「什么东西?」
巨大的轰鸣声穿透浓雾。
众人面面相觑。
只有你和贺兰山对视一眼,「撤!下车!」
几次危机磨炼出你们的高度服从性,几乎几秒钟的时间,6 个人飞速打开车门逃出去。
你扭头,看见一辆红色轿车疾如飞影冲破浓雾,狠狠撞在你们刚才的车屁股上,巨大的冲击力使气囊弹出,车身被压缩成一个纸片。
如果晚一步,你们就死在里面了。
汽车警报响起,震醒了其他废旧汽车。
你背靠绿化带,隐约看见红色轿车里坐了一个女人。
「嘻嘻,让我看看死了几个人……」
薄雾并没有完全掩盖她的身姿,脖子折成诡异的角度,四肢走路时,每一个位置都落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像……一个人随便把断裂的骨头重新接回去。
哒哒哒……
高跟鞋敲在桥面。
她摇摆着,走到你们的汽车前,趴在玻璃上往里看。
你后脊发凉,给伙伴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悄悄远离。
不管那是个什么东西,直觉告诉你,不要被她看见。
刚退了几步,一声尖叫刺穿耳膜,「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哈哈哈你们去哪了呀……玩捉迷藏吗……快出来,让我撞死你们呀……」
「唔……发现一个。」语气倏然轻快起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逐渐远离。
你脸色一变,不好,贺兰山从主驾出来,正好站在你们对侧。
你想都没想就冲出去,经过车尾的身后,右侧突然贴脸出现一个身影。
女人歪着脖子,五官扭曲,距离近到你能看清刺破脸皮冒出的骨茬。
她在守株待兔。
女人咧嘴咯咯笑了:「骗到一个,骗到一个……」
就在你以为下一刻她会伸手把你捅穿的时候,一只筋骨分明的拳头重重打在它的太阳穴上。
砰!
女人的头砸进车窗里。
贺兰山甩了甩胳膊,「走!」
女人正努力掰直脖子站起,你无暇愣神,提醒了外面的伙伴:「往前面跑!」
说完跟着贺兰山挤进车流中。
雾气很大,你们只能靠声音来辨别伙伴的方位,张文杰的声音在离你很近的地方:「车缝真挤,我卡住了,劳驾推我一把。」
接着你听见双胞胎的埋怨,还劝张文杰减肥。
你一手拉住贺兰山,另外伸出一只手递向声源:「张文杰,拉住了,别走散。」
你摸到了一只手,紧紧抓住,使劲,像挣脱了禁锢。
「哎哟,总算出来了,26 号,你手挺软啊,跟女人似的。」
你哼了一声,「彼此彼此。」
一行人默默往前走,咕叽……
有人在笑。
「……26 号,你没事笑屁呢……怪瘆人的。」张文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倏地停住脚步,冷汗刷流下来。
贺兰山发现异样,死死攥紧你的手,回头低声问:「能松开吗?」
你尝试了一下,摇摇头,那只手攥的死紧,且越来越不屑于伪装。
「张文杰……」你喊了一声。
他回应:「干什么?怎么不走了?」
「记得三重幻境的里的扶梯规则吧?」
你的队友,可能不是真的队友。
身后冷静了片刻,张文杰的声音正常地说:「哦……我有点想吐……你撒开我吧,要吐你手上了。」
跟他待久了,你能听出他声音发紧。
短暂的宁静后,张文杰突然暴起,「你就个蠢东西还敢骗老子!看招!」
解放双手的张文杰去而复返,抄起个棒球棍,一个竖劈。
女人扭曲的脸出现视野里,咯咯笑着,眼珠大睁,对你说道:「你跑不掉的……我要把你压烂……咯咯……」
说完她猛地撒开手,蹲下去,以奇异的姿势消失在车流中。
张文杰的棍子落空,旁边的车窗遭殃,被锤得四分五裂,他气若游丝:「吓死我了……她怎么混到我们中间的?」
你伸手抓了一把雾气,「她好像借助了某种媒介……」
手掌突然顿住,被女人握住的地方,已经黑了。
你想起什么,拉住贺兰山的胳膊一提,果然,他的右手手指也变黑了。
「张文杰,你的手变黑了吗?」
张文杰翻开掌心一看,「……」
接触过女人的皮肤,仿佛被烙下印记。
张文杰掏出湿巾,使劲揉搓,直到皮肤发红,黑印依然没有消退。
「她刚才往桥中间跑了……」18 号说,「似乎在引诱我们过去。」
「事故源头正好在桥中断……」13 号小声说,「断裂的护栏就在前面。」
「去看看,大家拉好手,不要掉队。」贺兰山提醒完,拉着你继续往前走去。
张文杰使劲握了握你的手,「这次是你,没错吧……」
随着走进,你听到了熟悉的咀嚼声,对于习惯了免疫模式的你们,在副本里遇见这种怪物,仍觉棘手。
它们果然都汇聚在这里。
「嘻嘻……吃吧……吃饱了,去把他们抓起来……这样我们就有新食物了。」
你心底一阵恶心,想起当初塞进嘴里的煎蛋……
空中的血腥味儿已经提示了它们的食物是什么,不知道在它们眼中,是否也如煎蛋一样美味。
「难道怪物是当初的遇难者?」
面对你的疑问,张文杰顺手推了 13 号一把,「走,跟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你的老熟人。」
13 号定在原地,「我……我不去。」
「就你一个事故幸存者,你不去谁去?」张文杰不由分说,拉着 13 号消失在大雾中。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好几次你忍不住要上前,都被贺兰山拦住,「待着,万一在路上错过就更麻烦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分钟后,连贺兰山都皱起了眉头,正打算出去找,前方出现一个人影。
是 13 号。
只不过他状态明显不对,两眼发直,动作僵硬。
18 号上前拍拍他,「回神!张文杰呢?」
13 号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转过头来,「谁是张文杰?」
你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紧接着 13 号开始咯咯笑起来,笑声和女人如出一辙:「他在桥上往下跳……哈哈……」
话落你们几个人头也不回地往前面跑去,17 号临走前还不忘拴根绳子系在 13 号手腕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咀嚼声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地面随处可见断骨和头发,猩红遍地、
再往前,像清场一般,密集的车群消失不见,四周又变得空空如也。
「张文杰?」你喊了一嗓子,并没有回音。
「这边走!」贺兰山拉着你们直奔护栏。
走进了,你看见一截笔直的护栏突然拦腰截断,中间破了个大口子。
桥下白茫茫一片,本该是滔滔江水,此刻静的可怕。
「我们真的在桥上吗?一点水声都没有……」
你皱眉,突然扭头看向身后,「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众人顺着你的目光望去,风声里夹杂着一点异样,渐渐地,你听清是细微的碾压声,轮胎压过石子……
有车朝你们驶来。
「张文杰?」你又喊了一声。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
红色的轿车完好如初,车中坐着一个人,正是张文杰。
他两眼大睁,直勾勾盯着前方,身上系着安全带,并未握住方向盘,像被人强行捆上去的。
「救人!赶紧!」你大叫一声,弯腰捡起板砖就冲过去。
如果你再仔细一点,就会看见,随着张文杰靠近围栏,他的皮肤渐渐变得苍白,浮肿,像被泡过一样。
砖头狠狠砸在车玻璃上,砖头碎了,车窗碎裂出一个蛛网状的裂缝。
贺兰山掰开你的肩膀,「图钉!」
你心领神会,掏出从保安室带出的图钉,撒在车前。
轮胎压过去,开始漏气,车速减慢,却仍在继续向前走。
贺兰山曲起胳膊,肘部狠狠击打在玻璃窗上,一声钝响,玻璃大片大片掉下来,贺兰山白色的衬衣慢慢泅出血色。
其余人飞快地拔开门锁,去拽张文杰。
「安全带卡住了!打不开!」18 号急的满脸是汗,「刀给我!」
接过 17 号递来的刀,18 号为了动作方便,干脆钻进车里。
「姐!」17 号快要哭出来,「你快点!」
你双手顶住车头,尽可能地阻挡汽车前进的步伐,13 号扒住车窗,还是被带着一步一趔趄。
旁边出现了一双手,摁在引擎盖上,血顺着手流过车皮,向下淌去。
「加把劲儿。」
贺兰山提醒你别分神。
两个人的力量再次延缓了汽车的走势。
悬崖就在身后,几步之遥。
18 号飞快地割着安全带,对着你们两个喊:「我好了,撤!」
你与贺兰山同时抽身,汽车失去了阻力,再次加快。
张文杰被 17 号拽出车门,脸着地咚地摔下去。
车身一半越出了桥头,17 号撕心裂肺地喊:「姐!你快出来!」
18 号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与贺兰山擦身而过,你们眼睁睁看着 18 号向桥下坠去。
最后一刻,你看见 18 号眼中的诧异和……歉疚……
17 号疯了一样,如果不是被你拉着,已经跟着跳下去了。
「姐——啊啊啊啊——」
你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可能没逃出来?
17 号在剧烈挣扎,你不得已将她紧紧抱住,「怡美……」
她号啕大哭,「我姐姐……你们救救她啊……」
你哽咽了,一下下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对不起,我们没抓住她……」
「她怎么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啊……」17 号哭狠了,趴在地上干呕,「姐姐……怡美不能没有你……」
你抱着她,坐在地上。
冰凉的风夹带着湿意,钻进脖子。
你太能理解这种痛失亲人的感受了,这让你想起了昨夜的梦。
那种压抑的,无法呼吸的痛。
躺在地上的张文杰有了动静,他先是抽搐一下,继而转醒,缓缓坐起来。
「嘶……好疼——」
话没说完,17 号早已冲出去,啪甩了张文杰一个巴掌,随后将他狠狠摁在地上,抽出刀举在头顶,「你去给我姐姐偿命!」
张文杰蒙了,你和贺兰山控制住 17 号的动作,拖回来。
她满目猩红,泪珠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滚,最后泣不成声。
张文杰疑惑地望着你。
你语调干涩,「刚才……18 号救你的时候,没从车里逃出来……掉下去了。」
气氛凝滞,张文杰的表情渐渐凝固在脸上,好半晌……红了眼眶。
「怡和她……死了?」
张文杰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唇颤抖。
「开什么玩笑啊……我没睡醒吗,还是进幻境了?」
你们听出了不对。
他将目光转向 17 号,慢慢起身,跪在小姑娘面前,牵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怡美,你打吧……打醒我好不好……这噩梦忒吓人了。」
17 号狠狠甩开,大声嘶吼:「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让我姐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像插在心上的刀,张文杰踉跄着蹲在地上,突然笑了一声,低头将脸埋进手里。
风自桥上穿过,久久无人说话。
很久之后,17 号提着刀站起来,「那个女人在哪里?」
「在找我吗?」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往前看哦,推车的不是我,是他们呀哈哈哈……」
一辆车再次缓缓出现雾中,这一次,后面多了两个推车人。
两位老人。
佝偻着背,脸色发青,目光呆滞地推着轿车往前走。
车中挤满了怪物,车门紧锁。
女人也发现了,拽住两个老人的头发狠狠往回拖:「老东西,让你们抓人,谁允许你们动我的人了!」
老人发出凄厉的惨叫,被生生扯下一块头皮。
女人出够气,丢垃圾一样撒开老人的头发,「废物,抓不住他们,晚上就让怪物吃了你们。」
老头不顾流血的头皮,弯腰去扶老太太,之后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向你们走来。
17 号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提着刀直冲女人而去,张文杰不甘其后,大有将女人大卸八块的架势。
四周怪物开始围拢,女人打算对你们几个做最后的绞杀。
「陈江,去帮帮他们,这两个交给我。」贺兰山挽起袖子。
你看了眼他的伤口,「你行吗?」
贺兰山拦在了两位老人面前,「不会让你替我收尸的。」
四周的号叫声此起彼伏,女人跷着腿坐在栏杆上,她想用人海战术拖垮你们。
你看了眼浴血奋战的张文杰和 17 号,缩在角落的 13 号,以及与老人颤抖的贺兰山,扭头向外跑去。
时间不多,希望他们还撑得住。
你摸到了桥头,手机提示音疯狂响起:「幸存者 26 号,临阵脱逃会被直接抹杀,提醒,临阵脱逃会被直接抹杀……」
你仿佛没有听见,看见那辆报废的红色汽车,一头扎进去,疯狂在车内翻找起来。
香水、包、高跟鞋、手机……以及,车内挂饰。
你手忙脚乱地拽下挂饰,发现是块怀表,打开,一张全家福。
中间的是那个女人,旁边两个是两位老人。
那是她的父母。
你继续翻找,储物箱、后备厢,最终在后座的塑料袋里发现了医院的缴费单。
市立医院。
重症病房。
患者秦肆年,男,66 岁。诊断:肺炎、感染性休克。还有一张病危通知单,签字人是秦悦,内容为放弃抢救。
如果你没记错,肇事者本名,就叫秦悦。
日期显示在车祸前一天。
通过这个你基本可以推断出一部分事实。
事故前一天,秦悦放弃了父亲的治疗,开车离开,彻夜未归。
第二日酒驾,造成 57 辆车连环车祸,畏罪潜逃,几天后,在郊外拘捕,坠落身亡。
你抱着一沓资料往回跑,桥面的风灌入肺,咽喉火辣辣地疼。
战场已陷入焦灼,伙伴们身上挂了彩,张文杰的胳膊血淋淋的,17 号衣衫破了,脖子上还有牙印。
「秦悦!」你扯着嗓子大喊,「你不该奴役你的父母!」
被点名的女人突然站起来,恶毒地望向你,「你懂什么!是他们想让我死!为什么要得病!为什么要我砸锅卖铁救他!」
她指着远处的老爷子,尖叫着,愤怒让她面目全非:「他就像个吸血鬼!像蚂蟥!我大好的青春,因为他背负了巨额债务!他们该死!」
远处的两个老人突然不动了,站在那儿,身影枯瘦。
你摁亮了女人的手机,「那你巨额的消费怎么解释?扪心自问,你所欠的债,是真的因为给父亲治病吗?」
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叫,「他们挣钱不就是给我花的吗?生我养我,天经地义!」
17 号头发糟乱,挣脱束缚冲过去:「白眼狼!白眼狼!」
接着她就被众多怪物压下去,张文杰刚摆脱一场包围圈,为了保护 17 号,马上又投身新的战斗。
你时间不多了,大脑飞快运转,如果刚才那一句不是终极悖论,什么才是?
「陈江!她想杀他们!」
扭头一看,贺兰山身边的压力骤增,几个怪物朝着老人走去,贺兰山一个人扛不住了。
难道这次需要保护好两个老人?
你咬咬牙,捡起木棍挡在贺兰山面前,「这里交给我,你带着他们往外面走。」
「好。」
腥臭的牙齿疯狂撕咬木棍,有几处不慎被咬出血,你一声没吭,盼着贺兰山带老人走出去。
众人处境十分艰难,女人眯着眼,再次恢复了正常。
她十分满意眼前战况,慢悠悠说:「你知道我怎么找到他们的吗?我死后,回到这里,他们自己跟来的,哈哈哈,两个不死心的老东西,死后还缠着我,我爸来就算了,我妈算怎么回事?她受不住打击脑溢血死了,也能赖在我头上?」
她越说越得意,最后还哼起歌来。
「他们跟你们一起死吧,永远留在我的幻境里。」
你已经是强弩之末,前方已经没有了声息,张文杰、17 号淹没在人群里。
13 号神志不清了,嘟嘟囔囔地抱着一块木头,「老婆……闺女……我来陪你们了……」
说完翻过围栏,消失在大雾中。
胳膊被怪物扭得脱臼了,耳边被咀嚼声塞满,你没想到失败来得如此之快。
快到还没好好跟大家道个别……
你仰躺在地,剧烈地喘息,看到了悬挂在半空的路牌:「前方左转,香槐路。」
明明是不起眼的小字,却突然像黑暗的一束光。
胳膊被怪物撕咬下一块皮肉,你却笑起来。
方向反了……
事故发生时,主车流是由西向东,秦悦驾驶车辆自香槐路方向驶来,酿成车祸。
而现在你躺的地方,是由东向西的一侧。
隔离带对面,才是事故发生的场所。
这是幻境最大的破绽。
你笑出声来,「秦悦,这个幻境,真的是你的吗?」
如果是她的,怎会连方向都弄不明白?
气氛有刹那的死寂,紧接着秦悦尖叫起来:「给我杀了他!快点!!!」
可是已经晚了,你躺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说:「溺爱的尽头,是深渊。」
「叮——恭喜幸存者发现终极悖论,四重幻境解除。」
四周的怪物瞬间消失不见。
大雾渐渐散去,两个老人站在红色轿车旁,固执地推动着那辆红色轿车,即使身体在慢慢消散,也从未停止。
「爸、妈,救我啊……」秦悦低头看着自己渐渐透明的身体,疯狂哭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消失……你们救救我啊……」
你踉跄着站起来,「老人家,住手吧。」
两位老人停下,青色的脸庞抬起来。
这一次,他们开口说话了。
「不是她的错,只要把车推下去,就没有证物了,她就不会死了。」
这个幻境,是老人幻化出来的。
他们只知道事故发生的路段,却搞混了方向。
他们的执念,是为女儿洗脱罪责,故而无数次尝试把红色轿车推入江水,以这种笨拙的方法,保护好秦悦最后一程。
老人和秦悦的身影随着大雾消散而去。
江水荡涤着两岸,传来水浪撞击声,潮湿的风吹入鼻腔,你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天上有鸟群呕哑飞过。
你翻过了绿化带,来到损毁的护栏旁。
地上摆满了白色的菊花和悼念信。
你捡起一张,上面张文杰笑容璀璨,感谢信署名足足有 18 个,那日冲破护栏的公交车里,坐着张文杰,落水后,他往返于岸边和水中,救了 18 个人,最后因体力不支,再没上来。
这 18 个人里,就有杨怡美。
你又走了两步,看到了死亡者的悼念名单,与在停-房里发现的别无二致。
你的心空落落的,目光眺向远方的一座高楼。
站在这个位置,你看清了巨大的牌子:恒星。
你知道,那里有最后的真相。
18 号坠入江水的时候,以你的角度,看见了贺兰山微微缩回的手。
18 号不是意外身亡,是贺兰山有意为之。
恒星总部四周绿化极好,初秋,树木葱翠,巨大的林木隔离带完美隔绝了怪物的破坏,一路走来,你竟然慢慢生出一种熟悉感。
仿佛已经走过千次万次。
进入大厅,冷漠的女声响起:「正在检测访问者 ID。」
一道红光将你包裹,你肌肉紧绷,做好随时逃命的准备。
半分钟后,灯光变绿,闸口打开。
「欢迎回来。」
眼前是一个直梯,你摁下上行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
是个观光梯,从这个方向望去,能看见整个佟江大桥。
你走进去,电梯闭合。
「已为您默认 22 楼,请问是否需要更改?」
你顿了一会儿,「不需要。」
电梯在飞速上行,你的心跳越来越快,叮咚!
「22 层欢迎您。」
你以为会看见什么终极怪物,不曾想,是间宽阔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朝南,此时阳光照进来,桌上的摆钟滴答作响。
你慢慢走近,办公桌上有一张合照。
照片里,你与贺兰山站在一起,笑容灿烂。
桌子上铺满手稿,还有签署的文件。
有些是你的签字,有些,是贺兰山的签字。
月亮派对……
文件里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个名词,你翻开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文件夹的名字赫然在目:恒星计划——实现人类永恒的幸福。
「陈江。」有人喊了你。
你抬头,贺兰山戴着眼镜,坐在靠窗的沙发里,温和地对着你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你举起文件,「这是什么?」
「我们的作品。」贺兰山摊手,「短短三年,我们实现了这一伟大创想,你该为此骄傲。」
「我并不觉得将世界上的人变成怪物有什么可骄傲的。」
贺兰山望向窗外,「我带你看看它吧。」
说完他起身,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住,一束光扫过贺兰山的虹膜,「身份认证成功,研究员:贺兰山,准入。」
门缓缓开启。
他站在门里,「别贸然进来,让它扫你,核实下身份。」
你驻足在门前,任由灯光扫过自己的虹膜。
「身份认证成功,研究员:陈江,准入。」
通过长长的过道,你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
这是一个大厅,大厅中央往下十余米深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环形仪器,四周光线因此而扭曲。
贺兰山望着下面,说:「数周前,机器已经不稳定了,所有的载入数据发生混乱,陈江,需要有人去纠正它。」
「我对此并无记忆,你找错人了。」
「你不需要有记忆,只需要走上圆台,输入指纹,关掉它。」
「这样世界就会恢复正常吗?」你问。
贺兰山看了你好一会儿,说:「会的。」
你与他对视良久,突然轻轻说道:「贺兰山,我记得你提过自己的一个朋友,你与他产生了分歧。这个人是我。」
贺兰山没有说话。
你继续:「这个分歧,便是关于『恒星计划』是否应该继续下去。我与你观点相左,所以你抹去了我的记忆。」
贺兰山没有否认。
走上这个圆台,真的可以关掉仪器吗?
并不能。
「贺兰山,我不傻。」你抽出手稿,「那个位置,是用来抹除记忆的,我碍着你的计划了对吗?」
你再也无法忍受好友的背叛,语速飞快,「你死于车祸,却用了某些手段,强行开始了这项计划,让遇害者得以继续存活。」
「陈江——」贺兰山打断了你,「你不属于这里。」
「我当然不属于这里。」你冷笑,「从你我产生分歧的时候,我就不属于这里了。」
贺兰山猛地拽住你的手腕,向圆台拉去。
这是他第一次情绪失控,言辞激烈,「陈江,听人劝,吃饱饭!」
「滚!」你和他扭打起来。
贺兰山掐住你的脖子,恶狠狠道:「我真该在佟江大桥上把你推下去!」
你一胳膊肘堆在贺兰山胸膛上,气喘吁吁地捂着脖子,「像你杀 18 号那样吗?」
「幸存者 26 号!」你扯着脖子大喊,在贺兰山苍白的脸色中,机器响起了冰冷的机械音,「请下达指令。」
你笑了,手稿的左下角标注了这个机器的名字,是「幸存者 26 号」。
「关闭程序。」
「收到指令,正在断开连接,倒计时 5s,4s,3s……」
贺兰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滚,别再来见我!」
「1s——叮!」
你陷入了黑暗,贺兰山的怒吼像梦魇,一直在耳边回荡。
很久之后,有人在你耳边轻轻呼唤:「陈教授,程序已终止。欢迎回来。」
你眼皮动了动,在剧烈的头痛中缓缓睁眼。
明亮的灯光,一群人围着你。
远处,是巨大的环形机器,以它为中心,四周放射出无数躺椅。
你躺了一会儿,缓缓坐起来,神色怔怔。
时间仿佛静止了。
「贺兰山呢?」这是你的第一句话。
面前的姑娘脸色一僵,既然小声说道:「教授,您忘了吗,贺教授数周前因车祸离世了。」
脑海中思绪混乱,眼前仿佛残留着贺兰山那张脸。
上一秒还在跟自己说话,下一秒睁开眼,怎么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呢?
你动了动嘴唇,沙哑着嗓子问出了第二句话:「佟江大桥?」
「是……」
你曲起膝盖,闭上眼睛,忍着剧痛,乱。
太乱了。
现实与梦境交错。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脑海中的记忆渐渐清晰,同时,一种压抑的沉痛袭来。
你几乎不能喘息。
没错,贺兰山是死了。
你的挚友、你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家人,死了。
那天,你与贺兰山发生了争执。
「陈江,这个项目该终止了。开始恒星计划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你不置可否,「马上就测试了,一旦成功,这项成就将颠覆全人类对死亡的定义。」
「陈江,这些年我们看过无数学者为此前仆后继,为什么没成功?你不明白吗?没有人可以实现真正的永生。」
「可我们实现了。」你为贺兰山的临阵脱逃感到愤怒,将文件重重拍在桌面上,「你为什么不肯再进一步?」
「因为把人脑数据连入终端太危险了,你没必要冒险。」贺兰山最后深吸一口气,「我决定退出计划。」
你气笑了,摇头说:「今天你脑子有点不清晰,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们改天再谈。」
这是你们吵得最厉害的一次。
那天,你们不欢而散。
你以为还有机会说服他,不想就在那天傍晚,佟江大桥发生连环车祸,贺兰山的车子被拐带着掉进了佟江。
你再看见他,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一天,市立医院挤满了遇难者家属,四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你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你人蒙了,有人喊你认领,有人一心盘问,有人找你签字,你像个没有情感的工具人,走完了全部流程,最后,贺兰山化作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躺在你手里。
贺兰山没有家人,你也没有。
你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为贺兰山操办了葬礼,为了跟踪肇事者消息,在同为遇难者的张文杰家隔壁租了一间老式公寓,那一个月是你最颓废的时候。
总部催你跟紧「恒星计划」,你一推再推。
渐渐地,你认识了张文杰的未婚妻,杨怡和。
她弟弟刚因遭遇校园暴力,跳楼自杀,张文杰在陪着杨怡美和父亲从学校回来的路上,遭遇连环车祸,父亲被救上了岸,张文杰和妹妹却死了。
那时候,你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且愈演愈烈。
直到某一天,助手测试程序的时候,发现了一处异常。
「贺教授临死前,将自己的数据上传了终端。」
你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找到杨怡和,有所保留地向她透露里这项计划。
她对此抱有迟疑,「我父亲的身体不太好,我加入计划后,就没人照顾他了。」
「没关系,我们会有专人看护的。但是根据保密协议,需要暂时对外界宣布你们已经死亡。」
杨怡和最终同意。
恒星计划正式启动。
进入程序的只有两个人:总设计师陈江和志愿者杨怡和。
连入程序的时候,又发现了问题。
「贺教授单方面阻止了您的访问,可能需要您抹掉一部分对冲记忆,才能进入程序,包括杨小姐,也需要抹掉对您的记忆。」
贺兰山临死前都在阻止你继续进行这项计划,可一旦你下定决心,没什么可以改变的。
直到现在,你才明白,所谓的 AI,其实分为了两部分。
一半是你,由于权重太高,直接升级了副本难度,加速了 AI 进化和 Bug 修正。
所谓的「月亮派对」和蛊惑人心的消息提醒,程序的启动者就是无意识的自己,所有的幻境,都与佟江大桥车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是因为你与杨怡和对此执念太深。
且幸存者 26 号已经通过各种媒介,获取了遇难者的人脑数据,造出了真正的「亡者世界」。
另一半是贺兰山,想方设法将你和杨怡和送出系统。
那些怪物,是贺兰山无意识造就的。
在他眼里,AI 就像蛊惑人心的怪物,一步步蚕食同化人类,所以在最后,贺兰山还故意拉满仇恨值,引导你走上圆台,消除记忆,让亡者世界从此消失。
一切都结束了。
助手开始跟你汇报进度:「志愿者杨怡和因遭遇系统抵抗,被强制登出,账号已注销,她人恢复不错,我们先带她去休息室了。」
「陈教授?陈教授?」
你突然回神,「抱歉……我状态不好……嗯……我去见见她……」
干净的休息室里,杨怡和坐在最里头,捧着一杯热水。
她看见你,放下水杯站起来,「谢谢您,让我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不过您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什么……」你苦笑道,「临走前,跟贺兰山吵了一架,没来得及说清就回来了,这种机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杨怡和手上的婚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可惜,我没法陪文杰走到最后。怡美的裙子,也没法带她去买了。」
你点点头,语气干涩,「后续系统会继续优化……如果将来有机会……」
「不了。」杨怡和笑着说,「弟弟自杀后,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文杰的爸爸妈妈也需要人照顾,人总要向前看的。」
你一阵失神。
人总要向前看。
她像对自己说,也像在对你说。
她说完,补充了一句,「贺教授应该也不想让您回去了。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造出那么多恐怖的怪物。」
话落,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道:「抱歉……我没想……」
你勉强笑笑,不愿多谈,「没事,根据保密协议——」
「我知道。人工造就的亡者世界,足以震撼很多人。我不会乱说的。」杨怡和穿上外套,「晚点要去公墓看看他们,告辞。」
你叫住了她,捡起车钥匙,说:「一起吧。」
深秋,路边的树叶都黄了。
车流来来往往,十分繁华。
杨怡和扭头看着窗外,「偶尔几个瞬间,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处于幻境,那地方待久了,真的会疯。如果有机会,您会回去吗?」
你沉默了片刻,说:「不知道。」
今天是工作日,没多少人。
你们在公墓门口买了几束菊花,在门口处,杨怡和接了个电话,走开了,剩下你自己抱着花束往里面走。
远远地看见了贺兰山的墓碑,上次的花已经枯萎了,除了你,并没有人祭奠。
你在前面站了一会儿,将花束正正当当的摆上,然后转身坐在墓碑一侧。
风一吹,你眼睛有些发酸。
「贺兰山,英年早逝啊你……早让你搬家你不听,非得住那么远。其实也怪我,那天不该让你早早回去。」
你揉了揉眼,「那天听我骂设计者丧心病狂,你一定很高兴吧……幸存者 26 号太容易被人控制了,你是对的,这项计划应该终止。」
清澈的铃声打断了你的回忆。
摁开电话,是房东打来的:「该交房租了。」
旁边还有小姑娘插话进来:「哥!西瓜最后一季了,给你留了个最甜的。」
你低着头,抚摸着生机盎然的花,「阿姨,下个月不会续租了。那些东西,就扔了吧。」
这一晚,你回到了恒星。
在终止计划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总部发来邮件,询问情况,你回复了一句话:「幸存者 26 号将进入休眠状态,本人亲自参与调试,在确保安全之前,恒星计划无限期中止。」
你给杨怡和发了条短信,「有什么话要对张文杰和怡美说吗?」
那边几乎立刻回复了短信:「没有了,感谢您,陈教授。」
她意外的通透。
正如她说的,人总要向前看。
「陈教授,杨怡和需不需要派人跟着,我担心计划被泄露……」
你拒绝了助理的提议。
杨怡和在幻境中被淘汰,账号直接注销,在不久的将来,关于这部分记忆将慢慢消失。
一心向往真实的人,不会是威胁。
有人敲开了门,「教授,都准备好了。」
你点点头,向门里走去。
进入休眠仓之前,助理叫了您一声,见你望着她,她说了一句:「陈教授,AI 永远无法代替现实。」
你盯着她,认真看了半晌,说:「我知道。」
「您还会回来的,对吧?总部不会放弃这个计划的。」
你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跨进休眠仓。
黑暗袭来。
「叮——欢迎加入月亮派对。登入 ID:幸存者 26 号。」
「您的数据已上传。」
「期限:永久。」
「正在关闭外来传输通道……」
「叮——系统已永久封锁。」
「正在检索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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