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经历过哪些细思恐极的事?

大街上如果有人管你要烟,给还是不给?

给吧。

毕竟我给了一根烟,捡回了一条命。

给烟的时候我不会知道,因为给了这根烟,我捡回了一条命。

大学毕业那天,女朋友提了分手,避而不见,之后拎着行李就回了家。

微信不回,电话拉黑,连转账都没人收款。

我不甘心,咬牙,一张机票就追去了重庆。

七月份的重庆极热。

不像火炉,像蒸锅,空气阴沉得像要下雨的样子,天上明明一点阳光都没有,但却叫人生生热出了满身的汗。

出了机场。我一身狼狈,连瓶水都来不及买,直接打车去找人。

到了地方却被保安拦住,进不去小区。

「哥,你就通融通融,我是来找女朋友的。」

「去去去,业主信息都不晓得,你在骗啷个。」

「我说了啊,我女朋友姓陈,叫陈静,她父母的姓名我不清楚,就住在四号楼 203,不信你叫我进去。」

假期的时候没少给她点外卖,寄东西,所以她家的居住地址我还是清楚的。

这也是我在联系不上她的情况下,敢直接来找人的底气。

谁知道门卫一听这话,反而变了脸色,烦躁地挥手驱逐。

「你还说不是骗人!4203 的业主我认识,人家姓王,莫说二十岁的女娃儿,人家才刚结婚一年多,连个孩子都没得。」

保安室的大门被拍上,隔着玻璃都能察觉到里面人嫌恶的视线。

但我却半点都在意不起来,满脑子都是保安的话。

难道陈静不住这,是我记错了地址?

不可能,这是她亲口说的。

快递也被顺利收到过很多次。

甚至连她朋友圈里的照片,背景的绿化都跟这个小区很像……

对,朋友圈!

我猛然惊醒,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机,比对着照片跟现实一模一样的建筑群,想要保安相信我,让我进去找找。

毕竟有照片为证,她就算不是住在 4203,也肯定出现在这个小区过。

奈何保安却认定了我不是好人,连照片都懒得看,还喊着要报警。

我又急又气,却不敢硬刚。

只能在小区外面的路边,找了个台阶坐下,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还有跟陈静的聊天记录,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是她骗了我。

「小兄弟,借根烟。」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一头雾水,抬头朝来人看去。

这是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抿着的嘴唇很薄,一看就不太好惹。

大热天的戴帽子不难受吗?

这人出现得奇怪,我怕惹上麻烦,往旁边挪了挪。

「我不抽烟。」

那男人扯了一下唇角,声音压低了些,「你是来找人的吧,然后进不去,扑了个空?」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一想到刚才跟门卫周旋都被他看到,更觉得这人多管闲事,语气也冲了几分。

他却不生气,继续说,「如果我说能带你进小区呢。」

我下意识问了句,「怎么进?」

他却不说话了,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下巴往路边超市的方向点了点。

我狐疑地打量他,这人虽然举止古怪,但表情笃定,说不准真有办法。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我咬了咬牙,起身去了超市。

一盒烟还不算贵,所以我结账时又习惯性地买了个火机。

从超市出来,那人还在路边等着。

我压住火气,把烟和打火机都扔进了他怀里。

「这下行了吧。」

他看到火机愣了愣,语气里带了点赞赏,「你这小子不错,还挺机灵。」

说完就拆了烟盒,点着后吸了一口,表情享受。

我也没催,盯着他把一支烟抽完。

他速度不慢,完事后把烟蒂在地上按灭,顺手塞进了烟盒里,又把烟盒放在了地上,这才起身。

「五点半的时候,你再到这来,我带你进去。」

说完,几步就跑进了一条小巷,没了人影。

我暗骂了一声。

等回神后要追,又想到这人可能本来就是个骗子,还不如当那盒烟打了水漂。

低头捡起了烟盒,扔进行李箱。

等再站定,才觉头晕目眩,发现肚子空的厉害。

得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联系一下陈静。

她之前懒得回复是觉得没必要,但现在我来了重庆,总不至于还避着不见吧。

想清楚接下来的计划,我先找了个地方落脚,准备吃点东西。

我住的地方是间民宿,离陈静所在的小区不远。

洗澡,吃了东西,终于觉得身体轻松许多,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再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吊灯,也忽然回忆起了聊天记录里,陈静不对劲的地方。

前一天睡得晚,中午前后才醒,发现她发了消息过来。

我翻出聊天界面,

当时我一头雾水,根本顾不上推敲。

可现在看来,这段对话分明处处透着诡异。

高冉是陈静的闺蜜,也是老乡,就在隔壁专业,她们两个关系一直很好,这我知道。

可问题是,高冉明明在去年就因病休学,回家休养了。

不可能再回到天津,陪她一起回家。

况且她虽然一直在说分手,但每条消息都是秒回,直到某个瞬间戛然而止,没了回应。

像极了有人在旁监视,告诉她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空调的冷风,吹得人后脊发凉。

我把聊天记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对劲的感觉愈演愈烈。

原本还以为是哪里做错了,惹她生气,但现在看来,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我猛地从床上爬起来。

那个 4203,一定得去。

忽然有人敲门,我吓了一跳。

开门才发现是房东,微胖,三十出头,模样和善。

他面色歉疚,「小伙子,你这屋的厕所把手坏了,物业来修一下。」

厕所门上没了把手,只一个空洞在那,看样子确实是坏了。

我了然,侧身给他们开了门。

房东进来后一直在道歉,模样局促,「打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其实早就该修的,只是之前住在这儿的是一对情侣,不大方便……」

氛围尴尬。

于是我主动拎上包,说要出去转转。

房东自然万分感激。

出了民宿,我看了眼时间,五点十五。

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跟那个帽子男,在小区门口的五点半之约。

会不会是真的?

我有些动摇。

他只坑了我一盒烟,不值多少钱,而我现在又有了警惕,不会再上当,况且这个时间段,小区附近居民众多,要是真想谋财害命,也不会把见面地点选在那。

想着想着,我放了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往小区方向走,去赴约。

不过十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

没找到熟悉的身影,只当他还没到,我索性在树下等。

却见一辆车开过来,在我身边按了声喇叭。

还没等我的不满升起,车窗缓缓摇下,坐在驾驶位的人压了压帽子,吊儿郎当地开口:「上车。」

我没动。

他重复了一遍,「上车,你不是要进小区,我带你进去。」

我狐疑地打量眼前的车和人,一辆面包车,极老旧的款式,不大靠谱的模样。

但还是上了车。

他也没吱声,沉默着开车往小区大门走。

到了近前才摇下车门,喊了一句,「装空调的。」

我下意识压低身形,降低存在感,怕被门卫认出。

谁知里面的人连句询问也没有,就放了行。

见我疑惑,他出声解释,「换人了,这小区每天五点半轮岗,你运气差,白天来碰着了较真那个。」

这也可以?

……

「下车吧。」

我没动。

掏出之前买好,备在包里的烟。

他挑了下眉,看到烟后的惊喜不像作假。但却没伸手来接,反问我,「这是干什么?」

「为什么帮我?」

他慢悠地倚在靠背上,说,「年轻人,好奇心太重了不好。」

我定定地盯着他。

僵持半晌,他才直了直身子,「你一没凶器,二没体能,又惨兮兮地喊着要找女朋友,一看就不像坏人,况且带你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没凶器,二没体能……

我收回视线。

这话难听是难听了点,但也是实话。

我索性破罐破摔,把烟往他手上一拍,「那麻烦您送佛送到西,把我送到 4 号楼。」

「行。」他接了烟,配合地打着了车。

下车,上楼。

楼梯间闷热,有点喘不上气,我加快速度跑上了二楼。

在 4203 门前站定,敲门。

里面传出模糊的说话声,拖鞋的动静由远及近。

我攥了攥拳,心情忐忑。

门内探出一个脑袋。

是个男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寸头,身材壮硕,眉毛黑粗。

见我站在门口,他面带狐疑地问,「你谁?干什么?」

陈静是独生女,平时跟父母生活,家里不可能出现这个年纪的男性。

保安说这户住着一对年轻夫妻,这话我已经信了大半。

但来都来了,至少要问一问。

于是我硬着头皮组织语言,解释,「大哥你好,我,我其实是来找我女朋友的,我跟她现在失联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没办法才来找人,她给我的地址是这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弄错……」

但谁知我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男人却忽然变了脸色,低低骂了一声,「贱人!」

接着转身朝屋里走去,留下半敞的房门,以及一脸懵逼的我。

紧跟着屋里传出骂声,他动作粗暴地拧着一个女人的胳膊,一路拽到门口。

「你胆肥了,不光勾引我兄弟,还敢玩网恋。」

女人披头散发,模样狼狈,尖声抱怨,「你又发什么疯!胡说八道什么!」

男人冷笑着松手,「人都找上门了,还不承认!」

转头又一把薅住了女人的头发,逼得她不得不抬头跟我对视,「还敢把地址告诉他,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你那小相好,人可一口一个女朋友的叫你呢。」

冷不丁对上女人狰狞的脸,怨毒的视线,我吓了一跳,这才回神,赶紧解释,「不是,大哥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这样!」

「我不认识这位大姐,我女朋友叫陈静,跟我是大学同学,前几天临近毕业提的分手,她给我的地址是这里,但我想应该是弄错了!」

女人头发被揪着,略一挣扎就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也反驳,「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男人身上的怒火弱了几分,但很快又重新燃了起来,「你俩倒是配合默契,串通好了否认,拿我当傻子骗呢?」

女人动弹不得,开始掉眼泪,哭腔一声高过一声,震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男人破口大骂,骂声夹着方言,我是一句也听不懂。

……

这都什么事。

但毕竟是因我而起,走又走不得。

我只能掏出手机,翻出跟陈静的合照,聊天记录,甚至朋友圈,一一给暴躁大哥过目,自证清白。

大哥将信将疑,伸手来夺手机,顺势撒了薅头发的手。

合照和聊天记录翻了几遍,大哥终于相信了我的解释。

他烦躁多过心虚的怒斥,「你有病吧,怎么不早点把话说清楚!」

女人倒在地上,一面哭一面嚷着日子过不下去,要离婚。

我心里发苦地接过手机,刚想道歉,便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门被拍上了。

关门带起的风从我脸上刮过,附带隔着门板的骂声,「赶紧滚!」

我木着一张脸下楼,已然确定陈静给的地址是假的,每一步都走得怀疑人生。

走到楼下,却发现楼门口斜倚着一个人,见我出来他压了压帽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是不是没找到?」

虽然是问句,但内容却很笃定。

我大脑一片混乱,反复回忆这四年来跟陈静相处的细节,却悲哀地发现,我根本分辨不出,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这种情况下,自然没心情理会,是否被陌生人看了笑话。

我瞥了他一眼,打算离开,却被拦住,「别走。」

我转身盯住他,想看他要说什么。

「活还没干完呢,你打算去哪。」

我忍不住皱眉,「什么活?」

「搬空调啊。」他朝停在不远处的车扬了扬下巴,「为了带你进小区,我连帮忙的助手都没带,你就这么走了,那我的活怎么干。」

这几乎是在睁眼说瞎话,面包车空间不小,哪怕后排放了两台空调机,再带个人也是绰绰有余,他现在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无非是想拦下我。

我冷静下来。

反正地址是假的,陈静又消失得古怪,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照片并非造假,她的确来过这个小区。

既然这样,那不如跟上这个人,在小区里转一转,顺便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想清楚这些,我开口,「走吧。」

他稍微有些讶异,似乎没料到我这么快就会应下,但也没说什么,配合地搬东西。

「对了,我叫尚武。」

我顿了一会,说,「庄钦。」

之后便是一路沉默。

不知是不是凑巧,他要装空调的顾客也在四号楼二层,4202。

我们两人合力把空调抬上来,楼层虽然不高,但现在温度不低,所以都有些气喘,他抬手敲门。

「你们是谁呀。」

来开门的是一个小男孩,十三四岁的模样,虎头虎脑的,很可爱。

尚武压了压帽子,问话,「你家大人呢?」

「小虎,是不是修空调的人来了?」

小男孩机灵,一眼就看到了空调盒子,「是,奶奶,两个叔叔来修空调。」

说着敞开门,引我们两个进去。

临近傍晚,屋里没开灯,所以有些昏暗,

有人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盘水果,看样子是刚切好的。

是个老太太,满头银发,眉眼慈祥。

「辛苦你们又跑一趟,白天我送孙子去学校了,家里没人。」

尚武笑笑,一脸随和,「没事,就当为人民服务了。」

说完就招呼我一起干活。

装空调其实不难,机器都是现成的,找个位置装上去就成。

但这一户原本是装了空调的,所以需要先把旧机子拆下来。

老太太人好,倒了水送过来,尚武踩着凳子拧螺丝,状似无意地问道,「您在这住了多久了。」

「有,十五……十六年了,本来是我跟老伴一起住,但去年老伴没了,孩子爸妈工作也忙,我就把孙子接过来,帮他们看看孩子,也算发挥点用处了。」

「那您今年得有五十了吧?」

「什么啊,我今年都六十五了。」老太太忙不迭摆手。

尚武笑呵呵回话,「我看着不像,您这精神头比我都足。」

人上了年纪本来就容易絮叨,忽然遇上愿意听她聊天的人,话也就更多了些。

我在一边静静听着二人对答,猜测他是真的话痨,抑或是……有什么目的。

忽然,他下一句提问叫我忍不住竖起耳朵。

「李姨,您在这住了这么久了,知不知道邻居们都是什么时候搬进来的啊。」

老太太记忆不错,一一作答之后问,「怎么了?」

4201 住了七八年了,4203 的小夫妻来得最晚,但也是三年前,结婚之后搬过来的。

这样看来,陈静果然不住这。

尚武面色不改,笑了笑,「没什么,那估计是我弄错了,看着 4203 的住户眼生,还以为是刚搬过来的。」

老太太摇摇头,「哪能啊,都住了三年了,这俩孩子我记得最清楚,经常半夜吵架,折腾人。」

尚武附和道,「刚结婚就吵架啊,那还不如不结婚。」

「可不就是。」老太太深有同感地继续说。

但我却觉得不对劲。

尚武的话看似随意,但句句都在铺垫,有意识在引导老太太透露 4203 住户的情况。

我一个走神,尚武和老太太已经从两夫妻吵架,聊到了上年纪后腿脚不好。

老太太言语庆幸,念叨,「幸亏小区重新规划,加装了电梯,不然哪怕就住二楼,我这老太太也走起来费劲那,不过小区格局还是不成,好几次快递都寄到了别的苑,得大老远过去拿。」

快递?

因为陈静的缘故,我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下意识追问,「快递还能寄错?」

「哎哟,都是这小区格局的问题。」

一提起烦心事,老太太也打开了话匣子,抱怨起了小区规划。

原来我们所在的四季园是个规模极大的小区,为了方便管理,内部又再次规划,分为春风苑,秋雨苑,夏华苑,冬雪苑四个分区,且四个分区内的建筑风格,规划布局完全一样。

也是因此,门牌号严重重合。

所以小区快递极少送货上门,一般都会放在小区的菜鸟驿站,等待住户自提。

老太太说的情况,就是当忘了填写快递具体送往哪个苑,就会被随机分到其他区,也能拿到,只是自提路程会相应变远。

……

也就是说,整个四季园里,一共有四个 4203。

那有没有可能,陈静没有骗我?

我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抬头,对上了同样若有所思的尚武。

空调装好,顺利启动。

我跟尚武别了老太太,各怀心思地下楼,上车。

他比我想象中要沉得住气,于是我提前开口,「你不是装空调的吧。」

尚武沉默地盯住我。

我没理会他的眼神,继续说,「你一开门就开始环顾环境,尤其关注房间布局和墙角等位置,像习惯使然,并非刻意为之,且在得知四季园有四个分区,四个入口时,你的表情明显出乎意料,那是装不出来的,一个片区空调维修员,不可能连这些都不知道。」

我顿了顿,见他神色平静,也没气馁地继续说,「而且最重要的,你跟老人聊天,却有意将话题往 4203 住户身上引,分明就是在调查什么。也就是说,你根本不是无缘无故找我要烟,看我可怜才多管闲事,而是在我跟门卫的对话中听到了 4203,这才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尚武压了压帽子,侧身看过来,沉声道,「你倒很聪明,可年轻人吧,好奇心太重了真的也不好,」

见他语气不善,我死死盯住他,一只悄悄手攥住了座位后排的扳手。

他是什么人,跟陈静的失踪有关吗?

难道是,私人侦探?

……

但他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一会,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笑了笑,「你真想多了,我就是昨天才入职,对这一片不熟,你要实在不信,可以跟我回公司……对了,还有烟不。」

第二章

我迎上他的视线,许久都没能在他脸上发现丝毫心虚,便又收回了视线。

这个人,远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缠。

哪怕我有千百种怀疑,在面对他的坦荡时,也忍不住动摇。

天色渐暗,小区的路灯早就亮了。

我将先前的烟盒递过去,思考如何从他口中套话。

他摇下车窗,等手上那支烟抽完之后,驱车出了小区。

「去哪,用不用送你一程?」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啊!!」

尖利的女声穿透黑暗,我下意识直起身子。

我拧起眉头,「怎么回事?」

尚武没回答,但反应却不慢,手上已经调转车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驰。

重庆是山城,城区的路弯弯绕绕。

声音传来的地方是条小巷,里面没有路灯,看不真切。

借着楼上住户的灯光,只隐约看到两个人在扭打。

「你放开我!有人吗!有没有人啊!你再这样我报警了!」女声嘶哑,已经带上了哭腔。

「叫屁,你自己找上来的,还装什么装!」

是强奸!

尚武闻言也变了脸色,将车灯打着,动作敏捷地跳了下去。

我紧随其后,想了想又跑到后座,拽了根木棍下来。

能把人打昏,又不会闹出人命。

本以为凭我们两个,能轻易制服对方。

但却没想到,那男的见有人过来,竟掏出了一把水果刀,他把刀尖抵在女孩脖子上,语气凶悍地威胁,「你是哪来的憨,憨批,别给老子多管闲事!」

这人脚步摇晃,口齿含糊,显然是喝了酒。

女孩没了声响,吓得失了声。

尚武面色阴沉,但顾忌女孩安危,确实不敢动作,沉声道,「你这样是犯法的。」

「放,放屁!老子跟女朋友找刺激也犯法么,你们赶紧滚蛋,别耽误我时间。」

这句话似乎刺激了被挟持的女孩,她抖着嗓子祈求,「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不认识这个人,求求你们救救我!」

男人举着刀,似乎认定了我们不敢上前,猥琐笑道,「女人嘛,就是爱耍小脾气,这你们可不该掺和。」

女孩绝望地仰起头,因为挣扎导致头发散乱,脸色被车灯照着,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但五官却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微怔,犹豫着叫出一个名字,「高冉?」

挣扎着的女孩瞬间僵住,拼命瞪大眼睛,想看清我是谁,但因为逆光只能作罢。

尚武偏头看向我,比了个口型问,「认识?」

当然认识。

高冉是陈静的闺蜜,因为生病而休学,之前陈静提分手说跟高冉在机场,而她现在被人挟持,在这小巷子里遇见我。

怎么会这么巧……

我强作镇定,探寻这几件事的关联,在脑子排出顺序,捋着逻辑,找到因果。

思考步骤有序,推理稳妥,大脑飞速运转,然后华丽丽地——卡机了。

而这时高冉似乎终于认出了我,难以置信地问,「庄钦?你怎么来了?」

我下意识应声,「说来话长……」

持刀的男人没料到,我跟高冉竟然真的认识,如此一来,所谓的情侣谎言自然站不住脚。

他低声骂了一句,拽着高冉转身就跑,钻进了另一条小巷。

第三章

尚武抬腿就追,见我愣在原地,回头催促,「跟上啊!」

我这才回神,钻紧手里的木棍,也跟着跑。

小巷曲折,堆了不少杂物,又没有路灯月光,辨不清方位,我跟尚武数次都险些绊倒。

好在那人喝了酒,脚步也虚浮磕绊,一时没能甩掉我们。

眼前有光亮出现,视线清晰了几分。

到头了。

那男人挟持着高冉往左跑去。

不远处有一栋建筑,借着月光隐约能看清建筑破败的外观,铁门大敞,里面黑漆漆一片,但看上去像是一个废旧工厂。

我心里一转,闪过念头。

怪不得这人明知我跟高冉认识,却还不放人逃走。

他不是喝多了导致意识模糊,而是胆大包天,认定能甩开我们。

他一开始钻进小巷,就目的明确地在往工厂方向走,很显然是对这一片熟悉。

工厂里大概率构造复杂,我们一旦进去就会陷入被动。

我出声提醒,「不能让他进去!」

尚武闻言,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猛地提速追了上去,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膝盖弯,力道不小,逼得他单膝跪地,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地上砸去。

高冉被他箍着脖子,也跟着要摔,吓得尖叫。

好在尚武动作快,趁着男人挣扎脱力的瞬间,把高冉拉了起来,推到我这头。

他腿上用力,打算制住男人。

但那男人却并不打算束手就擒,拼命挣扎。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身形壮硕,加上喝醉之后动作毫无章法,十分难缠,对比尚武精瘦的身形,不由叫人捏把汗。

但高冉体力见底,全靠我扶着她一边胳膊才能站稳,我不好直接扔下她,只能紧张地盯着那边的动静。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木棍,准备见情况不好,就上去帮忙。

出人意料的是,尚武虽然体型不占优势,但跟那个男人缠斗时,却并没落下风。

男人被压着后脖颈,脸贴着地面,咬牙切齿地叫,「你个龟儿子放开老子,不然我叫兄弟来杀了你!」

「老实点。」

尚武低声训斥,另一只手去解腰带,打算把他双手绑起来。

但那男人忽然暴起,两人扭打挣扎,一起滚进了工厂大门。

「小心!」我皱眉提醒。

后颈却狠狠挨了一下,痛感剧烈,陷入黑暗前只隐约看到人影晃动。

这货还有同伙……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着后颈的阵痛恢复意识。

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适应了一会,才能看清周围的环境。

屋顶离地很远,上面装了几条半透明的隔板,窗户也离得老高,月光就是从那里照进来的。

(类似于这种)

长条的工作台歪歪斜斜地堆在角落里,浸水的纸壳箱,塑料瓶到处都是。

我沉下心。

这是那个工厂的内部。

原本敞开的大门紧闭,门缝里透出外面路灯的光。

我忍着头疼爬起来,想去敲门。

但刚靠近,却被人拦下。

是尚武,他攥住我扬起的那只手,表情严肃地摇头,压低了声音,「别敲。」

我疑惑地看向他。

却听到外面有人出声,「大哥,我把门锁了,他们就算醒了,今天也肯定出不来。」

「嗯,干得不错。」

我皱眉,明白这人话里说的,应该是我跟尚武。

有人谄媚开口,能听出是先前拿刀的男人,「多亏大哥来得及时,要不我就被那俩人抓了送警局去了,这女娃还是孝敬大哥。」

「女娃个屁!」被称作大哥的男人抬高音量,像是动了怒,「你酒还没醒呢,真想进局子啊!赶紧把人弄晕了,从哪来扔哪去。」

那男人明显不甘心,但也不敢违抗所谓的大哥,低声应了。

外面的脚步声渐远,人应该都走了。

尚武靠着门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的帽子,问我,「你认识那个女孩?」

我盯着他,问,「她不会出事吧。」

那个拿刀的男人脾气暴躁,虽然说是不会乱来,但他若真的想对高冉做些什么,高冉恐怕没有还手之力。

尚武抬头,视线锐利地逼视,「你先回答我。」

我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低头瞪回去,没说话。

他似乎没辙,解释,「你放心,我报了警,她不会有事。」

报警……对啊,还可以报警!

突然来到重庆,人生地不熟,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意外和谜团,叫我难以招架,竟然没反应过来,出了事该找警察。

悬在心上的事一松,我忍不住苦笑,也挨着墙坐下。

「她是我女朋友的闺蜜。」

尚武沉吟,「你来自天津,大学刚毕业,但女朋友消失了,她是重庆人,你只知道她住在 4203,但不知道具体在哪一个苑,对吧。」

不等我回答,又追问,「那她消失的具体时间段是什么?原因呢?在消失之前有没有异常的举止?」

他说得没错,但却更让人怀疑。

这人会知道这么多情况,定然是从我刚开始跟门卫交流,就在一旁偷听。

可他如果真跟陈静的失踪毫无关联,又为什么会对路人的对话感兴趣?

等了半天没等到我的回答,尚武这才抬头,见我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他也没恼,只是把帽子扣在头上,习惯性地压了压帽檐,表情严肃,「你好庄先生,我是警察,你女朋友或许与我们正在调查的一桩案件有牵连,希望你能配合我了解情况。」

警察。

怪不得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习惯性观察环境,跟人聊天也颇具技巧,看似不动声色,却能轻松问到需要信息。

而且他刚才那么坦荡地报了警,所以我并不怀疑他的身份。

如果陈静真的出事了,有警察介入,或许也不是坏事。

我想了想,还是先问道,「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们在调查的,是一件什么案子?」

尚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权衡,半晌才说,「高中生诱导自杀案。」

第四章

诱导自杀?

现在网络发达,信息高度透明,所以这个词我在网络上见过,但在现实中,却还是第一次听到。

「死者是一名高三学生,于高考后一天跳楼自尽,调查发现,死者曾加入过某个抗抑郁症群聊,与群主的聊天记录中,出现了大量诱导自杀的对话,故而展开调查。」

怪不得他在小区附近晃悠,还借口装空调搜集 4203 住户的消息,原来都是在调查取证。

不过看样子,他们也只知道小区名字和门牌号,不然也不会跟我一样,在得知共有四个 4203 之后那么吃惊。

我在脑子里捋着信息,问,「死者也在重庆?而且你们是怎么确定嫌疑人住在 4203?」

尚武答得滴水不漏,「涉及案情具体信息,无法透露。」

这是在保护死者及其家人信息,我能理解,所以也不再追问。

但仔细想了想,却品出不对劲,「那你现在是怀疑,陈静是诱导自杀的凶手?」

尚武没说话,显然默认了我的猜测。

我皱眉,下意识反驳,「不可能,陈静她善良温暾,别说诱导自杀,连害人的事都不会做。」

尚武脸上没什么波澜,「与案情相关的判断,都需要经过调查才能确定。」

这倒也是……

一时沉默,我下意识想掏出手机看时间,却没找到。

这才想起之前下车匆忙,掉在了车座上。

尚武说报了警,那等会肯定会有人来帮忙开门,只是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会来。

于是我问,「几点了?」

他把手机递过来,叫我自己看。

12:10,不早了。

手指不小心点到通话记录,我没理会,关掉屏幕,可在光亮熄灭前随意一瞥,却发现了不对劲。

我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再次按亮,可仍然跟刚才看到的一样。

最后一通电话,显示的是下午 3:48 分。

心里一沉。

没有通话记录,那他是怎么报的警。

如果没有报警,那他为什么要骗我,他如果不是警察,那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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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警惕地看向尚武,心里有愤怒,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压住情绪,我佯装无事地把手机递回去,然后趁他伸手来接的时候,猛地发力,拧着他一边胳膊把人按在了墙上。

我跟他体型相仿,直接动手或许打不过,但因为长期打球,所以我体力还凑合,卑鄙一点选择偷袭,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自然会受制于我。

没料到我会忽然发难,他愣了一瞬,「你干什么?」

「说,你到底是谁?」

他沉下声,「我说了我是警察,你这是在袭警。」

还挺入戏。

「你说你是警察我就信,证据呢?」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被识破了很尴尬。

「放开我,我给你拿证据。」

还在嘴硬,我心里冷笑。

「你的证据在哪,我自己拿。」

他后背一僵,似乎心虚,半晌才出声,「裤子的口袋,右侧,里面有我的证件。」

见他说得像模像样,犹豫的人倒成了我,难道他真有证件?

我盯着男人的牛仔裤裤兜,有点犹豫。

但为了证明他在骗人,我还是咬牙伸手。

可还没摸到东西,就听见「哐啷」一声,工厂铁门被人踹开了。

我还没回神,一束光就直愣愣照了过来,上下晃晃,最后定格在了——我伸进尚武裤子口袋的手上。

门口的人讪讪开口,「什么情况,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

这人出现得诡异,我缩回手,也顾不得审问尚武。

「什么人?」

尚武恢复自由,幽幽说了句,「自己人。」

「她是田恬,跟我一起查诱导案的警员,之前没能排除你的嫌疑,所以她没暴露身份,我没报警就是因为她一直跟着我们,所以她不会叫那个女孩出事,现在你明白了?」

尚武解释完,拉伸着刚才被我按在墙上的胳膊,另一只手掏出证件,递过来。

似笑非笑地说,「这是你要的证件,没想到你小子看着不声不响的,力气还挺大。」

手电挪开,我这才看清门口的人。

个子不高,精瘦,宽松 T 恤配黑白格条裤,长相看不清。

可他叫……甜甜?

「姓田地的田,叫恬淡的恬。」

似乎,也没好多少。

「对了,她是女的。」

原来是女的,等等……女的?真是看不出来。

尚武解释完最后一句,走到门口接过手电筒,问,「受害者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在车上休息,不过尚总你够废的啊,连个醉汉都搞不定,还得我来善后,要不咱俩换换,我当队长得了。」

尚武大步往外走,「别尚总尚总的,跟个包工头似的,那人两百多斤,你打得过?」

「打得过啊,一棍子敲晕了,捆上扔后备厢了。」

田恬忽然想起什么,落后几步等我,递过来一样东西,「对了,你庄钦是吧,这手机是不是你的?」

我下意识打量眼前的人,动作利落,头发比我都短。

但出于礼貌,我还是接了手机,道谢。

「客气什么,不过你也够倒霉的,失恋了,女朋友还有可能是杀人犯。」

她同情瞥了我一眼,安慰道,「不过你往好处想,至少你还活着,也是一种幸运。」

……

谢谢您,我还真是好多了。

尚武已经掀开了后备厢,确认里面人的状态。

先前的醉汉被捆住了手脚,昏得不省人事。

前排高冉靠在副驾驶,也没有动静。

确认完毕,尚武上了驾驶位,「上车吧,先回局里。」

「那他呢。」田恬指我。

「一块带回去。」

从车窗看出去,临近半夜,但中心城区却依旧热闹,五光十色的招牌,衣着光鲜的路人,跟天津的繁华地段并无出入,看得我一阵恍惚,来重庆的经历像是一场梦。

只有满地的火锅店,给重庆之路,增添了些许真实感。

一路无话,到了警察局。

里面很安静,位置大多数都空着,靠近门口的长椅上,躺着个衣着破旧的流浪汉,除了值班警跟尚武点头示意,其他人也都昏昏欲睡。

我跟尚武合力,把醉汉抬了进来,这一路上坡下坡他都没动静,可现在一落平地却醒了,张口便要骂,「我他……」

待看到值班警的装扮,又哑了声,谄媚地笑,「不是,怎么还惊动警察大哥了,误会,都是误会。」

他叫得聒噪,但没人理他。

田恬端了杯热水,轻拍高冉的后背,放轻声音想唤醒她。

「妹子,妹子你怎么样。」

我也焦急地等在一边。

毕竟陈静离津的时候跟高冉一起,那她一定知道情况,只要她愿意帮忙,肯定能找到陈静在哪。

过了一分多钟,高冉眼皮终于颤了颤,睁开了眼。

我跟着一喜。

「妹子,你还好吧。」田恬问。

高冉满脸茫然,缓缓摇头,似乎回了神,「我没事。」

田恬知道我有事问她,识趣地让出位置,叫我跟她说。

「高冉,你还记得我吧?」

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陈静在哪?」

她神色慌了一瞬,「我为什么会知道她在哪,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可她离开天津,是跟你一起。」

高冉瞪了我一眼,语气生硬,「胡说,我根本就没去过天津!」

我皱眉,不知道她的不满是从何而起。

「可陈静总不会说谎……」

我话还没说话,就再次被高冉打断。

她猛地起身,声音拔高了几度,「那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了!你凭什么这么相信陈静,她说什么都是真的,我说什么都是假的,庄钦你就是个智障!」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都逼红了,情绪显然不对劲。

田恬赶紧推开我,温声劝高冉冷静。

尚武站在对面,神色严肃地冲我摇头,比着口型,「别刺激她。」

第五章

在田恬的劝说下,高冉似乎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回凳子上。

我站在远处,眉头紧锁地盯着那边,希望能从她异常的反应中找到些端倪。

田恬也拿出了记录本,针对案情做问询记录,「姓名?」

「高冉。」

「好的,高女士,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情况,您是走在路上,那位男士忽然冲出来拦截并做出猥亵举动?」

高冉没说话,但脸上表情难堪,不甚自然地扫过地上的男人。

他进门之后一直在哀号冤枉,因为一直没人理会,所以正在闭眼哎哟,抱怨地板太硬咯得腰疼。

田恬以为她怕被报复,出声安慰,「没关系,高女士,我们会保障您的安全,而且一旦调查落实,就可判定为猥亵罪,且情节恶劣,只要您配合,侦察起诉之后他是要判刑的。」

「判刑!判什么刑?」

地上的男人一直装死,听到判刑两个字才受了刺激,出声喊道。

「明明是她自己找上来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出来卖的还想让老子坐牢,没门!」

这话侮辱性极强。

眼见高冉又红了眼眶,田恬攥拳,就要冲过去动手。

尚武摆手叫她别冲动,之后一脚踹在了男人屁股上,沉声警告,「你当这是哪,给我老实点!」

但男人还不消停,捆着手脚起不来,就在地上翻腾,「警官,你们也不能冤枉人啊,我虽然喝了点酒,但也没那么大胆,哪敢在大街上干那档子事啊,真是她主动找上来的。」

尚武闻言蹲下,质疑,「你都叫人把我们关进废弃工厂了,还没那么大胆?」

男人苦着一张脸,「我又不知道你们是警察,要是知道,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而且本来也没打算干什么,只是关你们一宿,明天早上收垃圾的就会开门。」

这话不像假的。

尚武沉吟,给田恬使了个眼色。

田恬神色复杂,但也不得不问高冉,「高女士,他所说的情况是否属实,您真是主动……接触对方的吗?」

高冉否认,眼里的慌张掺了愤怒,「我……我没有,他就是个流氓,还喝了酒,你们怎么能信他的话!而且你不是看见了吗,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眸光复杂。

田恬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只顾着再次安抚,「是,我是看到了,但我毕竟不是当事人……这也是例行询问。」

我脑子里灵光乍现,忽然想起来,「可以查监控。」

小巷外面有一家超市,门口装了监控,因为那款摄像头不便宜,还有夜视功能,装在一个小超市门口有些小题大做,所以当时我还多看了几眼。

田恬眸光一亮,「监控在哪?有监控拍到了么,如果有监控当作物证就更好了。」

我按照记忆说出摄像头的位置。

虽然角度不是正对小巷,但高冉呼救的位置,恰巧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内。

但这话一出,两个当事人的反应却与我预料的大相径庭。

地上的男人一副沉冤得雪的表情,「警官,你们快去查监控,我真的没有半句话是假的!」

反而是高冉变了脸色,「这件事不能不追究吗,我还有别的事,没空在这跟你们浪费时间。」

谁心虚,一目了然。

高冉在田恬表示可以不追究之后,起身夺门而出。

临走前,还恶狠狠地回头瞪了我一眼。

而我实在没料到这事情走向,还懵着。

田恬却见怪不怪,「唉」了一声,收起了记录本。

尚武弯腰,解了地上男人的绳子。

男人恢复自由,站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跷着二郎腿就往凳子上一坐,耍赖,「警官,这可是你们弄错了,不给我个交代可不行!」

尚武都没抬眼看他,凉凉说道,「交代?那你知不知道,非法监禁是什么罪。」

男人一听这话,嚣张的气焰立刻消了,灰溜溜地遁了。

值班警凑过来帮忙收绳子,「我善后,队长跟小田辛苦了,你俩赶紧回吧。」

田恬伸了个懒腰,捶着肩膀抱怨,「队长,折腾了半宿,我可还饿着肚子呢。」

尚武笑了笑,「吃什么,我请。」说完看向我,「你也没吃,一起吧。」

我点头应下,之后才回过神,问,「不是,这件事,你们就不管了吗?」

「什么事?」

「高冉那事还乱七八糟的,到底是谁在说谎,真相又是什么,你们不得查清楚吗?」

在我看来,高冉实在没理由主动找上那个流氓,而且她情绪敏感,还不愿透露陈静的情况,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尚武牵了牵唇,「查,是该查,但这世界上算不清的糊涂账太多了,查得太多反而会适得其反……饿了,先吃饭。」

他虽然在笑,但眸光沉重,没有半点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快。

田恬附和,「而且人家当事人都不追究了,我们也没理由继续,再查可就是刺探隐私了。」

我识趣地点头,没再追问,跟着上车。

罢了,我要找陈静,再想办法联系高冉就是了。

凌晨,街上大多数店铺都关了。

这个点想找地方吃饭也不是件容易事。

还是田恬和尚武商讨,有家火锅店味道不错,而且现在还开着,决定带我这个外地人去尝尝。

尚武开着车,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我,「你怎么知道那附近有监控?」

「算是职业病。」

我学的是机械电子工程专业,平时接触的电子设备不少,加上大三的时候实习,去了一家做安保设备的公司,那家公司主推产品就是夜视摄像头。

跟着技术人员东奔西跑了好几个月,所以每到一个新场地,就会习惯性观察环境,挑选安装位置,模拟布线。

田恬有点惊讶,「看不出来,你还是专业的,那马路上的监控都在哪,你也知道?」

「每个城市的监控网安置都是不同的,但为了节省资源,减少设备浪费,可供选择的布局方式并不多。」

田恬似乎对我的专业很感兴趣,一路上不停地提问题。

我俩一问一答,很快就到了火锅店。

店里人不多,但在凌晨这个时间点来看,却也不少。

挨着门口的是一对情侣,桌上的锅红汤翻滚,满锅的辣椒和麻椒,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盯着菜谱上的麻辣和重辣发呆,还没吃就觉得胃里发烫,问对面俩人,「没有微辣?」

尚武跟田恬同时沉默。

过了许久,仿佛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说,「要不就鸳鸯锅吧。」

第六章

锅底很快就端上来了。

等锅底烧开的间隙,尚武开口,「你女朋友是怎么失踪的,能不能说说具体的细节。」

这问题不算突兀。

尚武怀疑陈静涉案,肯定会问起相关情况,只是早晚的事。

我放下杯子,尽量回忆,「她失踪的当天是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我跟篮球队的哥们去喝酒,起得晚了点,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

我掏出手机,递过去,调出跟陈静的聊天记录。

田恬也凑近了看,惊讶地「咦」了一声,「六月十五号?」

「是十五号没错,」我疑惑地看向她,「怎么了?」

田恬没应声,反而犹豫地看向尚武。

尚武把视线从屏幕上收回,出声,「死者跳楼的日期,也是六月十五号。」

这……

是巧合吗?

我回神,追问,「具体时间呢?」

「根据尸体状态判断,死亡时间在十二点五十至一点二十之间,死亡后约两小时,尸体才被发现,因为当天是周末,所以学校里没人,还是门卫例行检查才发现死者。」

我低头思考。

死亡时间在十二点五十,也就是说,凶手诱导杀人的过程,至少是在这之前的某天,但那段时间,陈静一直都在学校……是不是就能证明,凶手不是她。

想到能洗脱陈静的嫌疑,我松了口气,继续追问,「尚……尚大哥,案件经过是什么,你们又是根据什么线索来锁定嫌疑人的?」

尚武看了我一眼,放下筷子,「嫌疑人锁定涉及具体搜查进度,不好透露,至于案件经历……田恬,你给他看。」

田恬应声,在手机上翻找了一会,递给我。

屏幕上是篇酷似营销号的文章。

《高考结束,生命结束,这个社会怎么了?》

文章讲述了一个高三考生,在结束高考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内,选择了跳楼的故事,笔者言辞犀利,情绪愤慨,并在结尾处附上了死者父母的采访,字字泣血,指责校园暴力和高考压力,煽动性极强。

可,我看得有些疑惑。

毕竟从文章看来,这只是一桩压力导致的自杀案,跟所谓的诱导自尽没有一点关联。

尚武看出我的疑惑,苦笑,「从日记来看,死者大概率患有抑郁症,加入了治疗抑郁的社群,日记和聊天记录也表明,厌世轻生情况严重,且他跳楼前跟群主的聊天内容,直接出现了诱导自尽的词句,这根本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而是有目的性的诱导杀害。」

「但是……死者的父母想要赔偿,同意记者采访,也是为了给学校施压,所以文章里有选择地遮掩了很多细节。」

怪不得。

真相大白,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叫凶手坐牢,而用舆论给学校施压,却能拿到赔偿。

我心里有了数,这桩案子,多半不好查,毕竟死者父母不在意真相,只想利用那条人命,获得更多利益。

尚武和田恬想必也清楚这一点。

桌上一时默然。

锅底煮开,辣锅里红油翻滚,清汤锅热气升腾。

尚武打破僵局,夹起牛肉下锅,「来,尝尝重庆的特色。」

田恬见气氛活络起来,也笑了,喊老板加肉。

「二位又半夜来吃火锅。」老板显然认识他俩,有说有笑地把东西端过来,还送了一盘西瓜。

田恬吸了吸鼻子,忽然出声,「老方,你是不是又抽烟了。」

老板摇头否认,「哪能啊,我都答应你嫂子了,肯定不抽。」

田恬似笑非笑,没出声。

老板这才压低声音,表情祈求,「小姑奶奶,我就抽了半根,别跟你嫂子说啊。」

田恬扬了扬下巴,「说勒些,记得打折哈。」

「晓得。」

老板点头,无奈地苦笑,「我抽完在街上站了一个多小时,怎么还能闻出来。」

尚武咽下嘴里的肉,安慰,「放心,小田是狗鼻子,一般人闻不出来。」

我也忍不住感慨,「你这鼻子太灵了。」毕竟我位置离老板更近,但一点都没闻到烟味,

尚武笑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抽根烟都得躲起来。」

我想起跟尚武的初次见面,看样他找我要烟,还是有私心的。

不过这么一回忆,我也想起了正事。

尚武说,死者临跳楼之前还在跟凶手聊天。

而陈静十一点左右已经在机场了,说明登机时间也就在那之后。

也就是说,只要那段时间陈静在飞机上,自然能百分百洗脱嫌疑。

我把这想法说了,尚武点头,「如果可以查到航班号的话,也能用作证据。」

「这样,你把陈静的身份信息写下来,我明天叫人去查航班号,顺便查访另外三户 4203,你如果想跟着,也可以一起去。」

我本来也在发愁,如何确认陈静到底住在哪一个 4203,当然不会拒绝尚武的好心,连忙应下。

火锅的香气叫人口水直流,勾起了原本过劲的饥饿。

我没禁住诱惑,往辣锅涮了一下,结果辣味实在豪横,端起椰汁灌了半杯。

杯子还没来得及放下,有人直接撞了过来。

我反应还算快,尽量稳住杯子,但上衣还是湿了一大片。

撞过来的是个男人,喝的烂醉如泥,嘴里还嘟囔着要酒。

他朋友把人拽住,一脸愧疚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他被绿了,喝得有点多。」

……

这哥们也挺惨的。

我摆手表示没关系,等那两个人回到原本的桌位,才拽着打湿的衣服发愁。

椰汁黏腻,实在不舒服。

尚武见状起身,说了句,「等会。」

再回来的时候拎了一件警服。

「车里只有这个了,你凑合凑合先穿。」

我找了厕所换上警服,虽然有点热,但总比黏腻的触感要好。

按理说警服不能乱穿,但好在将近凌晨,不会被人看见造成恐慌,只要明天还给尚武就好。

火锅吃完已经四点多了。

我回到住处已经昏昏欲睡。

强撑着冲了个澡,倒头就睡。

但忘了开空调,半夜热出一身汗。

我摸着黑找空调遥控器,意识模糊间,却听到屋里有动静,窸窸窣窣。

瞬间清醒,后脊发凉。

第七章

门没关严实,漏了一道缝,楼道的灯光渗了进来。

借着模糊的光线,我看见一道身影。

一个人。

小偷?杀手?还是……特殊服务?

不请自来,总归不是什么好人。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控制着动作幅度,伸手,抓到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

侧躺着,死死瞪着那道人影。

眼睛看不清的时候,耳朵总会格外灵敏。

摸索声逐渐逼近,似乎在翻找什么。

忽然,黑暗中出现一点亮光。

那人点亮了手机屏幕,充当光源。

眼看他一点一点朝床边靠近,并把手伸向了床头柜的背包。

我在心里倒数三声,不再装睡。用最快的速度从床上弹起来,攥着烟灰缸朝他砸了过去。

「哎哟!」

一声惨叫,接着传来人身体倒地的动静,以及一连串的呼痛声,我这才放了心。

起身下床,打开了屋里的灯。

强光晃眼,我稍微适应了下,才看清床边倒着个男人,黑色短裤,灰白条纹衬衫,双手抱着脑袋缩成了一团,看不清长相。

有点眼熟的装扮。

我的背包掉在旁边,应该是刚刚他忽然被砸,脱手扔掉的。

确定了这是个小偷。

但依然要问清楚,「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可那男人似乎执意要耍赖,只抱着脑袋哎哟,一句话不答。

睡觉被吵醒,心情本来就烦躁。

我此时也没了耐心,照着他大腿就是一脚,威胁道,「小偷是吧,你要是不说话,那我只能报警了。」

说完就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住手!」

地上的人似乎被戳到了软肋,摇晃地直起身子,也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我一愣,皱起眉,「房东?」

眼前的人身形矮胖,一双眯缝的小眼睛,分明是下午才见过的房东。

他额头被砸到的地方,肿起了一个大包,连穿着都跟下午见面时一模一样。

被我认出,他表情几番变换,最后梗起脖子,咬牙道,「是我,我怀疑你损坏我的房子,过来检查,有问题吗!」

我冷笑,「那你拿我包干什么?」

他却不怕,反问我,「谁拿你包了,你有什么证据,这可是诬陷,我还要告你呢,况且这是我的房子,就算你报了警也没用,我劝你别自找麻烦。」

说完,表情嚣张瞪着我。

得,还是个惯犯。

我冷冷地盯着他,考虑要不要给尚武打电话。

那房东却捂着额头,忽然倒打一耙,「你这人不靠谱,我房子不租给你了,赶紧走赶紧走。」

说着就抓起我的东西,要往门外扔。

屋里闷热,汗水一直往下流。

这人反复作妖,我也动了怒,上前打算把行李抢回来,却见他的动作忽然僵住,磕磕巴巴地问。

「你……你是便衣?」

我疑惑的低头,却发现他手里抓着一件警服。

是之前在火锅店,尚武借我的。

见他表情惊惧,我脑子转了几个圈,索性并未反驳,将计就计,沉下嗓子,「你说呢?」

他慌了神,态度一改方才的跋扈,「不是!警察叔叔您听我解释,都是我的错,是我财迷心窍,看您出手阔绰这才……这才动了歪心思,不过也真不怪我,都是最近生意难做,家里都没米下锅了,我也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呀!」

……

我没吱声,扫了一眼他脖子上的金链子。

老板表情一僵,卖惨被迫中断,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假的,都是假的。」

我抢过背包等行李,放回床上。

又打开了空调。

让人喘不过气的闷热散了几分,我也恢复了冷静,坐在床上问他,「你从哪看出,我出手阔绰的?」

我跟这房东接触很少,在他面前更没有大笔消费的举止,他却认定我有钱,这实在不合理。

他态度局促,「那不是明摆着吗,我这房子离着景区远,又这么贵,比隔壁高了三倍的价格,现在又不是旅游旺季,如果不是有钱没地方花,谁住这啊。」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嘲讽,他赶紧讨好地笑了笑,「当然,我不是说您啊。」

……

我也属实没想到,原因是这个。

当时预定住处是在网上,我也没多考虑,只选了离陈静家最近的地方,却没想到惹了祸。

房东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祈求,「警察叔叔,您能不能别抓我。」

看腻了那张谄媚的脸,我烦躁地摆手,叫他离开。

这人以为我是警察,被吓得够呛,应该不会再作妖。

而且房钱都交了,另找住处也麻烦,不如继续住着。

他面上一喜,忙不迭道谢,「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下不为例,你这次遇到我还算运气好,要是再动歪心思,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他连连应声,苦笑,「是是,我可再也不敢了,不瞒您说,我其实统共就动过两次手,结果第一次碰上了一家神经病,家就在这附近,还要租房住,这次又……得了,我还是不打扰您休息。」

「等等。」

我拦住他,「你仔细说说,先前那一家人,是怎么回事。」

「是个一家三口,那个女孩大概二十多岁,跟父母一起。」

老板努力回忆,说起跟自己无关的事,语气轻松了不少,「就大概一个月前,六月中旬吧,有人在租房软件下单我的房子,一口气租了一周,我当时还以为是只肥羊……咳,有钱人,所以特意想趁着打扫房间偷……咳,观察一下,结果我刚进门没多久,原本出门的人忽然就赶回来了,跟在屋里装了监控一样,那是我这辈子,被打得最狠的一次,尤其那个小姑娘,看着瘦瘦弱弱的,力气可真不小……」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医院了,养了一周才好,我媳妇好一通骂……」

我皱眉打断他,「不是说这个,我问你那一家人,后来怎么样了。」

「哦哦,对,说起这个我就生气,我当时真是去打扫房间的,还什么都没拿呢,结果就被他们打了一顿,当时就让他们滚蛋,不把房子租给她了,结果她们说我犯法,还要拿着下单记录去告我,没辙,房子只能让他们继续住着。」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本来还担心她们故意毁我房子,想着每天都去看看,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发现人都不见了,房钱也没退,你说,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六月中旬,一家三口,二十出头的女孩,看似瘦弱实际力气很大。

我下意识收紧拳头。

陈静是独生女,六月十五号返回重庆,并且因为兴趣,学过五年散打。

我掏出手机,找到陈静的照片,递到房东面前。

心里反复祈祷是我胡思乱想,想象力太过丰富。

可还没等我出声新询问,对方就「欸」了一声,「打我的就是这个女娃娃,警察叔叔,你们认识?」

房东惊讶地盯着我。

我却僵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

4203、忽然分手、避而不见……以及与高冉见面时,她那异常的表现。

原本解释不清的疑点,似乎全都串联了起来。

难道不跟我联系是畏罪潜逃,为了躲避抓捕,还从家里搬出来租房住?

房东早就走了,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跟陈静相处的回忆。

可想得多了,甚至开始动摇。

是不是,她真的杀了人?

这想法冷不丁地冒出来,叫我一愣。

忽然,电话响了。

没有来电显示,我犹豫了一会,还是接了起来。

「醒了吧?」

是尚武,电话那头的声音中气十足,完全不像熬夜之后的模样。

他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根据你给的信息,已经拿到旅行公司的记录了,根据记录显示,案发时你女朋友在飞机上,手机全程开启飞行模式的话,无法犯案。」

陈静这是……洗脱嫌疑了?

可我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只觉得这桩案子,越发复杂了。

「喂?你听见了没有?喂?」

或许是太久没听到回应,尚武连声追问。

我这才回神,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也发现了一件事,等会见面跟你说。」

大概是熬了夜,我的嗓子有些沙哑。

第八章

赶上早高峰,堵得厉害。

司机师傅按了一路的喇叭。

等我赶到小区的时候,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尚武靠在树下,长手长脚十分显眼。

今天他没戴帽子,寸头加剑眉,光站在原地都一身正气。

等我走近了,才问,「你在电话里神秘兮兮的,要说什么。」

我把攥了一路的警服扔过去,走进树荫,将昨晚的情况讲了一遍,包括旅店老板认出陈静照片的事。

听完,尚武表情凝重下来。

我没催促,等他开口。

想了一路,我反而没了最初的纠结。

无论这些新的线索,会不会加重陈静的嫌疑,该说的都一定要说。

毕竟,如果她是无辜的,那唯有配合调查,将一切查清楚,才能还她清白。

哪怕她真的牵扯其中,那真相和苦衷,也远比隐瞒包庇下的置身之外更重要。

沉吟过后,尚武问我,「那个老板你现在还能不能联系得上?」

「可以。」

我掏出提前写好的纸条,上面是电话号码,以及详细地址。

「我问过了,他在附近还有两套房子,平常靠收租过活,不会轻易离开。」

尚武接过纸条,视线带着赞许,「辛苦了。」

「没事。」我摆手,虽然那孙子大半夜出现吓了我一跳,但也不算什么。

「你们来得够早啊。」

背后有人说话,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飘忽。

我循声找人,回头才看到一身诡异打扮的田恬。

她戴着白色假发,一身黑白花纹套装,手上还拎了一只花里胡哨的菜篮子。

(就像这个)

我愣了愣,忍不住问她,「你这是干什么,cosplay?」

她嫌弃地瞥了我一眼,「你不懂,这叫伪装,四季园的保安出奇难缠,轻易不会放行,除非像我这样做好准备。」

这人表情实在太笃定,叫我忍不住追问。

「你打算怎么办。」

田恬得意,「现在菜市场正进行一周一度的大甩卖,卷心菜半价,小区的阿姨奶奶们全部出动,人流量极大,我们如果想进去,最好的方法就是等大甩卖结束之后,乔装成外出买菜的奶奶混进人群。」

「我劝你们两个也尽快伪装,等会一块混进去。」

说话间,她将手里的菜篮递过来,里面赫然装着两顶假发,以及花色更加「成熟」的两身套装。

「你俩虽然个高,但可以假装驼背,演得像一点就没问题。」

田恬眼神催促。

但我却被扮成老太太这件事吓得够呛。

求助地看向尚武,「兄弟,你也穿?」

尚武哭笑不得,「穿什么,不穿。」

田恬却不满,「不穿的话,你们打算怎么进去?」

「就这么走进去。」

尚武掏出一张纸,递到田恬面前,「搜查证,批下来了。」

「真的假的?」田恬表情惊喜,「死者父母不是一直在联合记者施压,不许立案调查吗。」

尚武眉头微蹙,说话掷地有声,「咱们是警察,别说施压,只要真相没弄清楚,就算他们找上门来抗议也得查。」

有了搜查证,再想进入小区就十分容易了。

我们上次去的是夏华苑,4203 住的不是陈静一家,所以这次就直接排除,不在调查范围之内。

今天是个阴天,湿热的空气叫人喘不过气。

好在尚武手持搜查证,群众配合,调查起来并不困难容易。

可问题是——

我们分别找过了春风苑和秋雨苑的 4203,却没有一家姓陈。

这两家,一户住着一对情侣,是临时租户,已经住了半年,案发时两人回老家探亲,据说在火车上睡了一路,有来往车票为证,造不得假。

至于另一户,则是个独居老人,儿女在外省工作,鲜少回家,老人家六十二岁,别说诱导自杀,身上连台智能机都没有。

在楼下稍事休息。

田恬拿着记录本,神色纠结,「老大,这两户,看上去都不像凶手。」

尚武沉默半晌,才开口,「判断要基于证据,把那对情侣的车次发回给所里,叫人去查两人是否在那趟车上,顺便查一下监控,至于老人家这边,再看一看,有没有可疑人士出入。」

我们三人心情各异,往最后一个苑,也就是冬雪苑赶去。

如果陈静没有骗我,那她应该就住在这里。

我收紧拳头,攥了满手的汗。

尚武走在前面,抬手敲门。

无人应声,却能听到哭声,音色稚嫩,很明显是个小孩。

尚武脸色一沉,敲门的力道增大。

又敲了一会才终于听到,里面烦躁地应声,「送错了,没点外卖!烦得很。」

田恬压不住火气,抬高音量,「不是外卖!」

里面的人磨蹭了半天才来开门,是个干瘦的男人,不到五十岁的模样,满身酒气,顶着鸡窝头,穿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表情厌烦。

门一开,小孩的哭声愈发清晰。

田恬的视线忍不住往里飘,男人却恼了,挪动身子想挡住她。

「看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尚武没多废话,直接将搜查证怼到了他面前,「警察,怀疑你家有人与一桩杀人案有牵扯,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男人表情一僵,「不……不应该,肯定是误会,我怎么可能杀人呢,我绝对没杀人。」

屋内哭声不止,尚武面无表情地重复,「请你配合调查,是不是误会,要调查之后才能决定。」

说完绕开男人,径直进了门。

地上一片狼藉。

暖水壶摔在沙发边上,内胆碎了满地。

旁边站着个孩子,六七岁模样,女孩,身形瘦弱。

她穿着一件洗得褪了色的连衣裙,露在外面的大腿小腿,被烫红了一大片,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田恬倒吸一口冷气,就要凑过去。

这样严重的烫伤,连大人都忍受不住,别说一个小孩,怪不得哭成这样。

男人却挡在前头,暴躁地喝骂,「哭啥,你个赔钱货整天就知道哭,给老子滚!」

话音刚落,便作势要打,女孩哭腔一窒,瑟缩着躲避。

田恬不忍心,皱着眉把女孩护在身后。

那男人却忽然火了,眼睛瞪得像是要吃人,「你这是干什么!我管教自己的孩子都不行吗!」

田恬攥拳,咬牙隐忍,「你这是家暴,违反法律的。」

「屁的法律,老子生她养她,打一下怎么就不行了?警察了不起啊,一会诬陷我杀人,一会又说什么犯法,我看你们是专门来找碴的,长得不男不女的,不会是假警察吧!」

「你胡说八道!」

男人却一副得逞的模样,「怎么,你还要打我?被我说中了吧,不男不女的假警察!」

田恬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我把人推开,照着那男人脸上就是一拳。

这下用了全力,那男人被打蒙了,身形趔趄地摔在地上。

他满脸的难以置信,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敢打我,我要曝光你,警察打人了!」

说着就掏出手机,将镜头对准我。

曝光?爷等的就是这个。

我把脸怼到镜头前,扯起嘴角,「谁跟你说,我是警察的?我是刚被这两位抓起来的犯人,涉黑,知道不,来来来,反正我本来就要进监狱了,也不差你这一个。」

那男人吓得表情失控,手机「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往尚武脚下爬去,鬼哭狼嚎,「救,救,救我啊!」

我赶紧朝尚武使眼色,他表情无奈,但到底没揭穿。

田恬也配合地拿出手铐,把我「控制」住。

男人这才在沙发上坐下,顺从地接受调查,时不时被我故作凶狠地瞪上一眼,便不敢再抬头。

我在心里冷笑。

这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明明是穷凶极恶的刁民,却披了一件弱势群体的外衣,哪怕做尽坏事,却能在舆论中轻松占据上风。

医闹,袭警,层出不穷……对付这样的人,唯有更加强势,更不讲理。

那边,尚武已经开始盘问。

「你是这里的住户吗?」

「是。」男人表情犹豫。

「那你能否出示房产证?」

「我,我……房产证搞不见了。」

「那购房合同呢?」

「谁还留着那些东西。」

田恬负责记录,早就忍不住皱眉。

尚武却依旧淡定,继续询问,只是没问一个问题,手指就会敲击一下桌面,「家里除了你还有谁?」

「我老婆和两个孩子。」

「你老婆去哪了?」

「去医院,我儿子生病了。」

「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怎么知道。」

「儿子几岁了?」

「四岁。」

「父母住在哪?」

「在老家。」

「这的租金贵不贵?」

「不贵……」

男人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露了馅,表情尴尬地来回变换。

我看的明白,尚武的敲击是一种审讯技巧,前面问每一个问题都很普通,所以回答者不需思考就能回答,且一定是真实答案,久而久之,敲击声也就带来了理暗示,每当声音响起,就会下意识说实话。

尚武站起来,双手抵住茶几,身体前倾,给了眼前男人十足的压迫感。

之后才沉声开口,「说说吧,为什么撒谎。」

第九章

「我,我没……」男人磕磕巴巴,还想狡辩。

我直起身,踹翻了面前的收纳箱。

一阵「叮当」乱响,锅碗瓢盆撒了满地。

分明是刚搬家不久,还没来得及收拾。

刚才的力道没消散,一个玻璃杯骨碌碌滚出去,在男人脚下停住。

我看着他冷笑,「怎么着,还说房子不是租的,那你这是要搬家?」

男人浑身一僵,神色尴尬。

「我,我其实也不是故意骗人的……」

谎话被揭穿,男人终于老实下来,规规矩矩说起了前因后果。

他们一家是一周之前搬过来的,他本来在工地干活,但因为醉酒,跟工地老板起了冲突,被赶了出来。

一家老小都跟着折腾。

工地分配的房间,一月只要一百块钱,几乎等于白住,失去了收入,加上同样价位根本找不到住处,他不甘心,就整天去工地闹。

闹了两周都没人理会。

可有一天忽然有人找上来,说愿意低价租房给他,三室一厅家具齐全,一个月只要两百块,不过有个要求,那就是只要他住进来,无论谁问,都不能说房子是租的,否则协议作废。

这是个十分不合常理的要求。

田恬低头记录,看似沉默,可整个人的状态却无比紧绷。

直觉告诉我,这桩悬案,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尚武眼神锐利,追问,「然后你们一家就搬了进来?」

「没,」男人摇头,「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骗子,根本就不信,还是第三天看房之后,才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

田恬皱眉,「可这么奇怪的要求,你就不怕对方要害你?」

「嘿,要怕也是他怕,那人穿得好着呢,一瞅就是有钱人,我就不一样了,穷得只剩烂命一条,真闹起来,还不定谁怕谁呢,他又不能杀了我是吧,毕竟,法治社会嘛?」

男人咧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伸手从桌上摸了支烟,放进嘴里。

被尚武瞪了一眼,他又赔着笑放下打火机,「我就叼着,叼着,不点。」

尚武没理他,出声,「联系你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他戴着口罩,我没看清,不过是个男的,蛮高的,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是做了亏心事。」

「欸,不过他穿的衣服……」男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表情瑟缩,「跟你的很像。」

「我?」我拧紧眉心,下意识低头。

为了方便,我穿了最普通的工装裤和白色 T 恤。

这搭配实在普遍,满大街都是,碰巧相似也不是没可能,所以我没反驳。

田恬根据男人的描述,把租房者的特征,以及看房时间一一记下。

到时候根据小区进出监控比对,应该会有结果。

尚武继续问,「你平时的房租怎么交?」

「现金啊,就直接给了,他说下月还来收。」

我跟尚武对视。

那人还要来收租,必定会再出现,那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耐心等待。

顺藤摸瓜,眼前的男人是藤,将房子租给他的人才是瓜。

审问声停下,我却攒了满心的疑问。

比如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不是凶手,他这一系列举动的原因是什么,而最重要的,陈静在这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眼看再问不出更多信息,田恬也收起记录本,准备离开。

但我们一行人刚走到门口,敲门声响起。

声音急促。

我准备开门的手悬在半空,下意识转头。

三道视线同时看过去,男人显然被看怕了,有点紧张的应声,「谁呀?」

「我啊,还能有谁!」

一道女声,语气并不温和。

男人却松了口气,解释,「是我媳妇回来了。」

开门,一个女人站在外面,微胖,肤色偏黑,戴了顶帽檐巨大的帽子,下唇有颗明显的黑痣十分显眼,背后还背着个睡着的小男孩。

骤然看到屋里有这么多人,也愣了一下。

男人抓紧解释,「这是警察,来查案的。」

女人神色变化,慌乱了一瞬,「查,查什么案子,咱们又没犯法。」

「配合就好,不用怕,是吧,警察叔叔。」

女人听了这话,神色稍缓,沉着脸走到沙发旁边,把睡着的孩子放下。

可没留神,踩到了地上的水。

那个打翻的水壶一直没人收拾,水渍自然没干。

女人摔得不轻,连声呼痛。

男人却嫌弃地撇嘴。

女人急了,大声喊,「你还不过来扶一下!」

但另一个身影动作更快。

是先前那个小女孩,她从屋里跑出来,小心翼翼地蹲下问,「妈,你没事吧。」

小孩力气不大,扶不起人,女人烦躁地推开小女孩的手,「去去去,别捣乱。」

但力道没控制好,小孩身形趔趄,直奔地上那堆暖壶内胆摔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们三个都没反应过来。

等尚武冲过去把孩子抱起来时已经晚了。

小姑娘半个身子趴在玻璃碴上,划破的胳膊上全是血痕,看得人头皮发麻。

我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见田恬身形一晃,摔在了我怀里。

真,一片狼藉。

一个小时之后,我跟尚武坐在保安室里查监控。

而小女孩和田恬都上了救护车,被送去了医院。

「田恬对气味很敏感,尤其闻不得血腥味。」

我想起了那次在火锅店,她准确指出了老板抽烟的事,这世界上,五感格外灵敏的人也不是没有,倒称不上奇特。

可一闻见血腥味就晕倒,却不像正常状况。

我犹豫着问道,「可她是不是晕血?」

尚武点了支烟,摇了摇头,「本来不这样,她比我小两届,大学专业还是法医,成绩数一数二,可有次实习的时候出了事。」

「什么事?」

尚武沉默,似乎在犹豫,「她第一次涉案操刀解剖,是火灾,大学宿舍着火,两具尸体都烧得看不清五官,因为太紧张没来得及看案件情况,所以直到解剖结束,她才知道其中一个,是她弟弟。」

没想到看似开朗的田恬,竟然有这样的经历,说我不意外是假的。

尚武将视线转到监控屏上,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我也定了定神,仔细观察。

根据租房男人所说,他第一次来看房是九天前的下午。

监控记录还有保留。

为了不漏掉画面,我们调了二倍速,从中午一点钟的画面开始看起。

小区住户多,日常出入的人就不少,所以更耗费精力。

「停!」尚武忽然出声。

我赶紧按下按钮,定住画面。

尚武指着监控左上角,说,「你看这。」

我跟着看过去,这才发现尚武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才见过的,租房的男人。

随着画面放大,他身边的身影也跟着清晰了几分。

戴着帽子和口罩,行踪鬼祟,跟目标特征相符。

我了然,赶紧调整画面,找到了另一个,更清晰的正面角度,截下图发给尚武。

「有了监控截图,是不是很快就能找到这个人了?」

尚武认真回答,「视情况而定,不过有了监控画面进行比对,肯定要容易得多。」

我压住兴奋,仔细观察静止的监控画面。

却忽然一愣。

不对,这个搜查目标的衣着打扮,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工装裤,白 T 恤……

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之前在楼上,那个男人说嫌疑人穿的跟我很像。

下意识按了播放键,画面动起来,看到那人背后,我这才明白那股违和感在哪里。

他穿的 T 恤,跟我的是同一个牌子。

这是个德国设计师所出,十分小众,正面看只是纯色 T 恤,背后却是整面印花,各种鲜明的撞色,色块堆叠,线条扭曲,据说灵感来源是毕加索的画。

我不喜欢这种设计,总觉得太过花哨。

但陈静很喜欢,特意买了送我,细究起来,我故意穿这件衣服来找她,也有讨好服软的意思在里面。

「怎么了。」尚武连问几句话都没得到回应,拍了拍我肩膀。

我这才回神,跟他解释,「这个人我见过。」

尚武狐疑地看过来,「什么时候?」

「在机场。」

我也觉得惊讶,原来刚下飞机的时候,我就跟这位目标人物擦肩而过了。

「你确定没认错人?」

「特别确定。」我笃定地点头。

这件衣服过于小众,以至于走在路上鲜少与人撞衫,所以那天在机场看见,我才格外惊讶。

况且睹物思人,当时满心想着陈静,下意识多看了几眼,这才印象深刻。

此时跟监控比对,从鞋子到帽子全都一一对上,绝对不是巧合。

尚武听完描述,脸色微沉,「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目标曾出现在机场,那现在极有可能已经逃走了,那他所谓的再来收租,可能只是障眼法。」

多数人根据地址找上门,遇上一家四口咬定是原租客,多半会被迷惑。

哪怕像尚武这样谨慎调查,找出真相,却也很难想到,真正的嫌疑人早已离开,而我们的守株待兔,刚好给对方提供了逃走的时间。

有些棘手。

毕竟机场人流更大,牵扯更多,监控和航班查起来都不是易事,而且对方已经离开好几天了,目的未知,查起来宛如大海捞针。

我跟尚武双双沉默。

可事已至此,却不能不查。

这人行踪诡异,又疑似畏罪潜逃,嫌疑很大,绝对不能放任。

半晌,尚武才说,「我回局里申请抓捕令,不过目标或许已经离开重庆了,你……」

没等他说完,我就抢先开了口,「我跟你们一起。」

事已至此,哪还有中途退出的说法。

尤其那个神秘出现的男人。

穿着跟我同款的 T 恤,可以随意出入陈静一家住处,而且行踪诡异,似乎还牵扯进了一桩诱导杀人案……他到底是谁。

尚武没阻止,算是默许。

于是我们两个暂时分开,我回住处拿行李,他去局里写申请。

可刚走进楼道,却听到一阵吵闹声。

转过拐角,则看到有人在楼道里拉扯,似乎在争执什么。

我不愿惹事,下意识想避开,但却发现不对劲,因为正在争吵的两个人,竟然就在我门口。

走得近了,看清争执对象是谁之后,更令人惊讶。

一个是房东。

而另一个……

我加快动作上前,把她的胳膊从房东手底下拽出来。

「高冉,你怎么在这?」

第十章

房东见我拽过高冉,表情一愣,皱着眉问,「警察叔叔,您认识这女的?」

高冉狐疑地重复,「警察叔叔?」

这事解释起来复杂,我索性没理她,选了比较好交流的房东问清状况,「怎么回事?」

房东仿佛见了救星,大吐苦水,「别提了,这女的鬼鬼祟祟的,整天在你房间门口晃悠,叫她走她还不听,我严重怀疑她是个犯罪分子。」

高冉扬起声音,「我能犯什么罪,你胡说八道。」

眼看又要吵起来,我赶紧阻止调停,对房东道,「行了,这人我认识,你先走吧。」

房东再三打量高冉,絮絮叨叨地走了,「啷个凶,不像好人。」

「你说什么!」高冉还要追上去理论。

我拽住她胳膊,问话,「你来干什么,陈静到底去哪了?」

高冉翻了个白眼,「她一个大活人,我怎么可能知道她每天都去了哪。」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却假装没听见,盯着我的手怪罪,「你轻点成不成,想捏死我啊。」

我这才注意到,刚才情急之下拽了她胳膊,赶紧松开。

「快说。」

她却撇了撇嘴,低头,靠在墙上不说话了。似乎笃定了我拿她没办法。

我急着拿行李跟尚武汇合,也没时间耽搁,所以直接问,「你特意跟踪我,到底要说什么。」

她忽然出现,若说巧合实在太过牵强,加上她跟房东不熟,却能准地找到我的住处,说没跟踪我都不信。

高冉神色一乱,反驳,「谁跟踪你了。」

我冷下脸,不愿跟她多说,「好,既然没事那我就走了。」

说完作势转身。

她却急了,跑过来堵路,「等等,你别走。」

我站定,直直地看着她。

她这才开口,表情挫败,「我是来提醒你的,你别找陈静了,她惹了大麻烦。」

「什么麻烦?」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是你插手不了的事,现在就回天津,对你对她都是最好的选择!」

故弄玄虚。

我皱眉,打量着眼前人,想从她表情里读出更多信息。

以前我跟陈静吃饭时,她经常一起,并且态度活络,导致我以为她们关系很好,可现在看来,分明不是这么一回事,毕竟作为闺蜜,高冉本应是最担心陈静的人,哪怕陈静真的惹上大麻烦,她也不该如此冷漠。

难道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才故意说这些?」

我问得直接,甚至能看到高冉猝不及防的诧异。

「怎,怎么可能,你放屁!」

她反驳的内容强势,可语气却支支吾吾。

我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会背叛陈静,哪怕她消失了,要跟我分手,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因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高冉先是涨红了脸,随后表情逐渐由羞怯转为愤怒。

「你凭什么这么说,是不是陈静跟你说了什么,你们男的果然都一样,喜欢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可你根本不知道,她背地里到底是什么样!」

她情绪激动,状态显然不对劲。

我忍不住退开,「这跟陈静没关系……」

她却恍若未闻,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也不想这样啊,你以为给别人代孕那么容易熬过来吗,我才二十岁啊!连男朋友都没有,就……」

代孕。

我要说的话卡在了嘴边。

怪不得她称病休学,一去就是一年多。

她哭得厉害,无措的反而成了我,只能试探着劝她,「其实,你缺钱也不一定要这样,有很多方法都……」

她却不领情,止住哭声,语气不善,「不用你假好心!」

「你以为陈静比我好吗,她比我还缺钱,不光大半夜去酒吧打工,还跟高利贷有牵扯!」

「不可能……」我反驳。

陈静虽然花销不大,但从我们日常相处便能看出,她应该家境不错,并不缺钱。

每逢节假的转账红包,她通通不收,哪怕我拼命坚持,这笔钱她多半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礼物也是如此,但凡涉及贵重物品,她也会挑选差不多价位的,等下次送还给我。

如果缺钱,何必这样。

高冉冷笑,「你爱信不信,不信就自己去问她,反正是我亲眼看到的。」

说完转身就走,背影满是怒意。

但却,不像在骗人。

我满脑子都是陈静与高利贷有牵扯这事,也没阻拦。

高利贷,杀人案,这两个沉重的词汇,分明跟记忆中温柔恬静的女孩,扯不上半点干系。

直到出租车开到警局门口,我依旧有些走神。

白天的警局比上次繁忙得多。

我没看到尚武,倒是田恬在电脑前忙。

她看到我进来,也就停下了手上的活,扔过瓶矿泉水来。

说,「你坐下等一会,等车来了咱们就出发。」

我配合坐下,问,「你身体没事了吧?」

她笑笑,神态轻松,「没事,我都习惯了。」

田恬倒没骗我,说一会就真是一会。

五分钟还不到,尚武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叫我俩一起走。

门口停着辆卡罗拉,烂大街的款式。

从避免打草惊蛇的角度来说,这车确实适合。

驾驶位已经有人了,尚武打开车门,简单介绍。

「赵旭,这次搜查小组的技术辅助人员,庄钦,重要线索提供者。」

说完他就上了副驾驶,我朝驾驶位点头示意后,也跟田恬一起坐进了后排。

「我们这次去机场调查,需要低调,尽最大努力避免引起群众恐慌,我已经提前联络过了机场安保人员,田恬进行对接,我们三个直接去监控室,小庄,你等会把目标人物出现的具体位置告诉我,我来搜查监控,截取证物,赵旭根据监控搜查结果,锁定目标任务航班。」

「收到。」

「没问题。」

我们几人一齐应声。

田恬拿出两个文件夹,分别递给我和尚武。

「这是小区监控出现目标人物的画面,根据时段进行查漏,找到了附近两家家超市,一个路旁监控,以及一辆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分别拍下了目标任务,我把资料都打印下来了,其中包括目标人物的正脸,以及预测路线。」

可以理解,毕竟大部分监控都有存储时限,这也给搜查带来了一定限制。

我拿起资料夹来翻看。

目标戴着帽子和口罩,防护严密,但从举止体态来看,是个年轻男人。

至于最后一张预测路线图,则十分曲折复杂。

田恬摊手,「没办法,这人谨慎,而且又熟悉附近的路线,在他刻意避开监控的情况下,能找到的监控画面实在不多。」

安排稳妥,顺利到达机场。

但没想到的是,机场内与目标人物有关的监控画面却一个都没有。

输入目标人物特征,启用智能搜查,但结果却是不存在该项目。

计划卡在了第一步,众人一筹莫展。

尚武眉头紧锁,又把搜查范围往前后各延长了一小时,人工搜查确认。

可没有,就是没有。

长期盯着电子屏幕,又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半天过去我早已头昏眼花。

尚武叫我们轮流休息,自己却一刻不停地守着监控。

我把盒饭递过去,「先吃饭吧。」

他应声,可视线依旧定在监控画面上。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也不差这一会,你这么急干什么。」

我强制按了暂停。

他也没反驳,只是闭上了眼睛,往椅子上靠了靠。

过了会才出声,「还有一周,就到那孩子生日了。」

我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把盒饭推到他面前,从他之前的进度,继续往下翻看监控。

适逢假期,机场人流量巨大,光是安检处的监控都看得人眼花缭乱。

有对带孩子的夫妻一直待在入口处,也不安检,只是坐在那,大概一个小时,又拎着行李出了机场。

奇怪。

尚武扒饭途中,见我放大那一家三口的画面,解释,「这样的人很多,机场有空调,待在入口处不进来,既免了安检的麻烦,又比外面凉快。」

原来是这样。

那就解释得通了,我继续往下看,可却下意识想到了一种可能。

「等等。」

我看向尚武,「那一家三口在机场乘凉,是在等什么?」

这问题虽然看上去不合时宜,但尚武还是配合地答了,「机场大巴,长途客车,都有可能。」

我回忆地图……

重庆机场附近,确实有长途客运站。

那就是了!

怪不得机场内部监控里,我们怎么查都找不到目标,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过安检,进入机场内部啊!

尚武意有所感地放下筷子。

「你的意思是……他没上飞机?」

我用力点头。

预设一个情况。

我刚下飞机,却因为不熟悉重庆机场构造,绕了几圈才找到网约车接送点,而在这途中,刚好看到因为等车嫌热,想去机场入口处乘凉的目标,造成了我以为他要乘坐飞机离开的假象。

而我们先入为主,很轻易就忽略了,对于一个处处藏匿踪迹,想要逃走的人来说,需要实名购票的一切行为,都很危险。

唯有长途客车这类,不需实名认证的交通方才是最优解。

尚武听完,灌下一大口水,沉声委托监控管理人员,「调出长途客车站附近的监控。」

这一次,很容易就找到了。

田恬埋头记录:

当日三点二十分,目标所乘的长途客车发车。

与目标一同上车的共三人,其中包括一对中年男女,一个年轻女子,目的地——铜梁。

取证结束,我们回到车上。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下载到手机上,反复播放着的监控片段。

画面里,陈静动作自然地帮那个男人整理帽子,态度亲昵。

脑子里反反复复质问自己:我这是被绿了?

那我还来找她干什么,犯贱吗。

可陈静她,不该是这样的人……

田恬坐在一旁核对信息,见我状态不对,同情地安慰,「可能是看错了,这人不是你女朋友。」

「不可能。」在一起三年,她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

「或者就是长得像,她没告诉你还有个妹妹,我大学室友是一对双胞胎,她俩站在一起我都分不清……」

我转头,定定地看着她。

田恬也自觉理由牵强,收了声。

第十一章

抵达铜梁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路上下了点雨,推开车门,潮湿闷热的空气撞到脸上,叫人喘不上气。

尚武摇下车门,安排接下来的计划。

「我跟赵旭去一趟铜梁当地警局,田恬,你带小庄一起,先找个住处安顿下来。」

搜查还没开始,便能料到定然是长期奋战。

大隐隐于市,铜梁不小,光是粗略勘察一遍都要花上不少时间,再加上目标人物的刻意躲藏,哪怕有当地民警协助,也很难在短期内找到人。

我点头应下,田恬也利落应声。

尚武见状放了心,叫赵旭开车直奔当地警局。

找住处并非难事,尤其在借助软件的前提下,很快就订好了房间。

为了节约,也为了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我们只定了两间房,田恬自己住标间,而我们三个男人睡在一个套间里,两间卧室,三张床,绰绰有余。

因为预估要住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放好东西之后,我跟田恬打算去附近的超市,买点日用品。

这老板倒没骗人,超市距宾馆只有不到一百米,出门转个弯就到了。

还是个规模不小的连锁超市。

田恬低头看便签,轻点要买的东西,「剃须刀,洗发露,饮用水,泡面,面包……」

我自觉去入口处拿了辆推车,跟在她身后走。

田恬在洗发露货架前挑挑拣拣,而我百无聊赖,则靠在墙角,盯着窗外来往的行人走神。

晚上,街上行人不多。

街角拐出个男人,衣着普通,却偏偏戴了顶帽子。

我在心里吐槽:大晚上的,戴个帽子干什么,而且,不热吗。

可盯着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顶帽子似乎有些眼熟……

直到那人走到路灯下,面部轮廓逐渐清晰。

我才猛地回神,是机场那个人!

转身,抖落田恬手上对比着的两瓶洗发水,「先别买了!」

「怎么了?」田恬表情茫然。

但因为来不及解释,我只能拽上她就往超市外面跑。

前面的人脚步悠闲,尚且不知身后有人。

而我跟田恬则走在阴影中,模仿着路人的频率放慢脚步,盯着前面那道身影看了又看,甚至拿出监控画面比对走路姿势,这才确认,那人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

田恬神态兴奋,极力克制着才没追上去。

压低了声音说,「这叫什么,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得赶紧给老大打电话,告诉他人找到了。」

我脸上维持着冷静,但心里却早已怒气冲天,只想马上冲过去把人按在地上,质问他跟陈静的关系。

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又不得不忍着。

目标越走越远,逐渐偏离了中心区,路上人烟更少。

我隐隐担忧,小声提醒田恬,「咱们还是别跟得太紧,现在路上人少,太容易被发现了。」

可田恬忙着给尚武发消息,告知跟踪状况,根本没留意我说了什么。

我看目标一路连头都没回,估计也不会这么快发现,所以也松了口气,打算等会再说。

却忽然发现前面的人掏出了手机,举起来像是要自拍。

这大晚上的,有什么好拍……不对!

我猛地回神。

果然看到前面的人放下手机后,立刻开始提速。

他刚刚,分明是通过手机画面,发现了有人在跟踪!

谨慎,难缠。

来不及多想,我赶紧也加快速度追上去。

跟踪被发现就算了,至少不能叫人跑了,不然对方产生警惕,再想抓到人可就是天方夜谭了。

「怎么回事!」

田恬回神,瞬间看清了形式,也开始提速,跟我一块抓人。

她毕竟是警校毕业。

体能和爆发力都比我强得多。

很快就超过了我,并且成功追上目标。

目标察觉有人逼近,拼了命的加速,田恬见状迅速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飞速奔跑惯性极大,那人忽然被拽住,失去了平衡,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田恬也趁机追了上去,想制住对方。

对方挣扎幅度渐弱,似乎是没了力气。

田恬一面喘粗气,一面掏手铐要拷住他,「跑的还挺快。」

但借着月光,我却看到那人手上银光一闪。

不好。

「他有武器!」

我出声提醒,可匕首已经扬起,田恬半蹲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我只能拼命冲过去把她推开,然后用胳膊挨了那一下。

之后反手打在那人手腕上,把刀撞了出去。

匕首飞出去老远,磕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

我下意识骂了句。

真疼。

这一刀来得狠,痛感钻心,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到地上,瞬间就能感觉到,带着热气的血在往外流。

那人没了武器,神色慌了一瞬,马上爬起来要跑。

田恬反应不慢,回神后立刻凑过来扶我,「你没事吧?」

我摇头,「不能叫他跑了。」

本想叫田恬别管我,继续去追人,但借着路灯的光亮才发现,她脸色白得吓人,并且满头大汗,嘴唇没有丝毫血色。

这才想起尚武之前说的,她晕血,现在恐怕是拼命撑着才没晕过去,但也快了。

看着眼前汗涔涔的人,我到嘴边的话拐了弯,「你坐下休息……还有,你弟弟的死,不是你的错。」

说完也顾不得胳膊上的伤,咬牙上前,阻拦目标离开。

他反抗激烈。

胳膊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扭打处于下风的我,只能死死环着他大腿。

因为挣脱不开,目标明显急躁起来,拳打脚踢的力道加大,打得我眼前发黑,却更加拼了命地忍着不松手,希望能拖到尚武他们过来。

倒没留意到,田恬这时还没晕过去,而是蹲在地上死死咬着下唇,抖着手掏出药放进嘴里。

咽下之后反反复复念叨着,「我没错,我是法医,解剖尸体不是错。」

重复数次,她视线逐渐坚定。

原本凶悍的拳打脚踢忽然消失了,压着我打的人身形一僵,倒在了地上。

田恬就在附近,右手还维持着手刀劈出去的姿势。

她担忧地蹲下,熟练地撕了我一截短袖,把伤口扎住止血,之后才问我,「你怎么样,还能坚持么,要不你再忍忍,我这就叫 120。」

我摇头,「不用,先等他们过来。」

胳膊那一刀虽然见了血,但也不是致命伤,不至于叫救护车,而身上挨的打只是看上去可怕,其实也没伤及内脏,那人刚才玩了命地跑出这么远,其实早就筋疲力尽了。

只是骤然放松,刚才因为紧张而忽视的痛感,忽然一齐涌了出来,疼得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田恬扶着我坐稳。

之后再次掏出手铐,把几经波折才抓住的男人拽到路边,连手带脚铐得严严实实。

我按着胳膊靠在一旁,听着田恬跟尚武打电话。

「没错,你们沿着超市那条街一直开,到尽头再拐弯,我们就在路灯下面等着。」

等电话挂断,田恬也在我身边坐下,「好了,老大他们马上就来,到时候送你去医院。」

我点头,倒不急着去医院。

毕竟痛感持续得太久,神经都有些麻木了。

终究没压住好奇,问田恬,「你刚才……怎么没晕过去?」

田恬表情一怔,但很快恢复了轻松,笑笑,「看样儿老大都跟你说了,我刚才吃了药。」

「得亏是随身带着药瓶,不然还得叫那小子跑了。」

说着话,田恬随手掏出一个药瓶,递过来,「专门治疗创伤后应激反应的,从当时出事之后,我就一直在吃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路灯下,她视线干净坦荡,叫人不敢直视。

我偏开头,遮掩似地挠了挠耳朵。

却发现原本失去意识,被铐在墙边的人——不见了。

再定睛一看,人早就醒了,但因为手脚都被束缚着跑不了,所以只能像根棍子似的往前滚。

这真是个人才。

我从惊讶中回神,赶紧阻止。

「给我站住!」

那人见诡计败露,挣扎得更加急切,拼了命的翻身,朝街对面的楼口靠近。

田恬哭笑不得地跑过去,单脚拦住了那人的逃生路。

饶她当了这么久警察,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也算开了眼。

「你还想跑?真当我俩是傻子?」

那人恶狠狠地瞪了田恬一眼,没应声。

田恬不满他这态度,还想再说,我摇头,把人拦到一边。

那个困扰了我一路的问题,也是时候弄清楚了。

我蹲了下来,直直盯着他,问,「你认识陈静吧。」

他沉默不答。

但我却看得清楚,当他听到陈静名字的时候,眼球飞速朝上瞥了一下,那是人在回忆时的状态,他果然认识陈静。

所以我继续问,「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他依旧不出声,还闭上眼睛打算装死。

我冷笑,捡回了那把被踢远的匕首,威胁地凑到他脖颈旁边。

在冰冷的触感刺激下,他终于慌了神,哑着嗓子说,「我没钱,我真的没钱!你们是不是疯了,杀人是犯法的,小心我报警。」

我跟田恬对视一眼。

一个杀人犯,竟然还有脸说这话。

他的反应有些出乎预料,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伦,怎么回事?」

我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转头,竟然真的看见,那个找了半个月的人就站在身后,不到两步的距离。

是陈静。

她忽然对上我的视线,也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姐,救我!我要死了!」

一片寂静中,只有地上的人出声,喊得撕心裂肺。

我原本就运转困难的大脑,到了这会儿更成了一片糨糊。

他叫她,姐?

也就是说,他是她弟?

那这意思是,我没有被绿?

陈静并没掩饰面上的惊讶,默了默,没问我来历,反而低头看向我的伤口,「你胳膊,怎么回事?」

我好不容易从没被绿的欣喜中回神,却又因为要问的问题太多,一时不知该先说哪个。

预料之外的卡壳。

田恬出声提醒,「老大他们来了。」

明晃晃的车灯由远及近,在我们面前止住,尚武从副驾驶跳了下来。

刚一下车,看到的就是我跟陈静彼此对峙的场景。

尚武皱眉,一开口也是那句,「你胳膊怎么搞的?」

田恬代答,指了指地上的人,「那个人身上带着武器,小庄是为了救我。」

问清前因后果,尚武朝我看过来,「先去医院?」

我摇头,「我没事,先把人带到警局吧。」

尚武走过来,确认我伤得不重之后,这才叫过赵旭,把地上的人抬上车。

地上的人拼命挣扎,嘴也不闲着,冲陈静大喊,「姐,救我呀姐!」

听到叫声,陈静似乎才回神。

慌张上前,拦住了尚武的去路,「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弟弟干什么?」

「你弟弟?」

尚武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回头扫了我一眼,之后才一字一句地解释,「你弟弟与一桩杀人案有关,涉嫌诱导高中生自杀,需要配合调查。」

「你放屁,我才没杀人,你这是诬陷!」被制住的人再次出声。

陈静愣了一瞬,也跟着反驳,但语气却有些飘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尚武越过陈静,把人扔上了车。

弟弟被抓,陈静阻止不了,所以给父母打过电话之后,也上了车。

她就坐在我身边,低着头,半边脸隐在黑暗里,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我想问她,为什么忽然提分手,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会牵扯进杀人案,又为什么瞒着我还有个弟弟的事?

可被铐住的人一路鬼哭狼嚎地叫骂,加上尚武他们也在,实在不适宜交谈。

所以我也只能压下诸多问题,等待停车。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所以警局特意留出了一间审讯室。

按照规定,我不能参与审讯,所以就坐在外面等。

有位女警员见我受伤,拿了急救箱过来,帮忙包扎伤口。

我咬牙忍着,陈静站在一边看,数次欲言又止。

消毒水碰到伤口,钻心的疼。

「嘶。」我没忍住,倒吸了口冷气。

陈静抿了抿嘴,终于出声,对那位女警员说,「我来吧。我以前经常给他包扎。」

我一阵恍惚,想之前读大学的时候,每次打球有些磕碰,都是陈静帮我包扎。

她低头消毒,半晌才开口说道,「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弟沉迷网络赌博,四处借钱,坑了不少亲戚,还欠了高利贷。」

她动作轻柔,痛感减轻了不少。

但我却丝毫放松不下来。

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沙哑,「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她没回答,自顾自说往下继续,「我爸妈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叫我假装怀孕,骗你掏钱还债,但我实在没脸拖累你,所以才……」

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

等陈静抬头,我才看清她满脸的泪痕。

「但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还敢杀人。」

她坐直身子,默默掉眼泪。

我叹了口气,想把人揽进怀里。

但刚巧尚武从审讯室走出来,我也只能缩回手。

「怎么样?」

尚武面色严肃,「死者遇害时他有作案时间,且无不在场证明,但他依然否认,说没杀过人,这是诬陷,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放了他。」

我皱眉,「为什么?」

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人,为什么要放了。

尚武摇头,「没办法,涉及网络的案件本来就不易调查,如果没有决定性证据,确实不能长期拘禁。」

说完,尚武看向陈静,目光发沉,「陈伦的姐姐是吧,目前有些情况需要了解,希望你能配合。」

陈静似乎有些害怕,下意识往我这头靠近。

我看向尚武,「尚大哥,能不能,我跟她一起,万一涉案细节我也知道呢。」

话说出口我也有些犹豫,毕竟侦察命案不是过家家,不该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但尚武视线在我跟陈静之间转了几圈,竟然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你们两个一起。」

审讯室里,田恬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低头记录。

第一次见到她如此严肃的模样,我都有些不适应。

我攥着陈静的手,想叫她放松一些。

尚武沉声问话:「姓名。」

「陈静。」

「六月十五号 12:50-1:20 这段时间,你在哪?」

「在飞机上。」

「去哪?」

「从天津回重庆,出发地是滨海国际机场。」

「据了解,你们学校的毕业典礼于六月十五号晚上举行,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错过毕业典礼也要回重庆?」

陈静沉默了几秒,才温声开口,「因为我父母要求,我弟弟欠了高利贷,追债的找上门,她们叫我回去一起想办法。」

「那你是否知道,你弟弟陈伦,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陈静摇头,「他平时不喜欢出门,总是喜欢一个人闷在卧室里,可能在睡觉吧。」

尚武的话听不出情绪波动,继续问,「按照你的说法,并不知道你弟弟与杀人案有所牵扯,那你们一家为何要逃到铜梁,甚至将家中的房子低价出租。」

这个问题,陈静并未立刻回答。

我能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正在降低。

「陈女士,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尚武的问话有些咄咄逼人。

陈静咬了下嘴唇,说道,「是我出的主意,我弟弟说欠了债,还不上那些人会要他的命,所以要一个人离开,我说不如全家一起走,然后叫他找人把房子租出去,伪装成长期居住的样子,这样哪怕高利贷找上门,也会误以为搞错了地址,我们也就能顺利离开。」

我恍然。

原来那把房子租出去是为了防高利贷找上门,阴差阳错反而混淆了我们的视听。

尚武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好在陈静渐渐适应了氛围,一一作答。

「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你有没有察觉你弟弟有哪些变化。」

陈静眉头轻皱,似乎在纠结什么。

半晌才说,「他最近,好像总是很在乎他的手机。」

尚武跟田恬对视。

重复了一遍,「手机?」

「嗯,碰一下都不行。」

尚武微微点头,田恬面上带笑,温和地说,「好了,笔录中的问题都问完了,多谢陈女士的配合。」

我陪陈静走出审讯室,隐约能听到背后,尚武叫田恬把陈伦的手机拿出来检查。

陈静牵着我的那只手陡然收紧,问我,「我弟弟他,不会真的杀了人吧。」

面对她担忧的神色,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能摇头,「我也不清楚,等调查结果吧。」

田恬从审讯室出来,把我叫到一旁,表情犹豫,「确定了,通过聊天记录中的头像,以及死者好友列表里的账号比对,你女朋友的弟弟的确是凶手,他把聊天记录删除了,但这些记录可以恢复。」

我也同样担忧,不知该怎么安慰陈静。

「儿子,儿子!你们把我儿子抓到哪去了?」

警局骤然吵嚷起来,一对中年男女夺门而入,气势汹汹。

我曾经看过照片,认出那是陈静的父母。

陈静起身,小声阻止,「爸,妈,你们小声点,这是警察局。」

妇人抢先开口,「我管这是哪!你个没良心的,你弟弟都被抓了,还能在这舒舒服服地坐着,怎么不赶紧想办法救人!」

「妈!阿伦犯了错才会被抓,我要怎么救!」

陈静妈闻言,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之后抬高了音量,用力拍桌,「警察呢,你们给我说清楚,我儿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我看你们就是欺压老百姓!」

警局的其他人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

田恬皱眉,按住了陈静妈的胳膊,「女士,请您保持安静。」

「安静?我就不安静!」说完抬手推开田恬,「你个小丫头片子赶紧一边待着去,叫你们管事的出来说话!」

田恬怕伤人,不敢反抗,被推得一趔趄。

好在尚武出现,扶了她一把。

尚武眸光凌厉,一身笔挺的制服充满压迫感,「你们这是袭警,是想坐牢吗?」

原本嚣张的夫妻顿时泄了气,「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只是问问,我儿子犯了什么错?凭什么无缘无故抓人哪。」

尚武冷笑,「你们儿子杀了人,不该抓吗。」

「怎么可能?」「你胡说!」

两声反驳同时响起。

尚武没理会,一字一句地说,「证据确凿,你们如果有疑义,可以去公安局法制科投诉,或者去检察院上报,而且,你们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们不清楚吗?」

两人双双沉默,跟刚才跋扈的模样比起来,十分讥讽。

陈静妈率先回神,走向陈静,「小静,你弟弟不能出事啊,他还没结婚,连孩子都没留下一个,要是他被抓了,咱们陈家可就绝后了,你要不求求警察,说人是你杀的……」

陈静怔住,红了眼眶,「妈你说什么呢……」

「反正你是女孩,又聪明,在监狱里也吃不了什么亏,你弟弟还小……」

「可他只比我小两岁。」

「你这孩子,计较这些干吗,你去求警察嘛,说都是你做的,去啊。」

尚武听得眉头紧皱,满脸写着荒唐。

「胡闹!你当公安机关的调查结果是什么,你这是亵渎法律!」

陈静妈被吼得一个瑟缩,不敢再出声。

按照规定,凶手哪怕被抓,也允许跟家属见面。

陈伦被带出来,手上铐着手铐,被一左一右两个警察抓着,看上去萎靡不振。

可一见到父母,立刻开始大喊。

「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杀人,那些聊天记录我都没见过,是别人盗了我的 QQ 号,这是诬陷啊!」

陈静父母捂着嘴掉眼泪。

「你这傻孩子,借高利贷就算了,爸妈替你还,可你非得去杀人,爸妈也没办法替你给人家偿命啊。」

陈伦猛地起身,却又被警察压回椅子上,急的眼眶通红,「我都说了我没杀人!你们怎么也不信我!」

「儿啊,人家警察都找到证据了。」

陈伦闻言,烦躁的伸手薅着自己的头发。

我站在一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所以问尚武,「我看他的反应很真,不像在假装。」

尚武摇头,意味深长道,「有些人心理素质很强大,哪怕面对高压时,也能做出伪装,不露破绽。」

我点头,琢磨着这句话。

因为儿子涉案,所以陈静的父母情绪极度不稳定,已经被先一步送回了住处。

等我跟陈静一起走出警局时,夜色更深。

尚武拍了下我的肩膀,「那咱们回渝中区再见。」

我点头,跟他道别。

等到网约车到达,我跟陈静上车,彻底离开了警局。

攥着手心那只微凉的手,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更觉得恍惚。

这一趟重庆之行,可比我想象中刺激得多。

陈静将头靠在我肩上,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我心里一软,后知后觉地浮上些许庆幸。

「没关系,我不怪你。」

她却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先前在警局,陈静的父母怪她不愿为弟弟顶罪,所以闹得十分不愉快,我们两人便先找了个酒店落脚,商量等过几天做好准备,一起回天津。

雨后天气闷热,在警局更是折腾出了一身汗。

我伤了胳膊,不方便洗澡,需要陈静帮忙。

于是我叫她先洗,洗好了再帮我。

她背对着我整理,把头发卷成小揪揪,避免碰到水,毕竟不早了,洗头不容易干。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了那天,高冉声嘶力竭地控诉,说陈静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高利贷是因为陈伦惹的祸,那酒吧兼职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她,「宝宝,你缺钱吗?」

她整理头发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上大学的时候,有没有去做过兼职。」

我相信,如果她真去酒吧做了兼职,那肯定是有苦衷的,我也可以理解。

但她却转过头来,定定地盯着我,直到我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她才硬梆梆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我有些愣怔,在此之前,她从未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我。

或许她也察觉了不对,粲然一笑,「傻瓜,我要是缺钱肯定会告诉你的,你这样问好像我在骗你,真的很让人受伤。」

我失笑,揉揉她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她踮脚亲了下我的下巴,转身进了浴室。

但我坐在沙发上,回忆她刚才的状态,却越想越不对劲。

她的手机就在不远处,我知道密码。

心里纠成了团。

忽然,她收到了一条消息,屏幕亮了起来。

我实在不能装作没看到,咬牙,拿起了手机。

锁屏密码没变,依旧是我的生日。

她手机里的娱乐软件少得可怜,各个社交软件都没有异样。

直到……我点开短信界面。

一条被 10086 刷到底端的短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个陌生号码,没有备注。

本机:欠款已经汇到了指定账户。

对方:收到了,看不出来,小丫头挺有钱啊。

对方: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告诉你弟弟,以后来玩啊。

本机: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否则我会报警。

对方:开个玩笑嘛。

对方:不出现就不出现。

这是……跟高利贷的对话?

我隐隐有个猜测,根据日期寻找,果然发现另一条消息,是同一天的银行通知,账户消费提醒——七十五万整。

我极力拼凑这件事的真相。

但结果却匪夷所思,至少从手机里的内容来看,是陈静自己还清了陈伦欠的高利贷,并且要求那些人不要再去打扰陈伦。

可问题是,陈静她哪来的那么多钱?

而且,如果她已经还上了债务,那他们一家为什么还要跑到铜梁躲债?

我隐隐生出个猜测,但因为太过荒唐,甚至不敢去验证。

犹豫良久,我还是点开了 qq 软件,选择切换账户选项。

登录记录那里,赫然还有另一个账户,头像是我看过许多遍的,诱导杀人聊天记录中的凶手,也就是陈伦的账户。

「你在看什么?」陈静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却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一时竟不敢转身。

绞尽脑汁组织语言时,却忽然觉得脖颈一麻。

失去意识前,我隐约听到她说,「我还挺喜欢你的,如果你不这么聪明就好了。」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了,鼻端是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

尚武就在一旁,不知道等了多久。

我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沙哑,「陈静她……怎么样了?」

尚武面带同情,不答反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应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猜到。

「她被判了多久?」

尚武叹了口气,「结果还没出来,但最少十年。」

「受害者还没成年,并且证据确凿,她有实施诱导教唆等行为,导致受害者自杀。」

我沉默着,听尚武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陈静的父母曾经是一对从良的人贩子,受传统观念影响,十分重男轻女,在她三岁的那年生活艰苦,想把孩子卖掉生儿子,奈何政府管控严格,对拐卖儿童查得很严,遂作罢。

陈静再大一点,生活不如意,他们便对陈静非打即骂,弟弟陈伦出生后,她的生活更加艰苦。

被娇惯长大的孩子跋扈,以欺辱别人为乐,而父母随意打骂的陈静,自然成了最好的对象。

后来,为了改善生活,陈静学会了顺从,讨好地满足弟弟一切需求,期盼以此获得父母的疼爱。

可长此以往,在欺辱和厌恶中的隐忍,导致她心理出现严重问题,外表装作温柔阳光顺从,内心的恨意和扭曲却不可知。

所以她才会想办法报复,诱导跟弟弟年龄相似的高中生自尽,并利用对陈伦的了解栽赃给他,以此报复父母,报复弟弟。

陈静对各大航空公司的晚点规律以及天气状况了如指掌,所以那趟飞机晚点,是她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

她通过陈伦极少使用的小号顺利完成诱导,退出登录,并在见到陈伦之后找借口在他手机上重新登录 qq,删掉聊天对话框。

这一连串的报复计划,荒唐得像出闹剧。

但可怕的是,她差点真的就成功了。

想到那个无辜被牵扯进来的高中生,以及她平淡温柔的模样,我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但同时也想到,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温柔,鲜少因为一件事发怒,哪怕遇到状况之外的事情,也很冷静,理智得甚至有些异样。

思维一闪,忽然想到那天在警察局,尚武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心理素质很强大,哪怕面对高压,也能做出伪装,不露破绽。

难道说……

我恍然开口,「那天在警察局,你就已经知道了?」

尚武语气歉疚,「对不起,从安全角度考虑,本来不该让你单独跟她离开,但没办法,我们当时掌握的证据不足,无法实施抓捕,如果贸然阻止,反而会引起对方警惕,打草惊蛇。」

我摇头,「没关系。」

「你做得对。」

病房里沉默许久,尚武拍了下我的肩膀,欲言又止。

但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他递过来一支烟。

我伸手接过,跟他一起去了医院的吸烟区。

蹲在角落,看着来往的人群,放空大脑。

却没想到还能遇到熟人。

是曾经租住在陈静家的那一家三口,估计还是为了给儿子看病,又来了医院。

女的去挂号,男的带着两个小孩在树荫下等。

小男孩在吃冰激凌,女孩眼巴巴看着,小男孩忽然发了脾气,一脚朝女孩踹过去。

因为女孩瘦弱,又是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下就被踹倒在了地上。

花坛旁边砖石凸起,硌破了女孩的胳膊,但她只是自己擦掉了血迹,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委屈,只有不符合年龄的麻木。

甚至在弟弟的嘲笑声响起时,女孩还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

我一阵恍惚。

仿佛透过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看到了陈静的过去。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著名奥地利精神病学家,个体心理学创始人阿德勒。

陈静番外

我叫陈静。

年纪轻轻就进了监狱,大概率不是个好人吧。

我一直以为自己挺恨我父母的。

但直到那天在警察局,听到我妈叫我给陈伦顶罪,心里依旧觉得难过的时候,我才意识到:

我不恨他们,只是不甘心。

我费尽心机想把陈伦送进监狱里,也是想看看,如果没有弟弟,她们会不会对我好。

现在我知道了。

不会。

我还了债,杀了人,现在终于死了心。

其实从上了大学之后,家里就没再给过我一分钱的生活费了。

我也没朝他们伸手,只是去打工、兼职,大夏天穿着玩偶服在街上发传单。

那段时间虽然累,但还挺充实的。

直到大一上半学期结束,临近年关的时候,我妈主动打电话过来。

却不是叫我回家过年,而是要钱。

陈伦惹了事,把一个男孩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对方伤得不重,但态度强硬地要求赔偿:两万。

他们拿不出,找我要。

「静静,你想想办法吧,不能毁了你弟弟呀。」

「实在不行你就回家嫁人算了,拿彩礼还钱,反正你早晚要嫁人,读不读书都没关系。」

「你看着办吧,如果你弟弟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

多可笑。

为了陈伦,她们轻而易举就想毁掉我的人生。

可我身上所有钱加起来,都不到五千块。

我没哭,因为哭没用。

只是去求咖啡店的店长,预支三个月工资,之后又问高冉借了四千。

凑了一万五打回去,家里终于消停下来,不再提叫我回家嫁人。

代价就是,我身上彻底没钱了。

我那时候就意识到了,人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真的不配谈什么骨气,什么坚持。

毕竟在高尚地饿死,和卑劣地活着之间,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一种。

我应下了那份陪酒的工作。

对我来说,这活不难干。

毕竟不管是谁,只要生在一个连吃饭,都需要动脑筋讨好父母的家庭,那揣摩人心,取悦别人就是习惯使然。

陪酒基础工资不高,但客人的小费,开酒提成却是实打实的巨款。

夸张的时候,我一晚上能赚咖啡店一个月的工钱。

这地方年轻女孩不少,漂亮女孩也很多,但大多都被这种不见光的生活,磋磨得越来越憔悴。

如果有人问起,每个人都能说出一箩筐的解释,活得太苦,生活艰难,包括我。

但这世界上,谁又活得轻松

饿个一两天,借钱做兼职怎么也能活,也能守住坚持。

但我这种人本来就没有明天,又何必那么累?

拜父母给的这张脸所赐,我刚一开始赚得就不少。

到后来完全适应,更是游刃有余。

很快,我的收入成了这一批女孩子中最高的一个。

至于其中的技巧手法,说起来也很简单。

人性就是如此,你越是去讨,对方越不愿意给,但你满不在乎,他才会求着你收。

本来就热情顺从的,死命贴上来也觉索然无味。

但一向高冷淡漠的,给个笑容就会受宠若惊。

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还算聪明。

所以拿到第一笔钱之后,我去学了钢琴和散打。

钢琴能提高竞争力,散打则在某些时候能保命。

夜总会那种地方,水深得很。

浑浊肮脏,一旦沾上就别想干干净净地脱身。

我没那么讲究,不介意浑身脏水,但我想活命,就不能一直泡在里面。

所以遇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我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已婚,我进包厢之前就知道这一点。

可我在装。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编出一段凄惨的身世;假装对他的创业史感兴趣,时不时附和几句他最想听的称赞;假装心动,在他吻我额头时掉几滴泪。

他给了我十万块,和一串钥匙,那是一栋在学校附近的公寓。

但我不傻,没把这一切当真。

这种男人,没那么容易心动,不过是因为我假装出来的倾慕与死心塌地,极大地证明了他的魅力,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但也无所谓,各取所需罢了。

他不常来,偶尔几次也是匆匆吃了饭就走。

我可以继续上学,假装听不到他在阳台给五岁的女儿打电话。

戴上面具,放下尊严,我打算就这么活着,活一辈子。

可我遇到了一个人。

篮球比赛,班里有人上场,强制每个人都去观摩助威。

中途有颗球砸到我头上。

等比赛结束,一个男孩跑过来,挠着头跟我说抱歉,如果我的脑袋被球砸出了问题,他会带我去治疗。

我笑了笑说没关系,他却红了耳根,问我要联系方式。

他身后的人开始起哄。

穿着篮球服的年轻男孩,短发和汗水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鬼使神差地,我给了他微信号。

后来才知道,他叫庄钦,班里的团支书。

篮球赛、轮滑社、辩论赛、迎新晚会,他总是参加各种莫名其妙的活动,求我去当观众。

永远热情饱满,充实而阳光。

他过着我最羡慕的生活。

我的想法变了。

于是,我给那个男人的妻子发了匿名信,信里有我的住址,以及几张偷拍照。

照片模糊,但对一个妻子而言,足以认出自己丈夫的背影。

那个女人比我预料中来得要快。

她带人砸了公寓里不少东西,哭诉一通,打了我几巴掌,最后甩下威胁的话就走了。

从进门到离开,共计用时一小时五十七分钟。

那个男人全程没出现。

第二天中午他才过来。

表情心疼,嘴上道歉,但眼里却没有愧疚。

「你搬出去吧,以后别联系了,我给你二十万。」

他老婆怀孕了,这次是个儿子,所以他会做出什么选择,显而易见。

我没说话,扔给他一根验孕棒。

他虚假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缝,「你怀孕了?」

沉默很久,他才说:「孩子打了吧,我给你五十万。」

我拿了卡。

当晚就拖着行李回了宿舍。

至于那根验孕棒。

那不是我的,是高冉的。

我才不会给他生孩子,更不敢给别人生孩子。

因为我不配,也没那个资格。

给不了他幸福的人生,那就不要随随便便赋予生命。

我跟高冉不算朋友,我们只是同一类人。

跟那个男人断了联系之后,她骂我傻。

劝我真的生个孩子,能拿更多钱。

我摇头,说算了吧,我的人生不该牵扯一个无辜的生命。

她愣了一会,推门走了。

我想解释,但没来得及。

她是重组家庭,继父酗酒赌博,还会家暴,名义上的哥哥几次猥亵未遂,骂她勾引人。

一个年轻女孩想彻底挣脱家庭,总是艰难的。

所以为了天价佣金,她接了代孕的活,生完第一个孩子躺在医院里的时候。

她抓着床单掉眼泪,跟我说想看看孩子。

我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把装着银行卡的信封塞进她手心。

搬回学校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庄钦每天都会发微信过来,用最漏洞百出的理由约我出去。

游乐场,看电影,密室逃脱。

最夸张的一次是在宿舍门口,室友喊楼下失火叫我逃命。

我裹上外套走出楼门,才发现铺了满地的蜡烛和气球。

他捧着一束特别土的玫瑰花,土得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当我女朋友吧。」

他的脸被玫瑰花映得发红,干净的眸子里透着紧张和期待。

我说,「好」。

但现在想想,或许当时不该那么贪心。

后来,我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坐在篮球场里,看他打球。

我在的话,他会刻意表现,投篮和运球动作都做得花里胡哨,时不时扭头看观众席,咧嘴露出整齐的白牙。

朝气蓬勃。

少年的偏爱,热烈且不加掩饰,总是让人想起初遇。

哪怕明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以后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贪心。

所以我拒绝回家,换了号码,切断了跟家里的一切联络。

直到,他们找到学校。

就在毕业典礼前一周,高冉打电话给我。

说在天津看到了我爸妈,就在学校附近。

我跟高冉一起赶过去,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静静!」我妈一瞬间惊喜,之后带了怒容,「你啷个回事,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还耍了朋友,做啥子不管家里!」

我一瞬间手脚冰凉。

她们知道庄钦的存在。

她们来了不止一天,但却没有主动找我,到底打算做什么。

到了他们落脚的宾馆,陈伦躺在床上装死。

我木着一张脸,看着我的父母在对面自顾自演戏。

陈伦又惹祸了,欠了高利贷,利息飞涨之后根本还不上,要不是追债的上门,他还打算继续拖下去。

「我跟你爸看了一下,那个男孩子家境蛮不错的,你假装怀孕,叫他帮你弟弟还债。」

「我跟他分手了。」

「别呀,你赶紧跟人道歉,不然你弟弟怎么办。」

……

怎么办?凉拌。

陈伦把手机递给我,我妈逼我想办法应付那些追债的。

我拿起手机翻看。

发现他是在一个赌博软件里,接触到了高利贷。

刚想退出,QQ却收到了一条消息。

「群主,我不想活了,压力好大,想去死。」

临时会话,来自一个名为「对抗抑郁症」的群聊。

问完才知道,这个账号是陈伦买的,里面有不少装备,专门用来玩游戏。

群是前群主建的,他嫌麻烦,没理会过以前的好友。

账号密码都记在备忘录里。

我不动声色地删了对话框,把手机还给他,直截了当地表示:

我跟庄钦分手了,他不会帮忙还钱,但我愿意跟他们回家,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他们同意了,把我的新号码给了讨债人。

回到宿舍。

我一夜没睡,等到凌晨,肯定陈伦睡着了,才拿自己的手机登录了那个QQ号。

翻出那个群聊,找到发临时会话的人。

「你为什么想死?」

他竟然也没睡,几乎立刻就回了消息。

「就是活不下去了。」

「过几天就要出高考成绩,我考得不好,就算我不去死,我爸妈也会打死我的。」

原本只有一个雏形的计划,渐渐完善。

反正他本来就想死,倒不如帮我一个忙。

我陪他聊了很久,从割腕聊到跳楼。

甚至帮他决定了死亡时间。

「你趁周末去学校顶楼吧,你父母给你这么大压力,都是因为老师的错,你去学校才能给他们个教训。」

字里行间透着关心,慢慢引诱他去死。

再假装不经意地提到我家地址。

操控人心,尤其是跟我一样,缺陷严重的人,是最简单不过的。

陈伦会在醒来之后收到下线提醒,但因为是买来的账号,他只会怪罪于原号主出尔反尔,然后想办法修改密码。

我买了机票,收拾好行李,提前拿了毕业证,一周时间足够我把一切安排妥当。

但我唯独不敢面对的,是庄钦。

所以我只能不辞而别,在机场跟他提出分手,之后彻底断联。

回家之后。我用存款还上了那笔债,但没告诉家里人。

他们提心吊胆,我却心平气和。

一直等到六月十五号。

我看到了报道,那个孩子死了。

小区附近,开始有没见过的陌生人,戴着帽子出没。

便衣查案会经常戴着帽子,是为了掩盖长相,以免被报复殃及家人。

警察找过来了。

所以我才提出逃跑躲债,找一家旅馆住下。

既能留下明显的线索,又落实了畏罪潜逃的真相。

再之后,故意叫陈伦出去找人,把房子租出去。

我以为他这次肯定会被抓。

却没想到那孩子的父母闹事,咬死他是自尽找学校要赔偿,压着警局不许继续调查。

陈伦逃过一劫。

我本来想一直在旅馆里等,住到陈伦被抓。

但旅馆老板忽然摸过来,把他们三个都吓坏了。

她们怕被高利贷发现,说要跑得再远一点。

我虽然担心警察会找不到陈伦,但还是同意了。

但我没想到,他会来找我。

高冉狼狈地找上门,告诉我庄钦来了。

那天晚上她为了躲避继兄骚扰,随意找了个男人贴上去,却没想到会被对方缠上,还好庄钦救了她,还闹到了派出所。

她叫我去见庄钦一面。

我拒绝了,并求她帮忙劝他回家。

她看了我一会,说我不配。

她喜欢庄钦,我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我们这种烂在泥坑里的人,总是格外渴望阳光。

我配合陈伦和父母演戏,一路逃到铜梁。

但却没想到,那么快陈伦就被抓了。

而且,他也在。

陈伦进了派出所,我父母叫我帮他顶罪。

情理之中。

但那个叫尚武的警察太聪明了。

他装模作样地抓了陈伦,还进行了一场儿戏似的审讯。

我知道,他在等我自己坦白,把一切都说清楚,叫庄钦少受一点伤害。

审讯怎么可能叫人陪同。

也就只有那个天真的傻瓜才会信。

他们不抓我,也只是因为证据不够充分。

但我知道被抓是早晚的事。

我跟庄钦一起坐上出租车的时候,那个叫尚武的男人就站在外面,视线深沉地盯着我。

可当庄钦把我揽进怀里的那一刻,我还是起了贪念。

幻想着瞒天过海,跟他一起回天津,从泥坑里爬到岸上。

但他还是发现了。

所以我打晕了他。

不愿意看到他被骗之后,满脸失望的样子。

他跟我不一样,从开始我就知道。

终究是我,贪心了啊。备案号:YX11XOrNV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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