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经历过的最恐怖惊悚的故事是什么?
我女朋友于梦一直有鬼压床的毛病。
生日这天凌晨,她在沉睡中亲手剖开自己的肚子,微笑着责怪我为什么不叫醒她。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每天晚上压着她的鬼,是真的。
01
上巳节是我女朋友于梦的生日,也是我们在一起三周年的纪念日。
我从年后就开始默默准备庆生事宜,忙前忙后了几个月,她却心不在焉,还总躲进卫生间,悄悄发语音。
有一天,我甚至听见她恨恨地说:「最后一次!」
我期待她能给我个解释,但她始终没有。
生日当天,于梦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还开走了车,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老三是最先到场的,这让我很意外,因为我没有邀请他,虽然他是我学生时代最好的兄弟,但毕业后我们多年没联系了。
跟以前一样,他话不多,我们寒暄了一会儿,来庆生的朋友们陆续到了,于梦还没消息。就在我忍不住报警时,她终于回来了。只是头发乱了,高跟鞋丢了一只。
「你干吗去了?这么多人在等你!」
「我出去办了点私事。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什么私事能办这么久?」
「你怎么问这么多?我生日诶,你存心的是不是?」
眼看要吵起来,朋友们赶紧劝架,哄着我俩出了门。
我总感觉朋友们的笑脸已经变了味儿,老三倒是没笑,只是盯着于梦的膝盖,叹了口气。
我也注意到了,于梦的两个膝盖上有大片的瘀青和血痕。
02
按计划我们要去玩一个六人恐怖密室,女鬼主题,人数刚好。
一路上,我尽量避免了跟她的身体接触——除了生气,还因为我晕血,于梦膝盖上的伤痕不时渗出新的血迹,让我本能地恐惧和恶心。
进了密室,再大的气也消了,太他妈吓人了,我拽着于梦的手躲避红衣女鬼追赶,奔跑中只感觉她的手异常冰冷,人也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游戏结束,于梦嘲笑我胆小,游戏开始就躲起来,害她自己找道具解谜。
我说扯淡,老子全程抓着你,你吓得话都不敢说。
于梦就是爱较真,非得回看录像,看完我们都不吱声了。
录像里,于梦确实是独自解谜。
而我一直拉着一个白影东躲西藏。
那白影面容模糊,路过摄像头时,故意抬头一笑,露出猩红的双唇和一口惨白的牙。
重点是她没有脚。
03
连续的意外彻底摧毁了这个生日,我跟于梦大吵了一架,朋友们找借口各回各家。
我俩吵累了,沉默着回家,沉默着背对背睡着。
睡到半夜我突然醒来,但身体不能动,这是鬼压床了。
于梦经常鬼压床,她跟我说过,她的处理方法就是深吸一口气,猛地绷紧肌肉。
我照做,果然能动了,可本该睡在我身旁的于梦却不见了踪影,枕头下面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手机。
我打开手机解锁,看见她跟一个名为「挡魇」的人经常聊天,两人都发那种很长的语音。
我点开昨天凌晨两点于梦发的一条,转成文字。
「我怀孕了。」
厨房咣当一声,好像刀具落地的声音。
我循声奔去,看见了一辈子的噩梦。
于梦站在厨房中央,两眼翻白,蓝色的睡裤被鲜血染成紫色。
她双手捧着一团内脏,含混不清地说:
「你怎么才来啊。」
04
于梦在 ICU 已经躺了几天了。
那晚我哭喊着,呕吐着,把于梦送到急救室,医生说,于梦亲手剖出了一对未成形的双胞胎。
好在手术顺利,于梦性命无忧,神奇的是,那对没有人形的胎儿竟然也没死,虽然生命体征很弱,但通过手术移植回于梦体内,他们还顽强地活着。
医院最好的医生每天都来查访,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医生,保大的。」
「废话。」医生不耐烦地回我,「病人的情况有点复杂。」
我心领神会地离开病房,医生点点头,示意我去大厅。
我从大厅的取款机取了几万块钱,点好数,医生也来了。
「别跟我来这套。」医生接过钱,严肃地说,「我下面跟你说的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您说。」
「时间紧张,你别打断我。我从医三十几年,见过很多生死,绝大多数都能用科学解释,你明白我意思吧?有些人求生意志很强,有些东西,嗯,就这么叫吧,有些东西的求生意志比人还强。」
我心里一沉,又想起恐怖密室的诡事。
「按说病人恢复得很好,各项指标都正常,按照生物本能,母体会优先把养分供给自己,确保自己存活的前提下,再给胎儿输送养分。但你女友现在的情况刚好相反,输送给她的养料,大部分都被胎儿吸收。」
「您的意思是胎儿主动压榨于梦的营养?」
「不,是病人身体违反本能,这很不科学。」
「医生,您是建议我转院,去更大更好的医院治疗吗?」
医生摇摇头:「这所医院无论是设备还是人员,已经是国内最顶尖的一批了。我的意思是,现在科学能做的都做了,要救她,你要找其他的办法。」
医生把钱塞回给我,这老人力气竟这么大。
「拿回去吧,我又用不上。」
医生快步走出急诊楼。而于梦的病房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栋楼的灯都灭了。
与此同时,手机响了,来电人是老三,我们平时几乎不联系。
我边往病房跑边接起来,老三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焦急。
「念哥,你在医院?」
「不然呢?怎么了?」
「嫂子怎么样了?」
「还没醒,刚才她病房有惨叫声,我晚点跟你聊啊。」
「别动!」老三突然大吼一声,「发生什么事你都别动,我马上到。」
老三挂了电话,我也蒙了,他一向沉稳,这种事面前,他更不会无缘无故让我别动。
但病房那边惨叫声此起彼伏,而且没有任何医护人员去处理。
我不再理会老三,摸黑跑向病房,推门进去就摔了一跤。
打开手机闪光灯,看见医生就倒在我脚下。
他面容扭曲,双手捂着心脏,已经凉了。
可几分钟前,我刚跟他谈话。
病床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男人的笑声,仿佛对医生的死亡很满意。
我战战兢兢回头,是于梦。
她醒了,依然是那双翻白的眼睛,和惊悚的笑容。
「你怎么才来啊。」
是男人的声音,跟刚才的笑声一样。
「她」慢慢下床向我走来,而我的身体像鬼压床一样,动不了了。
扭曲的笑脸离我越来越近,失去意识前,脑中浮现出了走马灯。
一声怒吼,病房的灯亮了,老三踹门进来时,我刚好昏了过去。
05
「嫂子的生日太硬,她命格又不够硬,所以很容易沾染脏东西。」
于梦脱离了生命危险,再次陷入昏睡。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惊魂未定,老三坐在我旁边,不断把玩着一个古朴的项链,项链的吊坠是个小小的转经筒,晶莹剔透。
「穷游去拉萨时买的,」老三淡淡地说,「昨晚没有它,咱们三个都得交待在病房。」
大学时,老三在宿舍排行老三,我俩感情最好。念书时他就喜欢研究奇怪的民俗,毕业后还经常用年假去各地采风。
我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完完整整跟老三说了一遍,他听完,表情阴得能滴出墨来。
「念哥,嫂子最近是不是经常遇到鬼压床?」
「对,现在想想,跟以前的鬼压床完全不一样,那不是生理现象,仿佛真有个什么东西压在身上,越来越重……」
「鬼压床还有个说法,叫魇住了。」
「什么意思?」
「魇就是厉鬼,比一般的脏东西要可怕得多。人死的一瞬间,如果知道自己死了,那所有的执念也没了,魂灵也消散了,但如果一个人太想活,他就会变成魇。」
「没懂。」
「那我换个说法。薛定谔的猫你总知道吧?盒子里的猫处于生和死的叠加态,魇,处于人和非人的叠加态,他不是人,但却拥有人的执念和仇恨,会向害死他的人报仇。」
「慢点,我还是有点蒙……」
「这么跟你说吧,嫂子被魇盯上了,你可以把她现在的状态理解成鬼压床,如果不快点把魇解决掉,她这辈子都醒不过来。」
终于有一句我能听懂的了,但我更关心的是,这个魇到底是啥,不,是谁?于梦乖巧柔弱,除了偶尔对我发脾气,从不与人结仇,怎么会有人想害她?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老三用手机给我放了一段视频。
「那天你们走后,我回密室要了当天的监控。」
视频中,我确实是拽着一个白影,跟于梦分别逃命。
老三快进到某个位置,把视频放大,这次我看清了那个白影的脸。
是于梦。
但于梦还活着,总不能自己压自己吧。
「念哥,嫂子有没有跟你说起她的身世经历?」
「我想想,嗯,从来没有。」
「她有兄弟姐妹吗?」
「没提起过。」
「念哥,你这对象处得真是……」一向严肃的老三也忍不住吐槽,他突然又说,「嫂子最近除了鬼压床,还有奇怪的地方吗?」
「没……」
「别骗我,那天我注意到她膝盖不正常了。」
06
其实这几天我除了照顾于梦,就是查看她与挡魇的聊天记录。挡魇的声音听不出男女,更听不懂内容,只是大量的句子都是用一种方言说的,极其晦涩。
给挡魇发消息,她也不回。
我只能从她们的对话中反复听出「果果」。
老三一边播放挡魇跟于梦的语音,一边手指在手机上飞快搜索。
一个年轻的父亲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满脸笑容地坐在我们对面,婴孩冲我甜甜一笑,我心如刀绞。
如果不是这个魇,我也会有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我捏紧了拳头,狠砸了一下椅子。
老三吓了一跳,手机语音从听筒变成了扬声器播放,「果果」两个字从听筒冒了出来。
对面的婴儿小嘴一瘪就要哭,我手忙脚乱去哄,被宝爸嫌弃地推开。婴儿怔怔地盯着我,反而不哭了。
「查到了。」老三给我看一个网页,「这是鬼林的方言。鬼林是邻省的一个小镇,已经在地图上消失了。」
「那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大多数都是重复的争吵和指责,最重要的是挡魇的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替你哥哥去死。」
婴儿没长牙的小嘴里清晰地吐出这一句话。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话说出口,走廊便充满了阴冷。
突然,走廊的灯光闪了一下,老三一声闷哼,眼睛、耳朵、脸上带孔的地方全都流出血来,整张脸仿佛一个血葫芦。
眨眼间,婴儿的眼神仿佛电影里的恶鬼,死死盯着我跟老三。
老三痛苦地指了指胸口,我扯开他衣襟,发现转经筒疯狂旋转着,锋锐的边缘把他胸口划出道道血痕。
我扯下转经筒对准婴儿。转经筒转得飞快,我的手指竟被高温灼伤,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逐渐弥漫。
转经筒表面出现裂纹,裂纹越来越大,终于,它完全碎了。
万幸婴儿眼中的阴狠也消失不见,伴随着一声若隐若现的鬼哭,婴儿嚎啕大哭起来。
老三,我的依仗,整个上半身血迹斑斑,出气多,进气少。
我甚至不知道该先擦哪部分。
「老三,你还好不?别吓我。」
「滚!」老三吐出一口血,对着我惨嚎,「快滚!」
这是挡魇的声音。
宝爸抱着婴儿去找医生,见婴儿伏在宝爸肩膀上,大眼睛阴恻恻盯着我,粉嘟嘟的小手,竖起三根手指。
07
婴儿那三根手指不断在我脑中盘旋,母子三人?老三?
前者是我挚爱,后者是我兄弟。
无论怎样,我都不想让他们涉险。
我连夜用老三给的网址翻译了挡魇和于梦的语音,挡魇的意思是让于梦回鬼林镇祭拜哥哥,而于梦激烈反抗,最后还是屈从了。
就这么点事,挡魇是谁,于梦为什么从不提起她的家庭,以及婴儿那个三的含义,我都不懂。
但谜底大概率指向了挡魇,我不得不亲自去一趟鬼林镇。
那日走廊交锋后,老三一直在病房沉睡。
我倾尽所有请了最好的医护照顾于梦和老三,深夜独自离开医院,按照导航的指引飞驰。
鬼林镇并没在地图上消失,只是经过开发,改了名字,现在叫桂林小镇,主打本地民俗,也算个网红打卡地。
还没等出城,前方的公路上,出现了一个瘦削倔强的身影。
是老三。
他身上缠着绷带,虚弱极了。
「带上我。」老三张开双臂挡在车前,「没有我,这事你办不成。」
「老三,这是我自己的事。」
老三不顾我阻拦,径直坐上副驾驶。
「念哥,每年我都给咱们宿舍所有人占一卦,你记得吧?」
「记得,你算得很准,但每次都不告诉我们你自己的卦象。」
「因为每次的卦象都显示,今年清明,我必有一劫。」
「清明……那不就是三天后?」我瞬间明白了那个婴儿的手势。
「对,所以这是命中注定。嫂子能不能醒来,我能不能挺过这一劫,就看这次了。三天,我们努努力,来得及。」
「听你这么说,这事儿搞不好得换命。」我咬咬牙,「先换我的,然后你,最后……」
「咱们先回去。」
「??」
08
回到市区,老三匆匆下车离去,临走前嘱咐我买鸡蛋,还有活鸡。
「记住,鸡蛋要受精过的,鸡一定要公鸡,多多益善。」
我从老电影中得知,鸡蛋和活鸡都是驱邪的东西,好在市区资源丰富,天亮前我总算把这两样东西装满了后备厢,整个车弥漫出一股鸡农的味。
天亮时我跟老三在市郊碰头,他披红挂绿,还抹着两个红脸蛋,活像个纸人。见我惊愕,他也没解释,只是对着初升的太阳一一检查鸡蛋。
「嗐,我看过那个老电影,胖子买错了,鸡蛋里混进十个鸭蛋,差点让鬼杀了。你放心,我从小在农村长大,闭着眼睛也能分清鸡蛋和鸭蛋。」
「嗯,但是你熟悉的不一定是真的。」
我还想再争辩,老三已经数完,确认都是鸡蛋后,小心翼翼捧着鸡蛋箱坐进后座,戴上耳机,闭目养神。
「到了叫我。」
老三自顾自睡去,鼾声中不时夹杂着呻吟。
我既心疼又心安,为了快点见到挡魇,索性把油门踩到底。原本要开三个小时,约莫一个小时,桂林小镇就出现在视野里。
跟其他网红城市中的古镇,或者说古街一样,桂林小镇的建筑都是些仿造的飞檐拱斗,许多年轻人在街上肆意欢笑。有了这几天的机会,眼前的景色仿佛自带着一层滤镜,美好得让人沉醉。
老三睡得很沉,我缓缓驶入小镇,不停打量左右两侧的店铺,寻找挡魇的线索。
砰砰。
一个年轻人小跑着追上我,敲了敲车窗。他化着烟熏妆,穿着对襟小褂和 AJ,长长的发辫乌黑油亮,发量和朝气都让人嫉妒,但不得不说,这么阳光帅气的年轻人,只要看着他,我心头的阴霾就散了不少。
我停下车,按下车窗:「什么事,小伙子?」
「大爷(二声),你要不要考虑在这定居啊?」
「大爷?算了,我们是游客。对了,这镇上有没有叫挡魇的人或店铺啊?」
小伙子迟疑了一下,摇头走远。
我继续往前开。这镇子的路七扭八歪,我转了几次弯,竟又碰到了那个年轻人。
他还是问我:「大爷,你要不要考虑在这定居啊?」
第三次遇见他时,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年轻人出现三次,每次他身后的建筑都一样,甚至路旁的行人都一样。
鬼打墙?
我迅速按上车窗,小伙子却敏捷地把手伸进车内,握住了方向盘。
「大爷,你们留在这吧!」
啪!
一枚鸡蛋从车窗缝隙飞出,准确地砸在年轻人头上,他惨叫着后退,慌乱地擦拭蛋液。
老三醒了,目光炯炯地盯着狼狈的年轻人。
「不是告诉你到了叫我吗?」
「这不是想让你多睡会么。你也是的,人就一房产中介,你怎么朝人扔鸡蛋啊。」
「人?」
老三冷笑,拿出一枚鸡蛋在我头上嗑开,丢掉蛋黄,把蛋清抹在我眼睛上。
「卧槽,你干啥啊……卧槽!」
我眼中的世界全变了。
哪他妈来的艳阳天,我们正深处夜晚。
满街的行人其实是纸人,跟我说话的年轻人也是。老三丢出的鸡蛋落在他身上,竟然着了火,火苗是白色的,他一声不吭就化成了灰烬。
满街的纸人开始动了,他们同手同脚,僵硬地包围了我们。
「这是阴火。咱们着了道了。这些纸人虽然是幻觉,但不解决他们,咱们走不了。」
「还好是纸人,等我放把火。」
一个女纸人突然挥拳砸向车窗,拳头落处,玻璃上满是蛛网一样的裂痕。
「这他妈是纸人?!」
老三打开天窗,上半身探了出去,把一筐鸡蛋天女散花般扔了出去。纸人们被蛋液一淋,顿时起火,熊熊大火将汽车包围,纸人们僵硬地拍打着身上的烈焰,却一声不吭,十分诡异。
我一脚油门,穿过大火,向远处奔去,可道路两旁的建筑涌出更多纸人。
「鸡蛋没了,咋办?」
「还有鸡!」
老三缩回车内,从后座打开后备厢盖板,边往外掏活鸡边跟我解释:「鸡蛋和鸡都是至阳之物,尤其是公鸡,『一唱雄鸡天下白』听说过么?」
老三很快就掏出一只鸡——但是死的,鬼打墙中,我已经开了几十个小时,鸡早就缺氧了。老三丢了鸡尸,又掏出一只,仍是死的。
这当口儿,我已经碾倒了数排纸人,但纸人层层叠叠,好像无穷无尽,倒地的纸人卷进了车轮,汽车就此抛锚,他们轻飘飘的胳膊有着千钧之力,眨眼间汽车被捶得千疮百孔。
后座车窗碎了,一个纸人抓着左肩把老三拖了出去。
「老三!」
「接着!」
老三把最后一只鸡甩给我,还好,这只还活着,就是太没精神,一声不吭,我用力掐它,它也不吭声。
「它不叫啊!」
「趁它活着,取血!」
但是我最怕血。
公鸡精神萎靡,在我手里丝毫不反抗。
但我浑身僵直,一想到有血,我恶心得想吐。
五个纸人分别抓住老三的四肢和头颅,他疼得张嘴叫不出声。
我终于横下心,手里没刀,活生生拧下了鸡头,把鸡腔子对准车窗外面,鸡血像水压一样喷洒出去,淋到纸人身上,他们身上便冒着烟,急速后退。
鸡血很快见底,车窗又被捶碎,我像老三一样被纸人拖下车,被抓住四肢和头颅。剧痛中,我看清了,每个纸人脸上的表情都跟那婴儿一模一样,跟于梦挖出双胞胎那次也一模一样。
「畜生,放过于梦!」
伴随我杀鸡一样的怒吼,我真的听见了鸡叫。
刚被我扔在地上的鸡头,突然睁圆眼睛,张嘴大叫。
纸人们突然不动了,变回了真正的,轻飘飘的纸人,风一吹,都倒了。
声波也破开了阴霾,我眼前的滤镜全碎了。
我这才发现,经过刚才的折腾,我已经开到了镇子边缘,这里没有那些仿造的建筑,只有一个看起来就很破旧的葬品店。
屋子门前挂着牌匾,牌匾上的字体几乎完全风化,依稀能看出两个字。
挡魇。
鸡叫声减弱,纸人们蠢蠢欲动,我跟老三搀扶着跑进店里,反锁了门。
纸人在外面挠门,声音渐渐减弱。我跟老三身子一软,浑身冷汗。
「咱俩这算活下来了?」
「暂时吧。哥,抬脚。」
我顺着老三的手机手电看向地面,差点吐出来。
我脚下有颗人头,烂得看不清脸,蛆虫在五官七窍中来来回回。
正前方,一具无头尸体直挺挺地站着。
09
借着手机闪光灯终于看清,店铺是个很大的开间,正中间空空荡荡,物品都贴墙摆放,纸人、纸马、纸币、元宝,跟店外一样破破烂烂,都快腐朽成灰了,仿佛从很多年前,时间在这里就停止流逝了。
我们面前的无头尸发出阵阵恶臭。看衣着,像个普通的南方农村老太太。我不想走近确认,毕竟如今尸水四下漫延,连角落的纸人底部也被浸润。
我被臭得几近晕厥,老三却面不改色——只是标志性地皱起眉头,仔细打量屋内的陈设,看了一圈后又近距离观察尸体,依旧面不改色,仿佛尸臭只是我自己的幻觉。
老三翻出一只手套戴上,从尸体口袋里翻出一部手机。按下解锁键,屏幕亮了,居然不是纸货。手机壁纸是于梦的照片。
我惊得忘了捂鼻子:「这肯定不是纸人吧?」
老三摇摇头。手机没密码,他打开微信,置顶的联系人赫然就是于梦。
而机主的名字,就是挡魇。
「从腐烂程度判断,她死了至少五天。」
五天?可五天前,于梦生日前夜,她俩还通过话。
仿佛当头一棒,敲得我再次失去了方向,本来是想找挡魇问清拯救于梦的办法,可她一死,线索又断了。
「哥,别灰心,咱们再检查一下。」
老三安慰完我,开始检查尸体,可轻轻一碰,轰一声,尸体倒了。
尸水四溅,我大叫着后退,老三也不得不躲开。
尸体倒下后,露出一方矮矮的墓碑。
墓碑上贴着于梦幼年的照片,上面刻着:
爱子于恸之墓。
手机自动锁屏了,老三再抬起来,手机显示了屏保图案,是张三人合照。
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右边的梳着羊角辫,应该是女孩。
三个人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我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
于恸,也就是这个墓碑的主人,是于梦的双胞胎兄弟,而这个挡魇,是他们的母亲。
但知道这些也没有用,当务之急是如何压制住魇,拯救于梦,我们手头一点线索都没有。
我又烦躁起来,老三没理我,再次仔细检查屋里的用品。
「哥,我不是说过么,魇会找生前的人报仇,想压制它,好歹得知道于梦跟它有什么仇吧。」
「可这屋子破破烂烂的,刚才也检查一遍了,不像有线索的样子啊。」
「哥,我不是说过么,你熟悉的不一定是真的。」
老三的沉稳再次感染了我,我跟他一起检索满屋的破烂。
这店铺也是起居室,因此摆放着不少生活用品,也有小孩玩具。
小刀、小剑、小汽车,是于恸的,数量很多,擦掉灰尘,看起来成色还很新;少得可怜的洋娃娃,还缺胳膊少腿,应该是于梦的玩具了。
除了这些,就连看起来相同的衣服也有细微差别,相同款式或颜色,总是一件新,一件破。
「陋习。」
老三难得吐槽了一句,我知道他说的是重男轻女。
生活用品都翻找了一遍,老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对啊,按说应该都在这啊。」
「肯定还有。」
我反倒执着了起来。生活用品翻完了,地上还有些破旧的纸人、纸马。一个个拆下去,四只手被竹篾划出道道伤口。
终于,在一个纸扎童女的内部,发现了不同之处。
扎纸人要两层纸,竹篾骨架里面一层,外面一层。
里面一层以为看不见,所以用纸比较随意,大多是旧报纸。
这个童女里面的一层,用的是日记本。
每张日记纸的抬头,都写着于梦。
我跟老三把这些日记纸都拆下来,按着日期组合,虽然中间有不少页破损,但联系前后文,看着字体从稚嫩到娟秀,终于拼凑出了于梦的成长。
10
那个年代成长的人,对男孩有着偏执的喜爱,比如于梦的父母。
尤其是于梦的母亲,挡魇,作为葬品店的实际经营者,笃信男人的阳气可以保佑自己生意平安。
因此相貌相同的两兄妹,待遇天差地别。
小孩子几乎没有同理心,却很会看大人脸色。
在于恸眼里,对于梦不好是天经地义的。
于恸最喜欢的游戏就是用几层被子蒙住妹妹,一屁股坐在上面。
仗着自己力气大,把妹妹关在漆黑逼仄的被窝里,听着她求饶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窒息。
他从未因于梦昏厥而受到惩罚,反正父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八岁生日那天,于恸拽着于梦去镇上玩。于梦是不想去的,她想先把作业写完,她相信好好念书就能摆脱这个操蛋的家庭,这个操蛋的哥哥。
但她又惧怕哥哥的酷刑。
那年,鬼林镇被富商相中,准备深度开发。按照合同,于家会分到房产和大笔拆迁款。新的店铺也在建设中。
那年的生日,于恸拉着妹妹来到刚建好的毛坯房里,兴奋地跟她展示自己的新房间。于梦内心毫无波澜,她知道自己只能继续睡地铺。
于梦的态度让哥哥很不爽,于恸一巴掌掴倒她,骑在她身上掐住脖子。
「爸说过,男人是天!你敢反天!」
那个酗酒家暴的中年人慢慢与眼前的男孩重合,脖子越勒越紧,于梦惊恐地伸手反抗。
抬手的瞬间,房梁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异响。
开发商盖的房子并不坚固。
于梦最先反应过来,她掀翻于恸跑向屋外,于恸追着妹妹,却不小心摔倒。
于梦本能地回头,想拉起哥哥。就这一秒的迟疑,房塌了。
两个孩子被结结实实压在钢筋和混凝土下,都受了伤,都不能动,都在黑暗空间里忍受着饥饿和缺氧步步紧逼的恐惧。
在废墟外,就在于梦和哥哥的头顶,父母哭着向搜救队哀求。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儿子。」
「您冷静,现在两个孩子都活着,但我们的设备有限,全力挖掘,也只能救出一个。女儿生还的概率还大一些……」
「救儿子。一定救儿子。」
那一刻,于梦求生的信念突然无比强大,她手脚被压住,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能动,便用头一直撞击石壁。
十几个小时后,搜救队挖出了于恸的尸体,而不远处撞击声一直响着。父亲受不了打击,当场吐血去世。
又过了十几个小时,搜救队挖出了于梦,她的生命体征无比微弱,但还是僵着脖子试图撞击担架。
于梦就这样活了下来,可她面对的是,自己的生日成了哥哥的祭日。
更严酷的是母亲无尽的遗憾。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于梦抢夺了哥哥的阳寿,活下来的本该是于恸。
在这种诅咒中,于恸下葬了,于梦也染上了鬼压床的毛病。
无数个梦里,她依然被哥哥蒙在被子里,无法呼吸。
11
「今年是他们兄妹的本命年。」读完日记,老三长出一口气,「厉鬼恶煞这类东西很容易在自己本命年作妖,挡魇应该是怕于恸怨气太盛,所以让于梦回来诚心祭祀。」
「但是于梦不诚心,所以于恸还是化成了魇,先杀了母亲泄愤?」
跟老三跑了几天,我也逐渐接受了这种逻辑认知,老三对我的推断点头赞许。
「可怎么平息这些怨气,或者说干掉这个魇呢?」
「干掉难度很大,也没必要。」老三的语气越发轻松,「魇这玩意儿,他的认知永远停留在死亡那一刻,所以于恸的阴魂看起来挺大个个子,其实就是个孩子,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搞破坏。」
「所以……」
「所以封印他更简单,也更有效。」老三又变得严肃起来,「但仍然要付出一定代价。」
「什么代价?」
「我也不清楚,在车上我占了一卦,卦象是大凶,但没说怎么凶。」
12
「先把他骗出来!」
就在墓碑周围,老三布置了一个阵法——说是阵法,在我这种外行看来,他就是在地上画了个阿拉伯数字 8,一个圈圈住墓碑,另一个圈里,放了于梦的手机,老三还在手机背面画了道符。
「在一本古书上学的,这两个圈,需要跟魇有恩怨的人和魇各居其内,嫂子不在,就需要她最亲密的个人物品。」
这么一想,手机确实最合适。
「这就完了?」
「差不多。」
老三从店里翻出了不少金银纸,接着找出一个手机视频,招呼我一起学习如何叠元宝。
时间在折纸声中迅速流逝,几个小时后,清明节零点前,我跟老三折的元宝堆成小山。
老三还折了不少小玩具,真是心灵手巧。
只是四周静悄悄,魇一直没出现。老三看看表,再次闭目养神。
真佩服他,心理素质太好了。我现在战战兢兢,像个鹌鹑一样四下查看。
于梦的手机快没电了,我拿出充电宝,小心翼翼地把手和数据线伸进手机所在的圈子,充电头插进手机那一刻,屏幕居然花了。
可这手机是提前送给于梦的生日礼物,开封还不到半个月。
还好屏幕花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充电界面正常显示。
屋里门窗紧闭,十分闷热。可突然就来了一阵凉风,把我们照明的蜡烛吹灭。
手机屏幕映出倒影,我背后趴着一个人。
他顶着跟于梦一模一样的脸,带着诡异的笑容。
「哥,别动,别激怒他。」
老三醒了,他示意我不要动,自己猫着腰慢慢往墓碑挪动。
我拿着充电宝,站也不是,趴也不是,只能看着于恸那惨白的手,缓缓向我摸来。
指尖还没碰到我,冰凉的气息已寒彻入骨。
那双手缓缓穿过了我的身体,就像游戏穿模一样,我虽然不疼,但却感觉无比地绝望,仿佛置身地下,四周没有声音,也没有光,连空气也越来越少,只能等死。
这是于恸死前的感受。
万幸这股绝望在于恸完全穿过我之后就消失了,他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手中,于梦的新款手机。
于恸拿过手机,好奇地把玩着。我心惊胆战地爬出一段距离,内裤都被冷汗湿透了。
「坏了。」老三面色一紧,我也暗道大事不好。
本来手机和于恸分处两个圈才能发动阵法,现在于恸拿到手机,没用啊。
于恸把玩了一阵手机,突然扭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们,青白色的眸子没有一丝人性,我虽然没法跟他沟通,但能读懂他眼里的恶意。
「不行,手机没骗过他!」
于恸用力把手机摔碎,随着他的动作,屋内残破的纸人、纸马慢慢动了起来,向我们逼近。
老三紧张了起来:「得再有个带着于梦气息,或者寄托她执念的物件!」
可能还真有。
我掏出我的手机,唤醒屏幕。
这是于梦用了好几年的手机,淘汰给我的,壁纸上是于梦的自拍。
于恸的注意力被于梦的照片吸引,我忍着恐惧,强打精神,把于恸引到墓碑圈儿,又迅速把手机扔进另一个圈里。
地上的「8」字闪了一下,长出无形屏障,于恸在圈里嘶吼,暂时无法出来伤害我们。
老三一手指墓碑,一手指元宝:
「回去,于梦继续每年给你供奉香火,不然……」
于恸在屏障内疯狂吼叫,画圈的石灰快被他震散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老三咬破舌头,一口血喷在手指上,随后在双肩和额头抹了一下,指尖竟迸发出火焰。手指一抖,地上的圈竟生出火焰。
「人有三火,两肩属阳,额头属神,三火合一最能驱鬼。」
老三一脑门虚汗,虚弱地跟我解释着。如今左肩伤口崩开,血流不止,手指也被火焰灼出焦糊味。
于恸被灼烧得惨叫连连,百般挣扎却始终突不破那层薄薄的火圈。
「我再问你一遍,回去,于梦继续每年给你供奉香火,不然……」
我之前定下的手机闹铃响了,零点,清明节到了。
于恸挣扎不已,一声惨嚎,缩回了墓里。
老三擦了把汗,包扎已经烧焦的手指,语气更加轻松:「他认怂了,以后不会再骚扰我们。把纸钱和玩具烧了吧,明年的今天还有他生日,都要祭祀他。」
我有点不敢相信:「这就完了?」
老三没直接回答我,而是从口袋里掏出六枚铜钱,随手一扔,铜钱嘈嘈切切落了一地。老三捡起铜钱又扔了一次,这次眉头完全舒展了。
「啥意思?」
「卦象变了。」老三语气前所未有地如释重负,「连占两卦,都是『向死而生』,凶相没了。」
老三长出一口气,重重往地上一瘫,话也多了起来:「我的劫彻底渡过了。做了这么多年准备,没想到这么顺利。还是那句话,你熟悉的不一定是真的。」
刚好这时医院来了电话,医生说:「于梦的情况有了变化,她……」
关键时刻,医生的声音突然模糊不清,我手机再次花屏,显出一片乱码,而地上的铜钱突然蹦了几下。
老三看了眼铜钱,愣了一下,然后抬头冲我一笑。
「对不起哥,保。」
「保」字说完,老三的脑袋整个飞了出去,他的头颅带着轻松的微笑,在空中说出「重」字。
老三保持着刚才坐在地上的姿势,脖腔像喷泉一样飙血。
漫天的血雨中,于恸从坟墓中现身,冲我比了个「1」的手势。
13
从鬼林镇返回,我径直去了医院。
每年都有闰月。
按照某种古代的历法算,有闰月,也有闰日子。
这么算,今年,有两个清明节。
所以于恸的意思是,还有一天。
所以我租了最基础的生命维持装置,把于梦接回了家里。
这是噩梦开始的地方,如果一定要死,我们一家四口就死在这吧。
我静静守在她床前,脑子里却一直想着老三。
他经常说,你熟悉的不一定是真的。
那么,他所熟悉的驱魔手法,到底是哪一点出了纰漏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想用手机查找消息,但手机屏还是花的,那串儿乱码还在。
闰清明节凌晨三点左右,房间温度明显下降,这次我没有那么害怕了。
于梦睡得很安稳,我轻轻吻了吻她,随后打开卧室的门,静静在门口守着。
伴随着一阵阴风,于恸从十二楼的窗外出现,穿过墙壁走进屋里,他看都没看我,径直走到床边,直奔于梦。
「等等,我们一家的命都捏在你手上,也不急于一时,不如我们聊聊,你能听懂对吧?好歹临死前让我说会儿话。」
他当然能听懂,只是不想理我,惨白的双手慢慢伸向于梦的肚子。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
充满怨气的话直接响在我脑子里,我没直接回答,只是举起手中的遥控器,按下红色按键,维生装置上于梦的生命数值迅速波动起来。
「你只想慢慢折磨于梦,把你死前受的苦都还给她。」我松开按钮,于梦慢慢恢复正常。
「但我按下这个按钮,于梦和孩子一分钟内就会死,没有任何痛苦。反正我们都要死,总之是不能让你如愿的。」
于恸猛地转头看我,一脸怨毒。果然,他弃了于梦,迅速向我飘来。
三尺之外,阴冷的气息已经冻得我动弹不得。
我没躲,眼睁睁看着于恸的手爪伸到眼前,然后生生停住。
于恸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下,他脚下有个猩红的圈,圈子越收越紧,让他动弹不得。
那是我未成形的儿子的血。
与此同时,我手机的屏幕中伸出一只枯干的手,向于恸抓去。
于恸那骇人的鬼眼里第一次出现恐惧。
「谁告诉你的?」
「挡魇,你和于梦的母亲。」
之前老三了解的关于魇的说法,错了很多,或者说那句话的前半部分他都没做到。
而魇到底是什么,真相藏在那些乱码里。那乱码,是挡魇发的,或者说,是于梦母亲化成的魇,用特殊方式,把真相用这种方式发给了我。
刚好我是程序员出身,对密码学也颇有研究,将这串乱码破解,终于知道于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及如何破解。
挡魇,我那尚未改口的岳母告诉我,魇分阴阳,于恸由于执念太盛,死后难以瞑目,变成了阴魇。想降服阴魇,需要用他生前最恐惧的事物。还有,童子血可以延缓阴魇的动作。
手机中的枯手继续往外延伸,一个枯干的老太太从屏幕爬了出来,她长着跟于梦和于恸极其相似的脸,只是苍老了很多。
「你母亲,挡魇,也变成了阴魇。」
如果说于恸的执念是找于梦报仇,那么挡魇的执念,便是安抚于恸,不让他害人。
挡魇双臂张开,在母亲面前,于恸忘记了挣扎,被不情愿地抱在怀里,任由挡魇枯干的手指勒紧脖子。
他怕的不是死前的窒息和黑暗,而是父母。既然生前最依仗的是父母的溺爱,自然也最怕他们。
挡魇的手指一再收紧,于恸的身影越来越淡,眼中尽是不服。
「看这儿,」我拿出几页纸,那是于梦日记中破损的几页,我修复了出来,「我念给你听。」
「六月十五,我跟哥哥去河里抓泥鳅,我被石头划伤了脚,哥哥一边骂我一边背我回家。这一路他还挺像个哥哥的。」
「七月初三,邻村的小胖骂我丑,哥哥骂了回去。他们俩打了起来,哥哥被打掉一颗牙,他警告我不许告诉爸妈,我答应了。哥哥今天真厉害。」
「三月初三,今天是我的生日,哥哥的忌日。我被保送到外面的大学,以后就不能回来祭奠哥哥了,双胞胎终是一体,他欺负我,却也保护我,我始终相信,如果他能活到现在,也许会跟我一起上学,也许也会来送我走吧。」
我还没念完,于恸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挡魇的身影也逐渐透明。
她最怕的是自己的孩子出意外,而刚才,她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彻底抹掉了。
「你们的孩子也是双胞胎,如果你遇到跟我相同的情况,你觉得该怎么做?」
挡魇完全消失前,她问我。
「不知道,但一定不会像你一样,我会保护好剩下那个。」
天慢慢亮了,于梦咳嗽了一声,慢慢醒了过来。
她说:「家里怎么这么乱?我是不是把生日都睡过啦?你要把礼物补给我。」
我告诉她:「那些都不重要,以后你再也不会鬼压床了。」
14
双胞胎出生后,跟于梦一样,很健康。
他们满三个月这天,刚好是上巳节,于梦生日。
于梦提出回老家,祭祀父母和哥哥。鬼压床的毛病好了,如今的于梦辣妈一枚,比以前更加泼辣,说一不二。
一路上,于梦在后座抚慰两个可爱的宝宝,我从后视镜看着他们其乐融融,心里无限感慨,如果老三活着,能亲眼看看这两个干儿子多好。
车开到了鬼林镇外,于梦突然想上厕所,无奈只能放她下去,让她在野地解决吧。
两个孩子已经睡着,我也下车透气,突然一阵诡异的风,把一张旧报纸吹到我手上。
是当地的报纸,头条新闻标题是「黑心开发商粗制滥造,亲兄妹惨遭压杀」。
日期是多年前的上巳节,两张受害人的照片长得一样,赫然是于恸和于梦。
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老三,我们上次对话还停在去年清明节。可他现在确实给我发了消息。
是一串乱码。
没等我动手,乱码自动翻译成了汉字。
这是关于阳魇的说法。
与阴魇不同,阴魇知道自己死了,只是放不下执念。
而阳魇不认为自己死了。它会认为自己是活人,而且一直以活人的状态活着。
如果有人让它想起自己已经死了,它会当场化成血水,与它羁绊深沉的生命,也会消亡。
阳光正好,我在烈日下浑身颤抖,恍然大悟。
于梦变成阳魇,并不知道自己死了。
挡魇作为母亲,用最狠毒的咒骂,时刻提醒她抢了哥哥生还的机会。
重点不是咒骂,而是为了提醒于梦,你活着,你是活人。
用重复的洗脑,让于梦忘掉她已经死了,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挡魇一直在保护女儿。
老三不再说话,可头像上那双憨憨的眼睛仿佛在向我强调。
你熟悉的,不一定是真的。
于梦笑容灿烂地向我走来,动作轻盈优雅。
「怎么还不出发?」
「你看着孩子,我也去方便一下。」
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删除了老三,乱码,和翻译乱码的程序。
不远处,于梦抱着双胞胎,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静静看着我。
我才发现,他们的影子都很淡。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点燃了报纸,看着它逐渐化成灰,回到车上,头也不回地远离鬼林镇。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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